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或許，人生就像是夢境一場，似幻似真。
　
在所有事情發生以前，如果從未相遇，就不會留下這麼多悲傷。
　
抬起眼眸，許思涵停止削切蘋果的動作，注視病床上正在熟睡的身影。
　
由她埋下的惡，必須親手償還，只是從未想過，會是以這樣的方式作為結果。
　
「對不起……」
　
隱忍悲痛的情緒，意識彷彿隨之抽離，跟著回到事情發生的那天。
　
當時，他們結束整日的課程，跟平時一樣離開學校，準備到附近的商街區用餐。
　
「現在？」
　
去餐館前，許思涵收到林奕帆傳來的訊息，說有話要當面講，這讓葉恭賢不禁有些懷疑，基於過往發生的未遂事件，他實在很難放心。
　
「嗯，他說不會佔用太久的時間。」事情說開之後，許思涵解除林奕帆的黑名單，恢復普通的朋友關係，不過兩人平時並無交談，自有分寸，「有你在場的話，我比較放心。」
　
基於男女朋友的關係，許思涵想先徵求同意，如果葉恭賢不願面談，那麼她也能要求林奕帆改用通話就行。
　
「……沒事，我沒那麼小心眼。」
　
從兩人交往後，林奕帆確實沒再前來挑釁，葉恭賢思忖了片刻，尊重許思涵的意願，「讓他來吧！」
　
最後，他們約在附近的便利商店前，等候林奕帆的到來，沒多久，對方赴約抵達。
　
「你女友能借我單獨說幾句話嗎？」沒有先前氣焰的態度，林奕帆語氣平靜地詢問葉恭賢的意見，就連稱呼也配合改口，「我不會做什麼，就在旁邊說。」
　
雖然心裡對兩人的交往感到介意，但林奕帆自己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葉恭賢的關係，許思涵或許到現在還畏懼著他，不願傾聽任何解釋。
　
錯愕幾秒，許思涵擔心地瞥了葉恭賢一眼，畢竟這跟原先說好的不同，「不能直接在這裡說嗎？」
　
「有些話我只想傳達給妳。」
　
沉吟幾秒，林奕帆說明自己即將結束交換生的身分，再次遠赴國外的事。
　
不知下次相見是什麼時候，他不希望抱著遺憾離開。
　
見林奕帆說到這個份上，許思涵面露猶豫，心裡仍舊顧慮著葉恭賢的感受。
　
「沒關係，我就在這裡。」
　
感覺林奕帆沒有惡意，似乎真的有話要說，葉恭賢同意請求，緩和許思涵的緊張，「不用擔心，去吧！」
　
點頭致謝，林奕帆領著許思涵走過幾間店家後才開口交談，此時，他們誰都沒注意到附近的天橋上，有位身穿連衣服的男性停佇腳步，視線正緊盯兩人不放。
　
「我下個月就會離開。」機票和海關等事前申報都已處理完畢，林奕帆只想在分別前和許思涵單獨說些話，「……真的很可惜，不能帶妳過去。」
　
即便盼望兩人擁有共同的未來，但他明白，現在只能接受許思涵的選擇。
　
「如果那傢伙之後沒好好珍惜，我會來接妳離開。」瞥向正在遠處等待的葉恭賢，林奕帆瞇眼，認真地說，「到時候，就真的不會再讓妳拒絕我了。」
　
對他來說，只要許思涵還沒結婚就有機會，反正都等了這麼多年，就算多繞點路，這份感情也不會改變。
　
「原來你在計劃這個，所以才不想讓阿賢聽到？」揚起苦笑，許思涵不知該如何解釋葉恭賢求婚的事，只好簡單帶過，「明白了，你回去後要加油啊！」
　
凝視漸遠的背影，許思涵不自覺憶起當年分手，就是她先這樣轉身離開，如今時過境遷，林奕帆先行調頭，沒有過於留戀的態度，反而就像在說下次一定還會相見。
　
回到葉恭賢身邊，許思涵依偎解釋，「他只是想好好說聲再見。」
　
「嗯，道別也好。」輕揉她的頭，葉恭賢沒有追問下去，「那妳今晚要吃什麼？」
　
說回今日外出的正事，許思涵面帶喜色，指向旁邊生意興隆的店家，「我想去那家鐵板燒！」
　
每次經過總是看到這家店大排長龍，現在難得人數比較少，她想試吃看看。
　
「好，那妳等我一下。」
　
