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靜謐夜裡，吹拂的晚風搖曳枝蔓，婆娑的樹影透露幽暗，和月色照耀的朦朧相比，就像是兩處截然不同的世界。
　
結束今夜行動，甯繯拖曳身軀回到家裡，她面帶倦容回到房間，無力倚坐門邊，看向帽子上沾染的血跡，神色難受。
　
這天外出經過固定區域，甯繯意外聆取不遠處傳來微弱的哭喊，當時她沒有多想，只是想替許願者實現願望，因此跨步朝來源方向前進。
　
直到現在，她還是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否正確。
　
也許很多事情，其實沒有那麼多選擇。
　
「拜託，不要傷害我們的孩子。」
　
走至轉角，甯繯看見男人正抱著一位拚命掙扎的男孩，面對苦苦哀求的女人，他毫不留情抽手，即使對方狼狽跌坐也無動於衷。
　
「孩子？我又沒要妳生下來。」面露厭煩的表情，男人把孩子抓得更緊，語氣毫不留情，「誰知道這傢伙長大後，會不會來爭奪我家的財產？」
　
得知三人的關係，位於角落的甯繯愣住表情，稍微分析情勢後陷入猶豫。
　
「你不是爸爸，放開我！」不願母親哭泣，年幼的男孩拚命掙扎，蹬腿踢向男人，「不準欺負媽媽。」
　
「煩死了，閉嘴！」
　
青筋暴現，男人憤怒抬手，意圖先對男孩施暴，在母親哭喊制止倏間，空氣驟變，罩起的立場包覆四周，隔絕外界的空間。
　
還未理解情況，男人的手變得不受控制，就像是有人操縱他強制釋放男孩回到母親身邊，當他恢復行動，這才瞥見轉角走出的甯繯，嚇得發出驚叫，「怪、怪物……」
　
面對男人畏懼的反應，甯繯皺起眉頭，自從在研究中心運轉星塵原石，她的身體也跟著發生變化，左手背的咒印延伸半邊臉龐，持續吸收空間能源的量子轉為風勢環繞，如果不是每次都會開啟防護的立場，造成災害恐怕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妳的心願是什麼？」
　
望向母親，甯繯語氣鎮定開口，視線盡量漠視男人的反應，她不想知道，哥哥要是面對她現在的模樣，是否會從此身邊消失的可能。
　
不會的。
　
哥哥絕對不會這樣對她的。
　
──那如果，這樣的未來真的發生呢？
　
彷彿聽見自身意識的呢喃，正惡意撥開甯繯心底深處的不安。
　
心愛的哥哥，要是有朝一日成為敵人……
　
會殺死嗎？那刻，甯繯心裡乍驚，甚至不理解腦裡為何會浮現這樣恐怖的想法。
　
「去死吧！怪物。」幾番嘗試都逃不出被籠罩的空間立場，男人索性拾起地板上的木棍拚命揮舞，卻因為懼怕而不敢主動靠近，「我不怕妳，有種來啊！」
　
沒理會男人的挑釁，甯繯望向旁邊跪坐的女人，「我能替妳實現心願。」
　
哪怕是，現在就讓眼前的男人永遠閉嘴。
　
面對詢問，女人下意識抱緊孩子，表現的警戒態度並非刻意，只是人類自認遇見未知生物時會本能的想要驅避，她欲言又止，不知是否應該回答。
　
注視男孩噙淚的臉，甯繯沒有再問，她決定只讓男人自動跟母子保持距離，避免任何過激手段會傷害到孩子的心靈。
　
思緒尚未回神，忽聆身側傳來怒吼的聲音，瞥見不知何時逼近的男人持棍高舉，剎那視線一片腥紅，橫飛肉屑迅速炸開，當她會意，環繞的風勢早已轉為利刃，自行把襲擊者在極短時間內刨成肉沫。
　
