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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撥動他心弦的女孩十年後再度出現,

他以怨恨回報她的深情,親手毀了幸福的婚姻。

等意識到自己的感情早已深陷,

佳人身邊已有良人,他還有機會追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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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賈寶玉曾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卻未言明,大千世界,弱水滔滔,取哪一瓢,才得佳人。
賀敬廷從未想過,他的命運和賈寶玉惹上什麼干係?
顯而易見的,寶玉對自己的情有獨鍾,絕對像撥著珠子打算盤,一清二楚。
反觀賀敬廷,他可淒慘,不但舀水哲學修了負分,就連手中得來不易的水瓢也丟了。
愛情本是一道複雜的難題,既沒有公式可套用,更沒有正解,最圓滿的答案是, 兩心相知,知心相許。
大凡是人,總免不了有遺憾,或一念之差,鑄成大錯;或遺言未表,抱恨終身;更有人窮盡一生,眾裡尋覓真愛千百度,仍不知伊人就在燈火闌珊處。
屬於賀敬廷的幸福原就握在手中,卻因一個錯誤的決定,讓他付出慘痛的代價——大半的青春浪費在悔恨裡。
如果人生能夠重來,他一定好好珍惜她,但是,如果只是如果……還有機會成真嗎?

錯過-第一章
是夢嗎?為何一直醒不過來?
麻木的四肢,卻止不住心口的炙痛⋯⋯
夢境中,他回到青澀年少。
那年,他十八歲,高中即將畢業,一群混混約他到廢棄的工寮談判,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程欣蕾。
當時,並不知道她的名字,遲至昨日,才對這十年以來,與她之間的感情糾葛有所領悟。
工寮裡,到處散落著木材廢料,他就著窗外灑落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拾級而上,在二樓窗口邊停下,帶著慣性的警覺東探西瞧。
從破落的窗口望去,那群混混正嘻嘻嚷嚷地呼嘯而至。
藉著居高的優勢,他還看見了一部黃色計程車,藏身在不遠的轉角處,車裡的男人正捂著嘴講手機。
這麼大的陣仗?未免太看重他了。他在心裡悶哼一聲,隨即進入警戒狀態。
也許是身處在幽閉空間裡,身體感官變得異常靈敏。他可以清楚地判斷出,有道細碎的腳步聲,正沿著牆邊朝他而來。
一大群混混在正面集結,而這人卻從背面發難,顯然他們早在進入工寮前,便做了一番佈局。
瞬時,他意識到自己正掉入前後夾擊的險地,為了不讓自己陷入困境,他打算先發制人。
於是,他沿著牆邊緩步移動,與對方的距離越拉越近。
一個轉彎,賀敬廷猿臂一伸,迅速擒住對方。
黑暗中,他正確無誤地一手摀住他的嘴,一手環扣住他的胸。
當他的大掌觸及一片柔嫩的臉頰,和胸前一團綿軟的肉感時,陡然一愣,他萬萬沒料到突襲者竟是個纖弱女子。
一把將女孩旋過身與他對視,雙手並未放鬆警戒。
她不斷地揮手,並且用眼神示意——她不是那群混混的同夥。
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輕輕將手放鬆,見她並未掙扎,也沒喊叫,才放心地移開雙手,作勢要她別出聲。
「啪!」一聲,室內頓時大亮。
「老大,有電耶。」
「廢話!我老爸繳了錢,當然有電。」被稱作老大的發話者一掌掃過嘍囉頭頂。
帶頭老大右邊的嘴角上有顆明顯浮起的黑痣,痣上還長了一根毛,在燈光的反射下,異常突兀。
「賀敬廷,還不出來,想當鱉三嗎?」老大氣勢果然凌人,一腳踢飛廢木塊,砸向地上的鐵管,匡噹作響。
看清對方手上並未帶傢伙,賀敬廷才緩緩步出。
「小心,他們有刀。」程欣蕾躲在高大男人的後方,探出一顆頭提醒他。
眉心輕挑,賀敬廷疑惑地瞟她一眼。
「我偷偷跟在他們後面進來的。」女孩聲如蚊蚋地解釋著。
「妳一個人?」這女孩未免太大膽了。
「外頭還有人。」她指尖朝窗外輕點。
循著她的指尖,賀敬廷瞥一眼窗外的計程車,瞭然地頷首。
「槓,怕我們暗算喔,帶個跟班來幹嘛?」老大橫眉豎目,不悅地道。
賀敬廷掃一眼身後的女子,那小妮子面露憂色,一雙小手緊拽著他的衣角,正抖得厲害。
既然這麼害怕,還來?他覺得好笑,卻也湧生了一絲不捨之情。
「這是我女朋友。硬要跟來,沒辦法。」他對混混們聳聳肩,將她拉近自己,宣示主權,以免對方覬覦。
若不這麼說,這意外闖入狼穴的小白兔恐怕難逃狼爪。
一陣噓聲鼓噪,老大掌心拋空一揮,嘍囉們立刻噤聲。
「你女朋友?」老大走到程欣蕾面前,雙手交胸,定睛地來回打量她。
頭一遭被混混一頓噁眼「招待」,她嚇得渾身不自在,連忙低垂粉頸,大氣不敢多喘。
「小小一隻,還滿可愛的。不過……有點發育不良喔。」老大調侃道。
嘍囉們很捧場地發出一陣爆笑。
程欣蕾眼觀鼻,鼻觀心,不服氣地咕噥著:「該有的都有了,哪裡營養不良?不識貨的傢伙!」
「她說什麼?」老大狐疑地盤問賀敬廷。
賀敬廷唇角弧度微微揚起,他都聽到了,卻故意拿她娛樂大眾道:「我女朋友有自言自語的壞毛病。」
眾人又是一陣訕笑。
程欣蕾銀牙暗咬,臉色困窘。
「我以為萬人迷的女人應該是美豔火辣型的。」對她身材很有意見的男人,一雙賊眼珠子倒是直纏著她不放。
賀敬廷淡笑,向前挪移一小步,以身擋去對方色瞇瞇的眼神,頗有護花意味,「到底什麼事,需要扯這麼大場面?」
老大慢步踱回原地,張著屠夫般的大眼,使勁狠瞪著賀敬廷,彷彿一聲令下就要開戰。
「記得嗎?我說過,敢耍我,你會死得很難看。」他手指捻動著黑痣上的毛,不慌不忙地兀自說著。
「嗯,然後呢?」賀敬廷雙手交胸,不卑不亢,面不改色。
混混們和賀敬廷大眼瞪小眼,誰也不願率先示弱,緊繃的氛圍在空氣中漸漸凝結。
賀敬廷悄然握住小女生的手,掌中觸及一片濕涼。
關注她一眼。呵,原來她也懂得擔心害怕。
隔了半晌,老大終於開口:「敢挑戰我?很好。」雙手一拍,「兄弟們,操傢伙!」
話聲一落,眾人迅速亮刀,程欣蕾嚇得魂飛魄散,止不住抱頭鼠竄,尖聲怪叫。
賀敬廷順勢環臂,一把攬過她,倏地跳退一大步。
「哎呦呦,患難見真情哦!」老大諷笑。
一群嘍囉見恫嚇生效,也隨聲附和。
「有必要亮刀嗎?」賀敬廷未被惹惱,不慍不火地繼續發問。
眼前這般陣仗,任誰看了都要喪膽,並非賀敬廷獵了一頭豹,多了一顆膽,實在是這個小女生臉色灰白如土,他若慌了陣腳,她恐怕會暈死在他面前,這一來,如何能護得她周全?
