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是他自己選擇捨棄這份心情的。
　
「哥。」從小就怕黑的甯繯鑽進哥哥被窩，她雙眼迷濛，語帶不安，「房間只有一個人很可怕，我睡不著……」
　
地震發生後，他們被政府單位安排在臨時居住的避難所，而甯宇丞則每天都得協助城鎮救災，藉此換取兩人的住所和溫飽。
　
「沒事的，沒有地震。」
　
不著痕跡以手掩蓋住妹妹的眼眸，甯宇丞這話說的輕盈，另一手則是蜷縮緊握，「睡吧！我陪著妳。」
　
從一開始，他就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確認逐漸平穩的呼吸聲，甯宇丞這才緩慢收手，憐愛地望著身邊依偎的甯繯，即便經歷過地震帶來的恐懼，妹妹依舊在身旁睡得香甜，毫無防備。
　
手撐床沿，他壓低身姿湊近甯繯臉頰，面對這個今後就是他存在意義的孩子，他很清楚所有不必要的想法都得胎死腹中。
　
以哥哥的身分，會永遠留在身邊。
　
無論如何。
　
「宇丞哥！」
　
這時，驚呼聲拉回甯宇丞的思考，他睜眼接收到余葉慌張的神情，混亂的意識才逐漸恢復清明。
　
對了，現在不是回憶過去的時候……
　
鬆開嘴裡咬緊的白布，斗大的汗珠正不斷從臉稜匯集流落，甯宇丞逞強著表情，以眼神示意想說的話。
　
『繼續。』
　
眼見自己四肢散落分離，血肉四橫，如果不是余葉正代替甯繯替他進行復活，恐怕他現在早就回到死亡狀態，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面臨甯宇丞的情況就如甯繯所說，只要超過戌時就會自動變回死去時的模樣，余葉不禁泛紅眼眶，「抱歉，我沒有甯繯那麼強的能力，無法讓你保持昏睡。」
　
想要重組死者身體，就得讓當事人沒有感受的情況下進行，這麼做也是避免痛苦的感覺會不斷折磨精神，跟動手術時得上麻醉是一樣的情況。
　
碰上相同情況，余葉才理解到甯繯的意志力究竟有多麼強大，不光是維持肉身穩定長達一天的時間，甚至還能從不間斷地收集星塵碎片，和甯宇丞相依為命十年之久。
　
「那個時候……」盡可能透過對話不斷穩住甯宇丞的意識，余葉提及前幾天在研究中心的事，「我很訝異甯繯會在那樣的情況下，坦白自己的真實身分。」
　
這樣一來，在實驗場的事情總算都能說通，不過就像甯繯說的，證實研究猜測也不代表能夠改變什麼，僅從能力這點，判斷星塵原石是來自於更高科技的世界。
　
「我也是。」直到現在心情也還沒平復下來，甯宇丞重重喘息，難受著表情，就連落在甯繯臉上的熱度，彷彿還停留在掌心似的，「可是，如果當下沒糾正小繯的想法……我感覺她才會真正離我而去。」
　
正因為相處多年，所以他很明白。
　
就算星塵原石的意識會輕賤人類性命，他也不想否認已經成為「甯繯」的存在，包含做錯事就該處罰這點，他不會知道真相後就改變態度。
　
「直到小繯反省以前，我不會見她。」哪怕現在必須承受這般痛苦的折磨，甯宇丞也希望能讓甯繯明白，所有生命都是有意義和必要的，「只要她能重新理解這點，我會原諒……」
　
想要回到三個人的幸福生活，哪怕需要漫長的時間，他也期盼這樣的未來。
　
凝重眉宇，余葉思忖片刻，道，「那麼，就把這些話好好傳達給甯繯吧！」
　
就像她過去曾犯過許多錯誤，也是在甯宇丞的接納下才得到救贖……單就這點，她認為甯繯也是一樣的。
　
