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完

事情回到稍早之前。
　
利用某些手段奪取研究員的制服和通行證，甯宇丞做足調查，偽裝後正大光明潛入研究中心，目的就是去見余葉的父親。
　
對於他堅決的做法，何翊昭同意幫忙潛入，也是避免能減少甯繯知情後的擔憂。
　
「從研究員那邊取得的工作日誌來看，主要研究區位置就在前方……」
　
還未抵達，何翊昭突然接到楊紀輝打來關切的電話，得知班上同學發生的事，他認真思考許久，把學校的事告訴甯宇丞。
　
「抱歉，哥。」從電話那頭得知甯繯早退，何翊昭多少有些想法，熟慮後他判斷自己不能陪甯宇丞繼續下去，「我得先去醫院確認情況，有消息就會馬上通知。」
　
要是甯繯真的發生狀況，也只有甯宇丞能夠處理。
　
他能做的事情不在這裡。
　
「好，務必小心。」
　
分開行動後，甯宇丞繼續前行，正當他快要抵達室內分布圖上顯示的研究場，四周驟然發出劇烈晃動，附近玻璃就像受衝擊般全數炸開，他連忙躲藏牆柱後方，等待震度停止。
　
不明事情狀況，甯宇丞仔細聆聽焦急離去的腳步聲，他探頭現身，從那群研究人員狂奔過來的位置，確認事發地點就在前方的實驗場。
　
發生什麼事？掛念余葉的事情，他顧不得自己逃命，而是選擇一探究竟。
　
抵達實驗場外，透過半毀開啟的自動門，甯宇丞看見金色光輝環繞包圍住某人，他驚訝瞪大雙眼，不可能認錯妹妹的身影，但又難喻對方過於威逼的氣勢。
　
「原來如此，看來得換個方式。」
　
束縛男人行動，甯繯控制散落的玻璃懸空飛起，「那你就當這起事件的犧牲者吧！」
　
「小繯，快住手！」
　
察覺妹妹正要做出的事，甯宇丞無暇顧及其他，他推開自動門衝入，臨危瞬間以最快速度將轉頭的甯繯用力抱在懷裡。
　
為什麼哥哥會……沒能及時收回使用的能力，甯繯只能緊急以意念方式追加指令，迫使玻璃碎片全數撞擊旁邊的水泥牆壁，發出清晰破裂的聲響。
　
「我在這裡。」擔心妹妹失控後會引發災難，甯宇丞勸阻同時仍不忘安撫情緒，「沒事的。」
　
全身遍佈的咒印在碰觸到哥哥後逐漸褪去，甯繯渾身顫抖，不知該如何解釋即將做出的事，但回應她的只是擁抱，就像兩人這些年形影不離，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將他們拆散。
　
另一方面，余葉張開雙臂護在余友炎面前，恐懼使她的胸口劇烈起伏，淚光攀在容顏，即便如此狼狽也沒有消耗堅定意志，誓死捍衛身後的人。
　
光影遮蔽前方視線，余友炎望著余葉的背影，似乎對這樣的展開也是難以置信，他思緒忽地閃出，憶起成長時期的過去。
　
『孩子，愛存在期許。』
　
年幼時期，余友炎凝視新聞，內容正在播報最近研發的新技術，用途廣泛，深受民眾歡迎，而電視內走上檯面，姿態風光的研究權威，就是他的父親。
　
面無表情，他不自覺抓著肘處留下的許多紅點，密密麻麻的針頭痕跡還散發灼熱，有時候感覺特別不舒服，就連外出的時候都需要特意遮掩。
　
拿著一袋餅乾，他緩步走往地下室，最後停在冰冷的鐵籠前面。
　
「拜託，殺了我……」
　
窺見籠內畫面，一個看不清模樣的物體開口，並伸手朝男孩哀求。
　
吃著餅乾，余友炎神情依舊，回想眼前的物體，三天前還是人類女性的樣子。
　
嘛，不過是父親的實驗體，就算放出去也活不久啊！
