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雛鳥 中篇
本章節 15747 字
更新於: 2021-07-31
因為有了之前的教訓,愛麗克斯這次不像昨天那麼魯莽的要進去,放輕腳步,她只在門口前站著──此時門口正有兩名黃昏種在盯梢,其中一位她認得,就是昨天那名想殺了她的黃昏種少年涅奇。
「你怎麼又來了!」涅奇半睜隻眼,嘁了一聲,「為什麼還不死心啊?」
怎麼可能會死心?
她微微一笑,把亞歷斯護在身後,並有禮貌地向少年問道:「請問帕可麗女士在基地裡嗎?」
「不在不在!」涅奇甩甩手,用吊兒啷噹的口吻說:「長官去辦事了,沒準今天不會回來,別死纏爛打了你這巨乳女。」
「……」愛麗克斯僵著笑容,隱約看見額頭青筋的痕跡。
長這麼大真是對不起了呀。她好想這麼回。
「喂你這個矮子!就算是巨乳你也摸不到啊!」亞歷斯似乎喜歡把事情弄得更複雜──他鬆開她的手跳到她的面前,再挑釁似地朝涅奇扮鬼臉,一邊把自己的頭埋進她的胸裡,笑嘻嘻地說:「這是我的女人,全身上下都是我的,所以矮子你不要太羨慕喔。」
「……」她可以預見亞歷斯長大後的模樣──沃里克!?
「誰、誰羨慕啊!」涅奇遮著臉說道。
這孩子也是,為什麼會相信亞歷斯胡謅的話啊。怎麼看都不可能是他的女人吧……慘了,又想到那個人了。
她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一邊把亞歷斯拉回來,並向涅奇道歉,「抱歉,這孩子就是這樣口無遮攔。如果帕可麗女士去了外地還沒有回來,我們可以在這裡等嗎?」
「隨便你們!」涅奇撇過頭哼了一聲。
兩個小時過去了。
亞歷斯窩在她的胸前小睡,她則扶著他瘦小的身體輕輕唱著安眠曲。本以為會耗費一整天的時間等待,卻沒想到吉娜會這麼快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連忙搖醒亞歷斯站了起來,正要開口時,吉娜卻突然對她哈哈大笑,「像你這麼有趣的普通人,我還真是第一次見!」
「我……無論如何都想……」
「牌子的話,我可以給你,反正『那個』也已經沒用了。除此之外,你還想做什麼呢?」
「我想祭拜貝羅妮卡小姐。」
「哈!?」吉娜擰眉先是愣了一秒,之後便是無法止停地笑出了淚,「這是你們普通人最近流行的笑話嗎?『我們』可是沒有人想要祭拜的──死了,就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牌子也會被送去銷毀,結果你竟然想要祭拜我們黃昏種?腦子沒壞吧?」
「這個……並不好笑。」
「就我所知,你與貝羅妮卡毫無關係,用得著為了便利屋做到這個地步?」吉娜忽地斂起笑容,向她跨了一大步把她逼到圍牆上,「你知道你現在想做的事有多愚蠢?」
「那又如何!」她抬頭無畏地看著背向陽光、被陰影覆蓋的吉娜,「黃昏種死後會連他出生的紀錄一併消失,如果沒有人為他們立碑,不就代表他們從來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嗎?」
「我們本來就是『糞渣』,你會對狗屎立碑嗎?」
「每個人的存在都有他的意義,你們為什麼要這樣貶低自己!」
「等你知道一切真相後就不會那麼說了。」吉娜撇嘴露出不齒的笑,一邊指著基地大門說:「走吧,你那偉大的情操和那想祭拜狗屎的意志讓我覺得非常有趣啊。」
「非常謝謝您,帕可麗女士。」她笑著無視,一邊拉著亞歷斯與吉娜一同進入了人們所稱的「垃圾區」的公會基地。
基地裡的建築皆用無機質的磚石構築,水泥的部分則因為久未修繕,被雨水侵蝕得坑坑巴巴,有的甚至長出了青苔,地面也是同樣的殘破──就一個公會基地來說,與其說它是「洽公處」,不如說它像一座被棄置的監牢。
愛麗克斯一邊牽緊亞歷斯的手,跟著吉娜來到基地後面的空地。
微濕的土壤錯落著一個一個小丘,吉娜這時長腿一跨,站在一處被畫上記號的小丘旁。
她蹲下身拍拍微伏的土丘,語氣聽不出喜怒。「這是埋葬貝羅妮卡的地方。」
愛麗克斯也蹲了下來,並要亞歷斯把他手中的提袋交予她。
「對不起……只能先用這個代替……」她接著從袋子裡拿出一塊木牌,顫抖地將之插在土丘上。
「欸?愛麗,這原來是這麼用的嗎?那麼以後也幫我做吧。」
「你怎麼又說這種話了!」她有些憤怒──她知道亞歷斯是無心說出這樣的玩笑,但這句話對她而言卻是恐怖深沉的重擊。「不可以再說了,好嗎?」
「但是人總有一天會都死嘛,是吧,阿姨?」亞歷斯笑嘻嘻地看著吉娜。
「確實是會死啊,尤其是我們黃昏種,不出幾年就全死光了吧。」吉娜不知何時已經抽起一根長菸,她呼出白氣,從外套口袋掏出金屬吊牌往愛麗克斯的面前拋。「喂,牌子我也給你了,以後就別再來了啊。」
「等……等等!」她還有事情想要知道。
伸出雙臂,她站起來擋住吉娜的路。
「如果你是要問黃昏種只能葬在這裡的理由,恕我無法奉告──這件事不是你一個外人需要知道的。」吉娜對她吐了一口又嗆又濃的煙。
「甚至不惜隱瞞黃昏種?」
「不論誰知道了都會失去原有的平衡,所以無法奉告。」
吉娜一把推開愛麗克斯,但愛麗克斯又把她攔下來。「我……不想要尼古拉斯被埋在這裡!」
她饒富興味地挑起眉,「所以?」
「如果你們做出和現在一樣的事,我會全力阻止你們!」
「是嗎?那真令人期待呀。」吉娜笑著,單手握住她的肩頭用力一推,她瞬地摔在地上。「不過我也沒時間跟你瞎攪和了,做完你認為該做的事就趕緊離開這裡,普通人。」
「愛麗……會不會很痛?」
亞歷斯去扶愛麗克斯起來的時候,吉娜早就消失不見了。她笑著搖頭捏捏亞歷斯的臉,說自己不要緊,但在把白玫瑰放在貝羅妮卡的墳上後,她卻再也忍不住地抱住亞歷斯的身體。
「果然很痛不是嗎?那麼我給愛麗施魔法就不會痛了喔。」他輕輕拍著她的後腦,如同唱歌般,「不痛不痛。痛痛飛走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解救你們……連你們的最後一點尊嚴也……」
「這樣就夠了,愛麗已經很努力了啦。」
「不要……如果你們的存在被抹殺掉的話,我不要……」
她知道鍥而不捨對公會而言是種麻煩,但她就是不想放棄──為了那個人,即使自己是再也走不進他的心中,她也要證明他曾經在這個世界上活過──碑就是活過的證明,墓地則是她老了還可以過來跟他說說話,為什麼連這種小小的奢望都不能成真呢?
