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與相遇之雨

本章節 7737 字
更新於: 2018-07-02
  「哈?為什麼?」
  安利爾雙手抱胸,在店鋪內焦躁的來回踱步,不耐煩的說道。
  「出戰劍壇這件事我沒有意見。但是,為什麼要為了這傢伙出戰?」
  「抱歉,沒有跟大家事先商量就擅自決定。」
  白琉向三人深深的彎下腰,雪白的長髮如瀑布般披垂而下。
  伊歐看向持續踱步的安利爾,以及端著酒杯,坐在櫃台前的羅榭,尷尬的動了動身體。
  「也就是說,」
  羅榭搖晃著深紅色的液體,開口說道。
  「因為銀修的關係,白琉答應了那個叫瑪爾哈的傢伙,要在這一屆的劍壇一決勝負,是這樣沒錯吧?」
  「……是的。」
  白琉低聲答道。
  銀修沉默的站在櫃台後,打開從法朗斯那裡買來的袋子,握住其中淡黃色的六角石。地屬性的原石發出光芒,在少年掌中迅速的融化。
  捧住半液態的原石,銀修輕輕撫過千瘡百孔的戰錘。原本散布在戰錘表面,細微的裂縫頓時被填滿,一一消失。
  「我記得從這一屆的劍壇開始,個人賽被取消,改成以公會形式對戰的團體賽。對吧,白琉?」
  「……是的,羅榭姊。」
  少女輕聲卻堅定的答道。
  「──原來如此。」
  羅榭擱下酒杯,不置可否的微笑著。
  「久違的公會戰,倒也不壞。」
  「喂喂,給我等一下,羅榭?」
  安利爾不滿的瞪向公會會長。
  「雖然我想不可能,你該不會真的想替這小子出頭吧?」
  「大姊!」
  突如其來的語聲,讓三人的目光聚集在伊歐身上。
  銀修並未抬起頭,緊抿著嘴唇,持續修復手中的武器。
  「大姊,拜託了,就幫銀哥一次吧!就算大姊跟安哥不出戰也沒關係,只要讓我跟白琉姊以公會的名義出戰就好!」
  「閉嘴,伊歐。」
  安利爾粗暴的打斷伊歐,瞥了一眼櫃台後的銀修。
  「光是沒有宣傳臨陣脫逃這一點,就已經是便宜這傢伙了。現在還要替他出戰?哼,別笑死人了。我可沒有蠢到做這種事的地步!」
  「……安利爾。」
  身旁帶著怒意的低語,讓金髮青年停下話語。
  白琉低垂著頭的姿態映入眼中,停頓了片刻,安利爾高傲的語調緩和了下來。
  「已經可以了吧,白琉?這件事說到底都是從那傢伙身上引起的,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關係。所以抬起頭來,好嗎?」
  少女靜默著,紋絲不動。
  「我說,白琉──」
  「笨──蛋。」
  羅榭拉長了聲調,伸了個懶腰,翹起修長的雙腿。
  「白琉道歉的對象可不是你。是我們三個,『冬原的彤弓』這個公會啊。」
  安利爾一時語塞,哼了一聲,安靜了下來。
  「嘛,你們三個的意見我了解了。」
  羅榭深邃的雙眸揚起,筆直望向櫃台後,將最後一件武器放上檯面的銀修。
  「但是啊,關鍵的本人意見如何,我似乎還沒有聽到哦?」
  與羅榭的眼神相接,銀修在櫃台下的拳頭握緊,指尖深深的刺進掌心。
  「……隨你們喜歡。」
  銀修面無表情,語調毫無起伏。
  「你這傢伙!我們可是在討論替你這小子出戰的事啊!」
  「好,也就是說默許了對吧?」
  羅榭無視於安利爾,站起身,隨手抓起泛著瑩潤光澤的長弓。
  「──那麼就這樣決定了。」
  羅榭以不容分說的口吻,望向三人。
  「畢竟是白琉難得的請求,再加上那個叫瑪爾哈的小子也令人不爽。不必顧慮,本屆劍壇,大家就盡情放手打個痛快吧!嘛,不過由於上一屆的亞軍保送四強,頂多也就是兩場戰鬥而已吧。」
  「羅榭!」
  「大姊!」
  抱怨與驚喜的語聲重疊,白琉抬起頭來。
  「太好了,白琉姊!大姊答應了呢!」
  聽到伊歐又驚又喜的聲音,白琉露出笑容。
  「羅榭,你……!」
  羅榭對著還想說些什麼的安利爾揮了揮手。