面對眼前駭然的光景，在場的人無不愣住，不知經過多久，女人才像是找回聲音地發出尖叫，潰堤的淚珠無法止住，伴隨噴濺臉上的血紅一齊落下。
　
凝視沒多前還知道長相的男人，突然就像憑空切塊的肉屑，再也看不出原本樣子，男孩雙眼渙散，面色慘白，就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動也不動。
　
眼見情況失控，甯繯急忙按壓兩人腦門，強迫失去這段時間的記憶，她試圖只想控制在短暫的時間，卻察覺體內急遽湧動的能力發動，似乎打算連同觸及的生命都一併奪取，變得難以掌控。
　
「住手！」感受到某種累積已久的意念暴走，甯繯用盡全力才抽回自己的手，她狼狽的摔倒在地，壓抑許久後才總算控制能力，恢復平靜。
　
匍匐在地，甯繯蜷握拳頭，憤恨咬牙，對於自己最後是怎麼走回到家已經沒有印象，當她洗淨身體，輕輕推開甯宇丞的房門，悲傷的眼神才總算緩和不少。
　
再這樣下去，能解決的方法只剩下一個，不過……
　
沉聲許久，甯繯走至甯宇丞床邊，就像小時候怕黑，偶爾會這樣鑽進哥哥被窩，她倚貼溫暖的手臂，閉目同時淚角溢出淚光。
　
只要做出決定，她就會失去現在，包含待在哥哥身邊的可能性。
　
※　　　※　　　※
　
「小繯，妳還好嗎？」
　
發覺甯繯心神不寧，張惜潔擔憂地凝起擔憂的表情，伸手搓揉她軟嫩的臉龐，「不舒服要跟姐姐講啊！還是妳肚子餓了？」
　
注視張惜潔擔心的臉貼近，甯繯難為情地移開目光，「姐姐，我不是小孩子啦……」
　
「難道不是因為太開心，結果昨晚沒睡好？」這時，甯宇丞拿著常溫的礦泉水回來，各給她們一瓶，隨即朝旁邊在吃雞蛋糕的余葉開口提醒，「慢慢吃，那袋都是妳的。」
　
「沒關係。」對於甯宇丞特地帶她去買雞蛋糕，余葉微笑回應，「大家一起吃。」
　
悄悄撇嘴，甯繯心裡腹誹，他們原本是計畫三人來舊車站玩，結果余葉在那些事情後被哥哥接納寬恕，加上姐姐也是溫柔的人，所以就變成現在這樣的關係。
　
「小繯。」這時，甯宇丞溫暖的手輕輕替甯繯按摩眼周穴道，促進血液循環，語氣同樣充滿寵溺，「真是的，都變成小熊貓了。」
　
唔。原本心裡還有微詞的想法，就在哥哥這般柔情的關懷下退去不少，她瞇起眼睛，享受在這樣互動的時光裡。
　
這些年來，哥哥一直陪在身邊。
　
明明，始終有所隱瞞的人是她……
　
睜眼對上甯宇丞柔和的目光，甯繯幾度差點說出的話終究打住，她漾起笑容，最終還是選擇這樣就好。
　
要是知道真相，哥哥還會這麼溫柔嗎？
　
如果選擇接納就必須捨棄其他人，答案也是一樣？
　
「怎麼了？」驀然感覺妹妹的眼中閃爍深沉思緒，甯宇丞擔憂地撫摸她的頭。
　
「沒有，只是能來這裡很開心。」
　
笑語應對，甯繯恢復平時愉快的態度，她勾起張惜潔的手進入舊車站觀光園區，走在前方討論災後設置的觀光區，而甯宇丞和余葉則跟在後頭，欣賞附近景點。
　
「我沒來過這裡。」對於過往地震記憶只剩下模糊的片段，余葉翻閱導覽書上說明的災害歷史，有些訝異這裡曾是四通八達的舊車站，「是那個長階梯嗎？」
　
說完，她伸手指向前方不遠處的上坡，光是搭著階梯走上去就至少有兩層樓高，兩側還有房屋保留部分原貌，只有簡單整修，就是要讓參觀的人知道當生事故，結合震災預防進行教學。
　
抬眸望去，甯宇丞點頭附和，「嗯，當年地震帶橫斜經過鐵軌，造成損失範圍太大。」
　