這樣的未來真的好可怕……
「愛麗好任性,但是我喜歡。」亞歷斯故意低頭蹭著她的胸部,她卻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彈了起來。
「牌子……對了,要還給尼古拉斯!」
「欸!?」
她立時握住亞歷斯的手說:「跟我去一個地方,我們再買些衣服回家。」
便利屋二樓的窗戶被嚴實得關上了。
愛麗克斯納悶著這樣的情況,便打算進去便利屋一探究竟──誰知外面的大門也被鎖上了。
奇怪,沃里克也不在嗎?
「沒有人啊,愛麗。」亞歷斯用力敲了敲門。
「沒關係,不然我們先回去吧。」她想,或許是他們兩人又有委託的原因……畢竟便利屋少了她也不會有影響,肯定還是會如實地去工作……
牌子的話,明天再過來交給他們吧。
做好打算後,她捏捏亞歷斯的手問:「那麼你想穿什麼樣的衣服?」
「跟愛麗情侶裝。」
「沒有那種衣服!」
「一定會有的啦!」他輕輕抱著愛麗克斯的身體,與她慢慢地離開便利屋。
愛麗克斯和亞歷斯提著大包小包回到六號街的房子。
這個時候因為是正午的關係,特別得熱,所以她覺得自己的視線變得很不清楚──
模模糊糊的,看見房子旁邊的大樹下有個人坐在那裡大概是錯覺吧?
「……麗,愛麗!」
「嗯?」她反應過來。
「那邊是不是有……」
亞歷斯的話還沒說完,握在她手中的提袋瞬間就掉在地上。她急急忙忙地衝到樹下,想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
面前是一個頭髮亂七八糟的男人,襯衫跟西裝褲也髒兮兮的,她吞了口口水,不可置信地蹲下來想看清楚男人的面容。
男人在此時醒了過來,抬頭和她對上視線。
「尼……尼……」她慌亂地捧起男人的臉,心臟差點停擺。「尼古拉斯?」
男人皺起眉,她也跟著皺眉。
她很想問這個人為什麼會在這裡,但鼻息充斥著奇怪的味道讓她沒辦法不予理會……她接著更靠近他,嗅聞他身邊的空氣。「好臭。」她的眉心擰得更緊。
雙手撥亂他的黑髮,她找到了惡臭的原因──鳥屎落在他的頭上,簡直就像個笨蛋……
「噗。」她笑了出來。
而在不遠處看著的亞歷斯則快氣死了,因為他所認定的「結婚對象」竟然疑似跟一個挫得要死的大叔打情罵俏,他怎麼能夠接受這種事?
怒意驅使他加速狂奔,他甚至利用自己的「身高優勢」,將整個身體霸佔住愛麗克斯,然後把頭偎在她的胸上,再朝尼古拉斯吐舌。
「媽媽,這個大叔是誰啊?」他刻意張大嘴巴說著。
「亞歷斯,你怎麼又……」
她原本想斥責亞歷斯讓他別這麼胡鬧的……但想到跟尼古拉斯解釋也沒有什麼意義,就乾脆地閉上嘴巴。
就這樣讓他誤會吧,她是單親媽媽這種事。
反正知道她還要「養孩子」的話就會徹底推開了吧?
與此同時,尼古拉斯則深鎖眉頭……他用力搓揉雙眼,想看清楚抱住愛麗克斯的小鬼的外貌,一邊回想他剛剛的口型──
媽媽……他剛剛是這樣說嗎?
「媽媽,我肚子餓了!」
靠,媽的媽的媽的媽的媽的。尼古拉斯在心底罵了一連串難聽的髒字,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女人竟然有這麼大的孩子……不對,說不定是騙人的。
他不禁彎著身體往亞歷斯的面門靠近,試圖瞧清楚小鬼和那女人間樣貌的差異。
「喂!大叔──」亞歷斯面對他的湊近,瞠著眼突然轉換氣音,用口型對他說「去死」。
他抽著眉角,十字青筋就這麼暴突在他的額頭上。
如果這小鬼真的是那女人的孩子的話,未免也太沒教養了!
「你……」他想開口,卻因為口乾舌燥而發不出聲音。腸胃也跟著蠕動著,怎麼說,好像在抗議一樣……
咕嚕咕嚕咕嚕。
愛麗克斯聽了不由得豎起耳朵,她知道那是餓肚子的聲音……她立刻把手觸向亞歷斯的肚子,在確認不是他發出的聲音後,她望向一副要昏厥的尼古拉斯身上。
「愛麗,怎麼……?」
她這時輕輕推開亞歷斯,一手揪著尼古拉斯的衣領,另手則放在他的肚子上。
咕嚕咕嚕……
「笨蛋!」她輕斥著,感到心頭一陣酸澀……她想不透這個男人為了她餐風露宿一整夜的理由──「你是從昨天就待在這裡嗎?肚子餓的話就去買東西吃啊,笨蛋!」
她咬著牙,用力握住他的手腕。「過來!」
「……」他怔了怔,低頭看著被她抓出紅痕的手腕。
「等等愛麗!你要把這個大叔帶進家裡!?」亞歷斯瞪著眼,差點沒氣得吐血。
那麼他剛剛努力驅逐「蒼蠅」的作戰不就功敗垂成了?