  「有什麼不好?你也說過了吧,單純出戰劍壇這件事你並不反對。不如說,正好可以久違的伸展一下手腳不是嗎?」
  仍舊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金髮青年閉上嘴巴。
  羅榭望著不情願的安利爾,臉上浮起惡作劇似的笑容。
  「……要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出戰,安利爾,這個理由如何?」
  羅榭湊到安利爾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音量輕輕說了些什麼。
  安利爾面色大變,難以置信的望著女子。金髮青年跺了跺腳,轉過身,大步跨出店門。
  「安哥?」
  「別管他,伊歐。」
  羅榭叫住正想去追金髮青年的伊歐,回過頭來。
  「──銀修。」
  『冬原的彤弓』公會長看著對方,霸道的笑了。
  「我啊,是個只要是想要的東西就絕對會弄到手的女人。這點你再清楚不過了。」
  羅榭迎上銀修的目光,輕聲說道。
  「我可是還沒有放棄讓你加入我的公會喔。」
  「……羅榭姊。」
  從喉嚨深處擠出話語,銀修遲疑的停下。
  「好。既然決定了要參加,目標理所當然的就是冠軍。」
  羅榭露齒而笑,一拳打上攤開的左掌。
  「很久沒有以魔物以外的東西作為對手了。伊歐、白琉,從現在開始要忙起來了啊。收集對手的情報之外再加上鍛鍊身手,可別讓武器生銹了。」
  「是,大姊!」
  伊歐興奮的喊道,跟在邁開腳步的羅榭身後,朝大街上走去。
  「……銀修。」
  櫃台後,低著頭的身影映入白琉眼中,少女猶豫了幾秒。
  咬住下唇,白琉默默的轉過身去,追上伊歐的步伐。
  
  青亞拜託銀修幫忙照看的店鋪,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築。
  店鋪本身、儲藏原石的倉庫以及銀修的房間位於一樓。而雖然比不上青亞所在的鍊金坊本部,二樓則有著鍊金術所需,基礎的鍊成設施。
  銀修躺在店鋪頂樓的平台上,嘆了口氣,望向眼前漆黑的夜空。
  「……可惡。」
  閉上雙眼,白天的場景清晰的浮現在少年眼前。
  瑪爾哈諷刺的話語、圍觀人群的表情、安利爾不屑的目光,在腦海中鮮明的徘徊不去。
  銀修感覺到胸口劇烈的痛楚,不由得咬緊牙關。
  「什麼啊……」
  不甘心的低語著,冰涼的觸感打上臉頰,銀修睜開眼睛。
  黯沉的天空中,透明的雨珠一點一滴落下,頂樓的地面染上深色的雨痕。
  橫過手臂,銀修遮住視野。
  ──銀修,我有個主意。
  伴隨著刺痛,熟悉的臉龐從記憶中甦醒。
  ──怎麼樣,很有趣對吧?只要兩個人一起的話,
  「就一定辦得到,是嗎?」
  銀修低喃著,嘴角自嘲的勾起。
  雨水打濕了皮製的背心,透進上衣深處。寒意在體內擴散開來。
  突然間,
  「……是誰?」
  幾乎要被凌亂的雨聲所掩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不疾不徐的向銀修走來。
  銀修撐起沉重的身體,回過頭去。
  漸次轉強的雨勢中,少女撥開頰上濕透的長髮,露出清澈的笑容。
  「白琉?你怎麼……?」
  「總有一種,銀修會在這裡的感覺。」
  白琉不顧大雨和少年驚訝的目光,在銀修身旁坐下,輕輕的說道。
  「畢竟,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銀修了呢。」
  少年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沉默了下來。
  任憑雨水打上自己的身軀,兩人靜靜的並肩而坐,什麼話也沒有說。
  「……白琉。」
