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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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7-17
我很不會說話,應該說,我討厭說話。
只要我一說出一句字句,都能令我窒息。
溫柔的話語、氣憤的話語、緊張的話語……
還有,死亡前想說的話語。
我全都說不出來,因此止住了想說話的慾望。
我的話語,就是一把利劍,一出世,即會刺穿他人。
「 如果我說啞巴就好了。」我時常這樣想著,越深入去想,越感到真實。
反正,我永遠說不出能夠救助他人的話語。
我就是這麼的無能。
* * *
已經三天沒去學校了。
我屈膝懷抱著膝蓋,思考著外面的世界。
明明是期中考,缺考是很麻煩的事情。
但是,我的父母是不會放我出門的。
從那一天,風信的後續處理敲定的日子……
我就被禁止去任何地方,甚至包括學校。
也許是我太過激了,前些日子一放學就衝往園丁的總局,發表著自己的反對言論。
「你們也不會希望為了一場實驗而賠了一條人命吧?」
「這樣不是很沒有人性的道德嗎?就為了一場沒有完全勝算的實驗……」
「你們到底為什麼可以放棄我姐姐的生命!」
到最後,聽說整個園丁都認識我了。
因為這些事,最近都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是不是因為這樣,我的眼角下多了一對奇怪的印痕。
即使我訴說了那麼多,實驗的敲定依舊是不爭的事實。
最近父母對我的眼神也不是很好,他們的眼神只能用厭惡來形容,他們大概聽聞了整個園丁總局都認識我,而感到丟臉吧。
他們不再讓我踏出房門外,連早午晚餐都是放在我的門外,他們出門時也一定會反鎖家門和我的房門。
這樣不就像是典獄長和犯人一樣嗎?
在他們的眼裏,讓他們蒙羞的我,可能比罪孽深重的囚犯還要可恨吧。
奇怪了,到底是怎麼了。
到底為什麼被家人禁止出門會感到厭惡。
對於自己阻止不了的悲劇而痛苦流涕。
這種感覺,就像快要窒息一般, 好想出門,想走出昏暗的房間。
「嗡…嗡……」
熾熱的光線配合著手機的鈴聲呼喊著我,我趕緊從床上一躍而起。
時間已經來到了下午,日沒的夕陽令我目眩神迷。
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是那一通來電,我按下接聽鍵,一陣暴怒的吼叫傳進了我的耳膜。
「白楊!你到底去哪裡鬼混了啊!學校你也都不來!到底是怎樣啦!班導很火大你知道嗎!」
那是我十分熟悉的聲音,原來是阿拓來電。
也是,現在除了他還有誰會打電話給我呢?
「阿拓,對不起,因為有些家庭原因所以暫時都不能去學校了。」
「啥!那很麻煩耶!班導那老頭要你寫的參賽作文搞定了沒?他今天就要收了耶!你等下來學校交一下吧,不然他一定會讓你不得好死喔!」
「我是寫好了,我等下就拿過去。」
「那就好!我今天被留下來加強啦!本大爺就等你去喝一杯吧!」
「是,你加油。」
不等他接話我就將電話掛斷了,所謂的喝一杯不久只是去買個柚子汽水喝嗎?
不過當務之急,我得趕快去交作文,畢竟是學校指派我參加的,毀約的話也許一兩支小過跑不掉。
不過,這篇作文的主題是「致親愛的家人」,我寫的當然是關於風信的事。
突然,我想起之前在居酒屋時風信給我的白色信封。
那應該是所謂的遺書吧,作為園丁每個月都要新寫一封,還要備份給親人,想當然的,我父母都不會打開她的遺言來看,所以她都將備份的遺書交給我。
過去我都會將每一月份的認真看一次,這麼想起來,我這個月好像還沒看的樣子。
也許這一封,是她最後的遺書。
但現在不是時機,只能等到晚上回來再看了。
我拿出兩根極細的鐵絲,開始在破解我房門的鎖孔。
這是我昨天奮力研究的結果,大致上的公式我都熟練了。
正好家人也都不在,他們大概會晚上才回來。
房門開了,我急忙的收好東西,走到了玄關。
我想起今日早上,母親出門前和父親說過。
「白楊的房門都鎖了,我們大門也就不要鎖了吧,他一定不能出來的。」
我這不就出來了嗎?