「進來!衣服也順便換下來,臭死了!」愛麗克斯沒理會亞歷斯強烈的抵制和抗議,就這麼把尼古拉斯拽進房子裡了。
「愛麗!你怎麼可以隨便讓男人進來!」
亞歷斯氣呼呼地在愛麗克斯身後又吼又叫鬧彆扭,但愛麗克斯顯然沒有理會他,整個心眼都放在名為「笨蛋」的尼古拉斯身上。
她伸手,打算解開笨蛋身上的襯衫釦子。
鈕扣在此時被扒開一顆,尼古拉斯卻嚇得護住領口退了一大步。
她瞪著他,異常生氣。「你少自以為是了!」
「……」什麼?
「我、我怎麼可能會侵犯你,一輩子都不可能!」
「……」總覺得深受打擊。
她蹙著眉心又朝他伸手,「所以快點把衣服脫下來啊,我要幫你洗衣服了,你也趕快去浴室洗澡,臭死了,笨蛋!」
雖然因為那女人動嘴太快看不清口型,但尼古拉斯還是從愛麗克斯的皺臉得知她現在很生氣,而且最後那句「笨蛋」他還是讀得出來……但自己又不是故意變成這副德性,還不是因為擔心她……
他長嘆一口氣。不知何時開始,只要跟這女人有關的事都讓他變得煩躁。
「我不知道……浴室……?」
「我帶你去。」愛麗克斯說完,就抓著他的手臂帶他深入房子最裡面的地方。
而亞歷斯並沒有跟上來,一個人坐在沙發椅上似在琢磨著什麼計畫。
浴室前,愛麗克斯要尼古拉斯把他身上所有的衣物(包括內褲)全部都得脫下來。尼古拉斯當然不從,一不做二不休,她竟不顧他反對撥開他襯衫上的釦子,不用幾秒就讓他胸膛大敞,接著她把手往下移,嚇得他捏住她的手猛搖頭。
他想起了某一天發生的事……媽的。
「你──」她不禁抽著眉角,「不要磨磨蹭蹭的,我要幫你洗衣服,還要去準備午餐,我可不想讓亞歷斯餓肚子。」
他咬著牙,對她比了一串手語。
其實愛麗克斯是知道他想表達的意思,但她就是想裝作不懂,「說話。」
尼古拉斯的眉皺了起來。
她想,他也會感到困擾嗎?那他應該懂他出現在她面前只會讓她更加的窘迫和不自在吧?
如果不放在心上,就不要待一整晚啊。討厭的男人。
「……我自己換。」他轉過身背對她。
唰唰──
他慢慢地褪去沾上泥土的衣褲,最後,剩下一件平口內褲貼合他的下身。
垂首發愣,他實在不想在這個女人面前脫個精光。話說,他怎麼就這麼聽她的話了!?
尼古拉斯還沒想明白這其中的緣由,愛麗克斯竟毫無顧忌地伸手扯住他的內褲腰頭向下拉。「這個穿兩天會生病。」
我靠!不是生病的問題啊。他驚得眼睛敞開三倍大,哀號掩在嘴裡,大掌用力推開她的手,他跌跌撞撞地衝進浴室。
幾秒後,霧面玻璃門敞開了一道縫,一隻爆滿青筋的手臂伸了出來,手指還掛著一條黑色的男性平口褲。
愛麗克斯接過,心情甚好地揣著他所有的衣物離開。
髮梢仍滴著水,身上泛著不知是汗還是沒擦乾的水漬──尼古拉斯躡手躡腳地走出浴室來到客廳,此刻,他真想死了算了!
想起不久前這麼急急忙忙衝進去,連拿換洗衣物的機會都沒有,浴室裡只剩一條小浴巾可以遮擋下身,怎麼喊她她也聽不到……這女人難道不是故意在整他?
「唷,裸男變態。」亞歷斯跳到他面前,笑嘻嘻地合著手指,掌心向上揮動。
那個手勢類似於襲臀的動作,也有嘲笑人「色狼變態」的意思。
尼古拉斯不由得軒起眉,瞬間就明白亞歷斯不是愛麗克斯的孩子,不然怎麼可能會懂這種罵人的手語?
「亞歷斯,你在做什麼?快過來吃飯。」愛麗克斯把一盤油煎豬排呈上,此時餐桌上還有扁豆湯、酸白捲心菜和馬鈴薯煎餅。
「哇!好好吃的樣子,我最喜歡愛麗做的菜了!」
亞歷斯興高采烈地飛奔到愛麗克斯身邊,愛麗克斯這時脫下圍裙,看著發懵的尼古拉斯問:「不過來嗎?」一邊輔以手語。
「……」
這女人難道沒察覺到他現在跟裸體幾乎沒兩樣嗎!?他呼了口氣,指著自己的上身難以啟齒地說:「衣服。」
「沒有那種東西。」她攢著眉敲敲木桌,意思是讓他趕緊過來吃午餐,「晚上才會乾,所以快過來吃飯。」
「但……」難道她就不在意他跟個裸男一樣?
