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與鷹
本章節 8319 字
更新於: 2018-07-01
銀修感覺到右手的刺痛,緩緩睜開雙眼。
少年甩了甩頭,強迫自己爬起身來。木製的床板發出刺耳的嘰嘎聲。
銀修舉起手,正想拉開窗簾的瞬間,卻發現手掌上布滿了紅腫的傷痕。一道道刺眼的紅爬過指節,延伸到手腕甚至手臂上。
「……我到底、在幹什麼啊。」
銀修想起昨天的事,按住額頭,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握住的拳頭舉起,在空中停頓了片刻,頹然放下。
「……不好,都這個時間了啊。」
牆壁上的掛鐘映入眼簾,銀修掙扎著起身,搖搖晃晃的踏進浴室,扭開水龍頭。
冰涼的水潑上臉頰,銀修深吸了一口氣,望向鏡中的自己。
「到了今天,已經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銀修任憑水珠從臉上滴下,低聲說道。
銀修的房間位於店鋪後方,附屬於兩個倉庫旁的狹小空間。
原本這裡是堆積鍊金術相關用品的儲藏室。銀修答應青亞幫忙看店的邀請後,少女就將其清了出來,作為銀修休息的地方。
鄰近正午,大街上已然熱鬧了起來。
銀修推開與店內相連的門,打了個呵欠,正準備簡單的掃除一下時,前方卻傳來輕微的聲響。
青亞站在店門前,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輕扣身前的玻璃窗。
「……青亞,怎麼回事?」
銀修意識到少女在等著自己,走向前去,驚訝的推開大門。
「青亞,怎麼了?現在鍊金坊正忙才對吧?」
「說的也是呢。」
少女用食指抵住臉頰,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
「哪,銀修,稍微陪我一下吧?」
「……可惡,這裡也是嗎?」
青亞站在販賣原石的商店中,緊盯著透明的玻璃櫃,皺起眉頭。
青亞面前,青藍、碧綠以及赤紅的六角石堆滿了櫃子,唯獨只有橙黃的石塊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真是的,如果只是要來採買原石的話,直說就好了啊。」
青亞身後,銀修抱著裝滿了各色原石的袋子,苦笑著低語。
「銀修,你說了什麼嗎?」
「不,沒事。」
銀修放下手中的皮袋,呼出一口氣,拭去額上的汗珠。
「哦,這不是青亞小姐,還有銀修先生嗎?」
顧客稀少的商店中,一名白髮蒼蒼的老人在寬闊的通道旁停下腳步,摘下單邊眼鏡,向兩人打了個招呼。
「一直以來照顧本店的生意,真是十分感謝。」
「法朗斯先生!」
青亞的眼睛一亮,連忙湊上前去。
「來得正好,我剛好想去找您呢。法朗斯先生,請問,店裡地屬性原石的存量還有多少?」
「唔,地屬性嗎?」
老人露出無奈的笑容,搖了搖頭。
「青亞小姐,這裡展示的就是全部的庫存了。」
「……這樣啊。」
青亞嘆了口氣,再度沉思了起來。
「──請問,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法朗斯聽到少年的疑問,轉過身去,舉起手指向店鋪後方掛著的貝斯特隆大陸全幅地圖。
泛黃的紙張上,銀色墨水描繪出四個圓圈,分別標明代表公國的名字。東方的山脈間是商丘,約頓位於北方的大湖旁,牧野在西南方的平原上,帕特蘭則位於三者的中心。
一個金色的圓圈緊鄰著帕特蘭,出現在正中央的位置。上面用鑲金的字體寫著「聖教會」三個字。
最後,地圖的右上角是整座大陸的名稱,「貝斯特隆」。
「最近,商丘那邊不太平靜啊。作為四大公國中,地原石產量最豐的公國,幾乎半數的礦坑被迫停擺。只有靠近邊境的礦坑仍然正常開採著。」
「……動亂?」
「還不能確定,不過大概八九不離十了。」
法朗斯額上的皺紋加深,沉重的說道。