  銀修並未看向少女,低聲說道。
  「為什麼要幫我到這個地步?」
  白琉溫柔的一笑,垂下目光。
  「我們第一次相遇時的事情,銀修還記得嗎?」
  「……怎麼可能忘記、但是,」
  銀修震動了一下,大聲的說道。
  「當時,我只是把自己的心情硬加在白琉身上而已。再說,在決賽前──」
  從旁邊伸了過來,纖細的手指封住少年的嘴唇。
  「銀修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懂。」
  少女湛藍的眼瞳澄澈深邃,白琉輕柔的說道。
  「那個時候,是銀修幫助了我。而現在,我也想幫助銀修。僅僅只是這樣而已。」
  白琉轉過頭,迎上少年波動的視線。
  「如果那時候銀修沒有出現的話,現在的我也不可能會坐在這裡。所以我想要幫上銀修的忙。就像那時候,對我伸出援手的銀修一樣。」
  「……白琉。」
  胸口有什麼逐漸鬆動,銀修低語著。
  白琉抬起頭,看向絲毫沒有減弱跡象的雨,以及其後墨色的夜空。
  「那一天,也是這樣呢。」
  伸手握住銀修的手掌,白琉緩緩的說道。
  
  「──喂,你這傢伙,就是老子明天的對手?」
  陰暗的巷道中,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面前的少女,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咧開嘴大笑起來。
  「喂,開玩笑的吧?連副像樣的鎧甲都沒有,拿著一把破劍就洋洋得意的來參賽啦?你傻了嗎小姑娘?」
  「那、那個,」
  少女不知所措的望著對方。面對眼前四名高壯的男人,她不停發抖,勉強站立著。
  「請問,各位有什麼事嗎?」
  「有什麼事?」
  男人傲慢的說著,從鼻孔裡噴出一口氣。
  「虧我還大老遠跑一趟,特意來看看第一輪的對手。結果是個連劍都拿不穩的小姑娘?牧野劍壇的水準還真是愈來愈低了啊。」
  「那個,我並沒有──」
  「啥?你說啥?」
  少女被對方粗魯的打斷,嘴唇動了動,低下頭去。
  「……不,什麼也沒有。」
  「唉,所以說,最近像你這種傢伙真是越來越多了啊。不知道從哪裡學了幾招三流的把式,就興高采烈的來參加劍壇,也不掂掂自己的重量,笑死人了!」
  「……那個!」
  少女鼓起勇氣,大聲的說道。
  「瞧不起我沒有關係,但是,請不要說我師父的壞話!」
  「哈?你這傢伙,是找架打嗎!」
  男子怒吼著,刷地一聲抽出背後的長刀。
  「不、不是,我並沒有……」
  少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立刻消失,後退了一步,慌張的揮著手。
  「再說,劍壇規定在比賽前,對戰雙方不可以擅自進行決鬥……」
  「誰知道啊,那種鬼規定!」
  男人逼近少女,高舉長刀。
  「不還手的話,你就等著被切成碎片吧!」
  光芒一閃,雪亮的長刀迎面揮下。
  剎那間,噹的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響響徹夜晚的巷道。
  「什麼……!」
  精準的抵住刀尖,即使握劍的手顫抖不已,少女依然擋下了長刀的一擊。
  「啊,那個!還是就此住手比較好……」
  男人粗壯的手臂暴起青筋,高聲怒吼。
  「你給我乖乖的去死吧!」
  男人猛力盪開長劍,抽回長刀,反手刺向少女。
  少女輕盈的一閃,躲開巨大的刀刃,再度試著開口。
  「這樣不行──」
  「你有完沒完啊!」
  猶如狂風暴雨一般,男子大步向前,長刀朝少女瘋狂的砍去。本已十分狹窄,僅容兩人並肩的小巷裡頓時充滿了金屬色的鋒芒。
  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少女沉默了下來,專注於閃躲連連襲來的長刀。
