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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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6-04
那一夜是個意外。
酒醒後,賀敬廷初衷未改。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他的人生得依照自己的方式而行,誰也別想干預。
人前,他維持對程欣蕾一貫的冷漠;人後,只有自己知道,自那一夜起,感覺已起了變化。
每個禮拜,程子謙固定來公司幾天,實際參與各部門的運作和重要決策。
近日,賀敬廷將員工的責任歸屬重新調整,全面為權力下放做準備。打算還清債款後,將經營權交給程子謙,讓賀家成為不管事的股東。
程子謙對市場的洞察力敏銳,一定能勝任接棒的工作。
這麼一來,不但父親可以早點享清福,他也能功成身退,回到自己原定的軌道上。
他早已將所有的事情沙盤推演過一遍,等這一切結束後,要回到美國,專心經營國際創業投資公司。那才是他的專長,他的興趣。再也沒有任何事情可以牽絆住他——包括程欣蕾。
「你最近怪怪的,為什麼對人事作了大調動,是工作太累了嗎?」程子謙對賀敬廷的私事一向不多問,但他最近的大動作猶如架空自己,令程子謙感到困惑。
「我未來有新規劃。」他扼要地回答。
新規劃⋯⋯也包括他妹妹欣蕾嗎?
不知為何,程子謙總隱約感覺到,妹婿跟妹妹之間的婚姻生活並不圓滿。
按照常理,程賀兩家已然結了親,程家也從未對賀家催討過借款,欠債的壓力應當緩解許多才是。為何賀敬廷不讓自己稍作喘息?每籌得一筆款項,便迅速還給程家,速度之快,讓程子謙感到賀敬廷的生分與疏離頗為見外。
不是他多心,妹妹生性樂觀,但自從結婚後,就很少見到她的歡顏。她的心地善良,從不說長道短。依她的個性,即使在夫家受了委屈,恐怕也不懂得申冤。
「我妹⋯⋯你們⋯⋯最近還好嗎?」
「嗯。」他淡漠一應。
「她嬌養慣了,若有不懂事的地方,請你們家多擔待。」
賀敬廷輕扯唇角,沒接話。
他有意打探內情,無奈賀敬廷口風甚緊,想套他的話不容易。
散會後,賀敬廷照慣例與程子謙一起巡視工廠 。
聆聽員工報告之際,賀敬廷的手機響起。
接起電話,熟悉的聲音竄入耳中,他ㄧ愣,迅速變換的神色在幾秒內回復自然。
「我在忙,待會兒打給妳。」
「我已經在你公司附近了。」這女人說風是風,說雨來雨,他早該料到。
「妳得稍等一下。」簡單回覆後,他匆匆掛了電話。
這幾天,沈艾琳亞洲巡迴演唱的消息,在各大報上大肆宣傳,沒想到她比演唱會的時間早到了一個禮拜。
半年多沒有她的消息,而今突然來電,意外勾起過去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分手兩年多了,她過得好嗎?
記得剛分手時,有好幾次半夜接到沈艾琳的電話,哭著指控他是個沒溫度的情人,感情過於理智,說放就放 。
他總是安靜地傾聽,等待她發洩完心中的怨氣,心情好了點兒,才會掛上電話,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
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他們各有各的目標要完成,即使無奈也不會改變事實。
之後,她打來的次數減少了,他也不曾主動找過她。尤其這半年來,她在各地飛來飛去,他們幾乎失去聯繫。
他很想念她。
一早開會時,程子謙意識到賀敬廷的人事調動不尋常;接到那通電話後,他魂不守舍的模樣,更令人心生疑竇。
正午時刻,一位戴墨鏡的女子,與賀敬廷相偕走出公司對面的餐廳,在眾目睽睽的大街,那女子吻了他,他竟避也不避,這ㄧ切早已讓有心的程子謙一一納入眼底。
他打電話暗示妹妹道:
「做妻子的應該多瞭解一下,老公在外面都在忙些什麼。」
「他的生活很簡單,不是公司就是家裡,每晚都有準時回家呀。」程欣蕾不疑有他。
「妳呦,就是少了心眼。算了,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妳快樂就好。」也許是自己看錯,以當時那麼遠的距離和角度,也有可能是誤會,程子謙決定再觀察看看。
但程欣蕾卻因這通電話起了疑心。
哥哥鮮少過問她婚姻狀況,為何突然莫名其妙迸出這些話?是不是看見了什麼?還是知道了什麼?
