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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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08
話說這賀忠陽,本來自外邦蠻夷晶耀國。玄元歷270年,晶耀國趁著帝國五王奪嫡之亂,向帝國西疆的彎西漠發起侵略,時任西疆大都督任無遮親自披掛,揮舞一對重兩百斤的大鐵鎚,徒步十里奔赴前線,以車輪之陣鏖戰五日夜不曾合眼,最終擊退來犯之敵,史稱彎西血戰,傳為後世佳話。任無遮優待俘虜,有意懷柔,放他們自由並賜帝國居民身份,而賀忠陽的祖先,便是彎西血戰中被帝國俘虜的一員猛將,本姓雜賀,據傳其殘忍嗜殺,血債累累,釋放后一時激起了民憤,遂改為帝國姓氏的賀姓。其後代發憤讀聖賢書,竟也出了些人才,比如這位塵荒府的二把手:同知賀忠陽,同知一職,全稱叫同知事,朝廷有意設置作為掣肘監督知府的職務,因此連知府陳奐都要給他幾分薄面。賀忠陽上任后,通過權力迅速建立人脈關係,發展起一門新的行當「推薦員」,向民間推廣宣傳客戶的商品和服務。在整個塵荒府地界上,一提起「中之陽推薦聯盟」,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賀忠陽便是這聯盟的幕後老闆。
連舒易雖是鄉人出身,對於這等人物也如雷貫耳。而那幫玄衣人,聽到這名頭似乎並不買帳。
勁裝大漢挑了挑眉毛,像是要發作的樣子。卻見斗笠人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從懷裡掏出個物事,在掌柜面前亮了一亮。
掌柜一見此物,大驚失色,立即喊道:「帳房來一下......」接著壓低聲音,「小的這就去知會賀大人......」隨即連滾帶爬地離開了櫃檯。
眾人不禁對斗笠客人的身份感到好奇,不自覺地上前,連舒易生性厭惡湊熱鬧,只遠遠地站在後邊。這時,斗笠客一行人也注意到了他們,只見那斗笠人徑自走到連舒易跟前,摩肩接踵。
一只手輕輕搭上了連舒易的肩膀,耳邊吹氣如蘭:「聽說,這個客棧鬧鬼喲。」斗笠人說得很小聲,剛好被連舒易聽到。
對於怪力亂神之說,連舒易向來嗤之以鼻,而令他捉摸不透的是,這斗笠人為何偏將此事告訴他。一介女流,喬裝打扮來這種偏僻之處做甚?
不解之際,伊人已去。
一行士兵被安頓下來,分別住在最低等的玄字型大小。這客棧有三層,從上到下依次為天、地、玄三個等級,玄字型大小便在地下一層。官驛本就條件極差,即使是天字一號房,也不過是剛好滿足普通人的需求,到了地字房,更加簡陋。房間狹窄幽暗,僅容一床榻,牆壁上蛛絲密結,像是很久沒人清理,鑿了一個小孔就算是窗戶,用以通風換氣。
對於連舒易而言,這樣的條件比前線已經好太多。在前線通常七八個人共用一個營帳。洗漱完畢后,連舒易便早早上榻,緩解一路的車馬勞頓,然而一閉上眼,便想起斗笠人的話。
這話過於突然,又過於奇詭,她的來歷、來意,一切都在迷霧中。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她美嗎?
