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錦葵
本章節 4772 字
更新於: 2021-07-06
給長輩的提稱語不是臺鑒,是道鑒,所以這邊也要改一下。
我改著父親寫的祝賀卡,一邊吹著已經步入春天的軟風。
盡力的享受一個人的寧靜。
今天一早六時,一隻腳已經步出夢境的我,發現了家中的不對勁。
通常父親六時就會起床,並且前往廚房喝杯醒神的水,而這時他的腳步聲都會異常的大聲,我也是依靠這個當作鬧鐘的。
但今天我什麼都沒聽到。
我猛然坐起,走出房門往客廳走去。
一個人都沒有。
可能是還沒完全睡醒,我腦袋一陣混亂。
廚房、父母的房間、更衣間、甚至是廁所我全都找了一遍。
我還是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
我回到客廳後,才看到一張有父親字跡的紙條。
「我們去溫泉旅館五天四夜,冰箱有有麵包可以吃,桌上的卡片和點心你今天拿去給我國小老師,幫我為他百歲祝壽。」
紙條上這樣寫著,旁邊還附有一張地圖,上面標注了他國小老師的住址。
那你們好歹昨天就說啊。
我吃了一塊麵包,很乾又沒有嚼勁。
我並不討厭家族旅遊,之前和他們去山上名宿的旅行真的很不錯,我們也談上了幾句話。
彷彿回到那個,大家都還能笑著的時候。
雖然並不是第一次被留在家,但他們也會提前告知。
我稍微看了一眼那張祝賀卡,可說是錯誤百出,需要幫他改改,是說國小老師還會記得那麼久遠的事嗎?
我嘆了一口氣,將麵包最後一口塞入口中。
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他們好像有在談此事,那時我好像有聽到他們說:
「白楊不會想去泡溫泉吧,那地方又不適合他。」
其實,我也想去泡溫泉,天氣好冷。
「......嗡......嗡……」是我的手機,我拿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打給我。
「您好,請問是白楊先生嗎?」
「是的,我是。」
一大清早,除了家人和阿拓以外的人打電話給我,有點意外。
「您的姐姐......風信她......」
「原來如此的,我明白了,是,我會帶過去的,謝謝您。」
對方掛上電話,空間又回到了剛剛的寧靜。
風信好像,發燒了。
我走到雜物櫥櫃中,尋找有沒有感冒藥。
怎麼可能找到啊,都被父母丟了。
看來只能去便利超商碰碰運氣,也許風信工作的總局會有,這種時代發燒真的很恐怖,到處都找不到燒藥。
之所以會發燒,是因為她自從成為園丁後,就動了手術將體內的F細胞移除。
主要是不要因為長期摘除「怪物」而造成心理傷害而長期處於負面情緒。
這就是一種職業精神,不愧是當今社會最艱難的職業。
今天也一定要出門,就繞去風信工作的本局問問看吧!
不過,她會想見我嗎?
我稍微將時間移到上個月最後一個休假天……
* * *
「……白楊,我已經不想再殺了。」
我望著她的臉龐,完全沒有發現在一瞬間天空下起了磅礡大雨。
我找不到一句話可以安慰她的心情,畢竟第一次發生這樣的狀況。
我只能保持著緘默,陪著她回到她所居住的宿舍。
「……對不起,再見。」
「……咚!」的一聲,她退出了我的視線。
我離開她的住所,天氣也放晴了。
雨後的味道,帶點清新,卻又夾雜了一絲苦鹹。
我不喜歡這種味道,因為它彷彿訴說著我的無能。
* * *
「叮咚!」我按了門前的門鈴。
這邊是父親一位國小老師的住家,從外觀來看,環境感覺不太舒服。
外面堆積如山的垃圾袋,每一包都是裝的滿滿的都聞到了難以言喻的酸臭味。
如果是我長期居住於此,恐怕會瘋掉吧。
等了五分鐘,還是沒有人來開門。
不過從門外就可以聽到挺大聲的腳步聲,可以確定對方一定在家。
正當我想要再按一次門鈴的時候,突然間,外門發出「……嘎。」的聲音。
出來應門的是一位外觀年約五六十多歲的男子,從衣裝打扮上能感覺對方一定很急著應門。
「請問,你哪位?」他說道。
「您好,我是代我父親來祝賀陣先生滿百歲,請問他是否在家呢?」
「他啊,在睡覺呢,方便的話東西給我就好!」
他往我手上的禮盒瞄了瞄,當我正想將東西遞給他手上時,他突然開口。
「啊!你該不會是他的兒子吧!」 他說了我父親的名字,我微微地點點頭。
一抹奇妙的表情在他臉上閃過,然後毫不隱藏的將我全身打量了一番。
「啊!你要不要來我家坐坐?」他現在的語氣跟剛才的煩躁相比,可說是熱情無比。
「呃……那就承蒙您的好意了。」
「來來來!請進請進!」
屋內其實很正常,也帶有點生活感,雖然挺雜亂的,但是也不是不能住人。
但是,有一點和這充斥著日常氣息的場所格格不入的地方,就是它的氣味。
整間房子,充滿著有點噁心的香水混合著福馬林的氣味。
香水感覺是剛噴的,那位男子大概很想要掩蓋福馬林的味道吧。
為何我會答應他的邀約,正是因為在門外聞到福馬林的氣味,出於好奇心就這樣答應了。
