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４２－他們這一家－

西德尼帶他們離開城門，一路走進附近的樹林，來到一個有著簡陋帳棚、簡便茶桌、與微弱火苗的小營地。

「那！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一到安全的地點，露瑪就忍不住開口大喊「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西德尼脫下身上的斗篷，順手往旁邊的樹枝上一掛，才回答露瑪的問題：

「…那是這裡的居民。」

「居民？！」露瑪驚訝的張大嘴「怎麼可能…」

「大約一個月前…差不多就是妳去找替身後沒多久，這裡就變得更奇怪了。」西德尼不緊張後，聲音反而給人溫和且平穩的感覺「植物開始枯萎、動物和人開始生病，所以不少居民乾脆離開這裡。而那些留下來的…嗯、就變成那樣了。」

「等等、我先確認一下，」凱勒士不可置信的搖頭「那些玩意兒已經死了，對吧？」

西德尼點頭肯定。

「當然。」他扔了些枯枝進火裡「我親眼看過生病的人斷氣後，又馬上爬起來，好像沒事一樣，過跟平常一樣的生活…嗯、除了身體開始腐爛以外…喔、對了，這是誰？」

他好像現在才注意到竺蘭，用眼神打量著她。

「喔對、忘記介紹了，她叫竺蘭，是替身的…監護人…？是吧？」露瑪趕緊介紹。

「哦！很高興認識妳～」西德尼伸手示好「所以妳就是打破結界的那個人？」

竺蘭其實不太喜歡與人握手。但他沒有將手放下的意思，礙於禮貌，她也只好有些尷尬地握了一下，馬上說：「不是。當天還有另一個人來救倪雅，我只是負責照顧她而已…」

「真可惜～」西德尼說「如果是那個能弄出大洞的人在就好了～」

「呃…這很重要嗎？」

「嗯？不重要啊～」他大笑說「只是想說、反正這裡都成廢墟了，能看人把它炸掉應該也很好玩～」

竺蘭用疑惑的眼神詢問露瑪和凱勒士，兩人同時無奈的聳聳肩。


「那個以後再說吧～」露瑪說「所以現在呢？要怎樣才能把我妹救出來？」

「…我不確定。」

「蛤？」

「那塔不讓我靠近、所以很難研究～」露瑪皺起眉頭，看起來一副要生氣的樣子，因此西德尼趕快解釋「雖然我可以進城，但越靠近石塔，那些…呃、『居民』的數量就越多，警戒心也越重－我試著靠近廣場過，但馬上就被攻擊…」

「被攻擊？！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妳忘了、我很擅長逃跑的～」西德尼故做輕鬆的回答。但竺蘭注意到，他不自覺地將縮手、將袖子拉長，很明顯是在掩蓋什麼。

「是喔？…」露瑪一臉懷疑的樣子，嘟嘴皺眉、有些失望地問「所以沒辦法確定哪個方法真的有效？」

「嗯…也不能這樣說，」西德尼回答「在居民全部變成這樣之前，我進去過幾次，那時就有測試過幾個應該可行的解法…只是當時手上沒有替身，所以沒辦法百分百確定而已…」

「什麼方法？」竺蘭問。

「怎麼講…呃嗯、石塔不是只把我妹關起來而已，它還轉換了魔力、讓鎮民很不會…呃…」

「…蛤？」

「讓這小鎮維持機能。」

露瑪試著解釋，但竺蘭完全聽不懂，於是西德尼接了下去。


「…根據萊諾德某本書上所寫，那座塔能吸收一個人身上的魔力，好讓這座小鎮成為『不朽之地』…怪了、我把那本書放哪去了…」



他邊說邊走進帳棚，試著想把書找出來，卻徒勞無功。於是，他只好繼續說：「…總之，那座石塔類似某種轉換器，能將畢坦德家族身上的力量，連接轉換成維持天氣與健康的魔法。所以住在這裡的動物、植物都不會生病，每年都能豐收、居民也相當長壽。如果我們想把她救出來，就要想辦法切斷倪雅和石塔之間的連結才可以。」

「這也…太神奇了吧？」竺蘭不可置信地搖頭問「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是啊、的確不可能。但它就是這麼神奇～」西德尼說「可惜，這也是倪雅被關進去的原因…她被石塔選中了。」

「被選中？」

「嗯。理論上來說，石塔應該可以轉換任何人的魔力才對。但不知道為什麼，它只對菈銀血脈有反應…特別是畢坦德家。而當塔主－也就是被關在裡面的人－壽命快結束時，石塔就會選出下一任塔主…也因為這樣，畢坦德雖然在鎮上很有權勢，但卻被禁止離開這裡。」

「…沒想到看起來那麼普通的石塔，居然有這種功能…難怪當時戒備那麼嚴格…」聽他這樣說，竺蘭望著旁邊的城牆，回想起救出倪雅時的情況。而當她眼神飄到露瑪身上，又起了疑問「但是，如果畢坦德家族不能離開，妳又是怎麼跑出這裡，還變成獵魔人的？」

