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偶爾會想起來，過去生活的點滴回憶。
　
「今天我去幫助別人實現願望。」
　
揹著國中書包回來，甯繯神色凝重，拉著甯宇丞的衣角囁嚅，「正好有位同學看到，所以我只好消除對方的記憶……」
　
可以的話，她不想隨意使用星塵碎片，因為那是得用在哥哥身上的生命能量。
　
「是嗎？」停止做飯，甯宇丞關上爐火，蹲低身姿後溫柔撫摸甯繯的頭，「沒事的，我相信妳沒有想要傷害同學。」
　
不想讓外界知道甯繯在地震後擁有特殊能力，他只能盡量給予正確的觀念，避免妹妹在眾人面前隨意使用星塵碎片。
　
望向哥哥溫柔的目光，甯繯沉默許久，細語說道，「其實，有時候我很迷惘。」
　
就算能夠獲得報酬，她偶爾還是不禁會想。
　
人類的願望，真的有實現的價值嗎？
　
為求達到目的甚至不擇手段……每當她碰到這樣的人，心裡都會不自覺產生厭惡的想法，甚至打從心底對人類感到討厭。
　
「即使不用能力，也有其他方式能幫助別人。」
　
以為甯繯是指對星塵碎片感到不安，甯宇丞溫語安慰，「只要小繯能夠平安健康，對哥哥來說就是幫忙。」
　
明白哥哥的話語沒有虛假，甯繯望愣數秒，輕笑搖頭，「我希望能夠做到更多。」
　
雖然很多事得有所隱瞞，但對她來說，甯宇丞確實和其他人不一樣。
　
如果人類的喜歡也涵蓋這份心情……那麼，她或許是喜歡哥哥的。
　
「對於其他人，我沒有辦法信任。」把想說的話藏在對談裡，甯繯心裡認定，無論要花上多少年的時間，她都要讓哥哥完全復活，「所以我希望，哥哥能一直陪在我身邊。」
　
「嗯，我會一直在妳身邊。」不知道妹妹的想法，甯宇丞點頭應答。
　
現在回想起來，也許甯繯那些話早就暗示不是原本的妹妹，但他當時沒有發覺其他涵義，只是和平時一樣寵溺慣著。
　
所以，下次見到……
　
驀然聽見奇怪的聲音驟響耳際，隨即又轉至遠方，當甯宇丞睜眼看清面前靜止的子彈，呆愣幾秒後才意識到余葉創造的空間立場，暫停周遭時間。
　
「我沒想傷害妳，余葉。」察覺射出的子彈只要脫手就會陷入靜止，南景奎扔掉手槍，使用後來再次收集在研究室的星塵碎片，「但是我的願望，誰都不能阻止。」
　
眼看南景奎恢復行動不便的腳，手中變化出一把長刀，殺氣翻騰的模樣，余葉皺起眉頭，即便能力被甯繯奪走大部分，論使用的熟悉度，她還是有穩操勝券的把握，「我尊敬南先生，也明白你有無法退讓的事。」
　
若是能夠選擇，她其實並不想傷害對方，不過心裡再怎麼希望，她也沒有天真到對於這樣的局面，還要說出彼此一定能互相理解的傻話。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存在絕對無法接受各方的立場。
　
「可是，這件事是錯的！」
　
將僅存不多的星塵碎片取出，余葉專注想像後變化出鐮刀武器，連帶全身同時包覆輕裝護具，在操作上遠比南景奎還要熟練，「用許多人的生命去換，只會衍生更多悲劇和遺憾。」
　
每次想起，她心裡總是感到很悲傷。
　
父母在災害中去世，她變成孤兒後被研究組織買下，至今走來也有很多難受的事……不過痛苦糟糕的過去，都在被救贖後變得毫無所謂。
　
如果沒有發生這些，她就無法被爸爸收養，甚至因為任務而遇見甯宇丞。
　
「我會阻止你的！」
　
揮動武器，余葉動作迅速地逼近對方，兩邊立刻打得難分難解。
　
察覺余葉的能力即使消退不少，戰鬥經驗依舊能夠彌補，南景奎利用星塵碎片的能力作為身體保護，擋下她每次強而有力的攻擊。
　
同一時間，甯宇丞趁機來到余友炎身邊，鬆綁後確認事情發生的經過。
　
「就在剛才，南啟動靈魂聚集器的開關。」轉動僵硬的手腕，余友炎簡單說明剛才發生的狀況，「釋出的能量會造成人類腦波短暫陷入混亂。」
　
狀態混亂後，求生意志會迅速降低，接著生命能量就會無意識的被吸收奪走，最後人們就會在無自覺的情況中倒下，邁向死亡。
　
「那麼毀掉靈魂聚集器呢？」
　
擔心餘葉正在逞強自己，甯宇丞決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猜想聚集器只要毀壞，南景奎的計畫應該就能停止。
　
