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２）

　　「唉……好累……」

　　把死去的黑色生物用衛生紙抓起來丟到馬痛沖掉後又過了一會兒，系璃滿臉倦容的趴在客廳的桌子上。

　　今天一整天實在發生太多事，她的身心靈都已經瀕臨極限。

　　「好啦，那東西都已經處理掉了，老師妳就別這麼失落了。」

　　黑鳴在旁邊這麼安慰她，但絲毫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你這傢伙才是，到底還想在我們家賴到什麼時候？」一旁的雪玲嫌棄的插嘴道。

　　「唉呀，難得進到美女老師家裡來，我想多待一會兒再走嘛。」

　　「呃……這個變態……」

　　「算了啦，雪玲。」

　　系璃揮揮手阻止又要發火的雪玲，她可不想再看到這兩人吵起來。

　　雪玲賭氣似的把臉撇向一旁，自顧自的滑起手機。大概是不想再跟黑鳴講話了。

　　「不過黑鳴，你這麼晚還不回家真的沒關係嗎？」系璃轉向黑鳴問道。

　　「喔，沒關係啦，反正我現在是一個人住，什麼時候回去都沒差。」

　　「一個人住……」

　　聽到這裡，系璃突然若有所思的看向黑鳴。

　　「話說回來，我還沒問清楚，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

　　追根究柢，事情會演變至今就是因為黑鳴突然出現在站前公園，闖入了系璃和妖犬的戰鬥。

　　但黑鳴又為何會出現？這點到現在都還沒搞清楚。

　　「我說過了吧，就是剛好經過啊。」

　　「你說你家和站前公園是在反方向吧，為什麼你會經過那裡？」

　　「喔，也沒什麼，就是在巡邏啦。」

　　「巡邏？」

　　「沒錯，我每天晚上都會在街上到處巡邏，看有沒有什麼妖怪在搗亂，有的話就把那些傢伙處理掉。」

　　「每天？」

　　「對，從我來到這裡住開始，每天都是。」

　　明明是在說不尋常的事情，黑鳴的語氣卻輕鬆得像是在說今天早餐吃了什麼一樣。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為什麼？我聽說退魔師平常都會上街巡邏啊，難道不會嗎？」

