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寬敞的研究中心裡，所到之處都是臨時搭架的設備，留意附近尚未清理乾淨的殘骸，甯宇丞來到實驗間，開口說道，「……比想像中還要嚴重。」
　
他原以為受損的部分只有實驗場的範圍，不過一路走來，連同微損的部分都列入後，當時現場造成的力量非同小可。
　
「半毀或微損的地方很多。」即使已有不少研究人員調職離開，余友炎依舊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不過這也是必然的情況。」
　
所有研究都伴隨某些風險，就連前陣子差點被甯繯終結性命也是賭注，雖然最後被甯宇丞及時制止，但他也發現先前未曾注意到的事。
　
「她看似失控，其實存在理智。」
　
飛快敲打鍵盤，余友炎沒有停下手指動作，他回想甯繯當時的狀態，大膽提出架設，「結合所有狀況，我認為甯繯心裡還有一個意識存在。」
　
在啟動星塵原石……不，也許更早以前就有，只是被塵封深處遺忘，所以過上現在和平的生活。
　
依此推斷，甯繯體內的星塵原石沒有活動，恐怕是在壓抑某種意識，平時才不刻意運作。
　
「關鍵因素，我想和你有關。」
　
重新倒帶私下取得的監視器，余友炎把張惜潔發生意外那天拍攝到的畫面放慢，在甯宇丞面前播放出來，「事實真相如何，由你決定。」
　
雖然沒有辦法把時光回到事件當時，不過利用拍攝到的畫面進行過往實驗的比對分析，還是有辦法確定張惜潔的意識，在當下是否保持正常。
　
聽聞余友炎的話，余葉瞥見甯宇丞的眼眸在看見所有分析後逐漸轉深，彷彿壓抑某種怒火還有悲傷，她皺起眉頭，心裡不知為何也湧起一股強烈的難受。
　
「宇丞哥。」
　
前幾天，兩人走出病房外，余葉提出心中對意外發生的想法，「我認為惜潔小姐的受傷並不是意外。」
　
就算粗心大意踩滑，再怎麼樣也會下意識護住身體，減緩傷害造成，但是張惜潔的情況就像是大腦強制停擺，所以才會面臨危機時毫無反應。
　
「妳的意思是……」話語止住，甯宇丞的臉色鐵青，他欲言又止許久，正色道，「我需要有力的證據。」
　
這個回答並非質疑余葉的話，而是他心中不願意相信腦海裡閃逝的可能。
　
沒有明確證據，他不想懷疑。
　
「……我知道。」看出甯宇丞眼裡的迷茫，余葉點頭表示理解，「約個時間，我們去確認真相。」
　
思考拉回，她看向甯宇丞毫無動靜的身影，不曉得對方此刻在思考什麼。
　
「所有真相都藏在表面的縫隙裡。」比對結果，余友炎望向電腦裡跳出的警示標誌，揚起嘴角，「還是你要親自跟本人確認？」
　
什麼？甯宇丞思緒一閃，旋即回望從實驗閘門進來的身影，訝異地瞪大眼睛。
　
「你的行蹤，我們沒有告訴任何人。」避免被甯宇丞誤解告密，余友炎在旁邊補充說明，「她似乎能夠感知你的位置，所以才會直接過來。」
　
說完瞥向甯繯，他也很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臆測不到的事。
　
「哥哥……」走到今天這步，甯繯心裡也很清楚，哥哥遲早會懷疑，甚至來到這裡尋求幫助，「我們現在回家，好嗎？」
　
沒有任何悲傷，通通不要記得。
　
不論是張惜潔，還是其他認識的人……只要全部忘記就能夠重新開始。
　
哪怕自己承受這些痛苦，她也不想再看到哥哥失落難受的表情。
　
心中湧起不安，甯繯邁開步伐靠近，伸手還未觸及，甯宇丞突然開口說話。
　
「小繯，實話告訴哥哥。」低垂著臉，他的詢問字句有力，要求妹妹給予明確回答，「那天晚上，妳是不是有對惜潔使用能力？」
　
未碰到哥哥的手倏然停止，甯繯眼中閃過痛苦，她壓抑紊亂的心情，最終化作坦誠的回答，「……是。」
　
過往，她什麼事都只說出一半回答，是因為哥哥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只要面對明確問答，她就無法對哥哥說謊，無論如何。
　
「為什麼？」面對妹妹肯定的回答，甯宇丞感覺內心遭受一記重拳，他抬眸注視，悲傷望著，「妳不喜歡惜潔嗎？」
　
腦海裡曾經有過的歡樂時光，彷彿在揭開真相這刻劃過傷痕，汩汩流出血液，幸福遠去，化作灰燼。
　
「這跟喜不喜歡無關。」難受避開甯宇丞質問的眼神，甯繯壓抑心底的痛，抿嘴而答，「我只是想保護哥哥……」
　
「保護什麼啊！？」看到妹妹迴避目光，甯宇丞火氣上來，他抓住甯繯的肩膀，語氣難以冷靜，「我沒有軟弱到需要妳這麼想，甚至獨自承受任何事！」