「哦,那個啊。是因為新教皇即位的關係吧?」
清晰的話語在身旁響起,老人震動了一下,吃驚的看向毫不在意的青亞。
「……青亞小姐,您還真是毫無顧忌啊。」
「就算聖教會跟商丘兩邊紛紛否認,事實就是事實吧?」
青亞聳了聳肩,毫不在意的抬起頭來。
「對於新即位的教皇有不滿的傳聞,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就算是這樣,未經證實的話還是……」
「對了,法朗斯先生,」
青亞打斷連連擦汗的老人,雙手揹在背後,輕快的說道。
「──這些地原石,我全部買下了。」
「……新即位的教皇陛下啊。」
銀修跟在青亞身後走出法朗斯的店。少年提著沉甸甸的袋子,若有所思的低語著。
「怎麼了銀修,很在意嗎?」
「的確有點在意,不過,」
少年望向晴朗的天空,靜靜的說道。
「比起那個,雖然第一次見面時就這樣覺得了,青亞果然很厲害啊。」
青亞輕盈的腳步停頓了一下,隨即繼續前進。
銀修移開目光,低聲說道。
「謝謝你,青亞。」
「……為什麼要謝我?」
青亞並未回過頭來,碧色的短髮微微晃動。
「因為昨天的事,青亞一直擔心著我。才會在開店前就到店鋪前面等著我,對吧?」
銀修的腦海中浮現出擔心自己的少女,獨自揹著手站在店鋪前的畫面。
「銀修,你在說什麼──」
「然後,為了不讓我多想昨天的事,就藉著採買原石的理由把我帶出店鋪,希望能讓我打起精神來。」
毫無預警的,青亞猛然停下腳步。
「銀修,從剛剛開始,你到底在說麼──」
「青亞,」
少年慢慢的搖了搖頭。
「你身上的衣服,從昨天開始就沒有換過喔?」
少女顫抖了一下,沉默了下來。
「從以前到現在,青亞的脾氣都沒有變呢。被說中的時候總是急著反駁。就算,那是別人會因此而感謝你的事情也一樣。」
「……笨蛋。」
青亞的身軀顫抖,聲音低了下去。
「既然知道了,就別給我全部說出來啊。這樣,我不就像是個笨蛋一樣了嗎,大笨蛋銀修。」
「……抱歉。」
少年別過頭去,不自在的說道。
無人的小巷中,兩人安靜了下來。
「……哪,銀修。」
青亞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轉過身來,迎上銀修漆黑的雙眸。
「差不多該告訴我了吧?四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銀修避開少女的視線,沉默的站在原地。
「四年前,為什麼銀修會毫無預警的,在畢業前夕消失不見?我不相信瑪爾哈說的,銀修是想逃避試煉這件事。但是,為什麼?為什麼甚至不跟我說一聲,就這樣毫無原因的離開了大鍊金坊?」
青亞邁步走向少年,淺灰的眼眸波動著。
「銀修走後,我四處打聽,卻始終一點消息都沒有。不論是同學還是老師,沒有人知道銀修去了哪裡。畢業後,就在我放棄尋找,回到牧野的老家準備繼承鍊金坊的時候,卻在大街上遇見了你。哪,銀修,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銀修什麼話也沒有說,軟弱的垂下目光。
青亞向前踏出一步,正想再度開口,一陣騷動劃破了寧靜的小巷。
「喂,你這傢伙,在搞什麼啊!」
不遠處的咒罵聲傳入兩人耳中,銀修與青亞一愣,看向彼此。
「……瑪爾哈?」
點了點頭,兩人穿出巷道,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大街上,來往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交頭接耳的低語著。
「請問,發生了什麼事?」
青亞一邊喘著氣,拉住身旁提著籃子的婦女,開口問道。
女子皺起眉頭,伸手指向街道的另一端。
「聖教會派來的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銀修與青亞順著女子指的方向望過去。兩人面前,瑪爾哈雙手插腰,正對著一名跪在地上,全身不停發抖的少女大聲怒吼著。
