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3-1
本章節 4531 字
更新於: 2021-07-12
和墨錠在巷子的打鬥結束後,小萱撥了電話給蘭小姐,請對方替自己收拾殘局,至於受傷的室冥則在墨錠的幫助下先一步前往醫院,這座城市的地區醫院貌似有獨棟的醫療大樓可以借予蘭家的人使用,室冥的傷口想必也不會節外生枝。
目送載走他們倆的轎車後,小萱靜靜想著。
對於從沒使用過附喪神的一般人而言,和附喪神建立連結是相當耗費精神的行為,正常來說頂多也就維持個十分鐘,當下因腎上腺素而忽視的精神疲勞,也會在結束後一口氣反饋回來。
再加上全身上下大小不一的劇烈燒傷,室冥恐怕得要休養好幾個禮拜才能痊癒。
雖說小萱自己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虛脫感,但總比普通人要強得多。
小萱看著此時人進人出的現場。
雖然蘭小姐本人沒來,不過倒是叫了不少人手過來幫忙,其中一個面相兇惡的大漢,口氣宏亮的指揮其他人做事,他們拉起封鎖線,擺上告示牌並拿出整地的設備,儼然就是一副工地施工的模樣。
使用著御守的復原能力,小萱將自己卸除的冷氣機裝回去後,便獨自靠在路邊稍微歇會兒。
「水?或是咖啡?」一名男子靠過來,以輕鬆的口吻向小萱搭話。
小萱認出來對方是幾天前曾將室冥接走的司機,雖然對他自來熟的舉動有些狐疑,但還是接過他遞來的礦泉水。
「看起來還挺嚴重的,發生什麼事啦?」
「……只是牆壁和地板壞掉而已,不算什麼。」小萱啜飲兩口,乾燥的口舌得到一些滋潤。
僅是這點程度根本算不上嚴重,她有自覺,墨錠大概沒有出全力,按照原本的預定,自己也打算在最後關頭解除御守的能力,只以普通的拳頭毆打她。
像這樣的測試在其他地方也很常見,只不過蘭小姐選擇的做法更為隱晦,並不是點到為止的扮家家酒,過程上更接近實戰。
小萱將寶特瓶內的水一飲而盡後,注意到對方欲言又止的眼神。
「怎麼了嗎?」
「呃……實際上,我是指那位少年。」
小萱一愣,頓時覺得有些羞愧,卻也同樣覺得那是他自找的,要是他不闖進來,也不會把自己搞成那樣。
『萱,這也並非與妳完全無關,妳利用了對方替分擔連結的耗損,這令妳獲得不少餘力。』
『御守,拜託閉嘴,你剛剛不也沒有反對嗎?』
『我只是想提醒妳,對於室冥的傷,妳有一部份的責任。』
『……好,那我現在就去醫院把他治好,這樣總可以了吧?』
『不行。一天最多使用三次,在萱的體力完全恢復前,我不建議妳繼續使用了。』
『一下要我反省,一下又要我不要出手,御守,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小萱露出惡狠狠的表情,全然忘我的和御守爭吵著,在一旁目睹的司徒忍不住倒退了幾步。
『我希望,並非為了旁人的責任或期待,萱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
小萱靜靜思索幾秒。
她解開馬尾的綁帶,重新整理好方才弄亂的散髮後又重新綁起來,將喝完的寶特瓶完全壓扁,轉向司徒問道。
「你知道室冥被送去哪嗎?」
*
不得不說,這位叫司徒的男人對開車著實在行。
在車上移動的時間,小萱幾乎沒感受到任何顛簸,她默默閉上眼。等到再度清醒時,人已經到醫院門口了。
「妳好,墨小姐在2A01號房等候,請往這邊。」
在空蕩蕩的櫃台獨自辦公的人,一看到小萱便立刻開口,彷彿早已接到通知要如何應對。
這也不奇怪,雖然還沒正式入職,自己也算是蘭小姐的其中一位僱員,再說到自己的職業,就算被吩咐要特別接待也很正常。
「和墨小姐一起來的男生怎麼樣了?」
「現在已脫離危險期,狀態類似於三級燒傷。持續換藥治療三到四周後,應該可以下床準備復健。」
對方簡單扼要說明室冥的狀況。
其中,她用了「類似」的說法讓小萱有些在意,表示對方大概也知道傷口的背後並不單純。
「後續的治療我們會安排妥當的,請不用擔心。」
「我知道了,謝謝。」
她點點頭,將小萱引領到病房門前,便鞠躬回去了。
小萱不假思索地拉開病房的門。
「……哈囉。」
「……!?」
原先靠著椅子看起來在打瞌睡的墨錠,驚得馬上抬起頭來,看起來似乎相當慌張。
小萱看著躺在病床上熟睡的室冥,有點訝異蘭小姐居然沒有趕來。
