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完

無限浩瀚的宇宙，孕育出的形態也會隨著環境發生不同改變。
　
距離近千億光年的星系，星塵原石來自物種進化過頭後的衰退產物，在星球耗盡全部資源後，所有住民為了生存，只留下使用的核心，捨棄原本外在姿態，各自尋找能夠生存的世界。
　
物種的進化讓意識體不會邁向死亡，只是用盡的軀殼必須更換，找到適合物主就能安穩運作，但是重新啟動星塵原石就得更換，作為全新蛻變的方式。
　
在進化階段早已捨棄感情，卻又在生長過程中產生好奇的想法，無法感情理解的意識體，在漫長的尋覓之旅中，或許只有甯繯自己尚未明白。
　
所謂羈絆，單靠一廂情願是無法促成的。
　
看著泡泡狀的記憶畫面在面前飄舞，放眼望去則是星河海洋，何翊昭在意識消失前，聽見甯繯呼喊的聲音。
　
緩慢睜眼仰望黑霧籠罩的天空，直到附近不斷傳來救助的聲響，他才想起發生過什麼，連忙坐臥起身。
　
還活著？確認自己毫髮無傷，他有些訝異，唯獨遍尋不著甯繯的身影。
　
望著甯繯棄置在不遠處的背袋，附近還有疑似水滴的痕跡，何翊昭疑惑數秒，決定還是先配合救災行動，避免餘震發生時造成救援隊的困擾。
　
不過，她在哪裡……？
　
※　　　※　　　※
　
相隔十年發生的地震，位於淺層，規模劇烈，在這次災害中損毀部分電訊大樓，造成附近區域的通訊和網路全部癱瘓，加上牽連的爆炸和火災，黑霧把天空遮蔽，聞得到各種燃燒和焦臭的味道。
　
放眼望去，地震帶經過的路面產生嚴重錯動，變得難以行走。
　
所幸的是，十年前的經驗讓不少家庭已有事先預防，在地震發生前收到政府警訊，所有人合力配合將傷害壓到最低程度，此為後話。
　
「還好勉強趕上……」
　
位於醫院傾倒的面向，甯宇丞抱著張惜潔躲藏在最堅硬的樑柱邊，他環顧四周，確認地勢下陷後堵死跳脫路線，就連手機也沒訊號能對外求救。
　
說服張母去附近公園休息散步，甯宇丞原本打算趁機把張惜潔帶開醫院，不料腳下突然劇烈搖晃，建築物嚴重傾斜，造成部分區域坍方，在危急瞬間，他使用最後的星塵碎片，兩人才勉強躲過一劫。
　
看不到外頭景象，只能聽見遠方傳來細微的聲音，甯宇丞開口呼喊，讓上層受困的人們知道底層還有倖存者。
　
「沒事的，我們很快就會出去。」輕撫張惜潔沉睡不醒的臉龐，他無奈苦笑，愧疚自己當時沒有保護好對方，「這次，我不會讓妳獨自承受這一切。」
　
無論如何，他都要保護這個人能夠平安活下去才行……
　
「姐姐的話不用擔心，她沒受傷。」
　
這時，甯宇丞後側伸出一隻白皙的手，在指尖觸及張惜潔倏間，空氣中散開宛如螢光的花瓣，替黑暗空間帶來朦朧微亮的藍紫光芒，「你們很快就能離開這裡。」
　
凝視周遭就像被流螢環繞，甯宇丞錯愕愣住，感受到身後氣息，他下意識想要回頭，卻被呼聲急忙制止。
　
「不要轉過來看我……」縮起身體，甯繯牽起哥哥的手，她悲傷地垂下眼睛，音調變得有些低沉，「只要這樣就好。」
　
用盡儲存的星塵碎片，意識體就會本能地運轉原石，這麼做也意味她的軀體就快終結，蛻去的皮膚化作羽翅形狀，正從低處不斷匯聚，滴落稠液的水狀。
　
察覺甯繯的聲音有些異常，還有身後不間斷響起水聲，甯宇丞皺起眉宇，就算兩人的關係在攤牌後變得尷尬，他心裡還是掛念妹妹的事，「妳受傷了嗎？」
　
否認應答，甯繯思慮幾秒，溫語，「抱歉，說出那些的話。」
　
不管如何融入，她終究不屬於這裡。
　
即使心裡明白應該不告而別，但在結束的這刻，她還是想再見哥哥一面。