「你這混帳是怎麼走路的,啊?這種破爛碎掉也就算了,我的袍子可是被你給弄髒了啊。你這窮酸的女人賠的起嗎!」
「對不起,瑪爾哈大人,真的十分抱歉!」
少女的話還來不及說完,瑪爾哈就一腳踹了過去。漆黑的靴尖埋進腹部,少女重重倒在石板地上,痛苦的呻吟著。
「……請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銀修壓抑住胸中的怒氣,低聲問道。
「那個女孩啊,好像是靠著四處打工,勉強維持家裡經濟的樣子。剛才,她在送牛奶的時候不小心踢到了什麼,糟糕的是竟然直接撞上那位大人。罐子碎了,牛奶濺了出來,灑到對方的衣服上。」
女子壓低了聲音說道。
「即使是這樣,道個歉也該結束了吧?」
「唉,話是這樣說,但是那位大人不肯啊。」
女子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搖了搖頭。
「從剛剛就一直在鬧著呢,真嚇人。願諸神保佑她。」
三人談話的同時,一名男子匆忙的分開人群,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瑪爾哈的身旁。
「瑪爾哈大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是告訴過您,在這裡等我就好的嗎?」
「哈徹爾,你來的正好!」
瑪爾哈暴躁的指向倒在地上的少女。
「這傢伙,把我第二好的禮袍給毀了啊!快把她給我抓起來!」
「……恕我直言,瑪爾哈大人。」
哈徹爾溫和的表情一瞬間嚴肅了起來,按住激動的瑪爾哈。
「這裡是牧野,並非聖教會。除了教皇陛下以及七位神官大人以外,沒有人可以未經領主的許可而擅自逮捕他人。」
「喂喂喂,哈徹爾,你腦袋壞掉了吧?」
瑪爾哈不屑的嘖了一聲。
「這傢伙可是平民啊?區區一個平民,跟我講什麼大道理?別笑死人了。」
「瑪爾哈大人,在牧野的法律前,即使是平民也有基本的權利的。」
哈徹爾望向瑪爾哈,緩緩的說道。
瑪爾哈確認哈徹爾毫無動手的意願後,表情扭曲了起來。他按住胸前,有著權杖紋飾的胸章。
「哈徹爾,你這傢伙忘記了吧?我可是教皇陛下親自指派,前來牧野監督劍壇執行官的使者啊。這代表著什麼,你應該明白的吧?」
哈徹爾望著胸章,不由的遲疑了一下。
瑪爾哈趁著對方猶豫的剎那,一把甩開男人的手,推開哈徹爾,大步走向少女。
瑪爾哈揪住凌亂的頭髮,狠狠拉起少女的臉龐。
「你啊,該不會真的以為,隨便道個歉就可以敷衍了事了吧?」
瑪爾哈望著顫抖不已的少女,像是注意到什麼似的,嘴角歪斜的笑了。
「仔細一看,你這傢伙長的挺不賴的啊。怎麼樣?要是賠不起的話,乾脆用身體來償還如何?」
「瑪爾哈。」
低沉的語調,截斷了瑪爾哈的話語。
回過頭來,銀修冰冷的目光映入瑪爾哈的眼中。
「放開她,瑪爾哈。」
「哦,銀修,這不是銀修嗎!」
瑪爾哈愣了幾秒,無視於憤怒的銀修,大笑了起來。
「來的正好,我正想要去找你呢,銀修。為了跟你算昨天的那筆帳啊!」
銀修快步上前,踏進兩人之間,一掌拍開瑪爾哈揪住長髮的手。銀修迅速的彎下腰,扶住將要倒下的少女。
「撐著點。感覺怎麼樣?」
瑪爾哈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
「銀修,你這傢伙,別來礙事!」
銀修望向緩慢的點了點頭的少女,確認沒有大礙後,小心翼翼的讓她躺了下來。少年緊握住拳頭,抬起目光,瑪爾哈又驚又怒的身影映入眼中。
毫無猶豫的,銀修朗聲說道。
「──瑪爾哈,來久違的比試一下吧,我們兩個的鍊金術?」
「真是的,那傢伙……」
少年向前衝去的腳步聲還迴盪在耳邊,青亞嘆了口氣。
青亞望向銀修削瘦的身影,低語著咬住下唇。
