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秋深假日，天氣晴。
　
溫度適宜的炎燭，就像過熟的稻麥，遍佈落在柏油地上，金芒下的紅葉輕輕搖曳，無聲撲進地面的懷抱，微涼的風勢拂起，在人群來往中不斷穿梭，尋找適合自己的歸處。
　
放眼望去，各項遊樂設施近在眼前，遠方還有如魔法城的主題樂園，隨處走著，還有不少販賣甜食和冰品的商標攤販，許思民凝視各處，難掩興奮表情，迫不及待想搭上雲霄飛車，他連聲催促，「姐，快點嘛！」
　
「哎呀！雲霄飛車又不會跑掉。」確認設施的說明告示，許思涵這才跟上腳步，為難地朝旁邊的人說道，「抱歉啊……我弟硬是要約你過來。」
　
「沒關係，我假日也沒什麼事。」拿著遊樂園的導覽地圖，葉恭賢泛起笑容，跟著加入排隊行列，「不如說，我很感謝思民的邀請。」
　
結束合作協議後，他們的互動模式放緩不少，雖然還是會跟平時一樣互動相處，但沒有理由外出約會，因此兩人僅維持在朋友的關係中。
　
面對這樣的結果，即便內心充滿矛盾，許思涵依舊選擇壓抑，刻意不去理解，殊不知這對葉恭賢而言亦同，畢竟習慣某些事情後，突然結束就像挖除心裡一塊肉，總覺得缺少什麼。
　
「嗯，最近遊樂園有推出特別活動。」
　
拋除多餘想法，許思涵只想專注在此刻的遊玩，他們排隊搭上雲霄飛車，等候工作人員的協助固定安全桿，接著儀器啟動，車廂滑上軌道，運作向前。
　
察覺許思涵的手緊握得蒼白，葉恭賢不禁側頭細語，出言關心，「還好嗎？」
　
「只是很久沒搭，有點緊張而已。」
　
不想讓弟弟覺得掃興，所以盡量做到配合，許思涵苦笑回應，表示還沒到不敢搭的程度，眼看爬坡即將快到高處，他們停下對談，屏息在向下衝刺的那瞬間。
　
攀登高點，不出幾秒便是往下疾行，刺激的狀態逼得四周驚叫此起彼落，就連許思民也開心放聲大叫，感受風勢迎面撲來，而許思涵則不自覺閉起眼睛，胸口劇烈狂跳，不敢看地面的風景。
　
「思涵，喊出來。」這時葉恭賢握住許思涵的手，提醒說道，「把情緒發洩出來會比較舒服。」
　
不知道是真的壓抑過久，還是心裡也認同這番話，她沒有多想，也不再顧慮別人眼光，只是隨著風聲和眾人的吶喊，盡情地釋放出壓力。
　
「哈……」撫平狂跳的心律，許思涵回到遊樂路線，忍不住展露笑容，她還沉浸在剛才的宣洩裡，心情十分愉快，「好久沒有這樣，感覺好奇怪啊！」
　
說起來，到底是什麼時候忘記的？
　
收起天真，壓抑渴望，強迫自己必須接受現實，成為理性的大人，但在內心深處卻還是希望能這樣無憂無慮，只因為開心所以想笑，不被任何事物所累。
　
久遠到甚至忘記，自己曾經希望的模樣。
　
「嗯，難得來了，還有力氣就多玩點。」看到許思涵面露喜悅，葉恭賢放柔目光，他拿出事先備好的礦泉水，遞給姐弟兩人，「休息一下，還有很多能去看看。」
　
「謝謝。」
　
想起大一時兩人還沒熟捻成這樣，卻在協議後有種互相扶持的感覺，許思涵不自覺追逐葉恭賢的身影，連同那披在背上的陽光，耀眼到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唉……想這些幹嘛呢？垂下眉色，就連她自己也不太確定，感到在意的理由。
　
閉上眼睛，許思涵仰頭飲水，沒察覺葉恭賢的視線瞥來，更不會知道許思民正假裝參考導覽地圖，實則在偷瞄兩人互動，心裡萌生幾分打算。
　
果然還是要撮合起來才好。沒放棄鼓勵姐姐交男朋友的想法，許思民思忖幾秒，決定盡可能製造更多互動機會，因此不斷拉著兩人到處去玩。
　
在經過幾輪遊玩，他參考地圖來到鬼屋迷宮，提出要求，「姐，我們去玩那個吧！」
　
嗯？疑惑望去，許思涵看到鬼屋的瞬間不自覺僵住表情，遲疑反問，「你不是對這些東西……沒興趣嗎？」
　
說實話，她害怕恐怖的東西，尤其是那種喜歡嚇人的，總是喜歡出其不意。
　
「我只是平時不想去看而已。」
　
想稍微刺激許思涵，許思民故作失望的表情，「難道姐姐現在會怕這種由人類假扮或設計出來的東西？」
　