「…我……是爺爺偷偷送我出來，寄養在柯瑞麥家的。」露瑪遲疑了一會兒，才回答「…他們以為我死了。」

儘管還有疑問，但露瑪臉上的表情，讓竺蘭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

沉默了幾秒，露瑪無奈的笑了笑，突然開口說：「…我媽她…很討厭這裡。她嚮往大城市的生活，總想著要搬去首都住。但因為生在畢坦德家族，所以根本無法離開。長大後，為了延續家族血統，她甚至被指定嫁給我父親…老實說，我知道她恨這裡、恨自己的血統、也恨這什麼塔主的鬼制度…」

「…但她無可奈何，只能祈禱自己的小孩不會被選上…所以、當倪雅被關進去後，她崩潰了…她…」

露瑪深吸一口氣，才又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她…有天晚上，突然拿刀砍死父親、然後又攻擊弟弟和我…那時候、我、我…」
竺蘭和凱勒士默默聽她說著，不敢回話。同時，西德尼走近露瑪，輕輕握住她的手。

她搖搖頭，似乎不願回想太多：「…總之，後來我得救了。爺爺隱瞞消息，讓大家以為我死了，才把我偷渡出這裡，並寄養在柯瑞麥家－也就是西德尼父親那。」


「…所以妳才會成為獵魔人？」竺蘭問。

「是啊、再說－」她瞄了眼西德尼，笑了笑「前後兩任當家都只讀書不愛賺錢，總有人得出門工作養活這個家啊～」

「喔～？是因為這樣嗎？」聽她這樣講，西德尼忍不住回嘴「我怎麼記得是因為當初有人說『獵魔人看起來超帥的』『拜託一定要讓我做這工作』的啊…？」

「才沒有！我才沒說過這種話咧！」

「好好好～妳沒有～妳什麼都沒說過、『那些話』都是我在做夢～」

竺蘭不知道西德尼特地加強語氣說的『那些話』有什麼含意，但感覺上似乎另有所指－

因為露瑪看起來相當生氣，卻又滿臉通紅，完全想不出該如何反駁的樣子。

「你…吼──！哪有人提這個的！！」

「欸、我找到那本書了～」凱勒士突然抓起營火旁的一本書，遞給西德尼。

「欸喔、謝啦～」西德尼接過書，翻了好幾頁才找到他要的內容「對了、妳看這裡…我是覺得這方法成功機率比較大，但其實也…」

「…可是這很難耶，而且誰找得到銀獅的毛？還不如…」


就這樣，他們倆人忽然話題一轉，開始認真討論起解除石塔機制的方法。


「…跟他們待在一起的話，妳得學會怎麼把話題導正。」他們討論得太熱烈，完全沒注意到另外兩人時，凱勒士小聲對竺蘭說「不然他們隨時會不顧他人、拚命互相調情，直到妳巴不得把他們嘴巴塞起來、或是乾脆把自己弄瞎弄聾為止。」


雖然凱勒士說話誇張了些，但竺蘭似乎多少能理解他想表達的感覺。



＊　＊　＊　＊　＊　＊　＊　＊　＊　＊　＊　＊　＊　＊　＊　＊　＊　



深夜，竺蘭坐在營火旁發呆。

露瑪和西德尼兩人爭論半天，最後只討論出一個簡單的策略：

明天竺蘭和凱勒士一組，先試驗看看、如何將守在石塔附近的居民引走，再由露瑪與西德尼進入石塔，將真正的倪雅救出來。

不過細節到底該怎麼做，也只能到時候看情況再說了。

結束討論後，大家整理一下營地，隨便吃了點東西，就窩進那看起來不是很穩固的帳篷內睡覺。

但竺蘭一直聽見牆內傳出聲音。

即使西德尼再三保證，那些東西不會跑出城外，也不會注意到這地方，但聽見裡面那麼熱鬧，她怎樣也覺得不對勁。

於是，她只好爬起來，就這樣盯著火堆發愣。

而且，被放在帳篷內的倪雅…應該說替身，在他們到這之前，明明動也不動，現在卻不時張嘴喃喃念著什麼，也讓她相當在意。

她實在很難想像，那個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害羞小女孩，居然不是真人。

當然，這樣就解釋她為什麼一直是五歲小孩的樣子了…但…

也許是知道沒有危險了吧？她身上的隱盾咒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看起來只是在閉眼休息而已。

「…這居然是…」竺蘭忍不住站起來，走過去，伸手摸了摸那張臉。

觸感相當真實。

居然一點異樣都沒有？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睡不著啊？」西德尼突然出現在她身後，害她嚇了一跳。

「呃啊、…嗯。」她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妳放心，那些東西不會跑出牆外的～我在這睡那麼久都沒事了～」

「…我不是在擔心那個。」她搖搖頭「只是…覺得這一切很不真實、替身什麼的…」

她從戰爭爆發、逃難到國外、然後再回到乙茨伢，中間也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但用魔法創造出另一個人？還真是第一次聽到…


