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名為懊悔的惡夢

入夜的城市少了白天的熱鬧光景，只剩下寥寥無幾的人影走在街頭。

偏冷的夜風吹過路上的行人，沒有人不因此蜷縮身子或顫抖，卻有個人感受不到這陣寒意般，快步穿梭在街道上。

哥希爾左顧右盼，眼尾捕捉到某個快速閃進暗巷的身影，於是跟了進去，結果發現巷子的盡頭只有一道厚厚的高牆，怎麼也不見詭異的影子。

只是，那令他反感的氣息仍然存在。

他拔出掛在腰上的劍，反應敏捷地往後一揮，那些無聲無息來到他背後的黑色藤蔓就這麼被一刀兩斷，化作黑色氣體消失在空氣中。

因為他的動作，其他沿著牆壁緩緩移動的藤蔓，這下都像受到刺激的猛獸，一前一後相繼撲向他!

面對鋪天蓋地襲來的藤蔓，哥希爾僅僅動了下意念，眼前的所有威脅便全數碎成冰晶，散落在地。

他扶著一旁的牆壁喘息，力量過度流失的關係，即使是動用些微靈力都如此吃力。

他咬住手腕，藉由痛覺讓自己維持清醒，然後機靈地往旁邊一閃，數顆黑色帶著紫色閃電的球體以一秒之差從他身邊呼嘯而過。

被他閃過的重力球飛到半途又以不同軌道折了回來。

每當他躲過一顆，另一顆又會緊接著追上來，愈漸沉重的步伐使他在迴避攻擊時，好幾次差點閃避不及。

｢出來，妖魔!｣要是敵人遲遲不現身，最先倒下的人肯定是他!

他召喚冰牆，及時攔截球體的去路，大部分的黑球都被冰牆給擋下，唯有一顆繞過阻礙往他身上撞擊!

重力及速度的加成直接將他撞飛一段距離，球體附帶的閃電電的他全身麻痺，鮮血不斷從他口中冒出。

但是攻擊還沒結束，一隻半透明的黑暗巨獸從暗處撲了上來，來不及閃開的他就這麼被巨獸穿過身體。

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奇怪的是，甚麼事情都沒發生，就連方才被重力球撞擊的痛覺都消失了。

他不認為敵人會這麼輕易就放過他，不如說，這才是可疑的地方。他回過頭，在見著某個畫面後，徹底怔住了。

原以為永遠都不會再見到的人竟然站在他面前，用溫柔的眼神凝視著他。

銀色的長髮，淡紫色的眼睛，所有的一切都和記憶中的女子無違。

｢哥希爾，是我，我是克蕾雅喔。｣

｢陛下……｣聽著那熟悉的聲音呼喚自己的名字，哥希爾不自覺走向前，隨即止住步伐，戒備地瞪著這抹人影，｢不，妳不是克蕾雅!｣

這只是幻影，不能被騙!克蕾雅早就已經、已經……

他極力提醒自己，這是敵人刻意製造出來的幻覺，一旦相信就會落入敵人的圈套。可當他目睹對方傷心難過的神情，僅存的理智最終還是崩潰了。

｢是我、真的是我啊!為甚麼不認得我了呢?｣女子激動地看著他，淚水滑落臉頰，｢你不是答應過我，會一直待在我身邊嗎?｣

｢我……｣

｢為甚麼要離開我?為甚麼!你不是我的護衛嗎?｣

對方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就像一把又一把銳利的刀刺進他的心裡。

說好了要永遠守護克蕾雅，說好了要讓她幸福，曾經信誓旦旦許下的諾言，明明還清晰地刻在腦海裡，他卻違背了。

在克蕾雅最需要他的時候，一走了之……他還配當一名騎士嗎?

強烈的自責和懊悔幾乎將他的精神世界壓垮，承受不住言語重量的他跪在女子面前，嘴裡喃喃：｢對不起，克蕾雅……對不起……｣

如果時間能夠重來，他說甚麼都不會再棄克蕾雅離去。

如果可以，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取克蕾雅一生的幸福。

看著褪去堅強的外表，變得脆弱不堪的男人，女子勾起嘴角，淡紫色的眼睛染上魅惑的金色。

她端起對方蒼白的臉，深深望進那逐漸渙散的眼中。

｢沒關係的喔，只要說你願意效忠黛安蒂娜陛下，她就會實現你的願望，讓你再次見到你想見的人。｣

溫柔的嗓音就像誘人的毒藥，蠱惑哥希爾所剩幾的意志力。

他想念克蕾雅，想聽她的聲音，想再看見她的笑容，只要能再見到她一次……

｢來，快說你願意，克蕾雅在等你呢。｣

｢我……｣

這麼做的話，克蕾雅會為他高興嗎?

就在他即將投誠黑暗的前一刻，腦中響起了對方曾對他說的話。



｢就算未來沒有我也要好好活著，答應我好嗎?｣



肯定……不會的吧。

他瞪大眼睛，此時另一個克蕾雅的身影就出現在女子背後，焦急萬分地對他喊道：｢醒醒，哥希爾!快醒來!｣

醒醒?這是夢嗎?