「要是突然戳破裝滿空氣的氣球，你認為會發生什麼事。」避免甯宇丞會做出摧毀靈魂聚集器的行為，余友炎先把後果講在前頭，「潰堤能量會造成惡性的連鎖效應……最慘的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唯有能做的，是關上靈魂聚集器的吸收，最後再慢慢把過度的能量調回飽和，維持機器的穩定狀態。
　
聽懂對方的話，甯宇丞示意理解，「那麼，有什麼是我能夠做的？」
　
輕推眼鏡，余友炎打量靈魂聚集器的位置就在不遠，猜想南景奎是怕被余葉搶到機會，因此刻意拉開距離，讓局面呈現三角情勢。
　
「方法不是沒有，但需要你幫忙。」思考幾秒，余友炎認真說道，「待會……」
　
簡單說明完計畫，他起身衝向控制鈕的方向，試圖停止靈魂聚集器繼續吸收生命能量。
　
快要接近之際，事先發覺的南景奎甩開余葉，快速逼近余友炎，只見銀刃刀光削過對方瀏海，差點就要奪人性命。
　
「別礙事！」
　
不願讓自己的計劃付之一炬，南景奎喝斥同時舉起手裡的長刀，沒有打算手下留情，這時後方傳來狂奔的聲響，他聞聲回頭，旋即被甯宇丞利用扔掉的手槍狠狠命中頭部。
　
眼見事情就如計畫一樣順利，余友炎擦去額頭冷汗，轉身按下停止鈕，總算暫時停下靈魂聚集器的吸收。
　
「該死，別妨礙我……」一時大意沒來得保護頭部，南景奎抓住甯宇丞的手，不顧自己額頭流下的血，瘋狂地發出怒吼，「要不是星塵原石選擇了你，你現在也不過是個屍塊而已！」
　
這番指控的話，甯宇丞錯愕片刻，隨即轉為認真的表情。
　
「這種話真讓人無法苟同。」
　
猜想南景奎有意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他說出這幾天思考得到的結論，「你以為背負人命可以讓我每晚都睡得安穩嗎？」
　
所有事故，來自地震災害那個夜晚。
　
別於過去認為妹妹是無意識造成的結果，在得知真相那一刻，他感覺信仰就像被狠狠鑿開了洞，摧毀這十年來不斷想要補償過去的心理。
　
對於這樣的無力感，他也曾想過乾脆就讓生命結束，省得拖累其他人。
　
「可是，就這樣離開是很不負責任的。」想到張惜潔還躺在醫院，甯宇丞無奈說著，心裡充滿掛念，「至少我得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完成想做的事，也意味他決定離開。
　
沒必要留戀，因為他已經擁有很多幸福，這樣就好。
　
「別開玩笑。」聽到對方說出這樣的話，南景奎嗤之以鼻地哼著，「事到如今，怎麼可能願意回歸塵土……」
　
「不願意又如何？」回應語氣充滿平靜，甯宇丞的神情沒有動搖，「我早就死了，這是事實。」
　
即使還有很多想做的事，他也很明白自己只是被迫活著而已。
　
既然如此，他想在最後能夠把心裡的話好好傳達，讓妹妹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為什麼？』
　
彷彿在心底深處，他感覺甯繯一定會這樣問。
　
──因為，哥哥希望妳會喜歡這個世界。
　
也許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美好，過程中難免會有許多無可奈何……但是只要活著，就能尋找屬於自己安穩靠岸的地方。
　
「就算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你終究比死者多出十年時間。」甩開甯宇丞的手，南景奎悲傷笑著，「……雅莉可是連長大都沒有機會啊！」
　
他恨著這個世界帶給來的不公平，也詛咒造成這樣結果的卡車司機。
　
不過，真正讓他無法原諒的，是無法保護所愛之人的自己。
　
無法釋懷，所有一切都好不甘心……
　
見眼前三人都守在控制鈕前面，余葉也沒主動進攻過來，南景奎念頭一轉，決定賭上最後的機會，他主動拉開距離，從口袋裡取出一只黑盒。
　
「既然你們都認為是錯誤的，就阻止我吧！」
　
在甯宇丞看清瞬間，南景奎已經把黑盒裡跟金平糖大小的星塵碎片全部吞下，余葉詫異瞪大眼眸，還未來得及制止，只見眼前原本的人遽然發出漆黑光芒，籠罩整個空間立場。
　
「那個笨蛋……」瞥見南景奎的作為，余友炎忍不住嘖聲，「太亂來了！」
　
星塵碎片不是這世界的產物，就連余葉也是眾多實驗體中脫穎而出的適任者，更別說是普通的人類，身體和精神力能不能承受都是個問題。
　
「那是……」注視南景奎正逐漸被漆黑結晶覆蓋，就像鱗片般層層包起，余葉心中愕然，她沒有碰過這樣的狀況，也不知該如何處理和應對。