　　「在協會據點工作的確實是會……」

　　退魔協會在各地都設有據點，駐守在那的退魔師如果手上沒有任務要做，的確就會到街上巡邏，好及時制止妖怪相關的騷動。當然，像系璃這種身兼教師的就不需要做這種工作。

　　「不過，那是取得正式資格的退魔師的工作啊，你一個學生幹嘛學人家跑去巡邏？」

　　「這還用說？因為我想成為退魔師啊。」

　　「欸……？」

　　這個回答讓系璃一時說不出話來。

　　大概是看到她不太理解的表情，黑鳴接著補充。

　　「就像夢想當畫家的人，也會每天不停的畫畫吧。我既然以退魔師為夢想，那當然要去做些實際的行動來鍛鍊自己的能力啊，只是窩在教室念書不符合我的作風。」

　　此時的黑鳴，臉上掛著的不是平常那悠哉輕浮的嘴臉，而是充滿自信的笑容。

　　「原來你說自己實戰派是指這個？」

　　「那當然。嘛，不過每天巡邏還是會有點累就是了。有時還可能跟妖怪糾纏到半夜，或是被警察抓起來盤問，也是有點麻煩啊。」

　　黑鳴換上有些苦惱的語氣，但臉上的笑容依然不減。

　　「所以，你平常上課會睡覺，作業會遲交是……」

　　「啊，我是認真起來後就容易不管其他東西的類型，常常跟妖怪打一架回來就忘掉了，這點我得道個歉。」

　　「黑鳴，你……」

　　這讓系璃感到有些訝異。

　　之前她只覺得黑鳴是個輕浮、慵懶、不正經，明明嘴上說夢想要當退魔師，卻總在退魔教室的課上睡覺的怪人。

　　然而她現在才知道，其實這男孩已經在用自己的方式追逐夢想了。

　　儘管這仍然不構成他可以在課堂上偷懶的理由，但還是讓系璃對他的印象有了些改變。

　　但這又讓系璃心中萌生另一個問題。

　　「喂，黑鳴。」

　　「怎麼？」

　　「為什麼，你要來到退魔教室……要成為退魔師？」

　　只聽前半段時，黑鳴本來想搬出之前一直重複過的回答，但後半段卻讓他突然說不出話。

　　「……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黑鳴苦笑道。「難不成老師迷上我了？」

　　「啊？你、你突然說些什麼！我只是覺得奇怪而已，為什麼你明明是個半妖，卻這麼堅持想成為退魔師。對，這真的很奇怪，我就是覺得奇怪才會想問你！」

　　「好好好我知道啦，不需要這麼強調啦。」

　　見到系璃突然臉頰泛紅的拚命澄清，黑鳴回了個帶點戲謔的微笑。

　　「真是的，半妖想當退魔師真的有那麼奇怪嗎？」

　　「……那當然，一般來說，像你這樣的半妖應該不會跑來當退魔師，而是加入妖怪組織才對。」

　　除了退魔協會以外，這世上也存在著由妖怪組成，致力於維持人類與妖怪平衡的妖怪組織。他們也是和邪妖對抗的團體，有些還和退魔協會具有合作的關係。

　　如果黑鳴是想和邪妖戰鬥，當斬妖除魔的英雄，那他大可前往那些妖怪組織，那裡也比較會接納半妖，根本不必跑來退魔教室承受異樣的眼光。

　　但從黑鳴至今的言行來看，他並不是想和妖怪戰鬥，而是執著於退魔師這項身分。

　　「所以我才想問你，為什麼想成為退魔師。」

　　「…………」

　　系璃這麼一問，黑鳴很難得的沉默了起來。

　　經過一陣短暫的寂靜──

　　「嘛，老師妳想知道的話也行啦。」黑鳴輕嘆一口氣。「反正也不是什麼需要隱瞞的事。」

　　隨後，他露出像是在遙望遠方般的神情緩緩開口──

　　「我……是被退魔師養大的喔。」

　　「欸？」

　　這答案有些出乎系璃的預料，她微微睜大眼。

　　「打從我有記憶以來，就是一位退魔師在照顧我。不管是知識、生活，還是戰鬥技巧，我都是跟那個人學的。」

　　大概是因為半妖的關係吧，黑鳴出生沒多久就被親生父母拋棄。若沒有遇到收養自己的退魔師，他說不定會就此死去，或是變成異質扭曲的邪妖。

　　「原來是這樣啊……所以那個人就是你一直在說的師父囉。你能轉來東堂高中，也是透過那人的關係對吧。」

　　既然收養他的人是退魔師，那能夠牽線讓他進入退魔教室也說得通了。

　　「沒錯，師父的人脈好像很廣的樣子，不管是人類或妖怪都有所來往。不過他性格有些缺陷，討厭他的人也不少就是了。」

　　「缺陷？」

　　「他喜歡喝酒、賭博、上夜店，還老是給我搞些像是要殺人一樣的誇張訓練，好幾次我都以為自己要死了。」

　　「……這還真的是滿大的缺陷。」

　　真虧他能被這種師父扶養到現在。

　　不對，搞不好就是因為被這種人養大，黑鳴的個性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但是……那傢伙再怎麼說也是我的師父啊。」

　　講到這裡時，黑鳴的聲音忽然變得柔和起來。

　　「我小的時候，只要不經意露出半妖的力量，就會被其他人敵視、孤立。這種時候，師父都會替我出面，一邊對我說教一邊幫我收拾善後。」

　　「這樣嗎……」系璃輕聲感嘆道。

　　她曾經聽說過，半妖的孩子因為顯露出非人類的力量，而遭到畏懼甚至是迫害的傳聞，據說還有妖怪組織專門處理這一類問題，黑鳴大概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吧。回想起來，當初從李俊賢主任那裡聽說他從以前就常惹麻煩的傳聞，或許也是因為控制不了力量的關係。

　　不過，現在的黑鳴臉上掛著的卻是笑容，可見那個師父讓他的童年並非充滿陰影。

　　「雖然平常總是不太可靠的樣子，但要是沒有師父的話，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了吧。對連親生父母的長相都不知道的我來說，他就像是老爸一樣。」

　　儘管語氣帶有嫌棄，但黑鳴的眼神中卻洋溢著某種景仰。

　　那份景仰──系璃也曾經見過。

　　聽到這裡，系璃也差不多得出想法了。

　　「也就是說，你是仰慕著身為退魔師的師父，才會想成為退魔師吧。」

　　「不，不是。」

　　「原來如……欸？」

　　系璃傻眼了。

　　「等等，等一下，你說了這麼多師父的事情，結果你說跟他沒關係？」

　　「雖然師父也確實稱得上是一個因素啦，不過我真的下定決心要成為退魔師是因為別的事情。」

　　「……那你講這些做什麼？」

　　「講故事總要有點鋪墊吧，直接說出來感覺很無趣欸。我很少跟別人提自己的過去，所以也想認真點講嘛。」

　　「真是奇怪的堅持……」系璃無言的瞇起眼。「算了，所以你到底為什麼想當退魔師？」

　　「這個啊──」

　　黑鳴換上了過去從未見過的輕柔表情。

　　「──是因為我曾經被退魔師救過。」

　　「被退魔師……救過？」

　　想起黑鳴先前展現的戰鬥力，系璃一時難以想像他被別人救的樣子。

　　「嗯，大概是五、六年前吧，有一次我和師父分開行動，結果卻遭到野生妖怪的襲擊。」

　　記得當時是因為訓練而分開，但碰到妖怪似乎是師父也沒想到的。

　　那時黑鳴才剛開始接受訓練，不管是戰鬥技巧還是對力量的掌握都還遠遠不足。雖然有做出抵抗，但還是無計可施。

　　「正當我覺得自己要玩完的時候──一位退魔師出現了。」

　　那時看見的景象，讓黑鳴永生難忘。

　　銀色的光輝像是旋風般降臨在眼前，隨之出現的凜然身影像是故事中的英雄一樣守護著自己。

　　「那是我第一次被素不相識的人拯救。雖然我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長相也記不清，但是……那個背影我一生都不會忘記。」

