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繡

本章節 3118 字
更新於: 2021-07-11
「姐姐!真的好漂亮!」

那是滿天的繁星,我能稍微認出其中的星座。

我從小到大的夢想,是成為觀星員,探索宇宙和星空的美麗。

在一旁我的姐姐,風信,為了可以讓我看到滿天的星星,和預測的流星,努力向爸媽爭取讓我晚上去較為危險的山區。

「嗯,真的很美呀!啊,小楊你看是流星!」

一道閃光劃過天空,是一道難得一見的流星。

得趕快許下願望,我這樣想著。

「小楊,你有許願嗎?」

「嗯!當然!」

「是什麼樣的願望?」

「不能說啦!說出來就破功啦!」

「蛤?真小氣!」

我們在流星劃過的天際下,面對著對方哈哈大笑。

我果然最喜歡姐姐了。


「小楊,你現在的眼中,是什麼樣的色彩呢?」

「欸!當然是五彩繽紛呀!」

「那是剛才,現在呢?」

四面牆壁皆為灰色的房間,彷彿空盒子一般。

沒有什麼滿天繁星,早就只剩灰色的天花板。

姐姐呢?風信呢?
她早已不在了。

空洞的四周,放棄掙扎的我。
在滿是蜘蛛絲網的空間,蝴蝶何處可去?

原來我的夢想是觀星員啊,好像曾有這回事。

那時許下的願望是什麼,我忘記了。

那些都不重要,我早就失去了,早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就連最後重要的東西,也離開了。


灰色的房間中,那一道色彩也褪去了。

「 如果一開始就沒有相遇就好了。」


* * *
「啊,醒了?太好了……」那是一聲似曾相識的問候,彷彿在不久前聽過。

眼皮還是好重,好要再躺回溫暖的被窩中。

但心中更多的問號戰勝了睡蟲,我逼著自己的身子坐起。

坐在一旁圓椅上的女性,好像就是那一天給我藥的人。

夕陽的餘曦照應在我的臉上,有點溫熱,看來我睡了不只一天了。

「還好嗎?如果累的話繼續睡沒關係喔!」

那位女性這樣說著,她有著很溫柔的笑容,俏麗的棕色短髮與她的氣質相配,在她身上彷彿能聞到太陽的味道。

「那個,請問您是?」

「啊!我是小信的同事,我叫麝香!你是白楊對吧?我時常在小信那邊聽到關於你的事,我想她一定會很關心你,所以我就為她代勞啦!」
「好的,麝香小姐,請問這裡是哪裡?還有我睡了幾天?」