　
「我不想讓哥哥面對這些殘酷的事。」痛苦閉上眼睛，甯繯打從心底對這樣疼愛她的哥哥感到抱歉，「雖然盡力過，可還是無法成為理想的妹妹。」
　
如果是余葉，或許就能符合期待吧……她暗自想著，內心不禁更加難受。
　
沉默許久，甯宇丞無奈仰嘆，語重心長，「我以為妳有明白我生氣的原因。」
　
「什麼？」不明白哥哥的意思，甯繯的語氣中透露著疑惑。
　
「對我來說，所有生命都有存在的意義。」
　
不論是以何種方式、來自何方，誰都不應該片面決定生命存在的價值。
　
「而且，妳也是一樣。」反握甯繯的手，甯宇丞緩緩增加緊握的力度，語氣鄭重說道，「就算妳不屬於這個世界，也不會改變我對妳的想法。」
　
要是星塵原石沒有來到這裡，許多人就不會家破人亡，留下痛苦和傷心的回憶……最初得知真相的時候，不可否認，他心裡的確想過這樣的事。
　
不過同樣的，換作今天是別的原因導致災難發生，失去的人也不會再回來了。
　
這十年來辛苦走過的記憶，在不知覺中承載他們漫長的共同生活，如果只是他一個人，恐怕也沒有辦法獨自存活到現在。
　
所以，就原諒吧。
　
既然已經成為家人，就是一輩子。
　
「別說其他人不重要這種話，也別對我說謊。」
　
就算重要程度有別，也沒有冷酷到無動於衷，相處漫長時光，甯宇丞又怎可能不明白，「我知道妳不是真的這麼想。」
　
得知哥哥的想法，甯繯錯愕，她眼眶泛紅，淚光滑過面頰。
　
「我希望妳能活下去。」感覺全身驟然陷入痛苦，甯宇丞暗自咬牙，想把心裡的話好好告訴妹妹，「就算我不在身邊……一定還是會遇到願意接受妳的人。」
　
望著甯宇丞的身體開始快速崩解，甯繯錯愕片刻，立刻理解余葉現在擁有的能力，根本不足以維持哥哥的肉體超過幾個小時。
　
「哥哥……」不管鮮血是否沾染全身，甯繯貼附他轉變青紫的後背，低語說道，「既然如此，可以再陪我相處最後一段時間嗎？」
　
她想把哥哥永遠記住，牢牢印在心裡。
　
四肢逐漸失去知覺，意識也變得恍惚不清，甯宇丞望著張惜潔還在昏睡的臉，離別和不捨的情緒湧上心頭，他沒有多想便同意妹妹提出的要求，決定在最後共處的時刻，保持這樣的光景。
　
剎那間，四周環繞的流光加劇湧動，在甯繯抱緊甯宇丞後，身上蛻變的稠液彷彿帶有生命的附著，將兩人纏繞包覆，形成柔軟的蛹。
　
沒多久，空間變得寂靜無聲，眼前逐漸傳來光芒，甯宇丞睜開眼睛，看見意識中的白色空間，他望向甯繯，正待開口，卻見對方面露淡淡悲傷，又好似無憾，就像在傾訴即將離別的決定。
　
「今後，我不會感到孤單。」
　
伸手觸碰甯宇丞的胸口，倏間眼前忽地驟現一道金色的輝芒，甯繯揚起唇角，完好地進行星塵原石的傳承，「因為我已經從哥哥那裡，得到滿滿的勇氣。」
　
話剛說完，甯繯就像是被無形的力道拉開，身體逐漸化作星點，緩緩飄散成光，彷彿顏料刷淡的色彩，逐漸化作透明，停留短暫綻放的斑斕。
　
──謝謝你。
　
回憶兩人一同生活過的畫面，甯繯滿足地閉上眼睛，接受身體的崩解。
　
沒能抓住遠去的身影，甯宇丞激動地發出呼喊，倏時意識中斷，被迫拉回現實，迸開的蛹伴隨流螢消逝，星塵原石也讓他原本將要死亡的身體完全恢復正常。
　
『既然如此，可以再陪我相處最後一段時間嗎？』
　
這句話，不是要送他離開的意思。
　
用力摀著胸前還帶有熱度的光芒，甯宇丞悲慟地流下眼淚。
　
所有一切彷若成為夢境，唯獨沒有甯繯倚在背後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