「你不想吃的話──就出去。」她眨眨眼,用左手握住右手的四根指頭,再迅速抽出來。
這是滾出去的意思,不過她從來沒想過會用上,還是對著那個讓她激起學手語動力的男人。
好痛,心好痛……不過沒關係,忍一忍就過去了。
她拉著亞歷斯一起坐在餐桌前,並為他盛食物。
自己的也盛好後,她低著頭把眼淚忍住。「啊!啊?」盤子卻突然被人搶走了。
男人正坐在她的面前,她看不透他的眼神……而他只是握著湯匙,把食物扒進嘴裡。
吭吭吭。湯匙撞擊盤子的聲音。
她凝望著他濕漉漉的黑髮凝聚水滴,一滴一滴落在餐桌上。
會感冒的……她這麼想著,身體竟跟著彈了起來,「過、過來吹頭髮!」
尼古拉斯一臉的莫名其妙,還沒把嘴裡的肉吞進去,就被她拉到沙發上。
「愛麗!」亞歷斯恨恨地瞪著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被愛麗克斯按在沙發上,濕髮被她的手指撥亂,吹風機的熱風就這樣從頭頂襲來。他不安分地呼吸著,感到很不自在。
起初,他是想制止她給他吹頭髮的,但想到如果又無意識惹怒她而失去待在這裡的立場的話,還不如安安分分地等待時機勸她回去。
「愛麗,你不要理那個大叔啦,快過來吃飯嘛!」亞歷斯不死心地發出軟軟的聲音,一邊朝愛麗克斯招手,但她卻搖頭拒絕了。
「亞歷斯不是肚子餓嗎?不用等我,先開動吧。」
亞歷斯聽完不大高興地噘嘴,一雙黑眼珠對著尼古拉斯瞪得又圓又大。
尼古拉斯當然發現亞歷斯那不懷好意的眼神,他滿意地回敬給亞歷斯一道蔑笑。亞歷斯接收到後更加炸毛,從嘴裡發出「切」的一聲,似乎想衝上去宰了尼古拉斯──不過他沒膽這麼做,因為愛麗克斯看向他了。
「亞歷斯不乖乖吃飯的話我就不理你了。」
「對……對不起……愛麗。」
她嘆了口氣,在確認亞歷斯真的在進食後才專注地為男人吹頭髮。
她也搞不懂自己為何要這麼做,明明只需要把貝羅妮卡的牌子交還給他就可以把他趕出去……
為什麼呢?到底為什麼?她搞不懂──搞不懂這麼鬧彆扭的自己……搞不懂這麼順從的他……
這時,手中的髮絲漸漸變乾了。觸感就和黑貓貝蒂一樣。
她忽然想起了那個故事,發現尼古拉斯其實與貓很像──
縮小的瞳孔類似於白天的貓瞳、不親近人、身手敏捷、捉摸不透、若即若離……但是她知道貓會向主人撒嬌,不過那個對象顯然不是她,而她永遠也不會有那樣的待遇。
好痛!每當想著他的時候,心臟就好像被揪住一樣。
雖然還是想要每天都看見他,但是看見他的時候卻覺得空氣很稀薄……自己到底是喜歡他還是討厭他也變得愈來愈無解,陷入無限迴圈……
如果能像康妮那樣直率的話,或許事情就不會那麼複雜了吧。
「愛麗……克斯……」
她嚇了一跳,畢竟幾乎沒聽過他叫她的名字。
「頭髮……」
頭髮?
她低著頭,終於意識到自己正用雙手蹂躪他的髮絲,她鬆手的時候,他的髮型變得異常可笑──貼切形容的話,是一隻炸毛的黑貓。
「對不起……尼古拉斯。」她連忙到他的面前賠不是。
他嘆了口氣似乎很無奈,但又不能責怪她,只好搔搔頭走到餐桌前再度入座,而她也急急忙忙地跟著坐下。
此時亞歷斯已經怒吃了好幾塊馬鈴薯煎餅,嘴巴脹得鼓鼓的,他喝了好幾口湯才吞嚥下去。
「亞歷斯不要吃那麼急嘛。」
「愛麗……」他開口,迅速用手背抹去嘴上的油,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愛麗克斯說:「我想跟你說一個秘密。」
「嗯?」
「頭低一點。」他神秘兮兮地說。
愛麗克斯不假思索地低頭。
「再低一點。」
她又更低了,與亞歷斯的臉近在咫尺。
突然,他湊近她,往她的嘴啄了一下。
「……」發生什麼事了?
「愛麗,這是我的初吻──定情之吻,你以後一定要嫁給我喔。」亞歷斯挑釁一笑,滿意地看著尼古拉斯咬牙切齒的表情。
活該!這女人是我的!他用口型對著尼古拉斯說。
尼古拉斯簡直快氣死了,握著湯匙的手不免暴起青筋,額頭當然也不例外。而當他看到愛麗克斯臉紅時又更加憤怒──在心裡不斷質問那女人為什麼要臉紅?不過是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鬼頭,為什麼要臉紅!?
「亞歷斯你……」她真的被弄糊塗了。
只是亞歷斯似乎相當的亢奮,還肆無忌憚地蹭著她的胸部說:「我喜歡愛麗,所以愛麗要當我的新娘跟我一輩子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嘛?」
「我……」
尼古拉斯不禁抽著眉角,對愛麗克斯的猶豫不決感到非常不滿,「你喜歡小的?」
「你不也喜歡貧乳?」
「我哪裡喜歡貧乳?」
「你喜歡什麼跟我有什麼關係!」愛麗克斯瞪著他,竟這麼答應下亞歷斯的求婚,「好,我會當亞歷斯的新娘的,在那之前亞歷斯要乖乖吃藥喔。」
「嗯!我愛你,愛麗!」亞歷斯一把抱住她。
纖瘦的手臂就這樣環抱住愛麗克斯的身體,骨頭的部分箍得她有些不舒服,她微笑地拍拍亞歷斯的頭,覺得他太瘦了要多吃一點東西;另一方面,面對尼古拉斯低頭不語的反應,她則自嘲自己太過在意那個男人的一舉一動。
畢竟尼古拉斯只是對於「接受亞歷斯求婚」這件事吐槽她而已。現在她真的接受了,也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他不可能跟一個孩子針鋒相對。
而且,她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以為他過來找她就是在意她、會吃亞歷斯的飛醋?怎麼想都是天方夜譚──他過來找她是不可能出於他個人意志的,肯定是沃里克拜託他……對她的關心也僅僅出於禮貌,就算有個人意志……也只是把她當成代替品吧?
因為貝羅妮卡死了難以接受,所以在她身上找相似之處取暖……
她只是一個「替代」而已。
或許從前她所珍視的回憶──他溫暖的一舉一動,也只是移情作用罷了……那個男人的眼裡根本看不見她,就算看見她,也會幻想成另一個人……
好痛!好痛!是不該這麼猜想嗎……感覺全身的內臟都在翻攪沸騰,像要爆炸一樣。
她記得,喜歡這種心情是快樂的,為什麼會這麼難受,難受到窒息──
「好痛……」好想逃……
垂首,她故作鎮定地切了一大塊豬排肉嚥下,好讓那些閃現的片段回憶和淚水一併吞回肚子裡。
吭吭吭!
