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事情果然沒有那麼順利。」
　
停下靈魂聚集器後，余友炎分析內部數據，凝重地把資料呈現面前，「抑制物質恐怕很快就會失去效果。」
　
他設置的替代方案本來就只有暫時抑制，目前還沒有穩定手段能處理傳輸的部分……雖然南的叛變早能料到，不過挑在這節骨眼上確實是他的失算。
　
察覺不妙的端倪，甯宇丞面露嚴肅，「那會發生什麼事？」
　
「溢流能量會破壞世界的穩定和平衡，引起連環效應的轉換。」
　
以能量不滅的定義來說，流失的部分不會消失，而是轉嫁其他物體，產生形式上的改變，余友炎雙手抱胸，慎重解釋，「就像多米諾骨牌那樣……我這樣說，你應該明白是什麼意思。」
　
傾倒的能量不斷傳承，勢必會造成某些變化，而世界的道理亦同，在這樣的狀況下被迫接收，後續的反噬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沒人能夠斷定。
　
無法肯定會發生什麼，也意味著各種情況都有可能出現，聽懂余友炎的意思，甯宇丞臉色慘白，遲疑幾秒後問道，「大概多久會發生……？」
　
「保守估計，十分鐘就是極限。」
　
就算現在及時搶修儀器也無法阻止隨時爆發的狀態，余友炎推無框眼鏡，向余葉下達指令，「我需要妳集結研究中心人員，進行災變防範措施。」
　
那是組織開始研究星塵碎片後設置的應變模式，用來應對各種危害時的緊急救助，同時減少社會承受的負擔。
　
「是！」眼見緊急事態刻不容緩，余葉快步離開核心控制室，轉往地面區域進行通知，對應即將發生的事。
　
壓抑災害會在短時內爆發的恐懼，甯宇丞擔憂地問，「我能做什麼？」
　
「優先你想保護的人。」提及還在醫院昏迷不醒的張惜潔，余友炎拿出黑盒子裡遺漏取出的兩塊星塵碎片，把東西交到甯宇丞手裡，「因為從現在開始，我們都自身難保。」
　
要是能夠躲過這次造成的危機，那就再次相見吧！
　
「……別讓余葉自責沒跟在你身邊。」離去前，他簡單提醒，「不準隨便死掉。」
　
察覺對方的態度不同以往，甯宇丞揚起嘴角，握緊手裡的星塵碎片，「你也是。」
　
即便心裡依舊掛念妹妹的狀況，他還是閉上眼睛，使用星塵碎片朝醫院轉移。
　
※　※　※
　
那是時間稍早，甯宇丞跟余葉才剛抵達核心控制室的事。
　
走在寒涼的大街上，甯繯目光直視前方，對於身邊來去的笑聲全部充耳未聞，她不曉得應該要走到哪裡，回到熟悉的家裡也只剩獨自一人。
　
刺鼻的寒風滲入肺部，呼出的氣體伴隨折磨，她仰望天際，知道甯宇丞目前能夠存活，是余葉把星塵碎片作為能量，進行靈魂和生命的維持。
　
『在妳反省這句話前……我不想見妳。』
　
憶起甯宇丞氣憤說出的話，甯繯慘然失笑，胸口隱隱作痛的感覺，至今仍在心裡不斷繚繞徘徊。
　
對她來說，人類不是同族生物，從一開始就沒有喜歡的想法，所以她才會在成為甯繯以後，不斷交織出矛盾複雜的思緒。
　
面對現在的校園生活，她偶爾會感到開心，對比過去愧疚吳若華的記憶，時而也會陷入漫長的悲傷，不過更多的想法，還是覺得人類的事情應該全與自己無關。
　
如果她是真正的甯繯，就會明白嗎？
　
憶起甯宇丞溫柔的表情，就像是發自內心地重視她的存在，在最後的時限裡，她清楚意識到這個身體正持續走向毀滅，而且速度只會越來越快。
　
雖然也曾想過竄改記憶或取代成誰，變成甯繯的容貌後回到身邊……不過奪取死者身體，也意味得承受新記憶的覆蓋，要是在過程中轉變成別人，她有可能就會忘掉甯宇丞的存在。
　
不願抹滅這十年來共同生活過的記憶，所以她才沒有捨棄甯繯的身體……比起遺忘哥哥，她寧可保留這些回憶離開，再也不取代成為誰。
　
撫摸落在臉頰的觸感，她知道甯宇丞一直是為了妹妹而活，或者說，正是因為明白這點，她才要刻意藉由那些話來切割彼此的關係。
　
不是真正的甯繯，就不是哥哥疼愛的妹妹，她必須讓甯宇丞明白，始終都沒有改變的人其實是張惜潔。
　
而她，什麼都不是。
　
在最後的時限裡，她盼望甯宇丞能夠理解，哪怕未來的生活會更加辛苦煎熬，也要為了姐姐活下去才行。
　
苦澀笑著，甯繯決定最後的行動，也已經向學校提出長期病假的理由，她開始專注尋找許願者，打算把湊齊的星塵碎片強制放進甯宇丞體內，讓哥哥完全復活。