「才不怕，我又不是小孩子。」被這麼一激，許思涵立刻湧起身為姐姐的對抗心，表示願意前往鬼屋，「走，現在就去。」
　
得到姐姐同意，許思民仰望葉恭賢的方向，「唔，那哥哥會怕嗎？」
　
「是不會，畢竟全是假的。」抱持心中正派的想法，葉恭賢表明自己並不怕鬼，他只擔心許思涵會勉強自己，「會怕的話，早點離場也沒關係。」
　
「沒事，我才不會被這種程度的鬼屋嚇到。」
　
認為再怎樣都只是影像效果，許思涵難得堅持，不想被弟弟認為膽小。
　
走入鬼屋迷宮，原本周遭溫暖的熱度驟然轉涼，許思涵渾身囉嗦，冒起雞皮疙瘩。
　
注意到身邊的人靠近距離，葉恭賢這才意識到許思民為何提出前來鬼屋的要求，心情悄悄糾結一番後，他還是脫下外套，披在許思涵肩上，「妳先穿著吧！」
　
溫暖忽地包覆後背，許思涵呆愣了下，驚訝地問，「可是你這樣不冷嗎？」
　
「我好得很。」揉上對方的腦袋，葉恭賢放慢腳步，避免有什麼東西驟地出現。
　
穿起外套，許思涵縮起脖子，全身暖和不少，正當心頭還徘徊暖意，腳邊驀然擦過一絲冰涼，令她的表情迅即僵住，下意識抓住葉恭賢的衣袖。
　
眼看旁邊的人臉色慘白，沉默不語，表現狀態卻像動物似的一驚一乍，葉恭賢苦笑安撫，任由對方拉著，「別怕，只是特效而已。」
　
「我、我知道啦！」忍耐著緊張的情緒，許思涵撇嘴佯裝不怕。
　
經過轉角，前方是一條漫長的路，大約只有走廊的寬度，兩側則設定間距的鏡子，他們經過行走，透過鏡面映出側身，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常。
　
「為什麼要安排鏡子？」完全不怕恐怖的東西，許思民跑到前頭，在最後一面鏡子停下，他沉默幾秒，愉快地朝後方兩人招手，「好像是這個呢！」
　
什麼？許思涵才剛抵達，還未轉身便從斜眼察覺鏡面裡的人正面對自己，似乎是採用特殊設計的方式，讓鏡內的身影無論如何都會對著玩家，詭譎笑著。
　
假的，全是假的。她僵住表情，從鏡面前移開，當作什麼都沒有看到。
　
「就直接這樣經過，看起來的確蠻恐怖的。」而且還設定成前進的視線才會看到，倒退就沒有異常，葉恭賢和許思民不禁認真研究一番，「照這樣看來，就算待會出現什麼倒吊鬼臉也不奇怪呢！」
　
這幾年鬼屋為求逼真，在很多視覺和角度都精心設計過，就是要讓客人嚇得膽戰心驚，留下深刻的回憶。
　
聽到這種話，許思涵強忍恐懼，朝兩人投以白眼，「……難道你們是工作人員派來嚇人的？」
　
離開鏡面區域，距離走廊盡頭還有一段，她心裡只想趕緊離開，結束鬼屋迷宮，這時旁邊的布畫倏然拍上手掌，淒厲地發出求救，就像是被關在畫中世界般無法逃脫，拚命掙扎。
　
「哇啊！」
　
壓抑的恐懼倏地炸開，許思涵下意識發出驚叫，反倒把旁邊兩人嚇了一跳，眼看退步撞進懷裡的人，葉恭賢反倒有些手足無措，只能出言安撫對方，「思涵，沒事的。那是……」
　
他話還沒說是立體投影設計，對方已經憋屈著臉，拉開距離。
　
「我、我只是不小心嚇到一下而已。」不想在弟弟面前漏氣，許思涵緊抿嘴唇，試圖表現鎮定的模樣，「走、走吧！」
　
話雖如此，另外兩人仍看出許思涵正在逞強，許思民皺起眉頭，稍微反省自己的計畫似乎做得過頭，他決定盡快找到出口離開。
　
來到岔路，這時有顆皮球滾到三人眼前，緩緩停下。
　
『你們要一起玩嗎？』
　
細聲響起，原本暗藏在黑暗中的女孩忽然出現，她穿著白衣，戴著淡粉色的圓帽，笑得溫柔，模樣淘氣，偏偏在這樣恐怖的鬼屋裡，只會更加讓人不寒而慄。
　
「喔？」相較於許思涵的警戒，許思民倒是無謂地撿起球，和女孩搭話，「好啊！那妳會帶我們出去嗎？」
　
接過皮球，女孩綻放燦爛的笑容，伸手指向某一處通道，接著邁開步伐跑開。
　
「這也是特效？」決定欺騙自己全都只是實境投影，許思涵小聲地問。
　
「看起來不是。」端詳幾秒，葉恭賢牽起她的手，鼓勵道，「沒事的，我陪著妳。」
　
輕聲應答，許思涵不想知道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吊橋效應或其他原因，她只想趕快離這裡。