迴盪在餐桌間的聲音只剩下湯匙與瓷盤冰冷的撞擊聲。
吃完午餐後,愛麗克斯讓亞歷斯回去睡午覺,自己則開始清洗餐具。
流理臺的水龍頭洩出水流,發出沙沙沙的聲響,她失神地抓著餐盤讓清水沖去泡沫,一邊催眠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這時周圍散發另一個人的熱氣,尼古拉斯一聲不吭地站在她旁邊,抓了一個沾滿泡沫的盤子握在手上。
她蹙起眉看了他一眼,在幾秒後決定不要搭理他。
男人則往她靠近,轉開另一邊的水龍頭也開始清洗盤子。
因為是肩膀相抵的距離,他的氣味混在空氣中……她咬著唇,在忍耐洗了兩個盤子後,從他身邊逃開了。
「愛……?」他咳了咳,喉嚨緊縮讓他發不出聲音。
「你幫我洗盤子,我去打掃房間。」她強作鎮定地看著他,卻在眼神彼此觸及的片晌立刻閃躲,她艱難地呼吸著,因為無意間瞟到他只圍浴巾的下身而渾身不對勁,「我……拿被子給你……」
她說完,立刻衝上二樓臥房抓了一條橙色薄被丟到沙發上。「你……洗完那些……記得披著……被子……」
尼古拉斯點點頭。
「我……要打掃房間……」
咚噔咚噔咚噔咚噔。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愛麗克斯逃到二樓臥房後立馬伏在雙人床上,煩躁地把整張臉埋進枕頭裡。
「我……我……到底在心動什麼啊!」
她翻身,不禁狂捶左胸口,一邊調整自己的呼吸節奏。
「笨蛋!別跳了、別再跳了啊……」那個男人的身體又不是沒看過,現在這樣臉紅心跳不就是自打嘴巴嗎?
明明就決定要和他切割關係了,為什麼還放任自己的感情主導心臟?快點放棄啊!
快點──
呼……呼……呼……
周圍突然迴盪著急促的喘息聲。
「……要救我!?讓我死了啊!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群偽善的黃昏種,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
好可怕,不要想起來。
她將枕頭掩住自己的雙耳,咬著牙,呼吸因為片段閃現的回憶紊亂。
但眼前的景象還是不斷放送──尼古拉斯倒在她的面前奄奄一息,右腹的刀傷正滲出鮮血,染紅襯衫和灰白色的街道……
愛麗克斯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身上蓋著一條薄被,橙黃的花色很眼熟,但她刻意無視那樣的細節……她抬頭看著牆上的老式掛鐘,發現時間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便急急忙忙地衝下樓想叫亞歷斯起床。
但她沒有注意前方,就這樣迎面撞上要上樓的尼古拉斯──他們額頭相互撞擊、唇齒磕在一塊,約莫僵了一秒,她心煩意亂地把男人推開。
「抱歉。」她先開口,低頭刻意不看他的表情。
但她瞬間就後悔這麼做了──男人右腹上的疤痕刺入她的眼底,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像被人掐住一樣。
「對不……起……」
愛麗克斯驚訝地望著尼古拉斯。尼古拉斯則揉著自己的額頭,微張的嘴滲出一點血來。
「對不起……」她伸手,想抹去他唇上的血。
在快要觸碰到的時候她的身體卻突然被帶著旁邊拖,她嚇地扭頭,發現亞歷斯正惡狠狠地瞪著尼古拉斯。
「亞歷……」
「愛麗!你睡太久了!」亞歷斯不滿地磨著她的背心,悶悶地說:「我要等你一起洗澡啊。」
「是……是這樣嗎?」總覺得另一邊的視線也很可怕?
「所以快一點啦!」亞歷斯就像無尾熊寶寶般緊緊抱住愛麗克斯的身體,還奮力地拉著她往前帶。「我們快點去洗澡,不要理那個變態大叔!」
亞歷斯拽著愛麗克斯直搗浴室,他一邊拉開浴室的玻璃門,一邊用力推著愛麗克斯進去,並在進去前對著緊隨其後的尼古拉斯邪惡一笑。
尼古拉斯不免氣得要把亞歷斯扯出來,但亞歷斯反應極快,一眨眼就把玻璃門給鎖上了。
「媽的!」吃了閉門羹的尼古拉斯憤怒地啐了一聲。
他黑著臉瞪向浴室。
「可惡……」該死的臭小鬼……還有那個女人也是,就算是小孩也是個「男的」啊,搞啥,竟然要脫光光一起洗澡?搞啥?到底有沒有危機意識?而且霧面玻璃門什麼都看不到,他也聽不到聲音……要怎麼……
他心煩意亂地把臉跟耳朵貼在玻璃上,想著感受門的震動或多或少能知道裡面的情況。
砰!砰!砰!震動得異常大。
他想真是麻煩死了,乾脆把玻璃門敲碎得了。
抬腳,他正準備要給面前這扇惹人厭玻璃門一踹──
唰!
「唔?」
帶著鄙視的視線射向他,愛麗克斯默不作聲地把亞歷斯的髒衣服砸向他的臉,接著再把門給鎖上。
他是愕住了,但也鬆了一口氣──因為那女人並沒有和那臭小鬼「一起」洗澡。
就算被她當成變態也沒關係……
他撇起嘴角,靜靜地坐在浴室前等待他們出來。
十幾分鐘後,亞歷斯頭頂蓋著一條乾毛巾,圍著和尼古拉斯一樣的小浴巾,狼狽地被愛麗克斯推出玻璃門。
「等、等等,愛麗!我想要幫你洗──」
「嘁……」愛麗克斯咬著牙發出一聲鄙夷的氣音,她皺眉瞪著面前的一大一小,如同遭遇色狼般,她憤怒地朝他們甩了一件男孩的四角褲,再用力把門關上。
「愛、愛麗!」亞歷斯不死心地衝上前要把門扳開,但脖子卻突然一緊,原來尼古拉斯正用他的手臂勾住亞歷斯牽制行動,亞歷斯不由得怒了,「喂,臭大叔!放開我!」
尼古拉斯仍舊不理會他的掙扎,架著他連拖帶拉地扯到客廳吹頭髮。
亞歷斯相當不滿自己被按在沙發上──但因為他怎麼也抵抗不了尼古拉斯的力道,無奈下只能安分坐著,尼古拉斯則繼續撥著他的短髮想快點吹乾。
「……大叔,你應該知道我懂手語吧?」吹風機運轉的聲音掩蓋住亞歷斯大部分的聲音,他開口說道:「我爸爸……聾子,那是他的代價……和他……是一樣的吧?」
尼古拉斯起初沒大注意亞歷斯,直到看見他做了兩個手勢──左手食指固定,右手食指向下一壓;接著拳緊掌心壓在兩側的胸口上──尼古拉斯軒起眉,正想開口,愛麗克斯卻走過來把他握在手中的吹風機關掉。
「笨蛋!吹太久了,頭皮會受傷啊。」
「愛麗……?」亞歷斯跳了起來。
「亞歷斯去換衣服,我去準備晚餐。」她這時將視線放在尼古拉斯身上,「還有,你的衣服也差不多乾了。」
「……」終於意識到他是裸男了啊?