握著她的手掌隱然收緊,傳遞手心的溫暖,給她無聲的安撫。
回應他的卻是小女子一臉僵硬的面容。
「哈,我還以為你都不怕死。」老大露出得意的神情。
「我還不想死。」賀敬廷從容自若。
「嘿嘿,有guts,我欣賞你。」老大瞬間轉成討好的表情。
他們對話的邏輯怪異,不知在演哪齣戲?程欣蕾當場傻眼。
「故意嚇你的啦,就想看看你的膽子到底有多大。」 老大咧開大嘴,很滿意自己製造的戲劇效果。轉身對嘍囉道:「把禮物拿出來!」
「老大說,請你吃蛋糕,用真刀切比較有誠意啦。」一個嘍囉將蛋糕送上來,就地取材地托起一旁倒放的矮凳,放在凳子上。
「上次你說的那支股票,呵呵,我賺了不少錢,這蛋糕是送你的謝禮,夠意思吧!」他撚著嘴角上的痣毛哈哈大笑,露出嚼過檳榔的滿口黑牙。
「謝禮?糟了……」程欣蕾終於恍然醒悟,「我以為你們……你們……」她表情尷尬,臉頰火燙,勉強擠出一句話,「警察很快就會到。」
「 妳報警喔?shit!兄弟們,閃人啦!我老子會扒了我的皮。」老大ㄧ聲令下,混混們倏地全作鳥獸散。
「總之,這筆帳我們扯平,誰也不欠誰!」 臨走前,老大回頭對賀敬廷道。
賀敬廷望著遠去的背影莞爾一笑 ,這些混混們其實也沒多麼壞。
隨著大批嘍囉一鬨而散,整棟廢工寮突然變得靜默。
回過頭來,他終於有時間正眼打量這位勇敢的小女生。
就女孩子而言,她的勇氣的確令人佩服,但思慮欠缺周詳並不可取,總而言之,她不該涉足是非之地。
看她一臉大惑不解,為了滿足她的好奇,他將整件事的始末,簡單敘述一遍。
「幾個禮拜前,同學跟這群混混起了衝突,我趕來勸架,見對方人多勢眾,而自己也非喜歡逞兇鬥狠之人 ,於是,提供了一支自己長期觀察的股票作為交換,要對方看我的面子就此收手。」
寧靜的室內,只有他輕緩玉潤的聲律流瀉著,令程欣蕾不由得神醉。
「混混們半信半疑,暫時放過了我們,但撂下一句話,說若敢耍他,我就會死得很難看。」
「原來如此。」她豁然開朗。
「現在,該換妳說明一下,怎會跟蹤他們到這裡?」
她看了一眼賀敬廷,囁嚅地道:「今天原本要坐公車去補習,卻在飲料店附近遇到那群人,他們要去尋仇,還藏了刀,所以我想也沒想就攔了計程車,跟到這裡,並且報了警。」
程欣蕾再看他一眼,臉色陡然緋紅:「我在工寮前足足站了一分鐘,猶豫著要不要進來,心想,也許警察馬上趕到,應不致於有危險,但還是很害怕,雙腳不停地抖。」
「這我相信。」賀敬廷輕笑道,「我已經見識過妳有多『勇敢』了。」
「但又忖量,萬一晚了一步,十分鐘後恐怕就有屍體被抬出來,一想到那恐怖的畫面,我就不由自主地進來了 。」
好個俠義心腸的女孩!在這種人人自掃門前雪的社會,此舉實屬可貴。
賀敬廷神情專注地看著女孩一翕一合的粉唇掀動,煞是可愛。
男人墨黑的眸子睇凝著她,程欣蕾突然住了嘴,四周陷入一片寂靜。
他們很快地發現,兩人的手從剛剛緊握到現在,竟然一直沒有鬆開過。
程欣蕾緊張地抽回小手,卻因太過用力,整個身子往後傾倒。
「小心!」賀敬廷倏地健臂一撈,將她再度抱個滿懷,而這次卻是正面相貼的曖昧姿勢。
懷中的女孩蹭著他的身體意欲掙脫,他卻捨不得放手。
垂首斂眸,望入程欣蕾黑白分明的眼瞳。
四目相觸的瞬間,她的芙頰泛紅,就連雪白的粉頸都轉成美麗的彤暈。
零距離地靠著彼此,他感到對方怦然心跳的速律,正不規則地收縮著。
此刻,她的粉頰猶如初綻的玫瑰,羞澀卻嬌媚;清澈的眼瞳如深山裡遺世獨立的湖水,沈靜中透著謐寧的氣質;白白淨淨的皮膚搭在纖纖細細的骨架上,看似柔弱,卻有著不讓鬚眉的勇氣,這樣剛柔並濟的組合,將她融成了ㄧ股難以言喻的靈秀之美。
賀敬廷的心中驀然一陣悸動。
一種純粹的喜歡,在他胸臆間漫開,眼神停駐在她身上後,就再也無法移轉了。
這算不算一見鍾情?
十五歲時,早熟的他便已嘗了禁果,內斂的個性,加上高大俊逸的皮相,讓他佔盡了優勢,令一乾女子為之瘋狂,自動倒貼的美女源源不絕,你情我願的遊戲從沒少玩過,然而至今卻沒有任何一個女孩,能成功吸引他的視線。
這是破天荒第一次,他對一個女孩著迷地看癡了眼,第一次對一個女孩上了心。
他烈焰般的眼神狂燒著她。
見她眼波裡流轉著異樣的光彩,ㄧ種莫名的感動吸引著賀敬廷的靈魂。
他情不自禁地托起她的芙頰,呼吸呵在她臉上,ㄧ吋吋、ㄧ吋吋的緩緩貼近,直到她的瞳孔中清楚地印出自己的倒影……
曖昧的情愫在周遭蔓延,懷中的女子被催眠般地閉起雙睫,配合著他的節奏起落。
他忍不住地將唇瓣停駐在她頰上幾秒,再如羽毛劃過,輕輕地來回刷至耳畔,每刷過一次,便帶起她身上一片雞皮疙瘩。
他終於將溫潤的唇輕柔地印在她唇上。
兩唇相碰之際,賀敬廷的腦中瞬時一片空白,因她美妙的滋味而震懾了心魂。
三秒鐘的短暫停留,賀敬廷輕喟一聲,極盡克制地退開。
依照他的經驗,鎖定的獵物只需他一個眼神,便能讓對方如同吃了迷藥,自動撲上來,收網抑或撒網全憑他主宰。
他不是個情竇初開的小男生,怎會初次見面就唐突地吻了她,連自己都匪夷所思。
他第一次面對囊中的獵物有了掙扎的情緒,想要她,卻又捨不得要她。
她太嫩、太純,不是他遊戲的對象,明知如此,他還是失控了。
若非他自制力強,這女孩恐怕早被他吃得屍骨無存。
她的臉頰紅燙得像火在燒,以這種羞澀的程度和不知所措的反應看來,他敢打賭,那是她的初吻。
他不敢再造次,怕褻瀆了純潔的天使。
氣氛陷入詭異的沈寂。
她如大夢初醒,羞得無地自容的窘態,令賀敬廷又憐、又愛、又想笑。
本想進ㄧ步認識她,但不識趣的司機正好帶著警察衝進來。
向警方證明是場誤會後,她迅速地坐上計程車離開。
對賀敬廷而言,這樣的邂逅實在令人遺憾,第一次讓他動了真心的女孩,竟未留下任何可循的訊息,就在他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數月後,他出國深造,與她的緣分就此斷了連結。
*** ***
一陣哆嗦,賀敬廷猛然驚醒,發怔半天,才記起昨晚喝多了酒,腦子疼痛欲裂,在半夢半醒之間憶著過往。
他想,他並沒有睡著,只是沈溺在最初的相遇,捨不得醒來。
距離上回醉得不省人事有多久了?
若不是昨晚回國參加妹妹的婚禮,遇到那個多年前曾找過他麻煩的混混,勾起對欣蕾的思念,也不致於再度灌醉自己。
是那個混混先喚出他的名字。
因他嘴上那顆長了毛的黑痣,賀敬廷才記起這號人物。原來他的名字叫康永盛,這也是賀敬廷昨天才知道的。
他依然頂著俐落的小平頭,是新郎最小的舅舅,現在在C市開了一間木器加工廠,已不再是當年的混混,賀敬廷與他成了姻親。
「世界真小。」事隔這麼多年,康永盛居然還能認出他,不得不佩服康永盛的好記性。
「應該說我們的緣分很特別。」康永盛食指揉著下巴,語帶神秘,嘿嘿笑道 :「不久之前,我還遇到過一個人。」
誰?賀敬廷一挑眉,好奇心被勾起。
康永盛與他的世界八竿子打不著, 他想不出兩人有何共同的交集。
「你以前的女朋友,程欣蕾。」
程欣蕾?聽到這熟悉的名字,他的心臟不由自主地用力一跳,陡然失了規律。
他有沒有聽錯?他是在說他的前妻?還是那個曾經令他心動過,卻無緣認識的佳人?
那麼多年不見,兩人生命中的交叉點又僅限於工寮那一幕,賀敬廷肯定對方不知道他有個前妻叫程欣蕾,既然如此,那麼他所指的分明是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孩。
塵封在賀敬廷心底已久的模糊影像,漸漸與前妻的臉龐重疊,記憶中的女孩有對羞怯的眼神,仔細回想一下,那眼神的確和欣蕾有幾分相似。
她也叫程欣蕾?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
和欣蕾離婚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愚蠢的決定,若她們是同一人……
這樣的聯想讓他沒由來地慌亂。
不論她是哪個身份,都是他遍尋不著的人。
「她在哪兒?」思念與焦急同時浮現賀敬廷臉上,失了慣有的沈著。
「哇,瞧你急的,這可不行哦。人家結婚了,而且還有個小孩。」
「我⋯⋯只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她結婚了嗎?雖然知道她遲早會再婚,但是知道歸知道,真正聽到消息的當下卻令他心亂如麻。
「她在C市一家叫『灰姑娘』的飾品材料店當老師,我老婆很喜歡串珠珠,是她的學生,有一回我去接我老婆,跟她聊了一下,覺得她很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我這人天生記性就不錯,可我老婆以為我對她有意思。」說話者突然頓了一下,表情變得有些不自在。
「呵呵,其實我有不良記錄,老婆一氣之下帶著孩子搬出去,我現在是勉強保住了配偶欄的位子,所以千萬不能再讓她誤會,為了證明我的清白,我就努力地想、努力地想,終於想起來了。而且,她也證實我沒認錯人。」
喜歡串珠珠,又叫程欣蕾……再加上康永盛的指認,應該錯不了。
這麼說,欣蕾的確是當年那個女孩!