打算排隊等候，葉恭賢決定先去確認現場等候要多久時間，他走進店內詢問。
　
佇於原處，許思涵從包裡拿出手機，確認現在是晚上六點，不過月曆已過立夏，天空的顏色還帶有幾分澄彩，混合遨遊的白雲，夾雜朦朧的美感。
　
這時，有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後呼喊她的名字。
　
才剛回首，許思涵便迎上男性不懷好意的逼近，隨即被用力推倒在地。
　
「好痛……！」
　
手肘猛然著地，擦破了皮，許思涵還未理解情況，便被男性連拉帶拖，朝車道方向走去，她的呼喊引起周遭注意，令眾人為之嘩然，雖然有行人試圖幫忙，但畏懼對方持有的水果刀，只得改以報警求救。
　
「為什麼……」沒料到有人會這麼明目張膽，許思涵痛苦著表情，還以為自己是倒楣遇到隨機搶案，不過在對方撥開頭上的連衣帽後，她的表情轉為驚訝，「吳秋笙！？」
　
雖然頭髮變長，模樣邋遢，但她還記得這個眼神，就是上學期在圖書館內不斷說出奇怪的話，讓她打從心底感到不舒服的男人。
　
「原來妳還記得我。」
　
語氣異常得平靜，吳秋笙把刀抵在許思涵面前，愉快笑著，「果然，真正的妳是被壞人給威脅了。」
　
頸脖上的刀刃冰如細絲，令許思涵出於畏懼而不敢說出心裡話，只得委婉問曰，「什麼意思……？」這個男人又再胡說什麼？
　
「真正的妳是純淨無暇的。」不論是拒絕告白，還是上學期在圖書館的事，吳秋笙聽不進任何勸說，始終認為許思涵是被威脅，才會變成現在這樣，「放心吧！我會驅趕妳心裡的惡魔。」
　
半年多來，吳秋笙沒有跨出家門，後來被學校強制退學，待在家裡足不出戶，他計畫各種執行手段，認為保護許思涵脫離掌控才是生命中重要的事。
　
不過，得先找到造成這局面的傢伙。
　
「那麼，告訴我『他』在哪裡吧！」
　
面帶冷笑，吳秋笙眼中僅剩下瘋狂的執念。
　
另一方面──
　
剛走不久，林奕帆摸到口袋裡的平安符，這才憶起剛剛忘記交到許思涵手裡。
　
猜想兩人還沒走遠，他決定回到分別地點，卻在折返途中察覺前方有異，而不自覺加快腳步趕去。
　
「思涵！」
　
看到許思涵正被持刀威脅，林奕帆挺身而出，利用砸過去的背包轉移吳秋笙注意。
　
抓準機會，他拉近距離，擊落對方手裡的水果刀，並用腳快速踢開，逆轉情勢，而許思涵則趁亂逃脫吳秋笙的桎梏，腦海裡卻驀然閃過剛才得知的那句話。
　
『我會驅趕妳心中的惡魔。』
　
假如聽聞傳言，卻沒見過本人的可能性……驚覺可能發生的事，許思涵連忙制止，「不行，快離開！」
　
「什麼？」才剛說完，林奕帆的腹部傳來疼痛的熱度，眼看深入體內的瑞士刀，這才意識到對方原先持有的武器，不過是個幌子。
　
從一開始，就是有備而來。
　
「只要殺了你，思涵就能清醒。」沒打算在這些事後能安然無恙，吳秋笙早已有所覺悟，趁林奕帆還未回神，用力朝車道方向推出，「好好懺悔犯下的罪過吧！葉恭賢。」
　
常理而言，復仇對象是不可能會搞錯的，但對吳秋笙來說，從謠言到後來退學在家，其實根本沒見過葉恭賢的長相，他所能想像的，只有在許思涵碰到危機時，表現緊張，最先挺身而出的男人。
　
剎那間，在林奕帆眼裡，周遭的畫面近乎緩慢凝滯，急煞不住的車輛就近在眼前，仇家找錯對象，讓他心裡充滿無奈，但不知為何反而有種慶幸的感覺。
　
如果今天受傷的人是葉恭賢，許思涵一定會哭泣……
　
想到自己居然還能以這樣的方式守護心愛的女人，林奕帆便覺得這樣的結果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若要說有什麼感到遺憾的事。
　
平安符，要是能順利送到對方手裡就好了。
　
尖銳的分貝劃過天際，伴隨四周的驚叫，將所有事情導向最糟糕的局面，在吳秋笙失去武器後，幾名行人合力上前制伏，卻沒能及時阻止發生眼前的遺憾。