「……明明連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好。到底是有多笨拙啊,笨蛋。」
「哈?比試?為什麼我非得跟你這種傢伙比試不可啊?」
瑪爾哈瞪著銀修,輕蔑的答道。
「怎麼了?難道說你在害怕嗎,瑪爾哈?」
銀修迎上對方的視線,微微一笑。
「害怕在你口中逃避了試煉──『夾著尾巴逃走了,徹頭徹尾的廢物』,被你這樣形容的我?」
「……唔。」
猶豫了片刻,瑪爾哈不甘心的吞了口口水,感受到四周無形的壓力。
「嘖,比試就比試,誰怕你這傢伙啊。」
「那麼,就這樣決定了。」
銀修看向淺淺的呼吸著的少女,沉聲說道。
「瑪爾哈,要是我贏了,你得向她道歉,然後這件事就此結束。」
「那麼,我贏了的話,銀修,」
瑪爾哈撇了撇嘴。
「……你這傢伙,就再也不是鍊金術師了。給我滾出牧野城,從此再也別出現在我的眼前。」
街上的人群聽到兩人的對話,剎那間騷動了起來。
「一言為定。」
銀修淡淡的說道,後退了幾步,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既然決鬥是由我這邊提出的,比試的題目就由你選擇吧,瑪爾哈。」
略微思考了一下,瑪爾哈開口說道。
「那麼,就以『使魔的鍊成』為主題。銀修,我跟你以鍊金術鍊成各自的使魔,只要打倒對方的使魔就算獲勝。怎麼樣,簡單明瞭的規則對吧?」
銀修靜靜的點了點頭。
瑪爾哈的手伸入腰間的小袋,掏出一顆六角形的碧綠石塊。
「拿出你的原石。銀修,我要讓你知道,我跟你這傢伙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原石啊。」
銀修並未拿出任何石塊,相反的,少年隨意的彎下腰來,伸手撿起幾塊牛奶罐的碎片。
「這就是我的原石,瑪爾哈。對付你這種貨色,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你這傢伙!」
瑪爾哈脹紅了臉,深吸了一口氣,雙手微微顫抖著。
「我會讓你會後悔說出剛才那句話,銀修。」
瑪爾哈將碧綠的石塊扔回腰袋中,取而代之的,握住另一塊火紅的原石。
街道上靜默了幾秒。
剎那間,彼此的眼神像是要擦出火花,瑪爾哈與銀修單膝跪下,右手按住石板地面。
「──鍊成!」
冷靜與急切的語聲重疊。
兩名少年身前,光芒串連成圓,散出出耀眼的光芒。
「……使魔的鍊成啊。」
青亞望著全神貫注的兩人,若有所思的低語著。
「是鍊金術中,瑪爾哈相對擅長的類型呢。」
「青姊?」
熟悉的聲音在青亞身旁響起,少女轉過頭來。
「伊歐?你在這裡做什麼?」
「果然是青姊啊。」
伊歐全身上下掛滿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搔了搔著後腦杓,不好意思的說道。
「遠征回來以後,公會裡儲備的東西都消耗光了,大姊要我跟白琉姊兩個人出來補充。很過分對吧?明明是大姊自己說遠征要準備齊全,就把倉庫清空帶走了的。結果跟獅鷲獸戰鬥的時候背袋被抓破,通通掉在沼澤裡了。」
「羅榭姊還是老樣子啊。」
青亞噗哧一笑,同情的望向少年。
「因為要買的東西太多了,我跟白琉姊分開行動,約好買齊各自的部分後在這裡會合。之後再跟大家一起去銀哥的店裡修理武器……奇怪,銀哥?」
伊歐注意到人群中,跟瑪爾哈對峙的銀修,頓時睜大了眼睛。
「銀哥,你在做什麼──青姊?」
被青亞拉住領口,正想走上前去的伊歐停下腳步。
「等一下,伊歐。銀修正在跟對方認真的決勝負呢。」
「決勝負?為什麼?」
伊歐歪了歪頭,困惑的說道。
「解釋起來有點複雜。總之,要是銀修輸了的話,就得放棄鍊金術師的身分離開牧野了。」
伊歐張大了嘴巴,僵硬的望向青亞。確認少女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後,少年死命的伸長脖子,越過人群看向銀修。
「加油啊,銀哥!加……唔?」