消息來得太過突然,賀敬廷猶如被雷劈到,驚愕得片刻發不出任何聲音。
留學美國那段期間,他專注在人生的目標上,努力往前衝刺,也漸漸收拾起玩心。
由於家中經濟中上,為了不讓家人有太大的負擔,他在課業之餘一面在酒吧裡打工。
離鄉背井的日子難免苦悶,剛到美國的前幾年,他時常想起那個女孩,也曾有過多次衝動,想尋找她的下落,但他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根本無從著手。
多年下來,他放棄了尋找她的念頭,隨著時間的流逝,當年那女孩的影像在他心中早已漸漸模糊,唯一不曾忘記的是——那份真心的悸動。
直到昨天他才知道,他的前妻竟是他一直珍藏在心底,以為永遠無緣再見面的佳人。
這個遲來的發現,並未帶給他欣喜,只有加深他的悔恨、唾棄自己的昏昧。
他的個性向來內斂,凡事不習慣顯山露水,才會讓感情無聲無息地沈澱在心中某個深處,任它一點一滴的滲入骨髓,而自己卻渾不自覺。
若是幾年前,有人說他是個癡情男,他恐怕會以為對方說了什麼火星語。
事實證明,這些年來他一直愛著同一個女人而不自知,即使物換星移,兩人再度相遇,他的心仍舊忠於原來的感覺,只會因她而悸動。
他終於了解前妻的心思,為何當初執意要嫁給他。
原來,她跟他一樣,相遇之初,早已在彼此的心中留下了不可抹滅的記憶,因為一直戀慕著他,所以願意將最美好的第一次保留給他。
而今,她都已再婚了,他還能挽回什麼?



錯過修: 第二章
初到美國時,認識了沈艾琳。她是個外型搶眼的歌者,活潑熱情,又同是國內來的留學生,常有較多共通的話題。
興許是從未真心經營過一段感情,多年來,身邊的女人總是來來去去。
只有她——沈艾琳,一直與他保持著若即若離的友誼關係;也只有她,懂得在他情緒最低潮時,適時給予安慰。
沈艾琳,一個既聰明又有心思的女人。
年紀漸長,他打算在感情上穩定下來。沈艾琳的心意,他看在眼裡,心裡通透明白。既然不排斥她,便順勢而為, 她成了他歷年來唯一正式承認的女朋友。
二十六歲那年,他取得財經碩士學位,正想一展長才,開創事業,卻被父親一通電話緊急召回。
父親一生爭強好勝,賀敬廷深知,若非萬不得已,絕不會拿起電話筒呼救。
老人家疲憊的嗓音略顯粗啞,在海洋的另一端,娓娓敘說公司營運的險境,彷彿一顆蒼勁的老松,在風雨中飄搖欲墜,突然老了十幾歲,身為長子的賀敬廷,心中不捨,更責無旁貸,立馬飛奔回國。
甫抵家門,他便安排與程氏企業的老闆見面。精明幹練如程老,絕口不提最終目的,只是針對公司的缺失、經營的理念,詢問他的看法。
一場接風的酒席並不如表面歡愉,賀敬廷萬萬沒想到,自己是被騙去秤斤論兩,評估有多少投資價值的。
為了解決財務危機,父親竟然接受對方離譜的條件——要他以結婚為前提,跟個素昧平生的女人交往。
他,自負到不可一世的男人,而今淪為賤賣的商品,孰可忍?孰不可忍?
更有甚者,他們還趁人之危,以低於市價的金額,出資買下公司一半的股權,堂而皇之地伸出巨掌,將父親畢生的心血納入口袋。
如此惡毒的行徑,除了令賀敬廷憤懣難平,更對這位富家千金反感至極。
從小到大,父親總是替他打算,傾注一切資源栽培他,企盼他成為優秀的商業人才,以光耀門楣。
但是,父親為人海派,心眼又少,在爾虞我詐的商場裡打混,難免被人算計,他擔心公司遲早會陷入財務困境,所以鞭策自己畢業後盡快闖出一番事業,以便接續家業,讓老人家提早退休。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事情還是發生了。
是對方手段太高超,把一向老實的父親騙得團團轉?還是他被逼得亂了方寸,腦子不靈光了?怎會狗急跳牆,賣了賴以為生的根基,還拿兒子陪葬?
這種危機應變的處理方式,令賀敬廷大感意外。
婚姻大事,關係到他ㄧ生的幸福,任他如何孝順,也斷不可能言聽計從。
一腳踏進家門,賀敬廷便忙不迭地開口。
「你不該答應這種割地賠款、毫無尊嚴的不平等條約。」儘管內心波濤洶湧,他仍維持一貫的平穩語調,不願激怒父親。
「利弊得失我都衡量過了,對你的未來絕對有好處。」賀老喜孜孜地盤算著,這樁婚姻於公於私,都是一件穩賺不賠的生意。
「爸,你是不是被人騙了?」不相信父親會拿他的終身幸福來算計利弊,「都什麼時代了,怎還有人以婚姻作條件交換?難道他家女兒醜到嫁不出去?還是她有令人不堪領教的公主病,脾氣壞到沒人敢要?騙走你的公司就算了,還讓你把兒子往火坑裡推,當別人都是白癡嗎?」
他若想娶個有錢有勢的女人,隨手一勾,可以排隊繞滿整個學校操場;為了營私謀利,放低姿態去取悅女人,簡直是在踐踏他的尊嚴。
「說那什麼鬼話!只是去相個親,比較看看,難道也不行?」一向聽話的兒子竟然在他落難之時,火力全開,拐彎抹角地諷罵他,令賀老胸中一把惡火直往上竄。
「我已經有女朋友了,何須多此一舉?」 這對父子,活像是照鏡子,脾氣、個性全是一個樣,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你若打算娶那個姓沈的,也得看看我同不同意。」這小子目無尊長,賀老脾氣一來,決定跟他槓上。
他可不是意氣用事,一把年紀了,也算閱人無數。
幾年前,沈艾琳曾經以拜訪之名來探地盤。
她衣著鮮麗,滿嘴甜膩,一腳踩進賀家就急於對每個人巴結逢迎,心機城府太過深沈,他不喜歡。然而,礙於她跟兒子只是朋友關係,他也不便多說什麼。
但是兒子最近透露兩人正在交往,賀老著實感到不穩妥,巴不得他們儘快分開。
「爸,我已經成年了,要跟誰結婚,並不需要徵得你的同意,你的公司要拱手讓人,我沒意見,但是我的婚姻,我自己選擇。」 賀敬廷縱使內心氣怨交加,語氣仍舊盡可能地輕緩,以降低父親的怒氣。
「你說什麼?給我再說一次?」兒子的輕聲緩語,顯然並不奏效,一向孝順的兒子,說出悖逆的言辭,賀老聽來格外刺耳。
「我說,我已經成年了。」他說得理所當然。
賀老激動得臉紅脖子粗,兒子竟還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根本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他怒急攻心,冷不防地一掌劈向兒子。
賀敬廷也不是顆好吃的軟柿子,手臂格舉,迅速擋下。
老人家一把怒火無處消,順手撈起桌上的瓷杯,砸向地面。
「碰!」地一聲,細瓷碎礫灑了一地。
「哥!」
「老伴!」躲在廚房裡豎耳傾聽的賀母和女兒,聞聲趕至,各自拉扯一方,阻擋兩個男人的衝突。
「那女人有什麼好?哥不想娶,幹嘛一定要勉強他嘛!」賀玉玫忍不住出聲。
賀家一向重男輕女,身為唯一子嗣的賀敬廷,囊括父母所有的關愛,對妹妹反而生出維護的義氣,成長過程中,兩人向來是一個鼻孔出氣,妹妹出聲相挺,他並不意外。
「妳閉嘴!男人在說話,女人家懂什麼?給我站一邊去。」賀老端出大家長的架子,喝令閒雜人等退開。
賀玉玫嘟砸著嘴,對這位即將與哥哥相親的程家千金越發不屑,只要是哥哥討厭的人,她就不歡迎。
賀母搖搖頭,不敢置啄,拉著女兒離開。雖然她也很不以為然,但她向來以夫為天,不曾多言,再多的怨氣也只會往心裡擱。
「喝了幾年洋墨水,怎樣?開始囂張啦?行,行,你真行啊!」拿兒子沒辦法,只能咬牙切齒、橫眉豎目。
「爸,講點道理好不好?」
他無意與父親針鋒相對,但是,畢竟是婚姻大事,怎能坐視自己的選擇權被剝奪?