尼古拉斯迅速地穿上微濕的衣褲回到餐桌。但因為濕襯衫的悶熱感很不舒服,他索性就不扣釦子敞開胸口……模樣看起來相當糟糕,濕襯衫還透出胸前的兩點……
愛麗克斯瞟了他一眼後便不再抬頭,專注地切著牛肉塊不發一語,亞歷斯也出奇地安靜,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奶油蘑菇湯像在神遊。
晚餐過後,愛麗克斯和尼古拉斯兩人在流理臺前清洗餐盤,亞歷斯則一個人來到前院靠牆而坐。
仰著頭,他閉上眼喃喃自語。「……想像老鷹一樣。」
微風吹拂,亞歷斯卻環抱住自己的身體直打哆嗦。「好冷,好冷。」
頭也好暈好痛……腦袋快要爆炸一樣……
呼嗚──
微風在這時轉為勁風,院前那棵梧桐樹的枝枒被吹得上下擺動,亞歷斯甚至聽到了微弱的哀嚎……
「亞歷斯、亞歷斯?」
「啊?愛麗?」他揉揉雙眼,看著愛麗克斯慢慢蹲下來。
愛麗克斯摸摸他的頭問:「有點冷,怎麼不進屋子去?」
「我……覺得很擠。」
「嗯?」她不明白這個孩子話語中的意思。
「就是……想在這裡透透氣啦!愛麗你難道沒有想透氣的時候嗎?」
「透氣?!」愛麗克斯扭頭看著跟上來的尼古拉斯,感到心臟再度被捏住。
「想透氣的時候就是覺得某個地方很擠的時候,媽媽是這麼跟我說的。」亞歷斯拍拍他身旁的空地,示意愛麗克斯坐下。
「難怪我一直覺得無法呼吸,是因為擠的關係啊。」她自言自語。
「怎麼了?」
「沒事。」她微微一笑,坐在亞歷斯旁邊讓他可以靠在她身上。「會冷的話要跟我說喔。」
「不會冷,因為愛麗的胸部很溫暖嘛。」他低頭蹭著她豐滿的乳房。
「……不理你了!」
「愛麗……會唱歌嗎?」他抱著她的身體,她卻感覺他在發抖。
「你想聽嗎?」
「我睡不著的時候媽媽都會唱歌給我聽……」
「嗯。」愛麗克斯又心不在焉地轉頭看向旁邊,發現尼古拉斯也坐了下來──他倚在靠門的另一面牆,像塊木頭一樣一動也不動……她不禁望著他,他的黑眼珠卻突然轉過來,嚇得她猛扭身體。
「愛麗?」
「抱、抱歉。」
大風拂亂她的長髮,她低頭看著亞歷斯,勉強收拾好情緒後,她輕撫亞歷斯的臉唱道:「I've been thinking, I've been dreaming, I've been watching you grow. Time is funny, it passes quickly, so now I want you to know……」
為什麼會唱這首歌呢?這個……明明以前都不記得怎麼唱的。
「You've got to walk tall, go with your dreams. And think strong, say what you feel, there's a big world waiting to hear from you, walk tall, go with all your dreams……」
「姊姊!我以後要賺很多錢讓姊姊住在大房子,這是我的夢想──」唱著唱著眼前突然被一張畫著房子的幼童畫覆蓋,她再也忍不住地落下眼淚。
「埃米利奧……對不起……對不起……嗚……」
突然有一雙小手為她愛麗克斯抹去眼淚,她低頭,發現亞歷斯的臉色非常蒼白,身體的溫度正在流失,呼吸更是急促紊亂。她不免擔心地摸他的額頭問:「亞歷斯?亞歷斯?你怎麼了?」
「唔……就是……有點冷。」
「睡起來的時候有吃藥嗎?」
「有……」他痛苦地開口,四肢呈現僵直的狀態,似是因為肌肉痙攣而無法動作。「痛,好痛!」
亞歷斯的臉皺在一塊,看起來相當難受……她想是不是該帶他去醫院,但泰奧醫生並不在艾爾蓋斯托姆……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好痛……好痛啊……」
「撐著點!亞歷斯!」
心急如焚的愛麗克斯忽然想到妮娜還留有一枝備用的注射抑制劑能暫時緩去毒症──她連忙抱起亞歷斯衝進屋內,尼古拉斯也跟了上去。
當她把亞歷斯放到床上時,雙手都在發抖。
床頭櫃上還放著一枝針筒,她用力抓住,接著撩起亞歷斯的短褲要為他注射。
「怎、怎麼辦……」即使握住針筒的右手被掐得發紅,她卻沒辦法穩固自己的手臂注射抑制劑。
「冷靜一點……亞歷斯不會就這麼死掉的……」
她慌亂地跪在床邊,左手抓著發顫的右手腕以讓針筒對準要注射的地方。
「快一點啊!」她罵著自己的恐懼。
「呼……呼……」
不知是亞歷斯還是她的喘息聲迴盪在空氣中,悶滯的周圍在此時突然覆上一層溫熱,她感到耳後那平穩、有條理的氣息吸吐,右手接著被一隻大掌包握,並托著她的手向下一壓。
滋──
「呼……」注入抑制劑後,亞歷斯的呼吸節奏終於不再雜沓。
而查覺到亞歷斯脫離險境的尼古拉斯,瞬地就放開愛麗克斯走出房間。
她回頭瞧了一眼,在為亞歷斯蓋上棉被後,也跟著走了出去。
「等等!尼古拉斯!」她猛地拽住他的袖口。
尼古拉斯轉過身看她,卻是滿臉的疑惑。
她嘆了口氣,兀自抓住尼古拉斯的左手,把一直要交還給他的「牌子」放在他的手心上。「我把貝羅妮卡的牌子拿回來了……還有……剛才謝謝你……」她強笑著,輔以最初學習的手語。
「……」他瞪著手中有些破損的金屬牌。
「還有,大概是我昨天沒有跟你說清楚──我不會回去便利屋的,所以不要再過來了。」
黑眼珠沒有對向她,仍舊看著掌心上的物事。
她咬著牙,繼續說道:「我必須照顧亞歷斯……」
他抬頭看她,「沒必要,跟沃里克說一聲可以收留──」
「不是那樣的!」愛麗克斯忍不住衝尼古拉斯大吼,「因為很擠啊!」
啥?擠?