　
時間回推幾秒，在林奕帆出面當下，葉恭賢發覺事情不對，連忙從店內出來查看，當他聽見許思涵的呼喊，吳秋笙的話也跟著傳入耳畔。
　
無論怨恨理由為何，找錯復仇對象仍是不爭的事實，望著眼前發生的事太過突然，他也沒能在危急時刻救到林奕帆。
　
最後，救護車抵達現場，評估後立刻採取緊急救助，將林奕帆送醫治療，而猖狂發笑的吳秋笙，則在警方到達後以現行犯的名義逮捕帶回警局。
　
驗傷後，許思涵協助警方筆錄，這才跟葉恭賢回到醫院，兩人難得保持沉默。
　
「我……曾經恨過，希望他能受到懲罰。」
　
回想稍早發生的事，許思涵眼眶泛紅，心中自責不已，「但從沒想過要讓他遇到這種程度的事。」
　
她明白，就算今天是其他挺身而出的路人，恐怕也會演變成相同的悲劇。
　
這是吳秋笙造成的錯誤，但是導致這一切發生的原因，卻是她必須承擔的責任。
　
「我知道。」摟住許思涵的肩膀，葉恭賢盡可能給予支持，他緊繃著臉色，心裡同樣對林奕帆感到愧疚，「一定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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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林奕帆幸運撿回一命，躺在加護病房，不過尚未清醒，還在觀察階段，而吳秋笙以殺人未遂起訴，還要鑑定精神方面是否存有異常。
　
事情落幕後，許思涵這陣子都跟葉恭賢前往醫院詢問，待林奕帆轉出加護病房。
　
「那孩子有自己的命。」初次見到林父就是在醫院的手術室外，他得知事情經過，冷漠的表情流露幾分哀愁，卻沒出言責備許思涵，「而且……我知道妳的事情。」
　
身為父親，他只是想給孩子更好的未來，所以在調查得知許思涵的事情後，才會安排出國深造，強制要求林奕帆背負這些，不過這個真相，他其實從沒跟兒子說過。
　
「我不會要求妳付出，因為當年我也沒讓他有機會替妳做些什麼。」
　
事已至此，說這些話早就沒有意義，等到兒子的手術成功，林父這才離開，交由秘書辦理住院適宜。
　
後來，林奕帆昏迷指數回升，各項檢查漸漸產生反應，醫師評估後同意轉至普通病房，讓林父請來的看護幫忙照料。
　
盯著病床上蒼白不醒的面容，許思涵覺得最近時間過得特別慢，心裡始終忐忑不安，她盼望林奕帆能趕快清醒，想盡可能做點什麼作為補償。
　
「沒事的，醫生說狀況有在好轉。」擔心許思涵要同時兼顧課業，身體會吃不消，葉恭賢盡可能給予協助，分擔她承受的壓力，「我去買飯，妳稍微休息一下。」
　
「好。」
　
面對葉恭賢的體諒，許思涵充滿感激，在看護去買生理用品時，她拉椅靠近，幫林奕帆按摩手腳，沒注意到病床上的人此時緩緩睜眼，投以疑惑的目光。
　
「……思涵？」錯愕的語氣帶著幾分難以置信，正當許思涵喜悅呼喊，要按鈴請護理師前來，林奕帆抓住她的手，想先把事情確認清楚，「妳什麼時候把頭髮剪短的？」
　
沒明白對方的意思，許思涵以為林奕帆是躺太久才有些意識不清，柔聲安撫，「我很久以前就剪短髮啦！這三年都沒留長過。」
　
說完，她按下呼叫鈴，想請醫師過來檢查。
　
似乎察覺許思涵的話和自身認知不同，林奕帆皺眉許久，忍不住說出心裡疑問，「我們不是才交往三個月，為什麼瞬間就變成三年？」
　
這一席話，令許思涵徹底愣住，而剛好買飯回來的葉恭賢就在門口，也錯愕著表情。
　
如果事情重來，能讓當年造成的傷害和記憶變得從來沒有發生過。
　
那麼，對於眼前這個深愛自己，不曾背叛過的人……
　
還能說出殘忍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