「如果妳在找蘭,她晚點會路過這裡。」墨錠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沒來由地說道。
這句話也間接證實她和蘭小姐之間確實有關係。
「不,我等等就要離開了。」小萱拿出御守,頓時又有些猶豫。
墨錠貌似看穿她的動搖,再度對她開口。
「除了照看這孩子恢復之外,我什麼也不會做了,要是妳想要我道歉的話到時候再說吧。」
「為什麼?妳也沒做什麼需要道歉的事吧?」
「那需要我離開嗎?」
「……無所謂。」
小萱聳了聳肩,一副沒放在心上的樣子,而且追根究柢,她也不過是聽蘭小姐的命令行事罷了。
她下了決心,戴上御守,掀開病床上的被子。
室冥身上穿脫方便的白色護理服,左半邊明顯比右邊鼓起許多,底下大概是穿了壓力衣,一種利用壓力來治療……或著說控制疤痕增生的衣服。
一般來說持續均勻施以壓力在未成熟的疤痕上,可以減輕腫脹,使纖維的生長和排列較為正常,進而讓疤痕在恢復後較平、薄、柔軟,也可以讓色澤貼近原先的膚色。
為了減輕疤痕痊癒時伴隨的一些令人不舒服的感覺,例如痛、癢,手和大腿容易產生的充血感,這種治療手段是必要的,對於新生的皮膚來說也是一層保護。
但如果交給小萱來處理的話,便可以直接跳過這些繁瑣的過程。
附喪神力量的原理,源自於附喪神本身的宿願或遺願,使用人則是加以開拓完成這份願望的角度。
將「復原」燒傷的附喪神運用在把事物「復原到不復存在」這點上,消除掉牆面、硫酸,便是小萱獨有的手腕,而當現象結束,遺留下來的結果便是現實。
能夠以完成願望的方式在現實留下結果,就是附喪神之所以為神的地方。
此刻,需要耗時三到四周才能初步恢復的燒傷,在小萱手裡――不過是小事一樁。
畢竟恢復傷痕本就是御守的看家本領。
『萱,假如我說停,妳就必須停下來,妳的體力不多了。』
『我知道,我們開始吧。』
她刻意不解開釦子,將御守當成手術刀一樣直接劃開室冥的衣服,袒露出仍有零碎傷疤的肌膚,接著像剖開西瓜一樣除去綁在他身上的壓力衣。
手臂和大腿外側的大片灼傷著實怵目驚心,化學灼傷和一般的燒燙傷不太一樣,除了延伸至深層真皮的傷害,萬一物質被吸收進深層組織中還會導致系統中毒。
不僅僅是將疤痕恢復原狀,還要將體內被破壞的組織復原,排除硫酸,確保室冥的身體機能可以自行接續小萱復原的狀態,慢慢恢復至原狀。
小萱輕輕抬起手臂,小心翼翼從傷疤的邊緣,已經變成咖啡色狀的皮膚一端開始慢慢處理。
御守不時的散發出細微,且時明時滅的光源。
對於「恢復」這件事來說,構造越複雜、組織越深奧的個體就越難復原。
小萱在自己的理解能到達的界線上盡可能修復它們,而抵達不到的盡頭則交給御守這位附喪神幫忙。
物品模糊的概念和情感,只為了完成一個目的最終而得以誕生的神明。僅僅在那一件事上,就可以有著匹敵一切的「完全感」存在。
作為復原室冥燒傷的對象。
對御守而言,無法恢復的傷痕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
明明才過了幾十分鐘,小萱卻像動了好幾個小時手術的外科醫生一樣,滿頭大汗。
『萱,到此為止。』
『等一下,只剩最後一點了!』
『萱,妳必須停下!』
小萱咬著牙關,她本想再向御守祈求一些時間,卻發現自己的連結已經斷開了,如今雙手所剩下的,只不過是神蹟的殘餘。
她貪婪的渴求氧氣,拚盡自己最後一分氣力,將室冥身上的壓力衣又裝了回去,最後縫回他的衣服。
作為一個附喪神的容器,除了祂們本身寄宿的物品外。
還包括了能將自身多少力量引發出來的使用人。
按理來說應該可以做到毫髮無傷,將整件事情化為沒發生過的御守。
在小萱的使用下,室冥的左手和大腿皮膚上,仍留下淡淡的粉紅色傷疤。
儘管有自信說除了那些看似和原先膚色不同,並且也不怎麼顯眼的疤痕外,全身上下都已經做到盡善盡美,和昨天、前天的室冥比起來根本沒有一丁點不同的地方了。
在被視之為神蹟也不為過的壯舉面前,小萱只是盯著那塊自己無法消除的痕跡。
她渾身癱軟的坐在地上,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極限。
傷口比預想中還糟糕,要是處理得不好,有可能會給室冥留下後遺症,從最開始便盡了全力,自己沒有一絲保留,卻仍然事與願違。
如果復原燒傷的附喪神,在復原燒傷的課題下都只能做到如此。
自己到底還有什麼臉,可以自稱是獨當一面的使用人?