  與缺乏自信的話語相反,少女靈動的身影在寬不逾尺的巷道內果斷的移動,與刀刃在間不容髮的空隙擦身而過。
  落空的長刀一次次砍上牆壁,留下巨大的刻痕。刀刃劃過牆面的刺耳聲音不斷響起。
  「嘖,只會東躲西藏的傢伙!」
  跟不上少女的速度,男子脹紅了臉,喃喃咒罵著。
  少女抓住對方心浮氣躁,長刀揮出的空檔一劍刺出。來不及格擋刺向頸部的劍刃,男子狼狽的退了幾步。
  「成、成功了!」
  並未繼續追擊,實戰得手的喜悅讓少女一愣。
  「真的成功了!」
  少女喃喃自語的同時,男子站穩腳步,劇烈的喘息著。
  「你這混帳──!」
  趁著沉浸在喜悅中的少女一動也不動,男子的長刀當頭劈下。
  在千鈞一髮之際回過神,少女匆忙舉起長劍。
  ──啪。
  發出清脆的聲音,承受著男子的全力一擊,劍刃從中折斷,框啷一聲落在地上。
  男人抹去額上的冷汗,扛起長刀,喘著氣說道。
  「怎麼樣,見識到老子的厲害了吧,小姑娘?」
  「……我、我的劍!」
  少女在原地靜止了幾秒,慌忙跪在地上,雙手摸索著劍身的碎片。
  「怎麼會、這是我唯一的一把劍啊!」
  「是嗎,那還真是個不幸的意外啊。」
  男子得意的注視著少女的舉動,放聲大笑。
  「這樣一來,明天的比賽只能棄權了不是嗎!哈哈哈!」
  在同伴的轟笑聲中,男人看也不看跪著的少女,轉過身,朝巷道的盡頭走去。
  「請、請等一下!」
  少女無力的話語,迴盪在空蕩蕩的小巷之中。
  
  啪答。
  不知道過了多久,清脆的聲響讓她睜開雙眼。
  一滴雨落在腳邊的水窪裡,濺起微弱的水花。
  「……是嗎。下雨了啊。」
  少女抱著膝蓋,坐在小巷的陰影中,微弱的低語著。
  「對不起,師父。對不起,爸爸、媽媽……」
  雨珠密集的落下,一圈圈紛亂的波紋在水漥中盪開。少女將頭埋進兩膝之間,身上破舊的衣服很快就濕透了。
  「……我什麼都、沒能做到。」
  聲音哽咽了起來,寒冷的雨打上雙頰。
  「喂,你在這裡做什麼?」
  突然之間,不遠處的語聲傳進耳中,少女抬起頭來。
  皮製的背心與長褲已然被染成深色,少年站在巷口,帶著水珠的黑髮緊貼著臉頰,用冷淡的眼神望向少女。
  「……沒事。請不要管我。」
  少女蜷曲著身體,模糊的說道。
  少年聳了聳肩,沒有多說什麼,正準備轉身離開,
  「這是怎麼回事?」
  破碎的長劍映入視野,他突兀的停下腳步。
  「喂,我說這是怎麼回事啊?」
  少女被突然接近的聲音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動了一下。俯身拿起劍刃,若有所思的審視著裂口的少年映入眼中。
  「發生了什麼事?」
  與少年的目光相接,少女囁嚅了片刻,小聲的說道。
  「……那個,其實,我是從聖教會來的。為了參加牧野這一屆的劍壇。」
  「什麼、劍壇?」
  少年大吃一驚,望向不敢靠近自己,瑟縮在牆角的少女。
  「喂,你真的知道劍壇是什麼嗎?」
  「……是。那個、那個,」
  少女歪著頭,努力的擠出話語。
  「由帕特蘭、約頓、商丘、牧野四大公國分別主辦,四年一次的武鬥競技大會……對嗎?」
  「姑且算是正確……你啊,怎麼會想要參加劍壇?」
  遲疑了片刻,少女吐出一口氣,低聲說道。
  「從我懂事的時候起,家裡一直都很窮。母親四處打零工所賺的錢,全部因為父親的賭博而花光了。還欠下鉅額的債務。因此,有一天,一家在牧野尋找有劍術天分孩子的劍場告訴母親,願意不花家裡的錢帶我到聖教會去時,她毫不遲疑的就答應了。」
  少年雙手抱胸,沉默的聽著。
  「一切慢慢的好轉。劍場的人都對我很好,母親在牧野那邊也找了正式的工作。但是,就在我從為期六年的訓練中畢業,正準備留在劍場工作時,牧野的家裡卻傳來消息。」