「嗯，謝謝妳。」語帶笑意，甯宇丞抬起剛被修復好的右手，輕撫余葉的頭，「……待會我得去研究中心一趟，還有事情要找妳父親。」
　
關於星塵原石的事，余友炎應該有些個人看法，他得過去一趟才行。
　
「好。」眼看拼湊來到最後階段，余葉用上最近收集來的星塵碎片，只能短暫維持幾個小時，「請再忍耐一下。」
　
應聲後閉上眼睛，直到身體完全恢復，甯宇丞才跟余葉離開安定的廢棄倉庫，他們來到研究中心，才剛抵達，旋即留意進出的部隊並非研究人員，反而更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
　
「發生什麼事？」
　
先前沒有看過這樣的狀況，余葉領著甯宇丞來到嚴守的門外，卻被擋在外頭。
　
「非常抱歉，現在是警戒狀態。」確認余葉身分，看守人員態度恭敬，語出同時眼神仍不忘打量她身後的甯宇丞，「高層來訪，所有人等不得擅自進出……還請諒解。」
　
來訪？沒有事先聽過這件事，余葉心裡起疑，表面上還是妥協，「我明白了。」
　
說完，她帶著甯宇丞走遠，確認離開監測範圍後才拿出手機，撥打電話給余友炎，不過沒有打通。
　
高層……暗想甯繯在坦白身分時候沒有刻意迴避，不排除有人把訊息傳達給組織，余葉思考任何可能，決定去爸爸的研究室先一探究竟。
　
「我要直接進去。」沒辦法靜待管制結束，余葉確認包裡剩有的星塵碎片，決定強行進入，「宇丞哥，請把手給我。」
　
知道余葉掛念著余友炎的情況，甯宇丞點頭同意，伸手牢牢緊握，剎時間空間閃爍了下，只見原本還在外頭的場景，瞬間便來到研究中心內部。
　
原來連這種事都做得到嗎？不曾看過瞬間移動的使用，他有些意外，連忙跟著余葉的步伐前進，走往余友炎的個人研究室。
　
「爸爸？」
　
使用通行的磁卡進入室內，眼前一團糟的模樣讓余葉心裡驟涼幾分，她壓抑不安的想法，緩步走近地上摔碎的手機。
　
果然有發生什麼事……跟全副武裝外出的部隊有關聯嗎？面對混亂的現場，甯宇丞忽地看見桌上放置的白紙，內容只簡易寫下英文B和C的字母，他連忙拾起，「妳知道意思嗎？」
　
凝視余友炎留下的符號，余葉沉吟數秒，點頭回答，「爸爸有告訴過我。」
　
不過，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事情不會是爸爸曾經交待過的那樣。
　
※　　　※　　　※
　
「上次計畫失敗後，我找到能夠穩定靈魂聚集器的替代方案。」
　
幾天前，在甯繯坦承真實身分後沒多久，余友炎反過來利用星塵碎片當中的特殊元素，產出少量能夠抑制的物質，「不過只是暫時的，沒有辦法保持穩定。」
　
「沒關係，我相信父親大人不會有問題的！啊……是爸爸。」意識到自己偶爾還是會叫錯，余葉面露尷尬，不安地凝視。
　
沉默片刻，余友炎緩慢抬手，動作有些生硬地輕揉她的腦袋。
　
「有件事，我得先跟妳說清楚才行。」換上嚴肅神色，余友炎貼近耳際，悄悄告知彼此才會知道的暗語，「要是看到這個訊息，就到地下的核心控制室。」
　
核心控制室，研究中心的樞紐，也是靈魂聚集器真正存放的位置，平時不得隨意進出，就連余葉也只有隔著強化玻璃觀看過，沒有實際進入過控制室內。
　
不明白爸爸為何突然這樣告知，她疑惑地問，「為什麼要去那裡？」
　
為什麼嗎？余友炎揚起嘴角。
　
因為，那個人是註定會反咬他一口的。
　
恍惚的意識逐漸恢復，余友炎感覺後腦還在痛著，看向下手毫不留情的人，他語帶譏笑，朝正在竄改電腦數據的南景奎搭話，「真是狠心，我們共識這麼多年……不就是說你這事的判斷不經大腦嗎？」