尼古拉斯皺著眉,好半天才開口,「……那麼我跟沃里克待在一樓。」
「還是很擠。」
「把東西清一清房子還是很大──」
她用力搖頭,「不是、不是房子的問題……尼古拉斯你是不會懂的!」
「我是不懂……所以你覺得床不夠大?」他抽著眉角,雖然不知道那女人到底想做什麼,但一直拒絕他難道不是很過分的事嗎?
「有……尼古拉斯在的地方就會很擠……」
「……」他瞇起眼認真思索她的嘴型,在知道是他讓空間很擠的罪魁禍首後,他提出了世間最蠢的問題──「你的意思是我很胖?」
「哈!?」
愛麗克斯聽到他的反問差點氣得吐血,「你是笨蛋嗎?」
「你剛剛的意思就是我很──」胖那個字還沒說出口,他就被愛麗克斯推至大門。「等、等……咳咳!」因為喉嚨很乾的緣故,他還沒發出足夠讓那女人震懾的聲音就被愛麗克斯趕了出去。
「……」
他接著把貝羅妮卡的牌子收進褲口袋,低頭看向他的腹部──
明明都是肌肉……難道真的很胖嘛?
寒風凜冽,無處可去又苦無辦法的尼古拉斯只能先回便利屋一趟。
他一個人在昏暗的街上行走,竟感到排山倒海的焦躁煩悶,腦海裡不斷重複的是愛麗克斯推拒的表情……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
「唔──」他無奈地吐了口氣。
爬上便利屋外的斑駁階梯,他解開門鎖輕輕把門推開──此時屋內一片漆黑,他隨即摸索著牆壁上的開關,在把燈打開後,他發現沃里克正睡在沙發上,為了不吵醒沃里克,他決定再把燈關掉。
「……終於回來了啊,尼克老師。」沃里克突然從沙發上彈起來,看起來像被吵醒般,頭髮蓬亂、眼窩凹陷,接著他慢慢來到尼古拉斯面前。
去哪裡了。他用手語向尼古拉斯問道。
尼古拉斯不禁搔搔頭、欲言又止,他則擰緊眉心說:「……在聽到答案前,你能不能先咬緊牙呢,尼克老師?」
尼古拉斯不作多想地點頭,闔嘴咬住牙關,他似在等待沃里克說話,卻沒想到沃里克竟什麼都不說便往他的臉一揍。「砰」的一聲,他因為龐大的後座力讓後腦杓撞上身後龜裂的牆。
「嘶……」尼古拉斯整張臉不由得皺緊。
只是沃里克仍沒有退減怒意,雙手揪著尼古拉斯的衣領質問:「你知道我為了找你們兩個,花了多少時間跟力氣?要不是我逼問康妮,你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跟我說愛麗克斯去哪了是不是?你們兩個想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見尼古拉斯沒有反應,沃里克又繼續逼問他,「所以你到底有沒有把那女人帶回來?」
尼古拉斯愣了半晌,搖搖頭,他則長嘆一口氣,「你也是夠沒用的……茶渡先生也是……還跟我說什麼她有個十來歲的孩子不能回來……想也知道不可能,你也不信吧?」
尼古拉斯讀著他的唇語,莫名很用力地點頭。
「而且光看屁股就知道沒生過小孩,如果是剖腹,肚子上也會有疤痕──喂我說,你那是什麼眼神!」
沃里克邊說邊勾起唇,如何讀不懂尼古拉斯眼中的不安、緊張和憤怒?他刻意又笑著補了句,「小尼克,不要以為只有你看過她的身體……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你真的以為我跟她沒有發生『什麼』嗎?」
「你……」
沃里克吁了一聲,隨即把尼古拉斯放開,「你啊,也太好懂了吧……身體是之前生病替她換衣服的時候看到的。話說你之前不都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嗎?」
尼古拉斯不由得發出嘁的聲音,無法反駁。
「不是在意的不得了?你也該正視自己的感情了吧?而且她離開的主因我猜也是因為你,所以,你自己想想到底做錯了什麼?」
尼古拉斯隨即用手語回道:不知道,她還說我讓她覺得很擠。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胖了……
沃里克不由得噗哧一笑,「那麼就試著減肥吧,你想想減哪裡她才覺得你變瘦了。」
尼古拉斯攢眉,完全不懂他在說啥,不禁對沃里克比了個「白癡」的手勢。
「如果沒把那女人帶回來我是絕對不會饒你的喔,尼克老師。」沃里克拍拍他的肩膀。
一夜狂風無雨,屋裡到處都是被風撞擊的聲音。
徹夜照顧亞歷斯的愛麗克斯直到清晨才安然地趴在床邊入睡,等到醒來時,早已是陽光刺眼、接近正午的時候了。
「嗯……亞歷斯,起床了。」
她瞇眼輕輕摸著床被,卻發現亞歷斯不在床上。
「亞歷斯?亞歷斯?」
那孩子不見了?!