　
「父親沒有說可以放妳走。」望著物體落魄的模樣，他愉快輕笑，「不過我可以給妳吃餅乾。」
　
說完，他把餅乾放入旁邊的食盤，推進鐵籠。
　
察覺余友炎的神情宛如惡魔，完全泯滅人性，籠內的女性瀕臨崩潰，用力把食盤打翻後發出悲鳴和怒吼，而他則是對此哈哈大笑，形成一種非常詭譎的對比。
　
研究是他生命堅信的領域，只要創造的價值可以造福別人，對他而言就是正義。
　
不過，實驗成功以前，所有犧牲都是必要的結果，哪怕進行一項研究案就要放棄數百條生命，他也不認為自己這樣的行為是錯誤的。
　
生物和社會的演變，在進化裡都是必經過程，沒有誰的生命高貴到無法犧牲，就連他自己也認為，要是能夠得到更好的演化，自己的性命也隨時能夠交付。
　
『你做得很好。』
　
每當協助實驗，父親就會溫柔對待，給余友炎任何想要的東西。
　
──存在期許就有私心，無法控制的愛遲早會把身邊的人逼上絕境。
　
『我對你的利用，是因為愛。』
　
不厭其煩說著，在他的記憶裡，父親就是用這樣的方式陪在身邊。
　
那麼，為了讓研究得到更好的結果，會犧牲所愛的人嗎？
　
注視擋在面前的余葉，余友炎秉住呼吸，若不是最後一刻玻璃被強制轉向，他知道這個不顧自己受傷的孩子，將會立刻以悽慘的模樣死去。
　
「……我沒要妳這麼做。」
　
艱澀開口，他不能接受余葉此刻的行為，「妳是我利用的棋子，就應該聽話。」
　
答案是，不會。
　
無論如何否認，余友炎終究明白，自然演化的道路無論如何行走，最後都會達到相同結果，所以在過程中，他不需要刻意去犧牲自己重視的人來達到目的。
　
「你其實很享受其中吧！」四年多前，在余友炎正式收養余葉後，南景奎問過，「還特地買書，是想學著怎麼當爸爸嗎？」
　
放下正在研究的親子互動書籍，余友炎沒有改變神情，語氣依舊冰冷，「我需要教出能夠乖乖聽話的棋子，這是必要的參考書籍。」
　
真的是這樣嗎？
　
使用床榻旁的書桌，余友炎用著電腦分析最新的研究數據，看似平淡冷靜的表情，思緒卻仍不斷被身邊正在發燒囈語的聲音弄得分神，他偷偷觀察余葉接受實驗後全身發熱的狀態，心情複雜。
　
家裡各處都有安裝監視器，遠處觀察也行……抱持麻煩的想法，余友炎決定離開，這時余葉驀然發出輕笑，再度吸引他的注意。
　
「爸爸真的在呢……」不同平時尊稱的方式，意識不清的余葉就像看到過去記憶，喊出的人到底是誰，恐怕就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我很開心。」
　
皺起眉頭，余友炎沉默許久，最後還是乖乖坐回旁邊的座位，繼續使用電腦。
　
如果只經由研究作為考量，余葉確實是不完美的。
　
那麼，如果不考量研究？
　
……不知道。
　
身為研究員，無法否定就已經是他最明確的答案。
　
「如果無法派上用場，跟廢物有什麼區別？就算沒有愛，這四年我也對她很好。」
　
他的愛是利用，但不代表犧牲。
　
權宜之計的話幾次都能說出口，唯有先瞞過自己人，才騙得過阻礙的敵人。
　
「你不去找她嗎？」在余葉幾天未歸的時候，南景奎觀察余友炎始終冷漠的態度，不免開口指責，「雖然我不曉得你們怎麼回事……但你這樣可不是合格的父親。」
　
「如果親自去找她，就變成我很在乎。」專注看著實驗研究，余友炎頭也沒抬，說著南景奎也難以理解的論點，「她只是棋子，沒必要這樣。」