「…有點難以置信？對吧？」

竺蘭點頭「我看過古達的機械師，試圖做出像人的機械…有些人也會用咒語短暫創造出模擬人形的東西、用以混淆敵人視聽…但跟真人一模一樣的…實在太奇怪了。」

竺蘭忍不住又看了躺在地上的女孩一眼。

「我懂～」西德尼認同地笑著說「我看到露瑪她爺爺的筆記時，也是這麼認為呢～…妳知道、我一直以為石塔只是傳說，沒想到是真的！」

「…所以，你們都知道關於石塔的事情？」

「算是吧？通常只有跟菈銀有血緣關係的人才聽過、算是個只在家族內流傳的軼聞吧～？」西德尼聳肩笑著說「而且有很多版本啊～！像是石塔可以治病、可以控制人的思想、或是當上塔主就擁有能統治世界的力量……有好多不一樣的說法呢！」

「…傳說中有提到是誰、又了什麼而造出這種東西嗎？」

「傳說中沒提過、但我記得萊諾德某本書裡好像有提過…？…我又把書放哪去了？…」西德尼轉頭環顧四周「…算了。像我之前說的，某任當家想創造『不朽之地』、…妳知道的吧？那個傳說中氣候溫和、食物永遠豐收、人永遠年輕的地方～？…講真的，其實能做到這樣，還挺厲害的不是嗎？」


『不朽之地』是蘭斯特古大陸創世傳說之一。據說那是神與人共同居住之地，擁有豐沛的資源，住在其中的人類不需耕作、也不需捕獵，自然就有食物可吃。而且因為是神所祝福之地，所以居民也都不老不死。

「厲害…？」竺蘭不認同地搖頭「…那為什麼那些鎮民會變這樣？」

「…某種防衛機制吧…我猜…？」西德尼說「…我也不清楚。但也許…是因為太貪心了？…」


竺蘭不懂他最後那句話的意思，正想要詢問時，卻被從牆內傳來的巨大鐘聲打斷。

「這什麼…？」

「呵呵、果然很準時。」和竺蘭的反應不同，西德尼一派輕鬆地掏出懷錶看了看，又隨手拿了本筆記寫著「這是晨鐘～」

「晨鐘？現在應該是…凌晨一點左右吧？」

「是啊、但對這小鎮來說是晨鐘～」寫完之後，西德尼順手將手上的書往帳篷內扔「如果妳有興趣的話，要不要進去看看？只要保持安靜、放慢腳步、而且不要離石塔太近，就不會被發現了～」

「呃……」

竺蘭其實沒有好奇到想再進去一次，但西德尼那雀躍的表情，讓她忍不住答應了這奇怪的邀約。



＊　＊　＊　＊　＊　＊　＊　＊　＊　＊　＊　＊　＊　＊　＊　＊　＊　



「妳看～他們開始吃早餐了～！」西德尼盯著窗戶且興奮的說。

屋子裡有一男一女和一個小孩，正坐在餐桌前，舉著刀叉在空盤子上來回揮動。

「還真的是…」

詭異。

竺蘭腦子裡拚命冒出這個字。

不管是裡面正在吃著空氣早餐的一家人、還是她旁邊興奮過頭的學者…

－都超級詭異。

雖然這裡和竺蘭印象中一模一樣－除去居民已經死亡腐爛、到處充斥讓人不舒服的味道這點以外，這座小鎮和她上次來沒什麼差別。

一樣的街道、一樣的房子、一樣的…

嗯…好吧！那座塔上次還沒被炸出一個洞、所以也許有些地方不太相同…？


「喔喔、他們吃完飯要出門了，我們快裝沒事～」

說著，西德尼跳出前廊，拿了張地圖，假裝認真的找起路來。但其實竺蘭覺得，那些東西根本就沒將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

「…你確定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看著長路盡頭的石塔，竺蘭忍不住問。

「…是還能再往前幾個街口啦…但再過去就不行了～」

「會發生什麼事？」

「這些傢伙會抓狂然後開始攻擊人…妳該不會想試試看吧？」竺蘭臉上的表情讓西德尼忍不住問。

「唔…」竺蘭思考著、搖搖頭「…是說、你被咬過對吧？」

「嘿嘿～被發現了～？」一改在露瑪面前遮遮掩掩的樣子，西德尼這次像是在炫耀戰利品般，捲起袖子和褲子，將尚未完全癒合的傷口秀給竺蘭看「可能是有感染吧？好得很慢～不過上禮拜我調了新藥後狀況好很多了…」

「不會有後遺症什麼的嗎…？」看著他身上的傷，竺蘭有些擔心地問。

西德尼聳聳肩、笑著說：「誰知道～？我當然是希望沒有啦～」

「呃…」他的態度過度泰然自若，竺蘭反而不知該怎麼回應「…我們該回去了吧？明天還要…」

「喔！對了！說到明天！」西德尼想起什麼，打斷竺蘭的話「其實我想做個小實驗，妳能幫我嗎～？」

看著那雀躍又充滿期待的表情，不知為何，竺蘭下意識地想搖頭拒絕；但在這之前，他又補了一句：

「放心啦～不是什麼特別危險的事～就算出了差錯、被咬的應該還是我～～」

「呃…我擔心的不是…」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那我們開始吧～～！」


…等等？

是要開始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