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完

結束老師規定的長跑測驗，同學們開始自由活動，甯繯隨意坐在司令台緣處，注視操場方向，她看著季羽玲正在和楊紀輝請教足球的玩法，不自覺揚起嘴角。
　
如果不要記得，現在生活幸福嗎？
　
餘光瞥見走來身邊的人，她低垂眉色，難得沒有像以前那樣急著避開距離。
　
「在休息？」語出同時入坐旁邊，何翊昭的態度始終保持悠閒，凝視相同方向，沉默許久才又緩道，「……惜潔小姐的事情，我聽說了。」
　
據說是張惜潔在回家路上恍神，行走長階梯時不慎踩滑跌落，造成腦部挫傷出血，當時正好有路人經過，協助送醫才總算挽回一命。
　
「醫生說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別開顏面，甯繯的語氣充滿壓抑。
　
判定昏迷指數8，雖能自主呼吸，對刺激也有微弱反應，但仍失去過往充滿活力的姿態，面對這樣的噩耗，甯宇丞當面和張家父母下跪道歉，自責照顧上的過失。
　
「那孩子平時就很粗枝大葉，我們不能把責任完全歸咎於你……」
　
明白甯宇丞對張惜潔的照顧與疼愛，張母抹去悲傷的眼淚，選擇堅強面對，「而且醫生說有機會醒來，你不要這麼自責。」
　
佇於一旁，張父神色緊繃難看，雖然心裡對甯宇丞那晚沒有送張惜潔回家的事頗有微詞，但也明白即便位於現場，要是稍有不慎變成兩人受傷，事情恐怕也不會比較好。
　
隱忍心裡的悲痛，最後張父還是原諒，拉起跪在地上的甯宇丞，「會沒事的。」
　
至於警方偵辦，調閱附近監視器後確定是張惜潔自行跌落階梯，平時也無與人結怨，因此只能朝意外結案，最多就是形式上訊問甯氏兄妹有沒有察覺什麼異常。
　
「那天我扶你去休息，後來回到自己房間。」
　
面對甯宇丞的詢問，甯繯沉重表情，避開提及夜晚固定外出的部分，只有交代張惜潔折返的事，「喝水的時候碰到姐姐回來拿鑰匙，不過她看起來沒有異常。」
　
接收到哥哥悲傷的目光，她心底疼的難受，卻還是沒有改變這個說詞。
　
──說不出口。
　
只要道出事情的真相，就勢必得交代原因和更多真實。
　
如果得知一切，她無法保證哥哥能有辦法承受，所以才決定隱瞞。
　
返家路途，甯繯在河畔旁看見余葉的身影，就像是刻意在這等候，兩人相見無語，不過傳遞的眼神早已明瞭，她輕輕嘆氣，兩人自然而然待在一塊，凝視河面。
　
「我以前很討厭跟妳一樣的臉。」最初以為整容是為了當作替身的存在，余葉心底怨恨，甚至忌妒這份偏袒的感情，「不過慢慢我理解到，什麼樣的臉都無所謂。」
　
有人重視，希望自己能夠幸福笑著，接受這份想法以後，她也想要給予回報。
　
「我被妳奪走能力後，已經沒法隨心所欲使用。」留意到甯繯黯淡的目光，余葉決定直接坦然攤牌，「為什麼不直接使用星塵碎片，幫助惜潔小姐恢復意識？」
　
她不相信甯宇丞沒有拜託幫忙，畢竟讓張惜潔清醒這件事在操作上並不困難。
　
「……不是不想，是不能。」對於這件事，哥哥當然早有提出請求，甯繯面色慘白，語氣艱難地回應，「研究中心的事情後，我的星塵碎片會隨機產生副作用。」
　
無法控制好壞作用的比例，造成的結果也是未知，換言之，要是沒有成功，張惜潔的昏迷情況就會惡化，甚至死亡。
　
想到這點，甯繯的思緒更加紊亂，面對哥哥的失落，她實在沒有辦法說出實情。
　
一年多前，她成功消除吳若華的記憶，因此沒有想過這次會對張惜潔造成意識空白的副作用，直到後來在醫院碰見那對被消去記憶的母子，她才肯定此非彼時的狀態，不過全都為時已晚。
　
對此，甯繯作出承諾，等待能力恢復穩定，就一定會立刻讓張惜潔清醒。
　
從最初開始，她就沒有真的想特定去傷害誰，所有事情都只是想要保護哥哥。
　
「那麼，這跟妳體內原石有關嗎？」
　
透過甯繯的說詞，還有張惜潔發生意外的原因，余葉想過幾種可能，但不敢妄下斷論，只能改提能力失控的部分，「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麼？」
　
確認星塵原石的存在後，余友炎大膽假設甯繯儲存和使用的能力就是來自於它，不過為何誕生，能引起多大影響則屬未知。
　
瞇起眼眸，甯繯沉默片刻，簡單回應，「……甯繯不清楚這個答案。」
　
什麼？覺得這句話似乎帶有特別含意，余葉思緒存疑，旋即被轉移對話。
　
「我只知道，身為星塵碎片的能力者。」這幾日以來，甯繯拚命思考以平凡人方式生存的可能，「所有行為都在我們一念之間。」
　