雙方置於圓陣中央的東西映入視野,伊歐停下話來。
「青姊,為什麼對方的材料是火屬性的原石,銀哥只有幾片──碎片?」
「那是銀修自己的選擇喔。」
青亞攤開雙手。
「另外,那些陶瓷的碎片沒有意外應該是屬於地屬性的。以鍊金術基本的四大元素來說,地剋風,風剋水,水剋火,火剋地。瑪爾哈選擇用火屬性的原石,也是考慮到相剋這一點吧。」
「原來如此──不對,我想問的是這個沒錯,但銀哥這下子不是不妙了嗎!話說青姊你也冷靜過頭了吧!要是銀哥輸了該怎麼辦啊!」
青亞望著銀修的背影,平靜的說道。
「你就看著吧,伊歐。鍊金術師之間的對決。」
赤紅的光芒擴大,映出其中巨大的黑影。
瑪爾哈的面前,泛著紅光圓陣閃爍搖曳,隨即消失。搶先結束鍊成的少年哼了一聲,得意的看向自己的使魔。
赤紅的鬃毛豎起,駭人的長齒從下顎突出,向後彎曲。
足足比瑪爾哈高了一個頭的赤色巨狼吐出灼熱的氣息,混濁的眼珠泛著紅光,猙獰的注視著銀修。
「幹掉他!」
瑪爾哈怒吼道,指向對方。
巨狼咆哮了一聲,腳下的石板應聲碎裂,龐大的身軀向銀修直衝而去。
此時,碧青的圓陣也黯淡了下去,銀修站起身來。
獸類粗重的喘息迅速逼近,然而銀修毫不在意的,依舊一動也不動。
眨眼之間,瑪爾哈的使魔以驚人的速度縮短距離,縱身一躍,在銀修面前重重的落地。
人群的驚呼聲中,赤狼震耳欲聾的嘶吼著,露出銳利的獠牙,朝銀修迎面咬下。
然後,就此消失了。
「什麼?」
呆望著兩人之間空蕩蕩的街道,瑪爾哈倒抽了一口氣。
「銀修,你這傢伙做了什麼──!」
「媽媽、媽媽,那是什麼?」
清脆的聲音從圍觀的人群中傳來。一名小女孩拉著母親的裙子,指向街道的上方。
瑪爾哈下意識的抬起頭,映入眼中的,是一雙巨大的翅翼。
兩隻爪子緊緊攫住掙扎著的赤狼,碧青色的巨鷹鼓動雙翼,在湛藍的天空中緩緩的盤旋著。
「法、法利斯的獵鷹!你這傢伙、難道說──」
銀修看向咬緊牙關的瑪爾哈,笑著說道。
「打定主意要搶先完成這一點,真是幫大忙了啊,瑪爾哈。」
「你這傢伙,從一開始就打算讓我先鍊成,好觀察我的使魔嗎,銀修!」
銀修把玩著手中剩下的碎片,優閒的說道。
「拜此之賜,我只要確認你的使魔,再召喚相應的使魔即可。不然,你以為憑你的那種速度,能搶在我前面完成鍊成嗎?」
瑪爾哈瞪向對方,咬牙切齒的說道。
「不可能!就算你看到我的使魔好了,光憑幾塊甚至連原石都不是,破爛的地屬性碎片,怎麼可能鍊成風屬性的『法利斯的獵鷹』……?」
「我怎麼做到的並不是重點。」
對著暴跳如雷的橙髮少年,銀修聳了聳肩,冷冷的看向對方。
「重點是,勝負已經很明顯了吧,瑪爾哈?」
赤狼的哀號聲傳入耳中,瑪爾哈移開目光,啐了一聲。
瑪爾哈仰起頭來,不情願的大聲說道。
「我知道了啦、我知道了。是我不對,弄髒袍子的事就這樣算了。這樣就可以了吧?」
銀修吐出一口氣,靜靜的點了點頭。
瑪爾哈悻悻然的轉過身,緊抿著嘴唇,快步向街道的另一端走去。
「瑪爾哈大人!」
從銀修向瑪爾哈挑戰到決鬥結束,始終在一旁用手帕擦著冷汗的哈徹爾連忙衝上前來。
「瑪爾哈大人,還是趕快回去吧?這樣一耽擱,劍壇的準備工作又延宕了不少──」
「……劍壇?」
剎那間,瑪爾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兀的停下腳步。
「對了,劍壇啊。」
瑪爾哈的嘴角勾起,回過頭來。
「哪,我說銀修。」
正想離去的銀修停下腳步,望向瑪爾哈。
「……還有什麼事嗎,瑪爾哈?」
「喂,我聽說了啊。」
瑪爾哈恢復輕蔑的語氣,唇角綻開冷笑,開口說道。
「你這傢伙,又一次在最後關頭逃走了對吧?四年前劍壇的決賽。」
瑪爾哈嘲弄的聲音傳遍整條街道。銀修一愣,僵硬的站在原地。
四周的人群聽到瑪爾哈的話語,安靜了幾秒,隨即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響。