這句話像酵母般,在程欣蕾心中漸漸膨脹發酵⋯⋯
結婚兩年多來,丈夫對她的態度總是若即若離,她本就沒有安全感;哥哥的一席話,更弄得她草木皆兵,心神不寧。
晚餐時,她偷偷觀察丈夫的一舉一動。
「今晚有事,會晚點回來。」才吃飽,他就急著要出門。
正在收拾碗筷的程欣蕾手上明顯一僵,差點滑落瓷盤。
丈夫除了不久前,曾經在公司一連睡了四天外,無論再怎麼忙碌,都會把工作帶回家,而非在夜晚時分,撇下家人獨自外出。這不像平時的他,難道真的是去跟情人夤夜私會?
「你⋯⋯你去哪兒?」
「公司加班。」他眼神閃爍了一下,不等她繼續盤問,便邁步出門。
他的眼神不對!相處這麼久,程欣蕾早就熟悉他的一言一行。
嗅出不尋常的氣味,長睫底下的深瞳因心慌而頓時失神,一顆心早已隨丈夫飛去。
不想因為胡亂猜測而寢食難安,她決定一探究竟。
「媽,我突然想起娘家有事要我回去一趟,我出去一下。」放下手中的碗盤,迫不及待地跟出門。
發現丈夫的路程並非往公司方向,她的心涼了半截。
若非他心裡有鬼,否則為何要撒謊?
賀敬廷將汽車駛入一家五星級飯店停車場。
尾隨而至的程欣蕾,見丈夫搭乘的電梯直往上升,一顆心懸在半空中,晃個不停。
直到電梯停在頂樓,她的雙腳如同生了根,跟著定住了。
恐懼,方寸大亂,或是血壓瞬間飆升,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慘況。揭開真相的結果,可能會令人難以承受,反覆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去。
不,不能退縮。
即使他不愛她,事情也該弄個明白,身為賀太太,有權知道真相。
撐著有如千斤重的雙腳,她踏入另一座電梯。
電梯門滑開,兩位保安立即迎上。
「小姐,請問您住幾號房?」保安嘴裡客氣,雙手卻不留情地擋住她的去路。
「我⋯⋯這裡是?」她不知如何回答。
「這裡是VIP套房,必須示出證件或得到允許才能進來。」保安解釋著。
「對不起,上錯樓了。」她氣虛地回答。
不知丈夫進了哪一間,也沒有充足證據,怎能貿然進去?既然無法一窺究竟,只得無功折返。
回到飯店大廳,一個鬼鬼祟祟的女子主動過來搭訕。
「小姐,妳是記者?」見程欣蕾從頂樓下來,她神秘一笑,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
「怎麼樣?」程欣蕾不耐地反問她。煩亂的心情已經讓她無力招架,這女人還來湊一腳。
「挖到新聞沒?」
程欣蕾聳聳肩,好奇這個陌生女孩接下來要說什麼。
「做這一行的,應該互通有無,有沒有沈艾琳的最新消息?講一下嘛!」
「我沒有。」沈艾琳?那個最近從美國紅回亞洲的明星?她也住在頂樓?