　
跟著女孩，他們總算走到迷宮的出口，那邊已有兩位工作人員正在等候。
　
「辛苦了。」禮貌說完，工作人員發送通關才有的紀念卡片，「恭喜通關鬼屋。」
　
眼看總算不用擔驚受怕，許思涵安心鬆了口氣，這時她發現女孩不在，疑惑問道，「不過你們怎麼會安排那麼小的女孩假扮成鬼啊？」
　
回想女孩穿著輕飄飄的白衣，她一開始還有點害怕。
　
「女孩？」面露疑惑，兩位工作人員對看，「我們不會用小孩子當工作人員啊！」
　
剎那間，氣氛驟降冰點，許思涵僵住面色，梗出疑問的聲音。
　
「那是……」看到鬼屋內引路的女孩就在不遠處和父母說話，手上還拿著五張通關卡片，應該是重玩多遍才會如此熟門熟路，葉恭賢還未來得及解釋，許思涵驀然發出奇怪聲音。
　
沒聽到解釋，還以為自己真碰到鬼，許思涵越想越毛，寒意佔據思考，她乾笑幾聲，隨即失魂昏厥過去，只隱約聆聞旁邊傳來驚慌呼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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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和夢境，有時候很難立即分辨。
　
緩緩睜開眼睛，許思涵感覺自己趴在寬闊的背上，這種溫暖的氣息讓人非常安心，甚至有點迷戀。
　
留意周遭持續移動，她逐漸恢復思考，這才意識到自己倚在誰身上，錯愕驚呼，「阿賢！？為什麼……」
　
「姐姐！」看到許思涵醒來，許思民的臉色這才好轉些，他泛紅淚光，拚命道歉，「對不起，我不該要求妳進去鬼屋。」
　
他只是想要讓哥哥和姐姐有更多互動，但沒打算造成這樣的結果。
　
才剛醒來，許思涵有點跟不上狀況，這時葉恭賢出言解釋，「妳忽然倒下，在場的人都被妳嚇到了。」
　
確認呼喊還有些許反應，只是驚嚇造成昏厥和精神恍惚，好好休息就會沒事。
　
商議後，他們決定提早結束今天的行程。
　
「可是，難得來了……」不希望遊樂園掃興結束，許思涵連忙問道，「思民不是很期待來遊樂園玩嗎？」
　
對於姐姐此刻還關心自己是否玩得盡興，許思民不禁更加認真反省，囁嚅回應，「改天再來就好。」
　
而且對他來說，姐姐更重要。
　
「總之，沒事就好。」
　
決定現在不要責備許思涵的逞強，葉恭賢只想讓她先好好休息，「妳再睡一會吧！」
　
不想給人添麻煩，許思涵表示自己能夠行動，話雖如此，對方並沒有放手的意思。
　
「這種時候就別拒絕了。」沉默許久，葉恭賢說出心裡話，「……妳昏倒讓我很擔心啊！」
　
事情當下發生得太過突然，現在回想起來甚至讓人慌亂。
　
不想再有這種感受，他必須讓對方知道，這是非常嚴重的事。
　
錯愕無語，許思涵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透過胸背靠近的距離，她聆聽自己的心跳又失控起來，幾番思忖，終究默默接受好意，趴在對方背上。
　
「……嗯。」雖然覺得很抱歉，但還是決定優先道謝，許思涵貼近葉恭賢的頸間，細聲說道，「謝謝你。」
　
察覺背後的心跳和自己有著同樣頻率，葉恭賢放柔目光，但仍什麼都沒說。
　
意識到兩人的關係早已不需多做什麼，許思民安靜地跟在身邊，憶起稍早和葉恭賢的對談。
　
「對哥哥來說，姐姐是怎麼樣的存在？」趁許思涵還沒醒來，他忍不住問道。
　
認真思考幾秒，葉恭賢揚起嘴角，這個問題，在別人提起以前早就想過。
　
喜歡一個人，對他而言並不是那麼容易，如果沒有明確的理由，就無法抱持覺悟。
　
「雖然不知道是否能夠稱作感情，不過……」
　
就算捨棄協議的關係，也不代表牽連彼此的羈絆就此結束。
　
所以，是什麼身分都不要緊。
　
懷抱堅定的想法，葉恭賢開口告訴許思民這個答案。
　
一定會守護她的笑容，無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