「瑪爾哈大人!我應該已經告訴過您,那是在雙方都同意的情況下做出的決定!並不是──」
「閉嘴,哈徹爾。」
瑪爾哈毫不理會身後的中年男子,攤開雙手,不屑的說道。
「別人怎麼說都一樣。諒解也好、不諒解也好。唯獨只有逃避了的這個事實是不會改變的。難道不是這樣嗎,銀修?」
銀修垂下目光,下意識的倒退了一步,緊繃的身軀微微晃動。
對方的反應映入視野,瑪爾哈開心的放聲大笑。
「哈哈哈,怎麼樣,要是不甘心的話就反駁我啊?嘛,也難怪,畢竟事實就擺在眼前,連想難看的掙扎一下都辦不到啊。」。
銀修默默承受著對方的話語,什麼話也沒有說。
「怎麼啦,剛才的威風跑哪去啦?不是還滿嘴大道理的把我訓了一頓嗎?現在呢?你倒是給我說話啊,銀修?」
「……銀修。」
不遠處,少年沉默的身影映入眼中,青亞淺淺的吐出一口氣。
「伊歐,這些幫我拿一下。」
青亞把裝有原石的袋子塞到伊歐手中,正想踏上前去,
「……咦?」
一道身影,輕盈的掠過身旁。
「嘛,算了。看在我們是老同學的份上,這次就這樣,饒了你吧。」
瑪爾哈望著四周交頭接耳的人群與顫抖的銀修,滿足的停下話來。
「下次給我注意點啊。要管別人的閒事之前,先管好自己吧,混帳。」
瑪爾哈轉過身去,突然間,他又拍了拍手,露出一副剛剛才想起來似的表情回過頭來。
「對了對了,銀修,我忘了告訴你了。這次牧野的劍壇,拿著我家武器的隊伍也有參賽。」
瑪爾哈看向對方,不懷好意的說道。
「難得我們兩個在這裡重逢,僅僅比試一次怎麼夠呢?我還想好好的跟你切磋一下啊。」
瑪爾哈舉起手,用誇張的語調說道。
「武器的質量,向來也是劍壇決勝的關鍵之一。聽說你在那家破店裡也有幫人整備武器。怎麼樣,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戰,讓自己的隊伍跟我的隊伍在劍壇上一較高下?」
「瑪爾哈,你這個混帳──」
話聲中斷,銀修強自壓下自己的怒吼。
少年靜默了幾秒,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抬起頭來。
「……沒有人會僱用,一個曾經在劍壇決賽前逃走了的鍊金術師吧。」
周圍無數訝異的臉龐映入眼中,銀修輕輕的說道。少年搖了搖頭,苦澀的笑了。
「不用比了。瑪爾哈,是我輸──」
「你的挑戰,我接受了。」
清朗的聲音響徹大街,銀修猛然抬起頭來。
攔在兩人之間,銀白的長髮反射日光,絢麗刺眼。
白琉接下瑪爾哈的視線,湛藍的眼眸溢滿怒氣。
「白琉小姐……?」
瑪爾哈接觸到白琉的目光,停頓了幾秒,手忙腳亂的指向銀修。
「不、那個,我是向這傢伙挑戰──」
「瑪爾哈先生。」
白琉看向錯愕的使者,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說道。
「我是說,您的挑戰,我代替銀修接下了。我的公會一直以來都是拜託銀修整備武器。這一點,應該是符合您剛剛所提出的條件的。」
「──!」
臉上陰晴不定,瑪爾哈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圍觀的眾人注視著三人,街道上一片死寂。
半晌,瑪爾哈噴出一口氣,臉色暗了下來。
「真遺憾啊,白琉小姐。要是有機會,還想跟您多聊聊的。」
語調陰冷,瑪爾哈看向兩人。
「那麼,這場勝負就這樣確定了。既然白琉小姐是去年的亞軍,我們就四強或者冠軍賽見吧。走了,哈徹爾。」
瑪爾哈不屑的掃了仍然低垂著頭的銀修一眼,邁開腳步離去。
「你的運氣不壞啊,銀修?」
皮製的靴底敲擊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你就好好的祈禱吧?畢竟,你這傢伙也做不到任何其他的事情了啊。」
瑪爾哈拋下冰冷的話語,頭也不回的消失在街道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