  少女低垂著臉說道。
  「父親的債務又加重了。而且,這次還必須在兩個月內還清不可。」
  「……原來如此。」
  少年點了點頭。
  「所以,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你就想到了劍壇?」
  少女苦笑了一下,輕輕的說道。
  「如果留在劍場工作,兩個月內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賺到足夠的錢,我也不願意替他們添麻煩。而除了劍之外什麼也不會的我,唯一能賺錢的手段也只有這個了。」
  「確實。要是能打進劍壇的八強甚至四強,就可以拿到翻了好幾倍的入場費分紅。」
  聽到少年的話,少女黯然的搖了搖頭。
  「為了湊到足夠的入場費,我在牧野變賣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只留下這把長劍。可是,現在已經……」
  「為什麼?」
  少女垂頭喪氣的,將剛剛發生的事情重複了一次。
  少年看著手中斷裂的劍刃,緊抿著嘴唇。
  「已經沒有足夠的錢再去買一把新的武器了。而且就算有了武器,面對剛剛的那個人,我也完全不是對手……」
  「你真的這樣想?」
  少年截斷少女的話,冷然說道。
  「你啊,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什、什麼意思?」
  少女疑惑的望著對方。
  沒有直接回答,少年輕輕撫過裂成幾片的劍刃。
  「這把劍,看起來不像是新鑄的。應該用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吧?」
  「……是的。結束最初的訓練,從師父手中接過它之後,就一直陪著我到現在。」
  「那麼,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對。」
  少年筆直望進湛藍眼瞳的深處,冷冷的說道。
  「雖然稱不上是多好的武器,但是,這是一把不會輕易折斷的劍。不論是選取的材質或是鍛造的手法,都充分發揮了其本身的特性與長處。這樣的一把劍,絕對不會毫無徵兆,簡單的因為一次交鋒而斷裂。」
  「但、但是,」
  「你想說,那是對方的實力比你強上太多的緣故,是嗎?」
  冷哼一聲,少年攤開掌中的裂刃。
  「……你看這裡。」
  少女猶豫了片刻,膽怯的踏出腳步,緩緩靠近對方。
  少年手指的前方,與外緣顯眼的裂面不同,劍刃的中心密密麻麻的佈滿了細小的裂縫。
  「……這是?」
  「來到牧野之後,你有把自己的武器給任何人看過嗎?」
  停頓了一下,少女點了點頭。
  「前幾天,對戰組合確定後,想要在戰鬥前最後確認一次狀態,我有拜託劍壇的一位鍊金術師幫忙修復過。」
  「大概,那就是原因所在。」
  少女訝異的望著少年。
  「怎麼會?為什麼?」
  少年冷冷的聳了聳肩。
  「稍微試著想一下吧,第一輪的對戰組合已經公告出來了,去調查一下對手的情報是很正常的事。假設你的對手打聽到了你的狀況,他會怎麼做?」
  不等少女接話,少年繼續說道。
  「要是我的話,對手是個第一次參加劍壇的菜鳥,窮到不行,而且沒有預備的武器。試著賄賂一下她可能會去的地方,請鍊金術師在她唯一的武器上動點手腳,你覺得怎麼樣?」
  「但、但是──」
  少年毫不在意的打斷少女。
  「但是啊,讓她的武器變的易碎對我是很有利沒錯,要是那傢伙出乎意料的很強,正式比賽當天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因此,最保險的方法是什麼?不就是趁著比賽前,搶先一步去找她嗎?」
  少女的臉龐低了下去,肩膀微微晃動。