那個亮麗的女子又在心裡撕扯起來,她註定是他一生的夢魘。即使會痛,也沒想過要忘記。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思緒萬千,輾轉反側,許是疲倦的原因,倒也慢慢生起些睡意,迷迷糊糊間,臉上吹來一陣幽香,心覺有異,偏眼皮似有千斤重。是夢吧?連舒易很有做噩夢的經驗,每次夢裡一驚一乍,卻醒不過來。
隱隱約約傳來女子的尖叫和哭泣,連舒易覺得那像是一個故人的聲音,他不敢肯定,仍然歸咎於錯覺和思念。 但那些聲音始終揮之不去。
「聽說,這客棧鬧鬼喲。」腦海中又響起斗笠女子的聲音,令他不寒而慄。
連舒易忽然想起什麼,一骨碌爬下床,重重關上門,又把房內的桌子搬過去壓住,這才躺回榻上。直到雞鳴時分,也不知有沒有睡著過。
車夫開始叫門,把一行人集合起來,準備啟程。這時天已微亮,客棧里又活躍起來。走到大堂時,一對男女已經相對坐在一側的客座上就餐。男子蟒袍玉帶,面相周正,身材精幹壯碩,看去潑天富貴,一名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與他相對而坐,像是情侶。
連舒易認得那美人,同村裡男子無論老少,都視之為夢中情人的女子-孔春萌,在更早之前,是兩小無猜的童年玩伴,陪他度過了捉迷藏、逗貓狗的懵懂時代。有一次,孔春萌偷了鄰居家晾曬的魚去喂流浪貓,這在貧窮的鄉下可不是小事,那戶人家馬上找到里長,挨家挨戶調查盤問,最後連舒易壯著膽子說:「都是我乾的,我把魚吃了。」
因連舒易年幼,又有父親的關係,挨了一頓鞭打,就算是結了。
眼下這女子貴氣逼人,不再是那個拖著長長鼻涕的女孩,令連舒易深感自慚形穢,竟不敢上前。
孔春萌眼波流轉,用餘光瞥見了連舒易,羞紅了臉,訕訕招呼道:「小易,你怎麼在這。」
對座那男子突然面露惱色,像被什麼妖魔附體一般,驀地掀起面前的砂鍋米線,尚自沸騰的湯一把潑在了她身上,燙得她痛叫起來,原本雪白的肌膚變得通紅,彷彿被煮熟了。
連舒易這才注意到,從她肩頸處隱隱露出的傷疤。
掌柜的聽到異常,連忙跑過去,殷勤賠笑道:「賀大人,雖然說這是您的家事,但您在本店公開這麼對六姨太,怕是有損您的聲譽啊。」
掌柜說得很小心,生怕惹惱了這位大人。像這種官營驛站,本就是靠關係才能混個職務,待遇豐厚又清閑,他可不想失業。
連舒易感到胸都要氣炸了,他是軍人,可不怕這些文官,現在正值戰事,難不成還能開除軍籍不成?猛地一錘櫃檯,憤怒地道:「有錢有勢便能這麼對人嗎,什麼東西!」
賀忠陽聽見了,哂笑道:「看你這寒酸樣兒,也來管別人家事,洗乾淨臉照照水面吧。」孔春萌也默然不語,只是低聲抽泣。
她嫁得很好,但連舒易看出她過得並不幸福如意,一點兒也不。
車夫在一旁悄悄用手肘撞了撞連舒易,暗示他別多管閑事。而就在這時,連舒易感覺到懷裡撞進一個人,軟玉溫香滿懷,低眼一瞧,卻是那斗笠女子。
賀忠陽見狀,登時臉色大變,忙起身作揖道:「下官塵荒府同知賀忠陽,恕下官有眼無珠,多有得罪怠慢,還望海涵。」
這人翻臉比翻書還快,倒讓連舒易摸不著頭腦。也不便推開斗笠女子,余怒未消道:「老子連舒易,塵荒府被澤鄉人?」
「什麼.......什麼鄉?」賀忠陽聞言一怔,拚命在大腦中搜尋自己所認識的達官貴人之名,結果自然是查無此人,只好尷尬地賠笑:「下官見識短淺,不識得尊駕。此處往前便是塵荒府鎮,萬望撥冗前來,容我接風洗塵,設宴謝罪。」
「不敢不敢。」連舒易說的是真心話,他鄉巴佬一個,厭煩禮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願意再觸及孔春萌的生活,和賀忠陽的腌臢家事。
話說這斗笠女子究竟何方神聖,竟令同知事曲意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