兩方無言,靜默片刻之後,賀敬廷見父親的情緒漸漸和緩,便改用溫言軟語,試著跟他溝通。
「台灣這麼多中小企業,倒閉也不是新鮮事,體質不好的公司,不如儘早收掉,免得越賠越多,這是我的衷心建議,你沒必要答應這種不平等條件。我有信心,如果自己創業,一定能闖出一片天,為何非得強押著我,娶個不愛的女人?」賀敬廷語帶委屈,想要動之以情。
兒子的個性吃軟不吃硬,他差點忘了,於是賀老也軟了聲。
「唉,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而是社會現實,創業若沒有資金做後援,任憑你有再大的本事,都是空談。」
「我跟幾個朋友正在美國籌備新公司,小本金額不是問題。」
「兒子啊!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我胼手胝足奮鬥了多少年,才有賀氏企業今天的規模,這絕對不是一句話,說收就能收得起來,銀行貸款和廠商的欠債怎麼還?那些價值上千萬的機器,若脫不了手,要放哪兒?幾十個員工背後有幾十個家庭,這些千千百百的人,讓他們何去何從?再說,那些年紀大的元老,都跟我們打拚幾十年了,他們在我們公司奉獻了一輩子,這會兒讓他們捲鋪蓋,上哪兒找工作去?我們不能只顧著自己,這是企業的社會責任啊!」
賀老一句話,道盡滿腹辛酸,堵得賀敬廷啞口無言。
「程家這女孩長得清清秀秀,家世背景又好,再說,不就是吃個飯嗎?不試試看,怎會知道不適合?」見兒子不語,賀老趕緊加碼游說。
「這種飯局我恐怕很難消化。強迫式的推銷,擺明了,就是逼婚,你早就打定主意,吃不吃都要買單,不是嗎?」他感到極度無奈。
「我養你這麼大,幾時求過你? 賀氏是我畢生的心血,若不是靠著它養活我們一家子,你能有這麼好命出國讀書嗎?爸年紀大了,希望你能為這個家多擔待點兒。你所做的一切,將來也都是你自己的。」賀老搬出哀兵政策,試圖打動兒子。
賀敬廷心忖,即便他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獲得其他金援,眼下若沒有大筆資金挹注,賀氏企業的困境恐怕很難善了。
毫無疑問的,妥協是解決燃眉之急的唯一法門。
但是,若因此認為他可以任人宰割,那可就大錯特錯!男人若沒有一點城府,如何能成就大事?
「對方與我素昧平生,為什麼偏偏挑上我?還開出這樣的條件?」制敵之前,他得先摸清對方的底細,以制對策。
「聽說,她是你的學妹。」沒料到兒子會有此一問,總不能將他心中的想法據實以告,賀老搜尋著腦中有限的資料,找個最不會讓他反彈的答案。
「學妹?」他嗤之以鼻,冷笑出聲,「我有千百個學妹。」
從小到大,他一直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暗戀他的女人一大堆,學妹也能算得上關係?
「讓我考慮幾天。」淡漠的回應看來像是初步妥協。
賀敬廷習於掌舵,凡事必定計劃周詳,篤定自己的人生目標,勇於實踐,他是個理智的男人,從不曾為了感情不顧一切,愛得天翻地覆。
這天外飛來的插曲,並不在他的人生規劃範疇內,父親已然被鬼遮了眼,說破嘴也無濟於事,他只能自救。
所謂兩權相害取其輕,衡量眼前的情勢,接受安排,將計就計,不啻為一個好計謀。
娶她,可以。
他暗下決心,只要公司步上正軌,借款償清,他會想辦法甩了她,讓始作俑者的程家知道,賀家也非省油的燈。
在他的想法裡,聯姻不過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毫無情分可言。
採取卑劣的手段來對付卑劣之人,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剛好而已。
可惜,他從未想過,事情的原委並非如他所想。
也許是他骨子裡太過自負,看待事情難免失之偏頗,事情還沒起個頭,便已先入為主的下了定論,以致於一步錯,步步皆錯。
程欣蕾雖然生在富裕之家,父母兄長皆視她為珍寶,呵護備至,卻從不恃寵而驕。生活瑣事向來不假他人之手,乖巧懂事的個性,在親友間是出了名的。
這幾年來,身邊不乏熱心的三姑六婆,上門提親介紹,但是,每每出去約會個兩、三次,便告無疾而終。
追究再三,這小妮子才怯怯地說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
「他們都像是迫不及待要把人吃掉,我不喜歡。」
其實,這合該是正常男人的反應。
程欣蕾雖非美豔絕色,卻有一股涉世未深、清新脫俗的氣質,加上骨架子纖細、皮膚白皙,外型猶如十七八歲的少女,稚嫩可人。
眼見別人家的孩子,十幾歲便大談戀愛,情史輝煌,反觀自家女兒,已然二十好幾,卻一個男孩也看不上。兩老開始擔心,她再這麼挑剔,恐怕會成了嫁不出去的滯銷貨。
這天,程父在飯桌上閒聊,談起同是建材起家的賀氏企業,正面臨財務危機,到處向人借調金錢。
打小對企業八卦不感興趣的女兒,這回可是反常的豎起耳朵聆聽,甚至還主動關心賀家,希望父親能伸出援手。
一問之下,女兒馬上臉紅,原來他們讀過同一所學校。
「我們是朋友,以前學長還……還蠻照顧我的。」為了讓父親幫賀家度過難關,程欣蕾結結巴巴地撒了個謊。
「是喔。」母親意有所指,笑瞇瞇地看著女兒。
「騙鬼呀?依妳的個性,連跟男生說話都會臉紅,哪來的男性朋友?說實話,妳暗戀人家吼?」哥哥程子謙促狹地捉弄她。
「你亂講!」心思被看穿,她更止不住臉頰窘熱。
「那妳幹嘛臉紅成那樣?」 程子謙忍住笑意,再度逼進。
她心虛的眼神漂移不定,不知如何反駁。
「程子謙,別再逗你妹了。」程父軟聲制止後,趁機幫女兒上一課社會學。他這女兒從未吃過苦,想法著實單純。
「兩三千萬對我們家而言,雖不是問題,但咱也不是什麼豪門世家,若只是泛泛之交,那可得好好考慮清楚,萬一他們沒有償還能力,錢可是會要不回來。」
「喔……那爸爸是不是可以依我們自己的能力,多少借給他們一點?」
「妳這麼想幫他們呀?來,告訴爸爸,為什麼? 」他對女兒招招手。
程欣蕾像個小娃兒般,側身坐到父親腿上撒嬌,但臻首低垂,一逕沈默。
「爸,我看您倆老趕快做主,將她許配給賀家當媳婦兒,這錢就當是嫁妝吧!」程子謙戲謔地道。
「哥最討厭了啦!」小妮子不依地跺腳,丟下一句話,一溜煙地躲上樓去,後頭隨之傳來家人的哄堂大笑。
女兒的心思昭然若揭,令兩老樂不可支。
終於有個男人能壓倒群雄,讓不開竅的寶貝女兒動了凡心。他們都想知道,這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程家教育孩子一直奉行著,兒子要磨,女兒要寵的圭臬。
對兩老而言,女兒可是心頭肉,看不得她哭,捨不得她失望,就差沒摘下天上的星星給她當玩具,更別說選對象這種天大的事情,當然要幫她掂秤著,只要對方人品不錯,總要想辦法讓女兒如願。
程欣蕾上樓後,將自己埋進被子裡,翻飛的記憶瞬時湧上心頭。
八年了,賀敬廷應該不會記得她吧?嚴格說來,他們不算認識,但一想到和賀敬廷在廢棄工寮的那次接觸,她的心霎時烘熱了起來。
高中時期,賀敬廷就像個明星般,受眾人追逐。不論是學科比賽或運動,學校的金榜上,永遠不缺席。
他的豐功偉業,和非凡的氣質,在幾個知名的中學裡,早已名聞遐邇;就連當時唸國中部的她,都對這位學長的事蹟耳熟能詳。
凡是女孩子皆以能得到他的青睞為無上光榮。對她而言,他是個遙不可及的暗戀對象。
當時若非聽到混混要尋仇的對象是他,她也不會鼓足勇氣涉足險地。
不過,有勇氣做的人,倒沒有勇氣承認自己花痴的行為。
因為她心裡明白得很,眾人注目的他,一言一行動見觀瞻,一旦有了風吹草動,少不了被放大檢視,甚至惡意大肆渲染;而她只不過是個害羞內向的小女生,一點兒也不想捲入風波,所以刻意隱瞞學妹的身份。
她非常害怕,同學若發現一個毫不起眼的小乖乖牌,居然會與萬人迷的偶像接吻,那些羨慕嫉妒又鄙夷的口水不把她淹死才怪!
與他的接觸的分分秒秒,那種懾人心魄的感動,一直令她無法忘懷,以至於在往後幾年的歲月裡,深種了對他的思念,或許因為這樣,才致使她遲遲無法接受別的男人。









錯過: 第二章
初到美國時,認識了沈艾琳。她是個外型搶眼的歌者,活潑熱情,又同是國內來的留學生,常有較多共通的話題。
興許是從未真心經營過一段感情,多年來,身邊的女人總是來來去去。
只有她——沈艾琳,一直與他保持著若即若離的友誼關係;也只有她,懂得在他情緒最低潮時,適時給予安慰。
沈艾琳,一個既聰明又有心思的女人。
年紀漸長,他打算在感情上穩定下來。沈艾琳的心意,他看在眼裡,心裡通透明白。既然不排斥她,便順勢而為, 她成了他歷年來唯一正式承認的女朋友。
二十六歲那年,他取得財經碩士學位,正想一展長才,開創事業,卻被父親一通電話緊急召回。
父親一生爭強好勝,賀敬廷深知,若非萬不得已,絕不會拿起電話筒呼救。
老人家疲憊的嗓音略顯粗啞,在海洋的另一端,娓娓敘說公司營運的險境,彷彿一顆蒼勁的老松,在風雨中飄搖欲墜,突然老了十幾歲,身為長子的賀敬廷,心中不捨,更責無旁貸,立馬飛奔回國。
甫抵家門,他便安排與程氏企業的老闆見面。精明幹練如程老,絕口不提最終目的,只是針對公司的缺失、經營的理念,詢問他的看法。
一場接風的酒席並不如表面歡愉,賀敬廷萬萬沒想到,自己是被騙去秤斤論兩,評估有多少投資價值的。
為了解決財務危機,父親竟然接受對方離譜的條件——要他以結婚為前提,跟個素昧平生的女人交往。
他,自負到不可一世的男人,而今淪為賤賣的商品,孰可忍?孰不可忍?