　　不只是因為得救，對從小因為半妖身分而受到各種非難的黑鳴而言，光是自己受到幫助這件事就讓他難以忘懷。

　　或許那人只不過是剛好路過，或是本來就接獲任務要討伐那隻妖怪，根本沒有想特別救他的意思。但他毫無疑問將黑鳴從威脅之中拯救了出來。

　　那凜然的身影，早已深深地烙印在黑鳴的心中。

　　「當我知道那個人是退魔師時，我就下定決心，要成為像那個人一樣，拯救他人的──退魔師。」

　　黑鳴的眼神充滿夢想與憧憬的光輝，像個天真無邪的小男孩一樣。

　　原來他也是能露出這種表情的啊……系璃無意間浮現這種想法。

　　「而且，除了夢想以外……我也在想如果成為退魔師，或許有一天能夠再見到救了我的那個人吧。到那時候，我想親口跟他說聲謝謝。」

　　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讓我有了夢想。

　　他想親口把這份感激傳達給當初的那位退魔師。

　　「……原來如此，這就是黑鳴你的夢想啊。」

　　「沒錯。」

　　即便這個夢想聽起來很幼稚又有點不切實際，黑鳴也沒有露出一絲迷惘。

　　「不過當我把這個目標告訴師父時，他卻劈頭就說『你一個半妖想當退魔師？你是笨蛋嗎？』，叫我清醒一點。很過分欸，我可是認真的。」

　　「我要是聽到一個半妖說想當退魔師，也會想問他是不是笨蛋。」

　　「是這樣嗎？啊算了，總之他後來我跟他講這件事講了好幾年，他才終於知道我是認真的，於是告訴我半妖想成為退魔師的話，最有可能的方法就是取得退魔教室的畢業證書。然後幫我處理了轉學的各種手續，接下來的事情，老師就都知道了吧。」

　　「嗯……」

　　聽完黑鳴的這些過往，系璃稍微沉澱了一會兒，什麼話也沒說。

　　「……哼哼。」

　　不久後，她輕輕露出微笑。

　　「該怎麼說，因為一個連名字長相都不知道的人就決定自己的夢想，你還真是個笨蛋欸，黑鳴。」

　　「哈哈，或許吧。」

　　聽系璃這麼一說，黑鳴也笑了出來。

　　「不過，夢想就是夢想，在實現之前我是不會輕言放棄的。我──一定要成為退魔師。」

　　黑鳴的模樣充滿自信又毫不迷惘，像是閃爍著光輝一般耀眼。

　　「……這樣嗎……」

　　那份光輝，讓系璃感到有些羨慕──

　　但那隻持續了一會兒，她馬上就換上了苦笑的表情。

　　「嘛，有個明確的目標是很好，不過也請你注重一下退魔教室的課業啦。」

　　雖然嘴上說著像是在挖苦的話，不過她的語氣中也參雜了一分對學生的期許。

　　「你師父也告訴你了吧，想實現這個夢想就要取得退魔教室的畢業證書才行。如果老是在上課時睡覺，我可沒辦法保證你能畢業。」

　　「這點我也差不多有察覺到了啦，我會注意的。」黑鳴有點尷尬的聳肩。

　　隨後他露出開朗的笑容，對著系璃說道。

　　「所以，今後也要請老師多指教囉。」

　　「…………」

　　系璃有些茫然地看著那個笑容。

　　「……是嗎，那你就加油吧，黑鳴。」

　　她靜靜地注視著黑鳴閃閃發光的紅色雙眼。

　　在那眼中……洋溢著名為「夢想」的光芒。

　　那份光芒非常燦爛、耀眼，就像是太陽一般。

　　（簡直讓人眼睛都要瞎了啊，真是的……）

　　然而，面對那個光芒，系璃的表情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



　　深夜的站前公園，已經不見任何一絲人影。

　　與白天的樣子大相逕庭，在夜色的壟罩下，空蕩又寂靜的公園有如另一個世界。

　　在這如同異世界的公園裡──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個人影悄聲無息的來到公園中央，他身穿宛如將黑暗凝聚起來的黑色大衣，樣子看起來是個高大的人類。雖說有著人類的輪廓，但他全身散發的異樣氣息卻又像是不同於人類的存在。

　　人影先是在找什麼似的左顧右盼，隨後伸出手在空中擺盪，像是在探尋殘留在空氣中的某種東西。

　　不久後，他咧嘴露出帶有一絲危險氣息的冷笑。

　　「──找到了。」

　　說完這句話，人影便消失了，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