她已經到極限了,一天之內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附喪神,身體和精神都已經逼近邊緣,原本應該保留以備不時之需的力氣,剛剛也全花光了。
不僅如此,就連因自己而起的傷口也沒能完全治癒好。
就連現在極端的負面思考也是精神疲勞的副作用。
明明注意到了……卻停不下來。
可惡!
沉寂了一會兒後,小萱取回了冷靜,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努力呢?
儘管時間很長,過程也沒辦法用一句辛苦形容。但最終,室冥會在這間醫院和蘭小姐的幫助下慢慢復建,即使要花上比預期還長的時間,以蘭小姐中意他的態度,肯定也會受到很好的照顧。
為了累積經驗嗎?
雖然跌打碰撞的小傷口會反射性的用御守處理掉,但在這之前沒有治療過幾次灼傷,更不會有事沒事拿自己做實驗台,研究復原的底線到底在哪。
因為說到底,工作上不需要。
即使違背御守的根源,「消除」和「拆解」的用法也比「復原」方便的多。
諷刺的是,越加使用附喪神雖然可以熟練使用的過程,卻沒辦法真正意義上的影響結果好壞。
或著該說——影響甚微。
小萱的奶奶常說:除了天生的資質條件,這也是一種相性。
附喪神和容器之間的相性,將在使用之後影響結果。
如果將御守交給能真心祈願傷勢好轉的人使用,也就是和御守宿願一致的人,想必他肯定可以成為一代神醫。能比自己擅用御守的本性,室冥的傷口也會完美復原吧。
但這樣的人作為使用人,又剛好得到御守的機率幾乎不存在。所以一直以來從來沒有在乎過,當某一天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時,究竟該怎麼做,因為無論何時自己都認為起碼已經盡力了。
沒錯,更何況自己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肯定,要是途中出了什麼差錯導致室冥留下終生遺憾的話,自己也會用相同的說法替自己開脫吧。
一股難以言喻的自我厭惡湧上來,小萱下意識的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該做的事也做完了,我就先回去了。」
「謝謝妳,還有,抱歉。」
小萱搖了搖頭。
「如果他醒來了,妳就稍微勸勸他吧。要是他再像今天這樣,總有一天勢必會丟掉自己的小命,只不過是聽得見附喪神的聲音,那根本不代表什麼。」
雖然原本還有很多想說的,但疲勞一上來感覺身體都有些站不住,實在是到極限了。往後的幾天自己要在飯店睡到天荒地老,夾雜著些許睏意和孩子氣的想法,小萱先行離開了醫院。
而墨錠依然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直到室冥醒來為止,她都打算待在這裡。
她坐在椅子上朝房間四處打量,左看右看後,情不自禁的踢起小腿,卻發現椅子會發出金屬潤滑不足的摩擦聲,而後又馬上停下。
最後大概是覺得無聊了,開始盯著室冥的睡臉。
她覺得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應該為導致他人受傷負責。使用人的小萱暫且不提,今日會波及到室冥純屬意外。
那雙邪門的手套。
同時具有治療和破壞的能力,也確實的擁有屬於自己的意識,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過神格如此明顯的附喪神了。
和腰帶上的甕不同……
墨錠撫摸著甕的外身,像是在惋惜它一般,舉手投足間充滿了憐憫。
它曾有過自我意識,曾經也是一尊神明。倘若拔除了附喪神的神性,就會留下它生前的空殼,一個純粹、能引起特殊用途的工具。
如此便能輕易的將神明一部份的力量占為己有。
這與御守曾對小萱所說的——不正確的用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不愧是人啊……盡然也能發現這般利用神明的方法。
突然間,病床發出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吸引了她的注意,但也只是室冥翻身時無意間拉扯被子的聲音。
「你醒了嗎?」
墨良問道。
沒有回應。
室冥背對著墨良,房間漸漸又陷入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