打開大門,夜幕緩慢地降臨了,已經有不少盞明亮的路燈。
我快步地走在大街上,不過我的首要目的地並非學校。
而是園丁的醫療所。
其實,今天就是風信的實驗日。
無論是死是活,我都想知道最後的結果。
我不管自己那糟糕的體力,飛奔了起來。
「呼……呼……」
氣喘吁吁的我,已經跑到了園丁的醫療所前,正當我想要走進去時,一道聲音叫住了我。
「白楊!你來了嗎?」
那是麝香小姐,她微笑地和我打了聲招呼。
「麝香小姐!我姐姐怎麼樣了?她還好嗎?」
「……白楊,你流了好多汗,你要不要先進來坐坐?」
「怎樣都好!我姐姐!」
「你先進來吧。」
麝香小姐收起了微笑,她的口氣也從慵懶瞬間轉成了嚴肅無比。
沒辦法了,我只能隨她先進去了一間無人的會議室中。
「……白楊,風信這個月留下的遺書內容是什麼?」
「為什麼,這麼問。」
我其實不用問這種愚蠢的問題,光麝香小姐的疑問早已說明了一切。
「你先不要緊張!小信不一定真的沒救!只是現在的情況比較危險……」
「所以呢?」
「你想想!這對對我們園丁,還有全世界的人類來說都是前進的一大步,今天她可能死了,但是明天也許就能救活誰啊!她可以成為我們的英雄,我們的崇敬,即使她死了,她也活在你的心中,不是嗎?」
「我不想聽了。」
到頭來,還不是都一樣。
都一樣是永久的沉睡,那何必再施給痛苦給風信。
也許對別人來說,為了全世界的人類的,一個人犧牲沒有甚麼。
但是對犧牲的人來說,他有必要為了全世界的人類而死去嗎?
有必要為了全世界而改變嗎?
有必要為了全世界而永眠嗎?
根本不需要。
為何風信會想成為園丁的動機,我雖然不明瞭,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她不想死。
在一封又一封的遺書的最後,總是已苦澀的淚水溶解了瘋狂的話語。
再怎麼的模糊不清,我依舊可以完美的解讀。
「我不想死」
在這一瞬間,她那一句話的所有沖進了我的腦中。
沒有盤根錯節、沒有纏繞複雜,就是那麼的簡單。
不想死,就已經證明了一切。
也是我所有疑問的解答。
「不管怎樣,你們尊重過她了嗎?她的願望你們有想過嗎?這根本就是冤枉的死刑,是你們,殺死了我姐姐……」
「白楊,你真的很任性。」
我父母都不在場,但我卻彷彿看到他們的身影,還有糟糕的眼神,唾棄的語氣。
但在我對面的,只有麝香小姐一人。
但現在在她身上,囊括了我剛才比喻父母的一切,還是他們的十倍之多。
令我沒想到,總是溫柔又親切的她,現在的眼神是多麼的險惡。
「麝香小姐,您不是一直很……」
「怎樣?說我很喜歡風信嗎?確實我並不討厭她,但那是兩碼事好嗎?」
不知道這個空間的空氣是不是參雜了什麼,暈眩感襲擊著我的全身。
而在我正對面的麝香小姐,我已經認不出她是誰了。
她那瘋狂的笑容,令我無法動彈。
「我啊,和風信是同期生,一直都嫉妒著她好嗎!工作能力好、待人和善、又有著一種魅力,別說是我,我們那一期的學生對她是又崇拜又嫉妒……」
「開始摘除工作之後,我真的恨死了!為何我非得和她同一組?
白楊你知道嗎?我喜歡殺戮,喜歡制裁那些不符合社會規矩的敗類!但和她一組,我處處都是下風,我的樂趣都被她奪走了好嗎?
明明本該是我的玩具!卻全部被她玩壞了!