　
不，如果真的把余葉當作棋子就應該親自迎接，繼續偽造虛假的關係。
　
內心某處彷彿如此提醒，余友炎拿下眼鏡，說不出心裡的煩躁，就連要求余葉整成甯繯的面容，他才能說服自己的照顧是出於實驗價值，否則這份心情就會充滿矛盾，無從解釋。
　
「雖然我不想提醒你這種事，但你該對自己誠實一點。」
　
接受尋找余葉的委託，南景奎無奈提醒，他也是多年後才理解余友炎的異常思維，更別說利用過頭的愛根本難以傳達真心，「要是連心裡都只想著反話，你遲早會失去她。」
　
腦海驟然浮現這些事，余友炎更加不快，他無法理解余葉在那瞬間的不顧一切，再度惡言說道，「等這些事情結束，我也不需要妳。」
　
無論余葉要去哪裡，都與他無關。
　
明明應該是這樣才對。
　
「我明白。」聽見余友炎的話，余葉沒有回頭，她輕聲回答，仍舊決意護在面前，「如果沒有父親大人，我無法活到現在。」
　
其實，這樣就好。
　
就算只能作為棋子而活，就算遲早會被捨棄，她還是喜歡這個人。
　
能為重視的人而死，她這一生就不是活得毫無意義。
　
就像震災發生後，死去的父母也是用盡生命將她牢牢護在懷裡。
　
聽見隨時願意犧牲的發言，甯宇丞沉下面色，他鬆開緊擁甯繯的手，邁開步伐朝余友炎的方向走去，面對余葉慌張戒備的反應，他溫柔投以微笑。
　
「我不會傷害妳父親，只是有話想跟他說。」就算這些事情的發生都在計畫之外，甯宇丞想見余友炎的決定仍沒改變，「相信我，好嗎？」
　
望著他炯炯有神的目光，言詞中毫無虛假，余葉遲疑幾秒，這才默許點頭。
　
來到余友炎面前，甯宇丞蹲低身姿，片刻後扯住對方衣領，不過並非想要動手。
　
「如果你身為父親，差勁到無法讓這孩子保持笑容。」累積許久的情緒爆發出來，他字句清楚交代，出言威嚇余友炎，「余葉今後的歸處和教育，就我來負責處理。」
　
「咦！？」這下不只是甯繯發出驚呼，就連余葉也是錯愕不已。
　
「我要說的就是這樣。」只要知道余友炎再讓余葉受到委屈，他就打算透過各種手段剝奪對方的撫養權，「至於這裡的損毀費用，是小繯造成的話我會負責。」
　
「等等，哥哥！」感覺哥哥對別人家的事負責過頭，甯繯氣結指控余友炎做出的事，「是這傢伙傷害在先，還騙我來這裡拿解藥的。」
　
想到班上同學的情況未明，她就巴不得立刻前往醫院確認。
　
「關於這件事……」
　
話還未說，甯宇丞的手機突然響起鈴聲，是何翊昭打電話來的。
　
『哥，我在醫院。』
　
接起電話，甯宇丞特意把電話轉為擴音，就是要讓妹妹聽到何翊昭帶來的消息。
　
『醫生比對急性的類似病案，嘗試藥物後發現有減緩發燒和咳嗽的症狀。』
　
按照常理，只要持續調養身體就會康復，得知同學的情況，甯繯擔憂的心情也總算釋然，想到季羽玲只要幾天後就會活蹦亂跳，她不自覺溢出淚光，害怕當時吳若華的事情又再度重演。
　
「嗯，謝謝你，翊昭。」
　
掛上電話，甯宇丞走回甯繯身邊，就算事情一碼歸一碼，他也不會現在出言責備，而是打算回家後釐清狀況，再把話好好說清。
　
冰冷凝視兄妹兩人的羈絆，余友炎沒話好說，想起稍早說出的重話，他斜眼瞥向旁邊的余葉，停頓許久後才硬生改口，「……隨妳喜歡在哪待著。」
　
只要，待在看得到的地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