　
這時，南景奎抬起面容，眼角流下觸目駭然的血淚，他不管自己的身體狀況，強制接觸余葉創造的空間立場後露出寒笑，渾身散發惡意氣息。
　
「我不會放棄的。」話語說完，南景奎驟然從三人面前消失，在其他人還未反應過來，他早已站在余友炎身後，舉起變成尖刃的手。
　
「危險！」呼喊前身體率先做出動作，甯宇丞急忙扯過余友炎的手臂，才免於遭受攻擊。
　
眼看礙事者遠離靈魂聚集器，南景奎再度按下啟動鈕，面對余葉進攻也是遊刃有餘的閃躲，防守同時也能施以回擊。
　
「我要實現願望。」不在乎身體持續被星塵碎片侵蝕，南景奎血淚湧劇，知覺也正在消失，他按下事先準備好的遙控器，開啟事先隱藏好的暗門。
　
門扉開啟，呈現眼前的管槽還連接著傳輸管，隔著特製的透明門板，甯宇丞看見對方的面容，那是南景奎的妻子和女兒，透過特殊處理保存著完好的模樣，就像睡著似的。
　
「我一直在等著。」滿足看著妻女寧靜的面容，南景奎眼中流溢思念，迫不及待能夠趕緊將生命能量轉進她們體內，「我的部隊也快回來了，你們還是乖乖束手就擒比較好。」
　
哪怕巴結上層，做盡各種收買之事，他也需要權力能夠動用人手，為了迎接復活到來的瞬間。
　
望著南景奎操控事先設定的儀器，將部分能量透過傳輸管流入槽內，甯宇丞懊悔自己沒能阻止，正當他暗自想著，驀然聽見兩個不約而同響起的聲音。
　
『住手，不要這樣……』
　
『爸爸，我好痛，身體好痛！』
　
意識到不是錯覺，甯宇丞急忙朝管槽望去，發現生命能量持續注入後，這些靈魂記憶就像大雜燴似的瘋狂爭奪身體的使用權，卻沒有喚醒身體原本的意識。
　
「住手啊！」
　
猜想是自身體內被甯繯放入部分原石的緣故，甯宇丞不僅看到爭奪導致身體的受損，還能聽到哀號的聲音，「她們很痛苦，你沒有聽到嗎！？」
　
以為妻女從屍體內醒來，南景奎錯愕觀察數秒，才又冷漠回應甯宇丞的話，「……你在胡說什麼？」
　
「研究沒有成功！」央求住手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甯宇丞緊握胸口，同樣感到不捨和難受，「我之所以能夠復活，是因為體內有星塵原石作為呼應的媒介。」
　
如果缺少穩定靈魂的星塵原石，每次注入生命能量就會被他人的靈魂記憶侵佔，長久下來甚至會導致意識被更換，忘記原本的自己是誰。
　
「不無道理。」
　
對此觀念，余友炎認真思考，最初研發的理念，只是想利用激活的方式進行社會醫療，並沒有考量靈魂記憶取代後，是否會造成原人格消失的副作用。
　
「閉嘴，別拿家人作為藉口來阻止我！」不接受甯宇丞的說辭，南景奎怒吼，依舊堅信自己理論是正確的，「她們一定很期待人生能夠繼續下去……」
　
話未說完，肩臂發出崩解的聲響，南景奎確定侵蝕加劇，決定要嘗試奪取別人的意識，作為今後的身體使用。
　
矛頭轉向余友炎，正當他意圖使用星塵碎片時，忽然聽見微弱的聲音傳來。
　
『老公。』
　
『爸爸……』
　
身體僵住，南景奎呆愣，他不會認錯自己女兒還有妻子的呼喚聲。
　
成功了嗎？他面露欣喜回望，卻見妻女的靈魂體佇於槽外，神情極度悲傷。
　
「為什麼不進去？」不知道眼前究竟是幻覺抑或真實，南景奎的聲音顯得有激動，語氣充滿疑惑，「只要妳們復活，我們就能夠像以前一樣……」
　
話未說完，他發現屍體正在快速氧化，包含持續爭奪的意識轉化為黑色雲霧，都在拚命妨礙妻女回到死去的屍體內。
　
『老公，你不該因為我們而變成這樣。』
　
面對南景奎產生異變的狀態，妻子沒有逃避，她來到眼前，溫柔觸碰這樣的丈夫。
　
凝視思念的身影，南景奎不禁紅了眼眶，這麼多年來，他有很多話想說，卻只能對著相片傾訴，「我只是真的很想妳們……」
　
『爸爸不要哭，我們也很想你。』
　
因為星塵碎片的影響，南雅莉總算能夠牽到父親的手，她泛出燦爛笑容，就像過去一樣耀眼。
　
不知何時，南景奎感覺侵蝕的疼痛消失，意識也飄離那殘破不堪的身體，在恢復原本的模樣後，他握住家人的手，流露相逢後的溫柔。
　
所謂的結局，究竟應該是怎麼樣的？
　
張開手擁抱妻女，南景奎滿足地閉目落淚，一家人逐漸化作塵埃消逝。
　
只要能夠相見，不再分開……
　
或許這對他來說，才是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