更有甚者,他們還趁人之危,以低於市價的金額,出資買下公司一半的股權,堂而皇之地伸出巨掌,將父親畢生的心血納入口袋。
如此惡毒的行徑,除了令賀敬廷憤懣難平,更對這位富家千金反感至極。
從小到大,父親總是替他打算,傾注一切資源栽培他,企盼他成為優秀的商業人才,以光耀門楣。
但是,父親為人海派,心眼又少,在爾虞我詐的商場裡打混,難免被人算計,他擔心公司遲早會陷入財務困境,所以鞭策自己畢業後盡快闖出一番事業,以便接續家業,讓老人家提早退休。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事情還是發生了。
是對方手段太高超,把一向老實的父親騙得團團轉?還是他被逼得亂了方寸,腦子不靈光了?怎會狗急跳牆,賣了賴以為生的根基,還拿兒子陪葬?
這種危機應變的處理方式,令賀敬廷大感意外。
婚姻大事,關係到他ㄧ生的幸福,任他如何孝順,也斷不可能言聽計從。
一腳踏進家門,賀敬廷便忙不迭地開口。
「你不該答應這種割地賠款、毫無尊嚴的不平等條約。」儘管內心波濤洶湧,他仍維持一貫的平穩語調,不願激怒父親。
「利弊得失我都衡量過了,對你的未來絕對有好處。」賀老喜孜孜地盤算著,這樁婚姻於公於私,都是一件穩賺不賠的生意。
「爸,你是不是被人騙了?」不相信父親會拿他的終身幸福來算計利弊,「都什麼時代了,怎還有人以婚姻作條件交換?難道他家女兒醜到嫁不出去?還是她有令人不堪領教的公主病,脾氣壞到沒人敢要?騙走你的公司就算了,還讓你把兒子往火坑裡推,當別人都是白癡嗎?」
他若想娶個有錢有勢的女人,隨手一勾,可以排隊繞滿整個學校操場;為了營私謀利,放低姿態去取悅女人,簡直是在踐踏他的尊嚴。
「說那什麼鬼話!只是去相個親,比較看看,難道也不行?」一向聽話的兒子竟然在他落難之時,火力全開,拐彎抹角地諷罵他,令賀老胸中一把惡火直往上竄。
「我已經有女朋友了,何須多此一舉?」 這對父子,活像是照鏡子,脾氣、個性全是一個樣,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你若打算娶那個姓沈的,也得看看我同不同意。」這小子目無尊長,賀老脾氣一來,決定跟他槓上。
他可不是意氣用事,一把年紀了,也算閱人無數。
幾年前,沈艾琳曾經以拜訪之名來探地盤。
她衣著鮮麗,滿嘴甜膩,一腳踩進賀家就急於對每個人巴結逢迎,心機城府太過深沈,他不喜歡。然而,礙於她跟兒子只是朋友關係,他也不便多說什麼。
但是兒子最近透露兩人正在交往,賀老著實感到不穩妥,巴不得他們儘快分開。
「爸,我已經成年了,要跟誰結婚,並不需要徵得你的同意,你的公司要拱手讓人,我沒意見,但是我的婚姻,我自己選擇。」 賀敬廷縱使內心氣怨交加,語氣仍舊盡可能地輕緩,以降低父親的怒氣。
「你說什麼?給我再說一次?」兒子的輕聲緩語,顯然並不奏效,一向孝順的兒子,說出悖逆的言辭,賀老聽來格外刺耳。
「我說,我已經成年了。」他說得理所當然。
賀老激動得臉紅脖子粗,兒子竟還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根本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他怒急攻心,冷不防地一掌劈向兒子。
賀敬廷也不是顆好吃的軟柿子,手臂格舉,迅速擋下。
老人家一把怒火無處消,順手撈起桌上的瓷杯,砸向地面。
「碰!」地一聲,細瓷碎礫灑了一地。
「哥!」
「老伴!」躲在廚房裡豎耳傾聽的賀母和女兒,聞聲趕至,各自拉扯一方,阻擋兩個男人的衝突。
「那女人有什麼好?哥不想娶,幹嘛一定要勉強他嘛!」賀玉玫忍不住出聲。
賀家一向重男輕女,身為唯一子嗣的賀敬廷,囊括父母所有的關愛,對妹妹反而生出維護的義氣,成長過程中,兩人向來是一個鼻孔出氣,妹妹出聲相挺,他並不意外。
「妳閉嘴!男人在說話,女人家懂什麼?給我站一邊去。」賀老端出大家長的架子,喝令閒雜人等退開。
賀玉玫嘟砸著嘴,對這位即將與哥哥相親的程家千金越發不屑,只要是哥哥討厭的人,她就不歡迎。
賀母搖搖頭,不敢置啄,拉著女兒離開。雖然她也很不以為然,但她向來以夫為天,不曾多言,再多的怨氣也只會往心裡擱。
「喝了幾年洋墨水,怎樣?開始囂張啦?行,行,你真行啊!」拿兒子沒辦法,只能咬牙切齒、橫眉豎目。
「爸,講點道理好不好?」
他無意與父親針鋒相對,但是,畢竟是婚姻大事,怎能坐視自己的選擇權被剝奪?
兩方無言,靜默片刻之後,賀敬廷見父親的情緒漸漸和緩,便改用溫言軟語,試著跟他溝通。
「台灣這麼多中小企業,倒閉也不是新鮮事,體質不好的公司,不如儘早收掉,免得越賠越多,這是我的衷心建議,你沒必要答應這種不平等條件。我有信心,如果自己創業,一定能闖出一片天,為何非得強押著我,娶個不愛的女人?」賀敬廷語帶委屈,想要動之以情。
兒子的個性吃軟不吃硬,他差點忘了,於是賀老也軟了聲。
「唉,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而是社會現實,創業若沒有資金做後援,任憑你有再大的本事,都是空談。」
「我跟幾個朋友正在美國籌備新公司,小本金額不是問題。」
「兒子啊!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我胼手胝足奮鬥了多少年,才有賀氏企業今天的規模,這絕對不是一句話,說收就能收得起來,銀行貸款和廠商的欠債怎麼還?那些價值上千萬的機器,若脫不了手,要放哪兒?幾十個員工背後有幾十個家庭,這些千千百百的人,讓他們何去何從?再說,那些年紀大的元老,都跟我們打拚幾十年了,他們在我們公司奉獻了一輩子,這會兒讓他們捲鋪蓋,上哪兒找工作去?我們不能只顧著自己,這是企業的社會責任啊!」
賀老一句話,道盡滿腹辛酸,堵得賀敬廷啞口無言。
「程家這女孩長得清清秀秀,家世背景又好,再說,不就是吃個飯嗎?不試試看,怎會知道不適合?」見兒子不語,賀老趕緊加碼游說。
「這種飯局我恐怕很難消化。強迫式的推銷,擺明了,就是逼婚,你早就打定主意,吃不吃都要買單,不是嗎?」他感到極度無奈。
「我養你這麼大,幾時求過你? 賀氏是我畢生的心血,若不是靠著它養活我們一家子,你能有這麼好命出國讀書嗎?爸年紀大了,希望你能為這個家多擔待點兒。你所做的一切,將來也都是你自己的。」賀老搬出哀兵政策,試圖打動兒子。
賀敬廷心忖,即便他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獲得其他金援,眼下若沒有大筆資金挹注,賀氏企業的困境恐怕很難善了。
毫無疑問的,妥協是解決燃眉之急的唯一法門。
但是,若因此認為他可以任人宰割,那可就大錯特錯!男人若沒有一點城府,如何能成就大事?
「對方與我素昧平生,為什麼偏偏挑上我?還開出這樣的條件?」制敵之前,他得先摸清對方的底細,以制對策。
「聽說,她是你的學妹。」沒料到兒子會有此一問,總不能將他心中的想法據實以告,賀老搜尋著腦中有限的資料,找個最不會讓他反彈的答案。
「學妹?」他嗤之以鼻,冷笑出聲,「我有千百個學妹。」
從小到大,他一直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暗戀他的女人一大堆,學妹也能算得上關係?