  「就算是從聖教會來的,既然是個菜鳥想必戰鬥的經驗不會太多。藉著跟那傢伙動手的機會,先破壞掉她唯一的武器,說不定順便還可以打擊她脆弱的自信心。怎麼樣,這個計畫聽起來還不賴吧?」
  少女愣了幾秒,搖搖晃晃的向後退去,撞上冰涼的牆壁後頹然坐倒。
  「我、我……」
  厚重的夜色下,啜泣聲從掩住臉龐的指縫間透出,晶瑩的淚珠悄然滴落。
  少年的手掌不自覺的收緊,猛然轉過身去,背對著少女跨出腳步。
  尚未走到巷口,他毫無理由的回過頭來。
  顫抖的身影映入眼中,少年冷靜的黑瞳微微波動著。
  思考了幾分鐘,鍊金術師放棄似的嘆了口氣。少年解開腰間的小袋子,撥開其他原料,握住最底下六角形的石塊。
  漆黑的小巷裡,暗黃色的石頭在掌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鍊成。」
  像是嘆息一般的低語著,盈滿光芒的手掌覆上劍刃的碎片。
  
  「……給你。」
  金屬落地的清脆聲響,劃破了寂靜的黑暗。
  少女抬起頭,紅腫的雙眼前,一柄完好的長劍靜靜的躺在那裡。
  睜大了眼睛,少女握住劍柄,不敢置信的確認著手中的觸感。
  少年望著對方又驚又喜的表情,微微一笑。
  「那、那個,」
  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少女遲疑的抬起頭來。
  「對不起。我身上,已經沒有錢可以……」
  「不需要,那種東西。」
  少年揮了揮手,迎上少女的視線,緩緩的說道。
  「很不甘心對吧?明明走到了這一步,卻被這樣的理由輕而易舉的毀了一切。那麼,作為這次修復的代價,就獲勝給我看吧。既然排除了障礙,把前方道路替你鋪平了,自己所能掌握,力所能及之處,就給我全力以赴的去面對啊。努力的果實要親手去摘取,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少女垂下目光,畏縮的說道。
  「可是,我……」
  少年注視著少女,猶豫了片刻後,緩緩向著少女伸出手。
  「我也會陪著你的。雖然不知道會到什麼時候,至少現在的話,我也會陪著你的──所以站起來,好嗎?」
  少女遲疑的望向對方,慢慢的站起身來。
  「我叫做銀修。你呢?」
  看著眼前的少年,從回到牧野以來第一次,少女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
  「……白琉。」
  夜空一片清朗,冰涼的大雨早已停下。
  少女握住少年的手掌,坦率的笑了。
  「我的名字,叫做白琉。」
  
  濛濛的雨勢逐漸轉小,終而停止。
  望著烏雲散去,清澈起來的夜空,白琉開口說道。
  「在銀修的陪伴下,我打進了劍壇的決賽。當然,比賽途中邂逅的『冬原的彤弓』大家也幫了很多的忙。可是,最初的契機是銀修。如果沒有遇到銀修,那時對自己感到絕望,對整個世界感到絕望的我,是不可能再次站起來,向前邁進的。」
  「我沒有──」
  白琉搖了搖頭,堅定的說道。
  「銀修一直在意著四年前,決賽前發生的事。對我而言,重要的是跟大家,還有銀修的相遇。這才是我獲得的重要之物。況且,亞軍的獎金也足夠還清家裡的債務,我已經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了。所以說,銀修也不要因為這樣而一直躲著大家,好嗎?」
  銀修苦笑著移開視線。突然之間,白琉溫暖的手掌覆上臉頰,輕輕的將少年扳向自己。
  「在我連自己都不相信,無法繼續走下去的時候,是銀修教會了我堅強的重要。而現在,輪到我來幫助你了,好嗎?」
  湛藍的眼瞳澄澈明亮,少女微笑著說道。
  「為了銀修,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