　
瞥向被綁在角落的余友炎，南景奎這才放緩在鍵盤翻飛敲打的手，「認識這麼久了，我當然不會和你計較這種話。」
　
考量到今後研究，他確實沒有殺死余友炎的理由，所以才會選擇把對方綑綁起來。
　
「復活生命可不是你我能夠駕馭的領域，還是趕緊死了這條心吧！」仰望南景奎的臉，余友炎早就看出端倪，輕輕一嘆，「用別人的生命去換，藉此獲得苟延殘喘的日子……你這樣做，嫂子她們難道會高興嗎？」
　
意識隨著話語飄揚，就像是來到記憶中的內心世界，南景奎定神注視，察覺妻女就在前方不遠處的位置，她們牽著手並溫煦笑著，隨後轉身離開。
　
明明思念依舊，距離卻已是遙不可及。
　
當年，他們躲過地震帶來的災害，搬離原本住區，雖然很多事情得重頭開始，不過只要一家人能夠平安健康，對他來說就不是問題。
　
直到現在，這個想法從來沒有改變。
　
剎時畫面轉變，南景奎就像以第三者的角度看到車禍現場，在一陣混亂之中，當年的他被及時救出副駕駛座，而受困的妻女則充滿驚恐喊著，旋即就被炸開捲起的火勢包覆，從此天人永隔。
　
不記得是怎麼面對失去妻女的人生，或許心底深處早就在那個時候一起死去，他將恨意轉向超時過勞的卡車司機，卻悲痛的無法說出任何話語，只能醉生夢死的過活。
　
就算說出任何怨恨跟責備的話，失去的人也不會回到身邊……
　
只要閉起眼睛，妻女的模樣就會浮上心頭，唯有陷入夢境和酒醉，才能迫使他忘記這樣的人生，甚至忘記自己到底是誰。
　
『爸爸！』
　
漫步在花圃間，女兒拿著圓帽，迎風中泛出幸福的笑容，熱情的喊著。
　
如果可以，他其實還想再聽到這樣的呼喚。
　
可是，說什麼只要再聽到一次就會滿足，那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好想見到，真的好想……這個想法始終沒有變過，卻是他心裡一輩子的傷痛。
　
沒能成為一名稱職的父親和丈夫，真的很對不起。
　
「那是你不懂。」眼神充滿執著，南景奎早已聽不進余友炎勸告的話，「只要復活，她們人生就能繼續下去。」
　
原本，他對死者復活沒有把握，所以只得繼續配合余友炎的研究計畫，不過在得知甯宇丞就是成功的活死人後，他便決定優先復活妻女，不再孤身一人。
　
「我已經動用所有人力，在城市各處佈下吸收生命的儀器。」
　
滿意的看著改寫完畢的電腦數據，南景奎面露瘋狂，只要按下指令，靈魂聚集器就會傳送能量到所有媒介儀器，強制奪取這研究中心以外的生命體，「只要足夠的生命能量，我就能做到完全復活。」
　
「……別看不起人類的求生意志。」對於南景奎自顧自的話，余友炎只是冷漠回應，「任何生命都有應該前往的地方，是你不願接受事實。」
　
就算能夠理解失去所愛的心情，他也不認為把死者變成活死人是正確的選擇，況且為了復活兩個人，就要犧牲大部分人的生命能量……這樣跟他期望給予社會最大利益是衝突的。
　
「是嗎？」南景奎收起微笑，語氣冷冽，「如果我殺了余葉，你也能這樣說？」
　
「真要這麼做的話，你就跟奪走你家人的兇手沒有兩樣。」看出對方執念到走火入魔，余友炎只能選擇拖延時間，等待余葉能在回來時發現異常。
　
譏諷的話聽入耳裡，南景奎輕哼一聲，轉頭瞥往靈魂聚集器的方向。
　
「誰都不能阻止我實現願望。」
　
懷有強烈心願，在余葉和甯宇丞入門抵達那刻，他揚起嘴角，按下啟動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