「我想也是。她比演唱會的時間早到了一個星期,今天下午我接獲消息後,就在這裡守株待兔了,剛剛有個戴墨鏡的男人也上了頂樓,妳看見了吧?」
「嗯。」那是她的丈夫,「但VIP套房有好幾間,妳怎能肯定是找她?」
「咦?妳果然是新手,沒有人跟你搭擋嗎?」
程欣蕾搖搖頭。
「對面大樓有我們公司的人員,那個男人一到頂樓的同時,沈艾琳房間的窗戶馬上被關上,時間掐得神準,信不信,裡面一定有文章。這是我們做這一行多年的直覺,相信我,明天一定會有勁爆的新聞。」
女子這番剖析,犀利如刀,利刃過處,都是見骨的痛楚。
苦笑著敷衍,匆匆離開飯店,只希望這女人是個瞎掰的高手。
凌晨兩點多了,他還沒回來,難道今晚他跟那女人⋯⋯
滿腦子疑問在心中不斷盤旋,程欣蕾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夜不成眠。
不明就裡地亂想,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忍不住打電話給他,手機響了幾聲,卻直接進入語音信箱。
沒有消息,讓她更形焦慮。
清晨時分,他回到家,連隻字片語的解釋都吝於施捨,匆匆梳洗,又去了公司。
眼看著他離去,惡劣的心情有如墜落萬丈深淵,無法自救。
一早,她特別注意八卦新聞。
翻開報紙的娛樂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男人模糊的影像,上頭以紅色粗體大字寫著「舊愛復燃!」。
新聞內容,鉅細彌遺地說明男人進出飯店的時間,還穿鑿附會地猜測,神秘男子可能是沈艾琳出道前的男朋友。
冰涼的雙手,止不住顫抖的心臟;失焦的眼神,看不清眼前的景物,情緒已然在崩潰的臨界點。
別人也許是妄自猜測,但她心知肚明,那是她昨晚跟蹤的飯店,那男人身上穿的襯衫,正是她為丈夫買的。
事件顯而易見:她深愛的丈夫背著她,跟女明星在飯店裡纏綿了一整夜!
原來,丈夫婚前的女朋友是個出色的明星,跟她相比,自己簡直就是自形殘穢的醜小鴨。
程欣蕾深知,丈夫本就對她不上心,而今舊愛復燃,想從這女人身邊搶回丈夫的心,可能嗎?
她亂了主張,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如果告訴娘家,事情會如何發展?他的事業才剛起步,那恐怕會毀了他⋯⋯
能跟他的家人講嗎?這個家沒人挺她,就連公公都是睜隻眼閉隻眼,只想討個安寧,誰會為她出頭?
這件事積壓在她心裡,無人可以傾訴。連日來食不下嚥,睡不安穩,心情糟糕透頂。
她甚至開始亂想,如果一覺睡去,不再醒來,也算一種解脫。
心裡的念力,產生了效力。一早起來,便感到四肢無力,不斷噁心,想吐,卻吐不出來。
才兩三天時間,她便面容憔悴,形銷骨毀,壓力已經大過身體可以負荷的程度,終於意識到自己真的生病了。
至於沈艾琳,多虧她精明能幹的經紀人出面澄清,那篇捕風捉影的報導,不但沒有任何殺傷力,反而將危機化為轉機。明星的感情話題炒得火熱,拉抬了她的知名度,演唱會的票也跟著一掃而空。
坐在診所外的長廊,程欣蕾手上緊捏著檢驗報告,表情空洞,腦中不斷迴盪著醫生的聲音。
「賀太太,恭喜妳已懷孕六週,要當媽媽了。」
她懷孕了?她真的懷孕了。
心中五味雜陳,盼了那麼久的寶寶,上帝終於對她憐慈,她該高興的。但是,諷刺的是,孩子的父親出軌了。
算算時間,該是那一晚,丈夫醉後疏於防護造成的意外。
只是,在這敏感的時刻,寶寶來得不是時候。
該不該告訴敬廷這個消息?他會看在孩子的份上,離開那個女明星嗎?還是會無情地把心一橫,要她拿掉?
程欣蕾鬱鬱寡歡地走出診所。
一聲清脆的手機鈴聲,喚醒了神魂遊走的女人。
「喂。」
「程小姐,妳先生現在跟一個女人進入XX旅館的520號房,妳要過來嗎?」
「我知道了,請你⋯⋯請你一定要保密,餘額,我晚點會匯過去。」她無力地相應著。
她該去嗎?還是繼續欺騙自己?
倘若不知真相,抱著一絲希望,無悔的付出,是否就不需要痛苦地面對殘酷的事實?