所以聽到她這次任務出了差錯,確實有為他悲傷一會兒,但是更多的是驚喜!你們爸媽那麼的冷血確實有點嚇著我了,但是那更好了。」
麝香小姐的語氣漸漸高升,在回憶中還不忘癡狂的狂笑。
空氣升溫的令我感到噁心,眼角下那對「淚痕」刺痛著我的思緒。
撕心裂肺的感覺,響徹了我的全身,我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麝香小姐,解放了一把摘除怪物用的鐮刀。
「白楊啊~你們一家真是給我了一堆驚喜呢,讓我感受到了玩具搶回來的快感,還有你那父母骯髒的陳年往事,還有,你這個……」
麝香小姐拿出了一封信封,上面大大的寫著……
遺書,錦葵留。
我不懂她的意思,只是一直被她的鐮刀逼得節節敗退,靠上了玻璃窗。
那時就已經對錦葵先生說過了我是父母親生的,也有出生證明。
但是,那也許不能證明一切啊。
那只是代表我出生在那個家,但並沒有紀錄我出生後的每一刻。
這麼說來,在「特殊疾病」那一欄上面,好像有記錄著什麼?
「那小子,只要能達到自己的理想,連怪物都栽培的出來……」
那一天,錦葵先生對我這樣說道。
父親是一個有個崇尚理想的人,他確實可以為他做盡任何事。
身高、髮色、還有明明怕死的風信卻要做這世界最危險的工作。
所以一切,都帶給我巨大的違和感。
也許,那時錦葵先生猜想的是正確的,那我,該如何是好。
我哪裡也去不了。
回過神的我,有一把鐮刀早已圍住了我的頸子。
麝香小姐流著口水,發狂的的笑著看著我這個「玩具」。
「白楊,你是我玩過最好玩的玩物了喔!」
* * *
我忘記為何我從十幾層樓的窗戶下跳下來也毫髮無傷,也不知道為何我現在以時速多快奔馳在大街上。
一會燥熱難耐,一會冰冷刺骨,我的身體明顯出現了異常。
「白楊!你怎麼了嗎?」
在十字路的交接口,那是我的熟人,阿拓。
我不理會相互交錯的車輛,還有閃著紅光的走馬燈,橫衝直撞的沖到了他的面前。
因為我的關係,現在馬路大亂,到處都是指責我的喇叭聲。
我捂住雙耳,無助的在快炸裂的腦袋中整理自己的思緒。
「兄弟?你到底怎麼啦!」
阿拓拍了拍我的臉頰,卻又光速的收起雙手,還有點做作的吹呼著他的手。
「老天爺啊!你怎麼那麼燙!等等!該不會?」
他臉上閃過了一個駭人的表情便掏出了他的手機,想而當然,是想打給——「 園丁」的。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了,即使能再一次那麼幸運,也未必能記起他。
又想哭又想笑,那不如就一次滿足吧。
我勉強撐起了一道微笑,又淚流不止的望著他驚恐的身影。
「阿拓……謝……謝你……我想……我可能不行了吧!一直的你對我的照顧,希望我不會忘記……」
「等等!白楊!可能還有救啊!你不要!」
我加強了臉上的笑容,用高溫的左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對不住了……我走了,再見……」
我不理會他吶喊,跑在了自己熟悉的歸途。
路邊上的小花小草、映照者夜晚的照明燈、正在促銷特價的便利超商。
這是我最後一次可以熟悉的回憶起這裡吧?
至少,在那之前,風信這個月的遺言我一定要看過。
那是我最後的心願了。
我抬頭,望向了一望無際的天空,沒有任何一顆的星星,偏偏我現在那麼渴望觀星的。
我用身體撞開了我家的大門,就看到怒氣騰騰的父親和母親在玄關迎接著我。
「你到底去哪裡了!不是說不能出去嗎?」
「就是!你又去給我丟人現眼的吧!還有你去刺青嗎?臉上的是什麼!你學壞了不成?」
吵死人了,就連最後一刻,我的一切都要被你們左右嗎?
夠了,我受夠了。
我用撞開門的力道撞開了他們,曾經無力懦弱的我竟然可以一把撞得他們糊塗,他們肯定嚇個正著吧。
我不理會他們反應過來的大呼小叫,直沖沖地跑進了我的房內。
我越來越熱了,得快點找到她的遺書才行。
在一番搜索,終於找到了風信的遺書。
我能在喪失理智之前看完嗎?
那是當然的。
畢竟她的遺言,就是我的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