災害發生後，政府修正法規和建築設計，同時規定地震帶範圍內不得進行建置，因此在新車站確認完工後，這裡就確定面臨淘汰並轉為地震歷史園區，結合觀光活動作為另類保留。
　
「雖然這樣說對逝者不好。」親眼見證各種災情和生離死別的畫面，甯宇丞流露無奈，直到現在也不敢仔細回想，「不過我很慶幸妳們都還活著，所以才能相遇。」
　
似乎不曾聽聞有人這樣告訴自己，余葉錯愕睜大雙眼，憶起過去守護自己的擁抱，即使她早就忘記父母的模樣，感動的想法仍會留在意識深處。
　
「……我好像可以理解。」
　
感受心裡接收的溫暖，余葉的目光變得柔和，「能夠和你相識，我心懷感謝。」
　
曾經，世界就像是透不進煦光的夜，直到遇見甯宇丞，她才明白自己生存的世界並非如此寒冷。
　
不再是孤身一人，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未來。
　
「哥，我們換位置。」這時，從最初就一直偷聽後方對話的甯繯終於忍不下去，她故意把哥哥拉到張惜潔身邊，讓兩人也要有共處時間，「不可以忽略姐姐啊！」
　
看出甯繯對余葉吃醋的表情，張惜潔玩鬧輕戳甯宇丞的手臂，在旁調侃，「對，你要是只顧著小葉，我們都要生氣啦！」
　
「嗯？沒有……」被這樣一說，甯宇丞只得無奈莞爾，安撫兩人情緒後才繼續走往附近的觀光市集，最後他們來到舊車站調度場，參觀供人拍照的舊式火車。
　
拿著手機，四個人擠進螢幕畫面，在秒數喊完倏間拍下暫停的畫面，讓開懷的笑容停留在每個人臉上，就像是心有靈犀的默契，讓幸福停留在最為美好的時刻。
　
「小葉，妳真的不來我們家吃飯嗎？」
　
傍晚道別前，張惜潔再度問道，語帶不捨。
　
「下次吧！」微笑搖頭，余葉婉拒邀約，「爸爸在家等我，現在多晚都會一起吃。」
　
瞥向甯繯的視線，她只是點頭回應，禮貌道別便打算獨自離開。
　
「我送妳回去。」
　
承諾過余友炎會照顧余葉，甯宇丞堅持得要確認她安全回到研究中心才能放心，在取得妹妹和女友的同意後，他們走在路上，互相討論今天去舊車站玩的感想。
　
「稍早的時候，我有想到。」說起震災後造成的傷亡人數，還有許多至今無法弭平的遺憾，余葉有感而發，「很多許願者都有向我提過關於『復活』的事。」
　
「小繯說過，那做不到的。」生命無法重來，所以存在才有意義，甯宇丞記得妹妹曾經解釋過這件事，「即便嘗試成功也只有極短時間……因為死亡的身體無法留存靈魂。」
　
瞇起眼睛，余葉皺眉回想前陣子在實驗場發生的事故，還有甯繯轉變的姿態，即便當時變化還未完全，仍可以確定異常就是來自她體內的星塵原石。
　
「那麼，我只是假設。」語氣點到為止，余葉不希望過頭的言詞惹來甯宇丞反感，「比碎片還要更高濃度的星塵原石，是否可以改變這個既定。」
　
不曾聽過這件事，甯宇丞凝重神色，語氣敏感地問，「什麼原石？」
　
果然不知道嗎？暗想現在提起或許不妥，余葉決定打住，「只是爸爸的猜測，不需要放在心上。」
　
來到研究中心外，她揮手道別，避免拖延甯宇丞的回家時間。
　
「還有一件事，也許只是我的多慮。」
　
察覺甯繯對甯宇丞的執著非比尋常，余葉也曾想過是否只是出於對哥哥的依賴，不過這陣子觀察下來，她感覺似乎並非全是如此，「從現在開始，請務必小心。」
　
比起任何人的意圖行為，甯繯才是真正危險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