進到了客廳,我看到那位男子在廚房尋找著什麼,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就站在客廳門口觀察著這個空間。
偷偷看了一眼廚房,水槽裡杯盤狼藉,感覺都沒有清洗一樣,在客廳的桌子上還有許多為拆封的杯麵,甚至還有不知放了多久的超商飯糰,我只能給出噁心的評論。
這時,那位男子用小跑步跑到了茶几,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坐在地板上,真的不敢坐在後面那個灰塵堆積成山的沙發上。
「抱歉啊,那個我只有超商賣的茶,你就將就點喝吧?」他遞給我一瓶罐裝綠茶。」
看了看,已經過了賞味期限兩年左右了。
「欸,你叫啥名字啊?我叫做錦葵。」
「我叫白楊。」
「白楊啊……哎呀,真沒想到他居然那麼晚生小孩,你是讀哪間國中啊?」
這個人講話語氣很輕浮,有點目中無人的感覺。
「我不是國中生,是高中生。」
「啊?真假啊?你怎麼長那麼……矮啊?你爸媽不是都長的很高嗎?還有你髮色也太奇特了吧?你真的是他們的親生的嗎?還是從路邊撿回來的啊?」
他說完還哈哈大笑,完全不會在意別人的臉色。
「我是親生的,有看過自己的出生證明。」
「哈哈哈!抱歉抱歉!」
如他所說,我很不像親生的,所以才有親自看過出生證明。
我的父母都很高大,但是我不知為何從小到大,都是班上最矮的人。
雖然說男生長高的時間會比較晚,但在國中三年級之後我就沒有再長高過了,目前一百六十一公分。
還有髮色,我從有記憶以來,髮色一直為灰色,還是很淡的那種灰色。
但我父母髮色都是很深的黑色,就連我也不知道到底我這顏色是如何變出來的。
常常被誤以為是被領養的我也習以為常了,但實在沒看過一個人那麼的口無遮攔。
「啊不過,你那個老爸,喔對他是我國小同學啦!說真的他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吧?感覺當初啊,班上的人都當他是王一樣,這該說是強勢嗎?不過他也不準別人反抗他,當他兒子你也很辛苦吧?」
「……我……」
確實,父親是一個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的人,確實在生活上有許多的困擾。
「錦葵先生,您跟我父親認識很久嗎?」
「嗯……算滿久了吧,畢竟我爸身為人師就挺喜歡你爸那種有主見不會被牽著鼻子走的人,但是啊,他不會聽取別人的意見,從前國小園遊會啊,你爸把全部工作包下來做,但有些地方他也不是那麼有頭腦,常常橫衝直撞卻認為自己做的很完美,就連我爸說他他也會嗆回去呀~還有我們國小的同學會也是一樁慘案啊……」
「是發生了什麼嗎?」
「那時我們去一家算高級的燒肉店,是有專人幫忙烤的,但可能店裡暫時有些問題所以我們等了十分鐘還是沒有人來烤,這時你爸就奮不顧身的起來開火,在完全不會的情況下烤肉,那真的是場災難,那時你媽也在場,還在一旁說他『好棒啊』、『其他人都沒用啊』,怎樣的,後來專人來了看到你爸的『傑作』直接崩潰,那團肉黑黑糊糊的,根本不能吃,但你爸還把店員罵一頓,他說什麼『連客人都顧不好真垃圾!』之類的,最後整個氣氛都很糟糕啊!」
「很有我父親的作風……」
「老實說啊,在國小時期,感覺全班都被他牽著鼻子走,就連我爸也是,他只要別人不合他的心意走,就會把對方罵道心裡受傷,我也常常被他罵垃圾呀……」
我打開了那一罐過期的茶,味道沒有酸掉,只是有點苦澀的而已。
錦葵先生也沉默了一會兒,他打開了一罐看起來也是過期的罐裝咖啡。
我們靜靜地喝著飲品,互不對話,這時,他突然開口。
「我老是覺得,那小子,只要能達到自己的理想,連怪物都栽培的出來……」
「是嗎?」
看了看時間,也是該走的時間了。
我起身,跟錦葵先生稍微點頭致意。
「啊,你要走啦!我送你吧!」
我跟他走到了玄關,他準備打開大門時。
「啊!你那個垃圾給我就好了,我幫你丟!」
他指了指我手上的飲料瓶,我還有一大半沒喝完。
我將瓶子遞給他,接著開口……
「那個,容我問您一件事嗎?」
「蛤?什麼事?」
「為什麼這裡會有馬福林的味道呢?」
很明顯他戳了戳手心,眼神飄移到上方。
「因為,我是已經退休的解剖學老師,所以可能還有一些之前上課的東西沒有清理掉!哈哈!你觀察的真仔細!」
我將鞋子穿好,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包包沒有忘記什麼東西。
我走向敞開的大門,能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感覺真好。
「那個,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還有什麼問題嗎?」
他的口氣確實有一絲老師的感覺,不過是個糟糕的老師。
「你讓我進來作客,請問我有幫助到您什麼呢?」
「……」
彷彿謊言被揭穿的小孩子,他雙眼怒視著我。
是想靠我重拾他的名聲嗎?