可以行善，也能成為毀滅世界的最終兵器，被稱作怪物明明才是正常應該面臨的事，但是甯宇丞實在太過溫柔，甚至不曾對她們有過任何歧視和畏懼的眼神。
　
就如當時吳若華說的，強迫自己冷漠，並不是毫無感受。
　
有時候，她也想過乾脆停止這一切。
　
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結局……
　
「如果屏除這些。」面露無奈，甯繯說出心裡不斷盤繞的想法，「我和妳，到底應該是什麼？」
　
剎那間，這番話彷彿也說進余葉心坎，她錯愕許久，面色才終於轉為堅定。
　
「是什麼都很好啊！」回想起甯宇丞曾經說過的話，余葉的心情不免有感而發，「無論成為什麼，妳就是妳，這樣不就好了嗎？」
　
哪怕在大多數人的眼中就是怪物，她仍相信這個世界必定還有像甯宇丞這樣的存在，所以她決定不再否定，甚至以鄙棄態度傷害真心在乎自己的人。
　
「……真是的。」沉默半晌，甯繯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隨意跟帶來危害的敵人談論這些事，「問妳這種事情，我果然腦袋不清醒。」
　
不容許甯宇丞說過的話被人質疑，余葉也稍微有點火氣上來，「現在是想吵架？」
　
「我沒說回答不好。」轉身繼續向前，甯繯悄悄勾起嘴角，稍微改觀既有印象，「很受用，真的。」
　
聽聞皺眉，余葉這才想起甯宇丞曾經提過甯繯的個性有些彆扭，好像跟人道謝都要拐一百八十個彎似的，不禁無奈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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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早結束每天的工作，來到醫院已是甯宇丞必定會做的事。
　
讓張母或張父輪流回家休息，他就待在那裡，直到快要戌時才會依約回家陪伴妹妹，即便心裡直到現在依舊無法原諒自己，卻又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無可奈何。
　
不記得為什麼，就算他試圖硬撐，也會在發現的時候就睡過戌時，抵達清晨。
　
「今天前輩抓著我去吃飯，還特別掏錢請客。」待在張惜潔床邊，甯宇丞溫柔說著，知道她多少會聽見內容，「還說等妳回來上班後，要一起去吃飯。」
　
注視張惜潔略顯慘白的臉，他眼眶悄悄泛紅，輕語，「我們下次多排幾天假期，去外面旅遊……什麼事都不要管。」
　
比起優先思考妹妹的事，他總算理解，這個人對自己也是同樣重要。
　
緊握張惜潔的手，甯宇丞不自覺聊起外出時候的事，思緒也隨之憶起兩人高中時期相識的故事，包含再次相遇後發生的趣事。
　
「明明不管多累都應該送妳回家。」
　
說到心中介意的事情，甯宇丞這才壓抑不住情緒，語帶哽咽，「對妳不夠好，對不起……」
　
察覺緩緩握合的手，他感覺得到張惜潔的意識仍在，甚至沒有責備的意思。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禁會想，如果能夠改變這件事，哪怕就是減少壽命也會去做。
　
倚靠在床邊，甯宇丞緩緩閉起眼睛，讓世界逐漸安靜下來。
　
時而模糊，時而鮮明，就像是不希望他記得太過清楚，刻意抹去某個畫面段落。
　
思緒彷彿穿梭回溯的流光，拚命鑽往過去的記憶縫隙，在一連串追蹤的光影裡，甯宇丞感覺就像回到地震發生後的年紀，他睜開眼眸，關心懷裡幼小的身影。
　
小繯？擔憂傷勢，甯宇丞抬手輕觸甯繯的臉頰，隨即感受到冰冷和黏稠深紅的液物殘留手心，他錯愕面色，習慣黑暗後總算看清妹妹的眼睛無瞑睜著。
　
『那麼，哥哥絕對不能離開我身邊。』
　
說起來，這個片段的記憶究竟是什麼時候？
　
面色不再蠟白如紙，語氣甚至帶有幾分自信，就像事先已知兩人會被救出，不知記憶究竟在哪個環節出錯，導致甯宇丞對這份記憶產生混亂，甚至以為只是當下飽受驚嚇，才會在昏厥時夢見妹妹死亡。
　
意識猛然扯回，他盜汗驚醒，才發現自己已在張惜潔的病床邊睡著半個小時左右，後來即使拚命回想仍舊無法得知全部真相，甯宇丞困擾蹙歛，腦袋攪混成一團。
　
如果死亡的部份也曾實際發生……
　
那麼過程中究竟發生什麼，才導致後來結果變成他所認知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