「讓我考慮幾天。」淡漠的回應看來像是初步妥協。
賀敬廷習於掌舵,凡事必定計劃周詳,篤定自己的人生目標,勇於實踐,他是個理智的男人,從不曾為了感情不顧一切,愛得天翻地覆。
這天外飛來的插曲,並不在他的人生規劃範疇內,父親已然被鬼遮了眼,說破嘴也無濟於事,他只能自救。
所謂兩權相害取其輕,衡量眼前的情勢,接受安排,將計就計,不啻為一個好計謀。
娶她,可以。
他暗下決心,只要公司步上正軌,借款償清,他會想辦法甩了她,讓始作俑者的程家知道,賀家也非省油的燈。
在他的想法裡,聯姻不過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毫無情分可言。
採取卑劣的手段來對付卑劣之人,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剛好而已。
可惜,他從未想過,事情的原委並非如他所想。
也許是他骨子裡太過自負,看待事情難免失之偏頗,事情還沒起個頭,便已先入為主的下了定論,以致於一步錯,步步皆錯。
程欣蕾雖然生在富裕之家,父母兄長皆視她為珍寶,呵護備至,卻從不恃寵而驕。生活瑣事向來不假他人之手,乖巧懂事的個性,在親友間是出了名的。
這幾年來,身邊不乏熱心的三姑六婆,上門提親介紹,但是,每每出去約會個兩、三次,便告無疾而終。
追究再三,這小妮子才怯怯地說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
「他們都像是迫不及待要把人吃掉,我不喜歡。」
其實,這合該是正常男人的反應。
程欣蕾雖非美豔絕色,卻有一股涉世未深、清新脫俗的氣質,加上骨架子纖細、皮膚白皙,外型猶如十七八歲的少女,稚嫩可人。
眼見別人家的孩子,十幾歲便大談戀愛,情史輝煌,反觀自家女兒,已然二十好幾,卻一個男孩也看不上。兩老開始擔心,她再這麼挑剔,恐怕會成了嫁不出去的滯銷貨。
這天,程父在飯桌上閒聊,談起同是建材起家的賀氏企業,正面臨財務危機,到處向人借調金錢。
打小對企業八卦不感興趣的女兒,這回可是反常的豎起耳朵聆聽,甚至還主動關心賀家,希望父親能伸出援手。
一問之下,女兒馬上臉紅,原來他們讀過同一所學校。
「我們是朋友,以前學長還……還蠻照顧我的。」為了讓父親幫賀家度過難關,程欣蕾結結巴巴地撒了個謊。
「是喔。」母親意有所指,笑瞇瞇地看著女兒。
「騙鬼呀?依妳的個性,連跟男生說話都會臉紅,哪來的男性朋友?說實話,妳暗戀人家吼?」哥哥程子謙促狹地捉弄她。
「你亂講!」心思被看穿,她更止不住臉頰窘熱。
「那妳幹嘛臉紅成那樣?」 程子謙忍住笑意,再度逼進。
她心虛的眼神漂移不定,不知如何反駁。
「程子謙,別再逗你妹了。」程父軟聲制止後,趁機幫女兒上一課社會學。他這女兒從未吃過苦,想法著實單純。
「兩三千萬對我們家而言,雖不是問題,但咱也不是什麼豪門世家,若只是泛泛之交,那可得好好考慮清楚,萬一他們沒有償還能力,錢可是會要不回來。」
「喔……那爸爸是不是可以依我們自己的能力,多少借給他們一點?」
「妳這麼想幫他們呀?來,告訴爸爸,為什麼? 」他對女兒招招手。
程欣蕾像個小娃兒般,側身坐到父親腿上撒嬌,但臻首低垂,一逕沈默。
「爸,我看您倆老趕快做主,將她許配給賀家當媳婦兒,這錢就當是嫁妝吧!」程子謙戲謔地道。
「哥最討厭了啦!」小妮子不依地跺腳,丟下一句話,一溜煙地躲上樓去,後頭隨之傳來家人的哄堂大笑。
女兒的心思昭然若揭,令兩老樂不可支。
終於有個男人能壓倒群雄,讓不開竅的寶貝女兒動了凡心。他們都想知道,這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程家教育孩子一直奉行著,兒子要磨,女兒要寵的圭臬。
對兩老而言,女兒可是心頭肉,看不得她哭,捨不得她失望,就差沒摘下天上的星星給她當玩具,更別說選對象這種天大的事情,當然要幫她掂秤著,只要對方人品不錯,總要想辦法讓女兒如願。
程欣蕾上樓後,將自己埋進被子裡,翻飛的記憶瞬時湧上心頭。
八年了,賀敬廷應該不會記得她吧?嚴格說來,他們不算認識,但一想到和賀敬廷在廢棄工寮的那次接觸,她的心霎時烘熱了起來。
高中時期,賀敬廷就像個明星般,受眾人追逐。不論是學科比賽或運動,學校的金榜上,永遠不缺席。
他的豐功偉業,和非凡的氣質,在幾個知名的中學裡,早已名聞遐邇;就連當時唸國中部的她,都對這位學長的事蹟耳熟能詳。
凡是女孩子皆以能得到他的青睞為無上光榮。對她而言,他是個遙不可及的暗戀對象。
當時若非聽到混混要尋仇的對象是他,她也不會鼓足勇氣涉足險地。
不過,有勇氣做的人,倒沒有勇氣承認自己花痴的行為。
因為她心裡明白得很,眾人注目的他,一言一行動見觀瞻,一旦有了風吹草動,少不了被放大檢視,甚至惡意大肆渲染;而她只不過是個害羞內向的小女生,一點兒也不想捲入風波,所以刻意隱瞞學妹的身份。
她非常害怕,同學若發現一個毫不起眼的小乖乖牌,居然會與萬人迷的偶像接吻,那些羨慕嫉妒又鄙夷的口水不把她淹死才怪!
與他的接觸的分分秒秒,那種懾人心魄的感動,一直令她無法忘懷,以至於在往後幾年的歲月裡,深種了對他的思念,或許因為這樣,才致使她遲遲無法接受別的男人。





錯過:第三章
程家得知女兒心意後,私下找人調查賀敬廷,回覆的資料,就各方面而言,都無可挑剔。
難怪女兒會對他傾心。
正在樂在其中的當兒,探子飛來一句話:「老闆,聽說他有個交往一年多的女朋友,這個要不要也查一查?」
老闆只說要查賀敬廷的個人資料,並沒有包括交友狀況,他聰明地舉一反三,順便問了賀敬廷周遭的朋友,以助資料的完整。
「哦?」熱臉突然冷卻。這下子哪還有戲唱?看來得讓女兒失望了,「不必了,這樣就夠了。」
雖然無法讓女兒如願,但她請求對賀家伸出援手一事,讓程父動了心念, 想進一步評估對賀氏企業插足的可能性。
程老在商場打滾多年,算盤打得精,談起金錢總免不了在商言商,若非有幾成把握,他可不會平白無故助人茁壯,自挖牆腳。
思慮再三:不如先瞭解對方的經營狀況,若能達到互利的條件,再考慮幫助賀氏企業,有何不可呢?
主意拿定,便約賀老碰面。
程老看了對方的財務報表,又巡視了賀氏的工廠設備,深入稽查後,發現傳言並非事實。
「我們賀氏企業有幾十年的根基,信譽非常好,絕對值得投資。 」
「恕我直言,依我看,貴公司的產品,多年來一直沒有創新,早已跟不上時代潮流了,所以客戶才會不斷流失。再說,外頭風風雨雨的,謠言滿天飛,說什麼貴公司要關門大吉了,這種風險大的投資,我需要好好考慮。」程老直接點出問題的核心。
賣東西的儘挑好的誇,買東西的儘挑壞的嫌,這是常理。程老當然不會道出心中真正的想法。
其實,賀氏企業的商譽不錯,底子也夠紮實,其餘枝枝節節的小問題,倒容易解決,只要能妥善規劃,修正經營方式,轉虧為盈的機會頗大。
只是世態炎涼,一旦在業界沾惹上惡名,人們大半隻會抱著看好戲的心態,隔岸觀火;又或者是惺惺作態,表面關心,卻無實質幫助,隨著往來廠商的票期越縮越短,賀家才會陷入轉不靈的窘境, 果真應了「人言可畏」這句話。
綜合評估後,他擬出一個方案:「我看這樣吧,我出資兩千萬,買你賀氏一半的股權,另外拿一千萬借你,分幾年無息攤還,這個投資對我來說風險很大,所以要或不要,我無所謂,你考慮看看。」
說程老趁人之危也無可厚非,光是賀氏工廠的那些機器設備,市價少說也值好幾千萬,若經營不善,那些脫不了手的昂貴機器,也只能淪為廢鐵賤賣了。
程老眼光精到,料準業界沒幾個人會願意冒險,承接這種岌岌可危的企業,若非女兒的緣故,讓他有機會深究鑽研其中奧秘,他也會像別人一樣,不加思索地回絕,讓賀老吃上一大碗閉門羹。
兩千萬?他居然說得出口!聽到如此離譜的數字,賀老臉色頓時鐵青。
憑他兩千萬就想買下賀氏一半的股權,根本是趁火打劫!
沒等賀老消化情緒,程老又補充道:「對了,附帶一個條件,賀氏經營權必須轉由你兒子管理,我想安插我兒子程子謙當副總經理,他們可以相輔相成。當然啦,你呢,還是董事長⋯⋯兼諮詢顧問。你知道的,孩子大了,總要有機會,才能出頭。我們這些老頭呢,站在後頭幫襯著點,就成了。」
出自對賀敬廷的好奇,程老倒是滿懷興致地想要看看,這位知名大學畢業的財經碩士有多大能耐。
他盤算著,賀敬廷若無力挽救頹勢,也能藉此磨練程子謙獨當一面;若是賀敬廷有幸讓賀氏企業轉危為安,這筆生意就是一石二鳥,不但救了賀氏企業,為程家博得好名聲,附帶著也拓展了程家的商業領域,這區區兩三千萬的投資絕對划算。
原本在心中不斷怒罵這隻老狐狸的賀老,聽到對方指定要敬廷接掌公司,不禁感到不解:程老為何對敬廷如此「另眼相待」呢?