我踏出了這個烏煙瘴氣的屋子。
到了樓下,我打開了手機的搜尋頁面,錦葵先生果然沒讓我失望。
「×××大學解剖老師性侵女學員,目前已經移送法辦。」
難怪那麼早就「退休」,他果然是真正的垃圾。
有我唾液的杯子、掉落的頭髮、留在桌上的指紋……
一切,只要稍微檢驗,他就擁有告發父親的機會。
他大概是真的認為父親會為了自己的理想而飼養「怪物」吧。
一個有理性的怪物。
可惜了,我的確是父母親生的。
* * *
「藥嗎?等等我找找喔!」
「好的,謝謝您」
現在在風信工作的「園丁」總局裡,我請她的同事找找看有沒有我要找的藥。
「有了!」和風信年紀差不多的女性遞給我了一袋東西,裡面是一罐沉重的罐子,大概就是感冒藥了。
「辛苦你啦!幫我祝小信早日康復!」
「好的,真的很感謝。」
自動門緩緩地打開,我慢慢走入了室外。
我稍微加快腳步,因為想要趕快見到風信,雖然我沒有感冒生病的經驗的,但課本上說是那是會讓人生不如死、痛苦不已,怎麼可以讓她受這種罪呢?
轉眼間,我已來到了她所居住的宿舍,時間近乎下午三時了。
按了按門鈴,我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沒事的,她一定不會躲避我的。
等了一會兒,卻依舊沒有人來應門。
一種挫敗感油然而生,我再次覺得自己很沒用。
早知道那時候就不要保持沈默了。
我再按了一次門鈴,再等了一會兒。
依舊沒有前來開門的聲響。
我開始感到奇怪,風信是不會做到這種地步的,而且……
我好像也沒有事先通知她說我要來送藥。
挫敗感轉成疑惑,我打了通電話,鈴聲在我耳邊響起,周圍的冷風吹著我的臉頰。
「您所撥打的電話目前無人接聽,請稍後……」
詭譎的氣氛刺激著我的內心,周遭安靜地連我都心跳聲都能震波耳膜。
事情真的不對勁,她到底在哪裡?
我轉了轉門把。
「……喀!」,門發出了金屬碰撞的聲音。
門沒有鎖,就這樣被我打開了。
二話不多說,我連鞋子都沒有脫就衝進房內。
找尋了每個角落,卻一個人也沒有,我咂舌了一聲,又衝出了門外。
她工作的總局也許知道些甚麼,也許臨時有任務……
居然要病人去進行任務,他們還有人性嗎?
我知道我現在跑的氣喘吁吁的,也知道自己體力可說是糟糕透頂。
但現在我只想快點找到她,我不想讓她受罪。
有股噁心的香水味,混合著福馬林的科學味。
還有嘈雜的聲音、疏散的哨聲刺激我的耳膜。
往身旁一看,是剛才錦葵先生的住所,正好在他的住家外聚集了許多圍觀的人潮。
瞬間,我明白了是什麼回事了。
我硬湊進去,幸好我身材較小正好可以擠進去。
浸泡在福馬林中的,並不是什麼實驗物品,是一個悲哀老人的遺軀。
但讓我悲哀的,是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朵,我從未見過如此噁心,彷彿在泥地中綻放的巨大「花朵」,正在啃食著一位不知名的男子。
看到這一幕,圍觀的人們都驚慌失措的逃離現場,誰都不想成為養育怪物的肥料。
但只有我,還佇立與原地。
「風信……」,連說出這個名字,也十分的吃力。
她漂亮的茶色頭髮,沾滿了黏稠的鮮血。
全身上下有無數的割傷、刮傷、甚至還有咬傷。
她失去了右手的大拇指和左手的無名指,她纖細的雙手已經不完整了。
殘破的白色桶子、碎裂一地的揚聲器、被彎曲折斷的匕首。
嘴角留下了一條血漬,雙眼無神的望著天穹。
但我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任由喉嚨發出比誰都響亮的慘叫……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