　
這時，甯繯不經意看見前方有幾位一致行動的黑服男女，她察覺有異，偷偷尾隨至暗巷轉角，親眼目睹那群人正在安裝天線盒大小的奇怪儀器。
　
「這邊安裝完畢。」
　
東西安裝完成，那些人準備離開，這時他們手中報告的對講機遽然失靈，還未反應是什麼狀況，身邊夥伴便相繼倒下，隊長聞聲回頭，意識也隨之模糊，就在少女走近前陷入昏厥。
　
收起短暫開啟的空間立場，甯繯來到這群人面前，她照著組裝方式，把那個不明用途的儀器拆下，收進背袋。
　
閉上眼睛，甯繯開始讀取那些人的記憶，僅能概略知道他們是聽命行事，也不清楚這個儀器是要做什麼用的。
　
依照這個行事作風，命令的人似乎並不是余友炎……暗暗思忖，甯繯打算直接分析手裡的儀器，這時前方的腳步聲傳來，她習慣性低迅速抬眸，對上熟悉的身影後不禁愣住。
　
「是甯繯啊！」摘下變裝的帽子和口罩，何翊昭輕笑招呼，視線瞥往倒臥在地的男女身上，看起來並不驚訝，「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這對我來說應該算是幸運吧！」
　
什麼情況……對何翊昭自然說話的口吻，甯繯難掩錯愕，一時也忘記要做出反應或消除對方記憶。
　
「妳的表情像是在問，為什麼我不會感到驚訝似的。」面帶笑容，何翊昭瞇起眼眸，流露些許認真的態度，「南振坤那夥人找妳去頂樓時，我就在水塔高臺那邊休息。」
　
當時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他沒有親眼看到甯繯使用能力的畫面，所以才能一直保留這段記憶。
　
「我很早就猜到妳的身分。」注視甯繯戒備的態度，何翊昭決定把話說明清楚，「但我沒告訴任何人，以後也不會說。」
　
就算得知真相，他也沒打算深掘……尤其對甯繯的身分，那就更不用說了。
　
「為什麼？」原以為何翊昭會提出什麼要求作為交換，甯繯語帶警戒，很是不解，「你沒有理由這麼做。」
　
面對質疑，他只是淺淺一笑。
　
「我說過，妳需要幫忙的時候我都會在。」就像當時兩人走在回家路上，他沒有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交往的提議也還算話，因為我喜歡妳嘛！」
　
不論是過去和吳若華要好時的模樣，還是接受季羽玲待在身邊的反應，他就是能感受到甯繯彆扭表露的真心，甚至認為這樣子很可愛。
　
「你腦袋有毛病是吧！？」
　
說不出心裡驀然泛起的異樣，甯繯惡語相向，不能接受這樣莫名的答案，她停下意圖使用能力的手，仍有幾分猶豫，「我怎麼樣都不會喜歡你的！」
　
望著甯繯恢復過往對他的態度，何翊昭揚起嘴角，蒼白的面色比剛才還要明顯，「嗯，我知道。」
　
話剛說完，他眼前忽地感到暈眩，意識就像是受到干擾，只能勉強扶住牆壁，狀況看起來又更糟不少。
　
「喂！你怎麼回事……」
　
話未說完，體內的星塵原石驟然躁動不安，甯繯定眼細瞧，看見何翊昭的胸前開始冒出淡薄的白光，慢慢牽引飄向不遠處的位置，被匯聚直升空中方向。
　
聆聽附近傳來不少呼喊求救的聲音，甯繯仰望天際幾處不斷匯聚的光柱，正透過雲層轉向研究中心的方位。
　
同一時間，她感應到哥哥的位置就在那裡，內心更加感到翻騰與不安。
　
這時，她的左手被猛然一扯。
　
「……我們有能做的事。」
　
即便看不到生命能量的光芒，何翊昭還是能從甯繯注視的方向知道端倪，他勉強撐起身體，打算盡可能給予協助，「現在單獨行動是不安全的。」
　
估計現在，附近所有人都是這樣的狀態，只要沒處理掉造成事件的源頭，狀態就會更加惡化。
　
「……嗯。」理解何翊昭這番話的用意，甯繯走往街道，只能相信余葉有在哥哥身邊，「這裡還有我該做的事情。」
　
依循匯聚天空的光芒，甯繯立刻就找到附近其他的天線盒儀器，在她進行拆除後，附近被吸收的生命能量逐漸恢復穩定，人們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剛拆掉的那幾個都沒有運作。」就連過程還有中斷，何翊昭幫忙拿袋回收儀器，快步跟在甯繯身後，「應該剩下幾處……」
　