三番兩次的回返往復過程中,彼此之間越漸熟稔,賀老注意到程老時常打探敬廷的近況,並在有意無意之間,提及自己尚未出閣的女兒,多麼柔順善良。
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他不禁臆測:程老是否有意將女兒的幸福押注在他兒子身上?
他正撓破腦袋,苦無藉口讓兒子離開沈艾琳,如今情勢,豈不正好?
不管程老的女兒如何,好歹也算是大家閨秀。雖然心中惴惴不安,還是決定先看過他女兒,再考慮程老購買股權的提議。
某次會後,賀老進一步試探對方,以確定他的猜測,以免自己一頭熱,貼上人家的冷屁股。
「唉,我那兒子,感情到現在都還定不下來。」賀老故意留下遐想空間。
「是嗎?我倒聽說,他有個交往一年多的女朋友。」程老馬上拆他的台。
連這個都知道?可見程老費了一番工夫調查自己的兒子,這意圖不是很明顯嗎?賀老暗暗心喜。
「哎呀呀!這算哪門子的女朋友!八字都還沒一撇呢,不過是年輕人鬧著玩罷了,再說,那女的是個賣唱的歌手,每天在聲色場所送往迎來,家庭背景亂得很。」這是實話,也是賀老不喜歡沈艾琳的原因之一。
「我兒子並沒有打算跟她結婚。」見程老不語,似乎在推敲什麼,他趕緊再補上一句,劃清界限。
程父若有所思片刻,才語帶暗示地道:「結婚是一輩子的事,你兒子這麼優秀,是該討個體面點兒的媳婦。」
「噫,您這句話,正說中我的心事。今天大家談得這麼開心,咱們孩子年紀又相仿,未來若是有機會合作,應該可以相處得不錯才對。不知程大哥肯不肯賞光,找個時間我做東,請你們闔家吃頓飯。 」知道對方的心意,賀老迫不及待地打蛇隨棍上。
得此因緣,賀老先見了程欣蕾。
這孩子果如程老所言,既柔順又可愛,他中意極了,暗自將她列為媳婦的第一人選。
他私心想著,若能攀上財力雄厚、家世背景又好的程家當親戚,自己的兒子可減少三十年奮鬥。再說,如果兩家結了姻親,股權不但不算賤賣,賀家還討了個不錯的媳婦,該算是撿了便宜呢!
於是他打了一通越洋電話,授命兒子即刻返國。
賀敬廷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見了程老,這場會面,程老更加肯定女兒的眼光,他私下對妻子說:
「這年輕人講話從容大方,不但言之有物,而且應對得宜,是個正直有思想的青年,相信他會處理好自己的感情,婚後絕對會是個負責任的丈夫。」
在雙方家長都暗許聯姻的決定後,賀敬廷才被告知,因此衍發父子間的爭執。
最後,賀敬廷虛與委蛇地妥協了。於是,一場深具相親性質的約會即刻展開。
為了這次見面,程欣蕾緊張得整整失眠兩、三夜。
事隔這麼多年,他還會記得她嗎?她一邊更衣,一邊兀自猜疑著。
「媽,這件衣服好不好看?」程欣蕾站在落地長鏡前,已經換了不下十套的衣服,卻還沒找到一件滿意的。
「好看啊!」程母在客廳擺弄插花,一邊回頭,笑瞇瞇地看著如芙蓉般美麗的女兒,「我女兒漂亮,穿什麼都好看。」
「哎呦,媽,妳都不給點意見。」她跑進房間,換下洋裝,再拿出一套來試,讓母親品評一番。
程母終於忍不住走到女兒身邊,從後方攬住她的纖腰。
「寶貝呀,」程母看著鏡子中的倩影,「想知道妳哪兒最美嗎?」
「哪裡?」程欣蕾迫不及待地點點頭。
「這裡。」程母用手輕拍女兒的心房,「妳的心啊,善良又單純,跟妳相處過的人,都會喜歡上妳。」
程欣蕾一聲嗟嘆,嘟著小嘴道:「媽的意思是說,我長得不好看。」
「傻瓜,」程母捏捏女兒的鼻子,「誰敢說妳不好看?看看你這雙眼睛,晶晶亮亮地好像會說話,跟媽最像了。」
「噗!」原來,這一句好話,說穿了,誇讚的還是媽媽自己囉。
「看來,我的寶貝女兒,真的、真的很喜歡那個姓賀的大帥哥噢?」
「媽,妳很討厭耶!我要趕緊去收房間了啦。」母親的一番調侃,程欣蕾的芙頰霎時嫣紅。
「幹嘛收房間?人家第一次來,怎麼可能進去看妳房間?妳會不會想太多了?」
程欣蕾不理會母親的調笑,ㄧ心只想留給賀敬廷一個最完美的印象,整個下午都在為他作準備,不斷看著時鐘,翹首期待晚餐時刻的來臨。
賀敬廷雖打定主意,順水推舟,將計就計,但是,婚姻乃人生大事,被人強推上斷頭台的不情不願,步步都是不甘心。
打從心底厭惡一個人,還必須設法博取對方的好感,對於不屑做表面工夫的賀敬廷而言,難度確實有點高。更何況,從來都是女人討好他,他天生不懂得如何討好女人。
他在心裡哀嘆,只能盡力,至於會不會搞砸,就得看對方給不給面子了。
今天,他穿著深灰色西裝,打了一條絲藍的深色領帶,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成熟穩重。
轎車泊在程家別墅門口,他往鏡子照了照,勉強調整臉部肌肉,才按了電鈴。
電鈴聲響,程欣蕾在房裡側耳聽著房外的風吹草動, 一顆心不規律地突突跳著,坐立難安。
傭人應門,領他進屋。
「伯母您好,我是敬廷。」既然來了,再不情願,表面工夫也得做足。
程母只看過賀敬廷的照片,見了本人,更印證了這位未來的女婿儀表非凡。她眉開眼笑,熱絡地招呼賀敬廷在客廳坐下。
「欣蕾,快出來,敬廷來了喔!」
程欣蕾身著一襲淺粉薄紗的小洋裝,打著赤腳,露出纖細白嫩的小腿,從房裡優雅輕步移來,一眼見到賀敬廷端坐在客廳,雙頰不自覺地染了紅霞。
她看起來粉嫩可愛。
乍見程欣蕾的第一眼,賀敬廷心裡一突,沒料到,是個這麼清秀的佳人,對她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另一方面,被逼就範的厭惡情緒,瞬間湧上,霎時澆熄他心底的一片熱潮。
他打量她的衣著。
程欣蕾的打扮,任誰看了都覺得她美若夢幻仙子;然而先入為主的成見,卻讓她在賀敬廷眼裡,顯得格外刺眼。
果然是嬌貴的富家千金,一身香奈爾當季的雪紡洋裝,配上薄紗披肩,胸前閃亮著施華洛世奇的水鑽項鍊,手上提的是Gucci細鍊手提包,就連噴的、擦的,裡裡外外,無一不是名牌,十足十的富家女模樣。
他隱去臉上細不可查的不屑,輕扯薄唇,等著程欣蕾自動走到他身邊。
程欣蕾在離他一尺之遙處站定,細心地審視眼前的男人,和昔日心中的身影交叉比對。
他的皮膚黝黑,英氣逼人,幾年不見,比她印象中的那個大男孩,更加有魅力了。
但他對她態度生疏,似乎並沒有認出她。這也說明了,他根本沒將那件事擱在心上。
這本在她意料之中,她並沒有因此而失望。畢竟,倒追他的女人多如繁星,他哪會記得那個不起眼的小女生。
那麼,就當第一次認識吧,她決定不提當年那件小插曲。
「伯母,我預約了餐廳,這時候交通壅塞,不宜耽擱太久,我先帶欣蕾出門,晚點兒送她回來。」賀敬廷溫文有禮地道。
「沒問題,沒問題,你們年輕人出去好好玩玩啊。」賀母語調輕盈,希望這次女兒能順利推銷出去。
賀敬廷紳士地伸出右手掌,等著牽她。
當她將手掌輕輕疊上他的那一瞬間,她感動得差點要哭出來。
再次接觸,彷如隔世,這樣的情境,她幻想過千百次,以為美夢永遠不會有成真的一天,沒想到竟能再次相見。
他真真實實地握住了她的手。
如果能夠,她好想對他說 :再也不要放開我!
他將握住的手收緊,對她扯唇一笑,不帶任何感情。
遲鈍的她,自顧感動、自顧緊張,沒看出他眼底的冷漠。
上了車,當她在他身邊落坐時,他卸下面具,冷了臉。
他的態度轉變過大,她敏感地察覺到氣氛不對。
「你……怎麼了?」原本滿心雀躍的程欣蕾,見他表情冷了下來,心裡忐忑不安,一肚子想對他說的話,這會兒通通吞回肚裡去。
驚覺自己的失態,想到家裡正等著三千萬救急,不得不勉強開口解釋。
「很抱歉,剛回國,一想到家裡發生的事,突然有點心煩,妳別介意。」
「沒……沒關係,我瞭解。」單純的程欣蕾沒做多想,立刻體恤地接受他的托辭。
妳瞭解?賀敬廷在心底冷笑,這個花痴女若瞭解,還會這般死皮賴臉地巴著他嗎?