手機彷如跟她有仇,一隻小手捏得死緊。頓失方寸的她,顫抖著身軀,猶如殘燭般,見風便要倒下,只能顫巍巍地倚著一堵牆,不斷換氣。
猶豫了幾秒,終究還是叫了計程車。
佇立在旅館房門外,心緒兩頭戰爭:就此離去,繼續活在粉飾太平的假象裡;還是敲開這道門,直視一場即將摧毀她世界的活春宮。
心如針扎刀剮,時間一分一秒在自我掙扎中逝去。
終於,她鼓起勇氣,視死如歸地敲了門。
「扣!扣!扣!」
「嘎。」一聲,房門應聲開了一小個縫隙。
沐浴乳香氣彌漫而來。
沈艾琳圍著一條簡單的浴巾,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請問——有什麼事嗎?」沈艾琳對她仔細打量。
沈艾琳,就是她?本人比照片漂亮。論身材,論臉蛋,她的清麗如何比得過大明星的豔美;論風情,論韻味,她不過是小家碧玉,哪能與雍容華貴的沈艾琳相提並論;論成就,論自信,她更拿不出來。
一切的一切,她輸慘了。這個認知讓程欣蕾感到更加悲哀。
由她的穿著判斷,應該是剛出浴。
程欣蕾微攏著眉探向門內,浴室裡有嘩嘩的水聲,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方才做了什麼好事。
心漸漸地揪緊⋯⋯直到瞥見那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踏出浴室。
白色的浴巾遮住賀敬廷的下半身,露出精壯的胸膛。
賀敬廷一挑眉,疑問的眼神拋向沈艾琳。
沈艾琳對他聳聳肩,接著大開門戶,一副搞不清狀況的模樣。
程欣蕾的眼神和賀敬廷對上,後者有一秒的訝然,隨即上前。
「妳⋯⋯ 跟蹤我?」 他臉色陰沈,活像地獄來的修羅。
「你⋯⋯能解釋一下嗎?這是怎⋯⋯怎麼回事?」程欣蕾的音調完全走板,顫動的紅唇洩漏她駭然的情緒,非得要親耳聽到被判死刑才肯罷休。
沈艾琳無辜地望著這對怨偶,猜想事情的來龍去脈,大抵有了譜。正想開口,卻被賀敬廷用手按住肩膀,制止她出聲。
「沒必要解釋。」回答得沈緩而篤定。
程欣蕾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這是第二次,兩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是誤會,不可能偏巧兩次都在房間裡。
一個做錯事的人竟能毫無悔意,連解釋都省了?是不是因為不在乎她,所以沒必要浪費時間對她解釋?
程欣蕾怨懟地瞪著眼前的男人良久,撕心裂肺的痛楚在胸口蔓延,失了理智。
「啪!」清脆的一巴掌揮向賀敬廷。再也無法承受這種殘忍的折磨,忍著痛不可抑的傷痕,轉身奔出
她不能哭。做錯事,該懺悔的人是他。哭了只會顯示自己的懦弱,讓有心人更形得意。
很好,她自找的!賀敬廷鐵青著臉,將一股怒氣轉嫁到門上,重重一甩。
面對賀敬廷不尋常的憤火,沈艾琳完全震懾了。
他從來都是個自制力強的男人,沒幾個人能挑起他的脾氣,生氣的背後代表什麼?
那天起,兩人進入冷戰期,各過各的生活,互不說話。
她渾渾噩噩地獨坐在客廳。
「欣蕾,妳不打算煮晚餐了嗎?」賀母見時間已晚,從房裡出來。
回應她的是一室的沈寂。
「欣蕾,妳發什麼呆呀?」賀母拍了她一下,她才回魂。
「媽。」眼神呆滯,沒打算起身。
一家子還等著吃飯,這妮子大小姐脾氣一來,說罷工就罷工,她不做難道大家就不吃了?
賀母不怏地哼了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煮飯去。
餐桌前,賀家全員到齊。
面對滿桌的菜肴,程欣蕾食慾全無。
勉強嚐了一口菜,噁心感瞬時湧至,不得不衝到廁所裡嘔吐。
「媳婦不煮飯已經夠拿翹了,還嫌我煮得難吃,這什麼意思?」賀母一口氣從方才堵到現在,終於忍不住發飆。
「人家是千金,吃不慣妳的菜,煮點鮑魚燕窩還差不多⋯⋯不是說腰酸背痛,幹嘛忙個不停?自作自受呦!」賀玉玫口氣酸涼,挖苦意味十足。
感覺賀敬廷的一道寒光逼來,程欣蕾緊握雙拳,忍著怒意,不願解釋。
她不是傻子,怎會感受不到小姑暗裡的一巴掌。
嘲諷,是因為不屑。面對不願理解她的人,解釋何其多餘,她又何必為了順別人的心,低聲下氣。
收拾好情緒,故作優雅地走回座位,以不馴的眸光回視丈夫。緊抿著雙唇,不願在他面前示弱。但是顫抖的拳頭,出賣了隱藏的情緒。
一番對峙,賀敬廷心中早已千回百轉,眸心卻仍舊一貫的清冷冰寒。
見媳婦回座,賀老適時開口,制止女兒繼續火上加油:「玉玫,給我少說兩句。」
賀玉玫斜睨父親一眼,對他偏袒的不滿全寫在臉上。
「不吃了。」索性離席以示抗議。
面對這些人的怒氣,程欣蕾假裝充耳不聞,強逼自己忍著不適,繼續嚥下一口菜,但神氣耗弱,胃部翻攪,忍不住再度眉頭緊皺。
「我吃不下,抱歉。」程欣蕾放下碗筷,決定停止折磨自己。
現在是怎麼了?所有人都在嘔氣,一頓好好的晚餐,全搞砸了。 賀母怒視著行為反常的媳婦。
程欣蕾心底自嘲,這種家庭鬧劇,不是第一次上演,而苦旦卻永遠是她。丈夫出軌了,她有冤無處申,不明暸自己,為何還傻傻地留在這裡任人踐踏?