著急的她不免發狂似地翻遍整間房子,因為找不到亞歷斯,她嚇地衝出大門,總算在梧桐樹下發現他的身影。
「亞……歷斯……你……」愛麗克斯不免氣喘吁吁地低頭看著亞歷斯。
但他沒有應答,只是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樣「東西」並專注地看著,就像對待寶物一樣──
愛麗克斯在這時聽到微弱的鳴叫聲。
「亞……」
「噓!愛麗。」亞歷斯打斷她,接著把「東西」捧到她的面前,噘著嘴對她撒嬌道:「這是鳥寶寶喔,好像是金絲雀的寶寶……我可不可以養牠呢愛麗?拜託啦!拜託!」
「等等──」愛麗克斯感到頭昏腦脹,她看著亞歷斯手中奄奄一息、尚未褪毛的灰色雛鳥,感到左右為難,「亞歷斯,鳥寶寶牠受傷了,所以……」
「我知道……昨天風不是吹得很大嘛,然後我就看到樹上的鳥巢被吹下來,但是昨天身體很不舒服……我就沒救牠了……沒想到牠還活著!」
她看著雛鳥,想起了以前也想把受傷的小貓撿回來養,卻被爸爸臭罵一頓的經驗──那時的她還不了解:氾濫的善心只會害牠們的生命更快殞落。
也因此,她才會想阻止亞歷斯,勸他放棄。「但是從樹上摔下來的鳥寶寶是不能隨意撿來養的,尤其你只是一時興起,會害牠活得更痛苦……」
「難道要我眼睜睜看鳥寶寶死掉嗎?」亞歷斯突然氣憤地吼著。
「並不是……如果這裡有獸醫的話……」
「我不要!我就是要養!」
「亞歷斯!」面對他的胡鬧,她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亞歷斯仍舊瞪著她,「是愛麗太冷血了!如果鳥寶寶就是我呢?鳥寶寶死了的話我也會死啊!所以我要養牠,愛麗不想養就算了!」
「亞歷……」看著亞歷斯捧著雛鳥衝進屋裡,愛麗克斯發現自己竟到現在還不懂一個孩子「真正想要的東西」──埃米利奧也是一樣的,所以才會在她離開的時候哭得很痛苦……他們想要的其實是那份歸屬感吧,而她卻硬生生摧毀他們所珍視的感情……
「我真是個笨蛋……」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跟著亞歷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發現亞歷斯不知從哪弄來一個紙盒,裡面鋪了條毛巾,接著他將雛鳥小心地放在上頭,似乎要將這個紙盒做為雛鳥的新家。
看來亞歷斯是真的想要照顧牠,如果她一直阻撓的話就真的太過分了。
「亞歷斯,剛剛是我的不對……家裡沒有酒精和碘酒,我去買來給鳥寶寶包紮好嗎?」
亞歷斯不免有些驚訝,「愛麗肯讓我養牠?」
她點點頭,雖然知道雛鳥活下來的機會很渺茫,但現在還是先滿足亞歷斯的願望要緊。「我們一起照顧到鳥寶寶長大吧。」
「謝謝你,愛麗……」
她微微一笑,並要亞歷斯趕快去吃午餐。在做完一切家事後,她披上一件薄外套走出大門。
「……」
「……啊!」她發出驚呼,和掛著濃厚黑眼圈的男人面面相覷。
因為被嚇了一跳,她花了幾秒才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後,她隨即視而不見地繞過男人,誰知男人跟了上來,和她維持三步之遙的距離,就好像初時她跟著他的「安全距離」 一樣。
搞什麼啊……她真的愈來愈不懂尼古拉斯在想什麼。
她扭頭,皺起眉心,尼古拉斯則撇頭裝作在看旁邊的東西──但其實他面向的地方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面牆而已。
「好蠢……」她嘀咕。
之後她就再也沒回頭看他了。買完需要的東西,她也不像平常一樣走大街,反而刻意繞著遠路走暗巷,或許心裡隱隱介意著身後男人的身分而這樣做……就某個層面來說,她確實是一個彆扭到無可救藥的女人。
在回到家為雛鳥上完藥後,她來到二樓的房間把氣窗打開,由上往下看著倚在屋牆上的尼古拉斯──風把他的頭髮吹亂,她就這樣拄在窗框上靜靜凝望著,當尼古拉斯抬頭仰望天空的時候,她便蹲下來閃躲他的視線。
這樣一來一往也耗上了半天的時間。
晚餐的時候,她因為在意尼古拉斯在意地不得了,又多作了份三明治裝在紙袋裡要給他吃。她打開門,隨即發現他的身體微微顫動,他的黑眼珠轉到能看見她的位置,因為尷尬的緣故,她迅速把紙袋塞給他再關上門。
在哄完亞歷斯入睡後,愛麗克斯再度走出來──這次坐在靠近大門的另一側牆,和尼古拉斯距離約一扇門的寬度。
冷風刺骨,她閉上眼感受風拍打身體的痛感。
他們沒有對話,直到她對他打手語告訴他「她要睡了」,他才離開。
啁啾鳥鳴。
一隻黑貓正昂首向上凝望,不知是看著無雲的天穹還是枝上欲墜的鳥巢……
「喵──喵──喵──」牠發出了極度不耐煩的聲音,似在回應巢中的鳥兒。
「啾啾啾啾!」
叫聲此起彼落。
沒有人知道牠們是否能對話──如果牠們真能「對話」的話,那麼牠們究竟是在交談還是爭論?
「喵!」
「啾……」
抑或狩獵者與被狩獵者最後的對峙呢?
沃里克慵懶地拄在窗前,手中的菸發散出鈦白色的煙氣,他正饒富興味地看著貓與鳥──是一幕旁人看來相當無趣的場景。
「黑貓和鳥啊……」他勾起嘴,總覺得似曾相似。
「……克!沃里克!」
突然一隻女性的手臂環住他的脖頸,他有些吃驚,後背則湧上女性乳房的柔軟觸感。「你在這裡做什麼呢?沃里克?」
他輕輕吐了口白煙,用有些沙啞的聲調說:「沒什麼……話說,那隻貓是夫人最近養的嗎?」
「是啊,不過最近老看著那裡……果然是想吃鳥呢?」
沃里克不免哈哈大笑,「那如果是想和小鳥『做朋友』一起玩?」
「但最後果然還是會吃掉的吧。」女人的手邊說邊向下游移,並在他的耳邊呼出綿延熱氣,「就像我等等還要再吃掉你這樣?」
「嘛,夫人不相信愛情嗎?」沃里克紋風不動地彈著煙灰,仍舊瞅著爭吵不休的黑貓與鳥。
「我如果相信愛情的話,還會花錢買你嗎?」
「不過……還是要相信啊。」
「嗯?」
他伸出手,在外牆上捻熄手中的短菸,「即使現在該死的有這麼一段距離,不應該相信可以克服一切萬難嗎?」
「呵,你最近想談戀愛了?」
「那麼夫人家的黑貓如果能跟鳥做朋友的話,我就談場戀愛吧。」他暢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