「這邊是園丁附設的醫療所,然後你大概睡了兩天,還真能睡啊!」

「原來如此,那請問我姐姐……風信在哪?」

剛才溫暖的氣氛瞬間變得冰冷如冰,夕陽已經西下,房間的自然光線褪去。

麝香小姐臉上的笑容已經散去,她雙手十指緊扣,我們都在迴避雙方的眼神。

「白楊,答應我一件事。」她突然的一句話,打破了沉默。

「無論發生你看到什麼,感受到什麼,心情如何,都請保持你的理智,我不想再讓風險痛苦了……」

「好的,我明白了。」

她淡淡一笑,指了指床頭櫃,上面有一套衣服,大概是要我去換。

我站起身子,果然躺了兩天突然突然站起來,還是有點不習慣,還差點因為重心不對而跌倒。

換好了衣服,麝香小姐已經打開了房間的門,她應該已經察覺我好了,但卻背對著我。

「好了嗎?我們走吧。」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跨出了步伐,我急忙跟上。

一路上,我們並沒有談話,所以我就觀察了四周。

園丁附設的醫療所,雖說是醫療的地方,但也不是這麼單純。

這裡還有附設停屍間、實驗室、還有心理相談所。

從剛才到現在,我聽到最多的就是哭喊聲。

畢竟,不論是身為園丁的家人或友人被怪物吞食,還是家人或友人綻放成毒害世界怪物。

只要是正常人,哭天喊地都是正常的。

我不再去觀察周遭的一切,要是跌倒可將糟糕了。

我跟隨著麝香小姐來到一棟獨立的大廈,裡面的擺設完全走簡單低調,櫃檯一人都沒有,但是桌面卻擦的晶瑩剔透。

我和麝香小姐搭進這裡的電梯,她拿出一張黑色的卡,往電梯的感應的器材刷了一下,她沒有按任何的按鍵,電梯卻逕直地往下降落。

我們好像搭乘了很久,我一直聽見麝香小姐淺淺的呼吸聲,還有我急促的心跳聲。

一會兒,我們到了目的地。

「到了喔。」

在她指向的那一片玻璃的後面,發出了持續整齊的電子聲,令我驚嚇,但又不怎麼意外。

風信就躺在後面的那張病床上,不仔細看也許會認為早已沒有生命跡象了。

看到她微微起伏的胸腔,我的驚嚇稍微降低一些。

要在她身上找到完整的地方十分困難,就連曾經完美無瑕的臉蛋也纏上了繃帶。

她身上插滿了注射用的管子,看了就感覺好痛。

「小信,已經很幸運了,當時派去摘除的五人,有三位當場殉職,一位被咬下了下半身在昨天已經宣告不治,只有小信還活著,只是……」

等我意識回來,我已經跪坐在地,臉部施力的很嚴重,想必我的表情一定很猙獰吧。

「小信她被重摔了腦部,要醒來很困難……」

在她的字裡行間,我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實。

「白楊,還好嗎?」

「我沒事。」

我奮力的站了起來,要讓嗓子發出聲音都讓我感到困難。

「麝香小姐,我想和風信,獨處一下……」

「啊!好的,那我去上面等你。」

她遞給我一張剛才黑色的張,就轉過身,彷彿像是逃離一般離開這裡。

我湊近了玻璃牆,看著不發一語的風信。

我也不發一語的望向了她。

她再也不會跟我說話了、再也不會和我談論未來了。

「那個啊,姐姐,我啊,好像想起小時後的夢想了,原來我是想成為觀星員啊……我都不知道啊……」

即使知道她不會和往常一樣回我的疑問,但是我就是想和她談些甚麼,但跟往常一樣,我的所有疑問都沒有得到解答。

『阿楊!送你的禮物有收到嗎?』

『風信,為什麼要送我星座知識的書籍?我沒有時間看這個。』

『欸!那是因為!』

『我明天要考試,對不起先掛了。』

『啊……好……』

她一直想告訴我這些「屬於我的一切」,但我總是簡簡單單的忽略。

我一直在尋找什麼「屬於我的東西」,到最後還不是都散成一盤散沙。

我一直想證明什麼「那是我該擁有的」,都盡頭還不是墜入海底。

越想證明什麼,到最後還不是都失去了。

一聲陪著哽咽的嘆氣,從我口中輕輕地溢出。

時隔多年了,我留下一滴眼淚,滴到了一塵不染的玻璃牆上。

果然我厭惡著,無能的自己。

* * *

等我回到上層,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看來這邊來了新客人。

定睛一看,那是我的父母,他們臉上擔憂的眼神,隨便一個人看都會因為過於做作而感到噁心。

麝香小姐看到我上來了,對我笑了一笑,我匆忙的趕過去。

「那個,既然三位都到了,那我們換個地方談吧。」

她將我們引領到一間寬敞的會議室,並遞上了一杯熱茶。

「首先,我們要先討論一下風信小姐的事情,風信小姐腦部嚴重受損,依照這樣重新甦醒的機率十分的低。」

在麝香小姐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位陌生的男子,他用他低沉的嗓音接下了麝香小姐的話。

「我們這邊提供一些方案,一是讓風信小姐持續維持治療直到老死,治療費用我們也會幫忙分擔,另外一個方案,恐怕會比較危險一些,我們最近有在籌備一種人體試驗,相關內容恐怕無法明講請見諒,這個實驗目前成功率有百分之三十,但是風信小姐醒來後也不一定會認得你們,也不一定能成功,這個實驗所有的費用由我們出資,也會支付你們賠償金,這實驗對於改進人民的權利有非常大的幫助,還請你們納入考量……」

「……我。」

我想要搶先開口,但卻被一旁的母親阻止。

「我們同意第二項實驗,對於全人類的貢獻,我們也想出一點心力,我想小女一定也會選擇為人民付出的,畢竟一手養大的我最懂她了!」

那位先生有點嚇到吧,他可能從來沒看過答應一場勝算低下的賭局卻下注如此爽快的人。

「好的,那貴夫人意下如何呢……」

我的母親,用她那拙劣的演技開始了她的長篇大論。

「我同意丈夫的說法,小女一定會很樂見這個世界越來越好的,我相信即使她犧牲了,一定不會怪罪任何人的,我們一家三口都同意,你說是吧?白楊?」

「我不同意。」

不用猶豫,一句話就這樣脫出口。

家人們一臉錯愕的看著我,麝香小姐對我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那位男子用看待普通人的眼神看著我。

「我覺得,這實驗的風險實在太大了,而且若是失敗了也會對開刀者造成心理困擾,所以……」

「……啪!」突然間,清脆的一聲,一隻厚粗的手掌打在我的右側臉頰上。

那是父親的手,在一旁的母親也和他擺出同樣的姿勢。

他們,都用看到垃圾的眼神望著我。

而我父親,說出了令我之後的日子中耿耿於懷的一句話——


「白楊,你不要再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