有了搪塞的正當理由,他便索性不再正眼瞧她。 他有太多煩心的事,實在沒有餘力應付眼前這位富家女。
除了接手的事業尚未步上軌道,一堆債務急需處理,此外,對於他的現任女友——沈艾琳,還不知該如何跟她交待,他得儘快理出個頭緒。
餐廳裡,賀敬廷殷勤地為她佈菜;主動跟她分享兩人的餐點,上咖啡時,問她要加幾匙糖,多少奶精,從頭到尾將她當成公主般服侍著。
這麼做已經夠卑微了,要他再噁心一點,對程欣蕾說些甜言蜜語,他實在辦不到。
賀敬廷自以為能做的都做了,只是表情始沒有到位,總是冷峻著臉,霜雪罩頂。
曾聽人說過,賀敬廷個性沈默寡言。不過,程欣蕾不懂得察言觀色,辨別不出沈默與冷淡的不同,以為他天生如此。只見他今天對她這般貼心服務,便陶醉不已。
一頓飯下來,害羞的程欣蕾總是半低著頭,偷偷瞄著他,並默默記下他喜愛的餐點,留意他吃飯的習慣。
席間,他接了幾通電話,大抵都是公事,偶爾和她有一語沒一言地搭話,根本沒工夫多關注她。
然而,賀敬廷的每個動作起落,每個聲音的抑揚頓挫,在她眼裡都是如此優雅迷人,深深牽引著她。
她心忖,賀敬廷這麼忙,還願意抽空出來陪她吃飯,是否意味著也贊同聯姻的提議?她的心頭一暖,兀自編織著幸福的美夢。
她在偷看他嗎?真是個花痴女!
怎會有這樣的女人?面對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連對方是圓的扁的都不知道,就一心只想黏搭上,真不知她出自何種心思?
在他看來,這行徑就像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迷戀櫥窗裡昂貴的玩具,不管擲出多少錢,就是非買回家收藏不可,簡直是幼稚得可笑。
更諷刺的是,這位可笑的女人竟然即將成為他的妻子。一股厭惡翻湧而出,擋也擋不住。
晚餐終於結束,他像急著卸下包袱 ,趕著將她送回。
他領著她,兩人一前一後步出餐廳。
馬路上紅燈剛轉為綠燈,他向前一步,程欣蕾亦趨前跟上。
「咻!」地一聲,一輛機車居間穿過。
「小心!」聽到她驚叫的同時,賀敬廷倏地將程欣蕾拉向自己懷中。
「有沒怎樣?」他焦急地詢問,單臂將她牢牢緊箍在懷裡。
她的粉頰乍然嫣紅,輕輕地搖著頭。
痴戀他這麼多年,他對她任何小小的好,都足以在她心底激起大大的漣漪,讓她覺得無比的感動與滿足。
懷抱著軟玉溫香,撥動了賀敬廷心底的某根弦,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突然襲來。
意識到自己對她過於親暱,他氣惱自己的反應,即刻鬆了手。
想到兩天前,沈艾琳跟他在電話中大吵一架,無非都是因程欣蕾而起,他在她身上又添了一筆新仇。
收拾好情緒,回復冷漠,提醒自己別對這女人太心軟,以免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痛恨別人主導他的人生,用財力逼迫他低頭, 甚至踐踏他最引以為豪的傲氣。
很好,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
在這場戰役中,他即便輸掉了婚姻的選擇權,也不會讓對方佔到便宜。他會讓程欣蕾得不到幸福,讓程家後悔莫及。
他篤定地告訴自己:三年,只要忍耐三年⋯⋯
對於今天的約會,程欣蕾真不知道對方對她印象如何,到底喜不喜歡她?
當程父探問女兒情況時, 她直誇他的好。
「他跟我以前所約會過的男人很不一樣,是個君子,從頭到尾都沒用色瞇瞇的眼神看我,而且對我很體貼,爸爸,他真的很棒。」
聽到這樣的結果,程父懸掛的一顆心總算安穩落下,看來,兩家很快要辦喜事了。
送走程欣蕾後,賀敬廷又接了一通電話。
「廷,你現在在哪兒?」是沈艾琳的聲音。
「剛送那女人回家,怎麼了?」他先前已將事情的始末告訴過沈艾琳。
「我在T市的國際機場,你能來接我嗎?」
「妳⋯⋯」他驚訝得一時語塞。
沈艾琳才剛簽了一家經紀公司的合約,對方有意培養她出唱片,正緊鑼密鼓地加緊訓練中。這是她畢生的夢想,如此重視此次合約的她,竟然為了感情,拋下幾乎到手的機會,什麼都不管了?
「好,等我。」他將車子及時調頭,開往機場方向。
一見到日夜思念的男友,沈艾琳顧不得公共場合,飛撲到他的懷中,給他一記熱吻。
「廷,我好想你,擔心你真的不要我了。」沈艾琳如泣如訴地在他耳邊低語。
「傻瓜。所以妳就丟下工作不管了?」 賀敬廷輕嘆一聲,用她的方式,回應她相同的熱吻。
才剛提分手,對方便千里迢迢而來,他怎會不懂她的心思?見到她那一刻,賀敬廷心底有說不出的難過,對她,除了心疼,還有更多的歉疚。
「公司答應讓我請幾天假。 我們先找家飯店休息好嗎?我在飛機上十幾個鐘頭都沒闔過眼 。」
「也好。妳一定很累了。」
「不累,看到你,我就安心了。」她像個小女人般地對他撒嬌。
賀敬廷朝她一笑,寵愛地捏捏她的臉頰,但是,一想到即將面對的無情分別,他不知如何才能將傷害減到最低,他太虧欠她了!
他接過她的行李,擁著她,心事重重地往前走。
她心思敏銳地察覺到他的不安,擔心之前提出分手的話是認真的, 惶惶然地跟在後頭,一路上,誰也沒心情先打破沉默。
進了飯店房間,她直接將他撲倒,試圖用身體煨暖對方的心,希望他念著這份感情,回心轉意。
他沒有拒絕。
兩人在床上激烈的大戰幾回合,才睏倦入睡。
清晨,他從浴室出來。
「衣服沒換,我必須回家一趟,再進公司。」他在梳妝台前整理儀容。
「你今天還沒親我。」沈艾琳翻個身,趴在床上,嘟嘴索吻。
於是賀敬廷如往常一樣,走到床邊,俯身給她一個吻。
她順勢抱住他,翻身將他壓倒,烙下無數熱吻,並熟練地解開他腰間的皮帶,動作之快,一氣呵成。
她總是這樣,狂野如貓、奔放熱情,但她今天的表現多了一份霸氣。他知道,她不安。
「你是我的。」她宣誓自己的所有權。
「艾琳,別這樣,我真的必須離開。」
「我不准你跟她在一起。」她指的是程欣蕾。
「這件事,等我回來再討論好嗎?」提到程欣蕾,他皺起眉心,不由自主地煩躁起來。
「那……我們一起吃晚餐。」沈艾琳眼中充滿期盼。
「嗯。」他望著她,心中千頭百緒。
她沒有錯,雖然他從來沒允諾過要娶她,但這件事,畢竟是他負了她。
此時,他自顧不暇,哪有餘力照顧她?利用兩、三年的時間,讓感情沈澱一下,未嘗不是好事。 若彼此有緣,未來還是可能重新聚首。
晚餐後,他應沈艾琳的要求,帶她去山上看夜景,拍了許多親密合照。
在快速沖洗店洗出照片後,沈艾琳挑了一張她最喜歡的,要賀敬廷在照片背面留言,並且押上日期:
給我最愛的寶貝留念
—廷 於X年X月X日—
「真是幼稚,都幾歲的人了,還玩這種小女生的遊戲。」賀敬廷ㄧ邊簽名,ㄧ邊叨念。
雖然即將分手,對她依然不捨。今天不論她要求什麼,只要他能力所及,他都會寵著她,答應她。
是程欣蕾讓一向勇於負責的他成了負心漢、讓他的女人受傷。他會將他們承受的難堪,從她身上一一討回。
這晚,賀敬廷留宿沈艾琳下榻的飯店,再度重提分手之事。
「我不要分手,當初若不是你說,等創業有成之後再結婚,我們早就兒女成群了。」
「你知道,眼前我有我的難處,妳也有自己的夢想要實現,分手並不表示不再見面,我們還是朋友。」
「你不愛我,所以才沒有極力爭取你的權利。我對你而言,難道真的可有可無嗎?」
面對她的聲聲質疑,賀敬廷沈默了。
也許她說對了一部分,他跟沈艾琳的感情,一直都是她比較主動,但若不愛,他不會跟她在一起這麼長的時間。
是愛,只是不夠深。
他心中一直有個模糊的人影,佔據著他最初心動的位置。
「你該不會是對她一見鍾情吧?」賀敬廷的沈默令她焦慮。
「怎麼可能!我厭惡到連一眼都不想看她。」他瞇起陰鷙的眼神。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執意要跟她結婚?」
「我說過,結婚只是權宜之計,只要給我三年的時間,等公司步上軌道,屆時,我會一腳踢開她。」
「那萬一……萬一她有了你的孩子,你還會……」
「放心,我不會讓她有機會。」不等她說完,他斬釘截鐵地道。
「我會等你,不管多久。」
他再度無言,三年的時間會有什麼變化,誰也不能臆測,他無法給她任何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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