女子彈了下舌頭，不滿地罵了句，｢來了礙事的傢伙……｣

｢妳……｣哥希爾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臉色陰沉，眼神是絕對的冰冷，｢才不是克蕾雅!｣

女子的金色眼睛猛地收縮，才感覺一股壓迫感覆蓋上來，下秒便遭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冰刃襲擊!

現場揚起了冰冷的白霧，本就有些寒冷的空氣這下更是到達凍結的程度。

變回原貌的夏莉雅展開黑色翅膀來到高空，傷痕累累的她氣急敗壞地對著底下大喊：｢亞鈴、亞蘭，妳們該死的是不會把礙事者除掉嗎?｣

｢真是可笑的默契。｣

回應她的是一道帶著不屑語氣的少年嗓音，夏莉雅瞪著不知何時倒在地上的夢魔姊妹，發現能戰鬥的居然只剩她一個，正打算撤退，眼中就先倒映出熾烈的火影及凜冽的寒光。

｢說的對，讓她見識見識甚麼叫做完美的默契!｣

屬於少女愉悅的嗓音方落入空氣，地面登時捲起火焰漩渦，衝破白霧，以極快的速度來到夏莉雅的位置!

妖魔奮力揮動翅膀，欲藉由強風吹散火焰。

怎知火焰吹散了，卻被包圍在其外側的環流擊中，不僅身體大半面積被凍傷，就連翅膀都結凍了!

｢為甚麼火焰可以和冰共存啊!｣她不敢相信地怒吼。

在墜落之前，她化作一身黑氣，不顧落下的同夥，急忙逃離此地。

｢為甚麼?｣少女的兩條金色辮子在狂風中大幅擺動，映襯著那張得意的笑容，顯得張狂與霸氣，她對著空中吶喊：｢因為我們是合作無間的凱格薩斯之牌呀!哈哈、哈哈哈——｣

聽著她用與清麗形象不符的嗓門大笑，丹收起手中的火焰，翻了個大白眼。

與他們一起來到這裡的克羅倫斯見到清醒的哥希爾，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好險趕上了，剛怎麼叫你都叫不醒，是中夢魔的招術了嗎?｣

｢啊。｣哥希爾淡淡地應了聲。

以為甚麼事情都沒發生的他，實際上被半透明的怪物襲擊之後，意識就和現實脫節，進入到夢魔的｢惡夢｣裡了。

所以他才會在夢裡遇見｢克蕾雅｣，被敵人擺了一道，還差點棄暗投明。

那個在夢裡叫醒他的人，他想應該就是克羅倫斯了，印象中被對方叫醒已經不是第一次，每次都剛好是在最危急的時刻。

｢謝謝。｣

克羅倫斯一頓，苦笑地說道：｢同伴之間互相幫忙是應該的，之前也告訴過你別自個逞強啦。｣

哥希爾聞言輕輕一笑。

｢啊對了，那一對雙胞胎剛被漢娜和丹打暈了，｣克羅倫斯看著沉沉睡去的夢魔姊妹，回想起她們是如何被暴力手段制伏的，就忍不住心生同情，｢既然她們是被控制的，帶回去請公會的人幫她們恢復原狀也好。｣

漢娜笑嘻嘻地附和：｢沒錯!沒有甚麼異常狀態是我們公會魔導士解除不了的，就算是非人的詭計也一樣。｣

丹認同地點點頭，除此之外，他還往前挪動了步伐。

沒有人注意到不尋常的地方，直到哥希爾發現他走到自己身旁，並迅速朝自己後頸出手，已經來不及反應了。

他的意識一下陷入了黑暗，傾倒的身體被少年輕鬆接住。

｢你幹甚麼!｣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救命恩人!｣

克羅倫斯與漢娜同時破口大罵，受不了高分貝衝擊的丹摀住耳朵，咬牙切齒解釋：｢這傢伙快不行了吧，與其讓他硬撐回公會，還不如直接扛回去。｣

見表哥與青梅竹馬一臉恍然大悟，丹面無表情罵了句｢呆子們｣，一邊將人背起，一邊用眼神示意他們一人帶上一個夢魔。

｢來比比看，誰先把他們帶回去?｣漢娜眨了眨漂亮的藍色眼睛。

｢妳忘了我會瞬間移動嗎?｣克羅倫斯無奈，怎麼樣都是他贏吧。

｢對耶!好狡猾喔!｣

走在前方的丹似笑非笑地回頭，｢前提是你還有多餘的魔力使用。｣

克羅倫斯抽了抽眼角，也對啦，他可是卯足全力投入在戰爭上，魔力早就空空如也了。

｢你這種狀態也不可能用魔法了吧?｣漢娜豪邁地拍了拍他的背，｢沒有瞬移我們就不會輸給你啦，哈哈哈!｣

｢妳還真是好勝，正常點走回去不好嗎?｣

｢不好呢。｣

於是，在這個歸於寧靜的夜晚，三人各自背著昏迷的人走在路上，如昔日一般閒話家常。就像小時候常常玩到半夜才回家的場景，縱然身心俱疲，只要有同伴在，回去的路一點也不孤寂。

溫暖的銀白月光照亮了街道，也在不知不覺照進人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