這時，地板倏間發生劇烈的搖晃，嚴重到甚至無法以腳站穩，路面的車輛和機車急剎翻覆，僅僅片刻，附近不遠的電線桿就被狠力扯起，並排的房屋互相撞擊，造成較細條的柱子硬聲折斷，連同陽台外的玻璃和盆栽一起飛出，淒涼慘叫伴隨慘不忍睹的畫面，塵埃紛飛滿天，嚴重遮蔽視線。
　
怎麼會忽然就……就在甯繯下意識想張開空間立場進行防護時，她聽見何翊昭大聲呼喊自己的名字。
　
抬頭，掉落的鋼筋水泥塊就在眼前，還未意識過來，肩臂被人用力推開，所有的事情就全部發生在一瞬間，無力避免。
　
「好痛！」事情來得危急，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甯繯捂著撞到的後腦，還沒反應過來，「怎麼會有這種級別的地……」
　
止住脫口而出的話，她呆愣望著何翊昭的下半身被鋼筋水泥壓住，旁邊還大量噴濺的血沫。
　
「何翊昭！」抓住還有溫熱的手，甯繯連忙大喊，避免對方失去意識，「我現在就幫你弄開這些，撐住！」
　
說完，她顧不得罩起空間立場，連忙使用星塵碎片將厚重鋼筋水泥移開，在確認傷勢已達逆不可違的狀態後，眼淚遮蔽前方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你……」危急在前，也顧不上是否產生副作用，甯繯把手按上何翊昭的胸口，開始利用能力進行緊急治療，「就叫你不準多管閒事的！」
　
就算運氣不好，這個身體被鋼筋水泥壓爛，身為意識體的她也不會死亡，但何翊昭只是人類，居然比她還要亂來！
　
「該死的，這些不夠……」顧忌越多，就越沒法使用大量的星塵碎片治療，甯繯感覺得到手裡的溫度正在逐漸消逝，癒合速度不及死亡的召喚。
　
這時，她的手被用力一握，何翊昭的眼神沒有對焦，只是緩緩張開溢血的嘴，問道，「……有受傷嗎？」
　
「沒有，都是你這傢伙推開我啦！」
　
不想說出感謝的話讓這傢伙認為死而無憾，甯繯激動喊著，就是要何翊昭能夠堅持住意識，「你要是敢有個萬一，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對於這番話，何翊昭的嘴角淺淺上揚，仍是心滿意足的表情，隨後，他的眼眸逐漸失去光輝，蒼白的臉孔不再擁有笑容，手肘也緩慢攤在甯繯掌心，失去支撐的力氣，就連好聽的嗓音也變得安靜，不再訴說捉弄的話。
　
當生命面臨終結，誰也不能倖免，沒有貴賤之別。
　
「為什麼啊……」
　
不能理解何翊昭到底在想什麼，直到死亡這刻，甯繯才有辦法透過意識窺探，明白對方的內心世界。
　
時光是無法重來的。
　
在何翊昭自己也尚未察覺以前，他的視線早就不自覺追逐，尤其是看著過往會開懷歡笑的身影。
　
「正因為是重要的朋友，吵架後再合好就行。」當時，甯繯信誓旦旦這樣回答他的問題。
　
重要嗎……何翊昭思忖片刻，提出疑問，「如果是不可抗力，最後得分道揚鑣呢？」
　
說不上為什麼，他就是想知道。
　
如果自己某天成為「誰」重要的存在，是不是也有人會感到難過？
　
「那麼，我想待到不能再待為止。」舉起雙手，甯繯做出相框的手勢，「永遠記住最美好的瞬間，就像這樣。」
　
凝視手勢後方的微笑，即便何翊昭知道甯繯這句話不是向他說的，心裡還是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他想記住現在這一刻的美好。
　
哪怕說出來的話只被當作玩笑對待，他還是想要牽緊這份羈絆。
　
因為，真的好想被對方永遠記住……
　
記憶的片段終止，甯繯低垂著臉，掌心緩緩加重緊握的力道，她從來不知道何翊昭真實的想法，也沒好好去明白過。
　
「……不準死。」那是第一次，她對哥哥以外的人，終於明白愛也存在很多不同的形式，「想要我把你永遠記得，就給我活過來。」
　
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有辦法追逐感情，有些只能選擇埋藏，但隱藏不說，不代表沒有深刻心底的靈魂。
　
「我討厭你的多管閒事。」
　
撫摸何翊昭的臉龐，甯繯湊近距離，在星塵原石運作的瞬間，光芒照耀兩人，包覆其中。
　
心裡想著最討厭的感言，她彎下腰身，在唇瓣碰觸瞬間，將大量的星塵碎片傾注，趁對方還未腦死以前進行修復，嘗試瀕死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