「扣!」地一響,賀敬廷碗筷齊放,終於打破連日來的沈默,擰著眉道:「對我不滿,儘管衝著我來,不需要糟蹋我的家人!」
話一出口,所有人難以置信地望向他。
這個男人鮮少口出惡言,即使對妻子冷淡,也從未說出這麼傷人的話,他是不是吃了炸藥?
刀尖利刃般的話鋒,一字一剮地刻在程欣蕾的心坎上,痛得她想咆哮。
但是,僅存的一絲理智,叫她極力壓抑著洶湧怒潮,緩緩起身,抬起傲然的下巴,對賀敬廷燦爛一笑。
爾後,拋下後頭嚴厲的批判,從容不迫地走回房間。
掩上門的那一刻,她虛脫地癱坐在地,雙臂圈身,趴臥膝上,任眼淚無聲地決提。
他的家人?他說她糟蹋他的家人?難道她就不是他的家人嗎?從來,他都不把她當成這個家的一份子,因為他心裡愛著別人。
他不曾給過妻子該有的關心,不問她是否生病,或者有什麼煩惱。甚至她因有了身孕而害喜,他一無所知,還可惡的指責她的不是。
對於ㄧ個無心的男人,這段婚姻還有存續的必要嗎?
經過一天的沈思,反覆問著自己相同的問題——離婚,或挽回?她陷入天人交戰。
如果一個多月前,發現丈夫出軌,她會忍痛成全他;但現在有了孩子,她能自私的只考慮到自己的未來嗎?
小生命是無辜的,寶寶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她不能讓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爸爸,「父不詳」對於一個孩子的成長,多麼殘忍!
她還愛他嗎?答案是肯定的。
若是不愛,就不會這般心痛。即使他出軌背叛了婚姻,她始終是那個傻得可憐的愛慕者。
若再和他這麼鬥氣下去,只會把他往那女人的懷裡推,她不能這麼笨,她要挽回。
對!她要挽救自己的婚姻。
於是,她放棄賭氣,決定以理性的態度面對這次的危機,趕在沈艾琳離開前找她談判。
一早接到程欣蕾的留言,沈艾琳早有準備。
「程小姐,喝咖啡還是果汁?」沈艾琳在自己的套房裡沖了杯咖啡,態度從容,看不出任何不安。
「妳該叫我一聲賀太太。」她提醒沈艾琳。
沈艾琳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為她倒了杯果汁放在茶几上。
「賀太太,這麼不嫌麻煩地找上我,不知有何指教?」
「妳是聰明人,該知道我想說什麼。」程欣蕾態度明確,表現鎮定。
「若是為了敬廷的事,我很抱歉,造成妳的困擾。」沈艾琳嘴裡說抱歉,眼底卻盡是得意。
「妳和敬廷⋯⋯」程欣蕾紅了臉,不知羞人的話題如何啓口。
「嗯?」發現逗著她玩,看著她著急,就像逗弄一隻在垂死邊緣掙扎的小動物,令沈艾琳有種報復的快感。
「妳和他那天⋯⋯那天⋯⋯」
「我不知道妳是如何找到我們的,但我只能再次對妳說抱歉。」沈艾琳一副做錯事,準備接受責難的表情。
「我求妳別破壞我們的家庭,離開敬廷好嗎?我可以當一切都沒發生過。畢竟我們已經結婚了,而妳,前途無量,不需要為了一個男人毀了前程。」
「賀太太,妳這話言重了。我沒有破壞妳們的家庭。是你老公的心裡一直放不下我。他跟妳說過愛妳嗎?我不是想向妳炫耀什麼,妳,其實才是破壞我們愛情的第三者。」沈艾琳從抽屜裡取出一張照片丟給她。
那是沈艾琳和賀敬廷的甜蜜合照。
「我一直帶著這張照片,我沒忘記他,他也沒忘記我,妳的存在讓我們倆非常痛苦,妳知道嗎?」
程欣蕾盯著照片背面的那句話,久久不能回神,顫抖的唇再也無法言語。
給我最愛的寶貝留念
廷 於X年X月X日
是啊,敬廷從沒說過愛她,也從沒在她面前笑得這般燦爛,那樣的甜蜜笑容,才像戀愛中的男女。
情勢很明顯,兩人勢力相差懸殊,勝敗已分曉。
她是第三者?她真的是第三者!