　
說什麼保護，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憶起過去父母經常忙於工作，照顧妹妹的責任早就不自覺承擔肩上，無論何時，他們總是形影不離。
　
無法放任錯誤，也不願看到妹妹難受的表情，甯宇丞堅持態度，想要知道她會這麼做的理由。
　
「那是因為哥哥不明白……」近乎不曾看到甯宇丞這樣激動，甯繯泛紅眼眶，她抬頭仰望，心裡充滿迷茫。
　
或許，早就應該明白。
　
有些事，是怎樣也掩蓋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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隕石的存在，原自於外太空的小行星和彗星，在它撞擊地表前，會以流星體的方式摩擦大氣層，產生灼燒高溫的光亮，劃破天際。
　
大多數的隕石，在還未抵達地表就已經化作塵埃，不過歷史上也總有發現隕石墜地的案例，造成世界發生大小不一的衝擊。
　
十年前，世界還處在光明籠罩的繁華時，只有部分先端科技的航空偵測到迅速墜落的隕石，當時偵查判定路徑走往海洋，不會造成人類危害。
　
沒有人知道，包覆在隕石中的星粒，在急速燃燒外層後脫落飛離，它的形狀極小又輕，是來自宇宙進化星球的高級產物，因此這裡的現代偵查科技根本沒有發現異常。
　
「哥，想睡覺……」揉著眼睛，年幼女孩嘟起圓滾滾的小臉，她做好今天的功課，只想趕緊休息。
　
離開座位，女孩看向窗外閃逝的極光，就像天外燃起的火球，她疑惑張嘴，還沒來得及呼喊身旁的哥哥，剎時間那東西便落入後山方向。
　
僅過片刻寂靜，反饋能量逆衝而來，量波捲起，範圍內的玻璃一齊炸開，附近察覺異常的人還未回神，地殼已經陷入連帶影響，造成整個國家跟著陷入天搖地動之中。
　
另一方面，落入後山的星粒在受到劇烈衝擊後炸開，從中迸出的星塵原石，是擁有自我意識的生命體。
　
無視地震造成地表的危害，它的使命只是來到這裡，搜索可以生存的行星後潛伏其中。
　
以隱蔽狀態飛行天際，在經過半毀的城市前，星塵原石判定能量在光年旅行中消耗過多，需要藉由人類的生命能量緩慢恢復，認為沒有挑選體型的必要，它隨機以附近死亡的屍體作為媒介。
　
「唔……什麼？」意識到借用的體型是位女孩，她睜開眼睛，從護住自己的懷裡挪出空間，這才看清壓在身上的少年。
　
原來如此，真是可惜。
　
凝視兩人早就在被重力加速的水泥塊一齊壓爛下半身，暗紅的血液混雜交錯，她立即消除壓在身體的重物，恢復女孩的肉體。
　
面對眼前死亡多時的少年，她思慮片刻，決定讀取對方意識，建造這個身體今後的形象。
　
伸手碰觸，金色光芒化作絲線，將兩人一同環繞包圍，在少年記憶急遽竄入腦海倏間，溫暖的感覺宛若海洋，排山倒海似的流過心頭。
　
感情？獲取記憶同時得到這個名詞，她心中疑惑，對這個人不禁產生更多不解和好奇，明明意識中少年也存在父母的愛，卻又是截然不同的想法。
　
愛著……這個女孩？不曾在進化完全的宇宙裡明確得知這個含意，她檢索匯入腦裡的記憶，判定少年的身分沒有血緣關係，而她這個身體的名字叫作甯繯。
　
抬手撫摸對方的臉，甯繯愉快輕笑，比起恢復能量後勘查星球，她對這個人反而存有更多興趣。
　
這樣溫暖的人，無論是以何種形式，也許能夠給予她想要的東西。
　
「甯宇丞。」復活得用更多生命能量作為代價，對此甯繯開始奪走附近苟延殘喘的生命能量，匯聚至甯宇丞體內，「回應我，哥哥。」
　
拼湊散亂的屍塊，甯繯暫時復活甯宇丞的生命，不過只要沒有每天定時注入生命，對方的身體就會自動回到死亡狀態。
　
思考幾秒，她把部分原石殘塊移入對方體內，讓甯宇丞今後不只能夠看到人類的生死，甚至會無意識幫忙尋找星塵碎片的許願者，替她減少獨自收集的麻煩。
　
這樣，事情就大功告成。
　
眼看甯宇丞緩慢醒來，甯繯暗想要如何解釋眼前情況，這時對方抬手，溫柔撫摸她的頭。
　
「小繯有受傷嗎？」
　
語畢，甯宇丞對望甯繯呈現金色的瞳孔，這才留意到周遭環繞的淡藍光輝，也不知是剛死復活，還是誤認為夢，他露出笑容，「很美……」
　
什麼？無法理解這個反應，甯繯愣住，在她認知裡，無論是什麼物種，面對異常也都會產生警戒的反應，但這個人卻不是如此。
　
「哥哥不害怕我嗎？」
　
對此，她忍不住開口問道。