她拆散他們,難怪賀敬廷討厭她。
但是,不管過去如何,她今天來的目的,是為了捍衛自己的婚姻,不是來道歉的。
「我⋯⋯我懷孕了,請妳看在孩子的份上,給我們一個完整的家好嗎?」忍著傷痕,為了孩子,她可以委曲求全,不計較丈夫的出軌,只要家庭能圓滿。
「什麼?不可能!妳一定是弄錯了,敬廷不可能讓妳懷孕 。」沉著的女人突然失控大叫。
「為什麼不可能?我有醫院的檢驗報告。」對方的情緒反應令人費解。
「 他答應我,三年後還清欠款,就跟妳離婚,不可能讓妳懷他的種 ,孩子一定不是他的。」她氣得口不擇言。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請妳說清楚點兒。」無心脫口而出的內幕,比丈夫出軌更令她駭然,程欣蕾臉色瞬間刷白。
發現自己說溜了嘴,她咬了咬下唇,說都說了,覆水難收,不如一次說個明白。
「是妳們程家用金錢逼迫他結婚,是妳的任性造成我們三人的傷害,如果沒有妳,我們早就結婚了;如果沒有妳,也不會讓我們兩地相思,痛苦不堪。我不在乎什麼狗屁明星光環,我只要他,我只要他,妳懂嗎?」她豁出去了。
程欣蕾不知道自己後來是如何回到家的,直到賀敬廷回來,她才不得不面對事實。
「你跟我結婚是逼不得已的嗎?」眼神空泛,吐字艱難,一字一句說得心痛如絞。
他沒回答,只是緊抿著唇,無聲地盯著她。
「結婚前就打算三年後要拋棄我,是嗎?」
他依然沈默。
「不說話是——默認?」淒美一笑。
那笑裡的決絕,扯動他的心弦。賀敬廷喉頭滾動,欲言又止。
「我現在才知道,你有多厭惡我。」
聽到這句話,他的心竟悶悶的痛了起來,像是被人抓住心臟,連同血管一起擰了一圈。
「妳去找過艾琳了?」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又是悽然一笑,笑自己痴傻,懷抱太多少女虛幻的美夢,全心全意為一個人掏空所有的愛,卻突然被殘酷的事實驚醒,叫她如何相信,這一切是早已設好的結局?
她錯了,錯得離譜,錯得幼稚。以為只要努力付出,就會有相對的回應。然而,她付出得再多也沒用,那從來都不是他的渴望,他根本不曾讓她有機會走進他的心裡,又如何能回應她的愛?
這樁婚姻,一開始就是一廂情願地逼迫, 說到底,自己還是整個事件中的加害者,有何權利指責他的不是?
這個結,當初是她自己繫上的,如今得自己來解。
既是這樣,她願意還他自由。從今往後,溝水東流,不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取出簽好的離婚協議書,拔下手上的婚戒,一併擱在桌上。
「我願意成全你。謝謝你的⋯⋯照顧。」她喉間哽咽,首次在丈夫的面前掉下眼淚。
胸口一慟,賀敬廷衝動地想上前摟住她,但終究忍了下來。
這段婚姻,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何不讓它就此打住,免得誤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