　
「小繯不可怕。」即使還沒明白周遭發生的事，甯宇丞仍優先在乎妹妹的情況，「在我心裡，永遠都……」
　
未語停下，甯宇丞的意識斷斷續續，似乎才剛復活的關係，他的大腦還無法保持清醒。
　
感受緊摟的懷抱傳來熱度，甯繯閉上眼睛，靜靜傾聽對方傳來的心跳，那一刻，她陷入認知上的錯覺，甚至認為自己才是甯宇丞真正的妹妹。
　
這份認定，一裝便是十年。
　
「我吃掉甯繯的記憶，偽裝成你的妹妹。」面對在場所有人錯愕的表情，甯繯的表情倒是顯得淡然，「真正的我，不過是原石內存有的意識體。」
　
即便沒有忘記真正身分，她也早就受到記憶影響，認為甯宇丞就是相依為命的哥哥，把他放在無可替代的位置。
　
恢復原有能量運作，也意味星塵原石得重新啟動，那麼她就得捨棄甯繯這個肉身，尋找新的屍體依附才行。
　
「真相是殘酷的，哥哥。」
　
不論是十年前的災難，還是甯宇丞的活死人身分，包含父母、大樓裡所有的罹難者，全都是她造成的結果。
　
面對甯宇丞慘白的面孔，甯繯流露微笑，明明帶有過往相同的神情，散發的氣氛卻變得極為陌生。
　
真正的甯繯，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小繯……」
　
雖然猜過各種可能，但沒有想過死而復生的事，驀然間，甯宇丞總算理解自己為何總在戌時會陷入睡眠的原因，包含甯繯提及的情報線索，「那麼，惜潔是……」
　
「那真的只是意外。」運作星塵原石後只要沒有捨棄現有的身體，使用能力就只能全憑運氣，甯繯如實回答，「不過我的確想過，殺死她會比較乾脆些。」
　
畢竟甯宇丞是活死人這件事，哪怕走漏一點風聲都有可能造成嚴重問題……就算對方是張惜潔，她也沒辦法信任人類，或是天真相信對方能夠保守秘密。
　
知道這一切的人，只要她就好。
　
面對甯繯泰若自然的話，甯宇丞錯愕漸收，轉為面無表情。
　
「還真是超乎意料啊！」這時，余友炎輕推鏡框，認真回應甯繯坦然的真相，「不是人類的話，果然很有研究價值。」
　
輕瞥一視，甯繯笑答，「被發現又如何？」
　
就算沒有維持能力穩定，殺死生命對她而言仍舊沒有難度。
　
只要她想，這些都能輕易做到。
　
「可是，我不想放棄。」就算說出真相，甯繯還是想要待在甯宇丞身邊，「其他人的死活又不重要，只要哥哥……」
　
話未說完，臉頰遽然傳來一記火辣辣的疼痛，甯繯愣住表情，這才意識到落在她臉上的巴掌。
　
「既然如此，何必把我復活？」凝重神色，甯宇丞冷漠望著甯繯，字句充滿憤怒，「死活不重要的話，現在就可以殺了我。」
　
無法否認，得知這些事後思緒還是很亂，即使甯繯早就不是他的妹妹，他們也共同生活很長一段時間，面臨過很多事情。
　
明知他忌諱輕視生命這點，為何還要說出這些話，然後毫不在意笑著？
　
「咦……不是，只有哥哥是例外。」
　
意識倏忽切換，甯繯按壓腦袋，不確定哪些話是屬於星塵原石，又有哪些是妹妹的意志，兩邊思考互相衝擊，讓她也慢慢不確定自己到底是誰。
　
『妳永遠不會是我的負擔。』
　
不是人類，也不屬於這個世界……每當甯宇丞給予包容和溫柔，她就會忍不住鼻酸想哭，甚至怨恨自己為何不是真正的甯繯。
　
如果能夠成為真正家人，她就不需要背負這些害怕，甚至擔心哥哥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到來。
　
不過，無論怎麼去想……
　
她終究只是，披著妹妹人皮的冒牌貨而已。
　
「在妳反省這句話前。」壓抑心裡受到的折磨，甯宇丞緊繃面色，態度堅決，「我不想見妳。」
　
經過甯繯身邊，他沒有打算多作停留，既然知道真相，包含性命這點也早就置身事外。
　
察覺這話並非隨口說說，甯繯回頭喊住即將離去的甯宇丞，「你這樣離開，就真的不怕？」
　
只要她想，所到之處都可以是人質。
　
「別拿人類的安危牽制我。」就算星塵原石的意識會輕賤人類性命，他也篤定甯繯不會這麼做，「我比妳更沒什麼好失去的。」
　
無論身分如何，他都不打算食言。
　
兩人共同生活的畫面徘徊腦海，每次摸頭，甯宇丞總是用溺愛的目光，看著甯繯靦腆害羞的表情。
　
『即使遲早，我不再是你最疼愛的妹妹？』
　
那時，已被取代的甯繯曾這樣問過他。
　
這種事情，根本就不用多問。
　
──不管如何，妳永遠都是我最疼愛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