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完

「哥？」
　
吃飯到一半，甯繯開口問道，「你跟姐姐吵架了？」
　
這幾天，哥哥頻頻走神，不然就是陷入沉思，就像是有些事情埋在心底。
　
對甯宇丞這樣反常的狀態，她面露擔心的表情。
　
「沒有，只是最近事情有點多。」意識到自己這樣會讓妹妹擔心，甯宇丞泛起微笑，溫語回應，「一思考起來就在腦裡打轉個沒完。」
　
想起先前答應協助余葉的事，就是為了避免衍生其他問題，因此甯宇丞遵守著約定，對誰都沒有提起。
　
那天散會，余葉說兩人今後改約公園附近，事後會再聯絡，不過至今仍無消息，讓他不免有些掛念。
　
「看來哥哥也很忙啊！」
　
無奈嘆息，甯繯沒有追問下去，她知道依哥哥的個性很快就會把事情處理好，不需要太過擔心，「學校這次準備推動期中複合模擬考，要準備的範圍多到頭痛。」
　
就算平時就有認真聽課，她還是想做好萬全準備，跟哥哥一樣名列前茅。
　
「要適度休息啊！」彷彿理解妹妹的想法，甯宇丞寵溺叮嚀，「要是有不懂的題目都可以問我。」
　
「哥哥你真的都把我當小孩子耶……」輕瞥腕處上帶有星星圖案的銀製手鍊，甯繯細聲嘟嚷同時漾出笑靨，這是哥哥前幾天外出回來送她的禮物。
　
感受到妹妹的喜悅，甯宇丞跟著上揚嘴角。
　
對他來說，不論妹妹幾歲，在他眼裡都是個需要疼愛的孩子。
　
盯著銀製手鍊，甯宇丞不自覺想起余葉看著可麗餅時充滿驚奇的表情。
　
不僅沒去過學校，還背負超出年紀該有的負擔，明明也是需要疼愛的孩子……
　
想起余葉的事，甯宇丞的心情不禁有些堵塞，更多的是掛念和不捨。
　
她，不要緊嗎？
　
※　　　※　　　※
　
「原來這裡也有在辦展覽啊……」
　
離開畫展區，張惜潔愉快說著，對於美術作品也是頗具欣賞眼光。
　
「嗯，政府最近在重新規劃，讓某些會館能夠有效使用。」溫和回答，甯宇丞牽起張惜潔的手，帶領她走至旁邊的擴建的休閒步道，欣賞魚池共生的設計。
　
休假沒有上班的時候，他們經常會這樣相約到各處景區走走，有時候還會去打網球，懷念過往練習比賽的事。
　
「我聽說舊車站那邊開始在規劃市集販賣。」拿出手機，甯宇丞將規劃的市集資訊點閱給張惜潔觀看，「等之後休假，找個時間一起去逛逛。」
　
點頭同意，她望著舊車站拍攝的宣傳影片，不禁有感而發，「真的改變好多啊！」
　
在地震還未發生的時候，當時舊車站還很興盛繁榮，不僅商圈規劃在那，附近還有湖泊觀景和遊樂園區，是學生時代經常前往的遊玩聖地。
　
「是啊！這幾年重建很多地方。」
　
地震後毀壞嚴重，需要重建的地方太多，當年舊車站因清理困難而被擱置捨棄，說來也是無可奈何，甯宇丞苦笑，想起自己投入賑災時也曾去過那邊幫忙。
　
「對了，那我們可以能定在小繯期中考後去逛。」驀然想起甯繯或許也有興起，張惜潔沒有多想便開口提議說，「她應該也很喜歡這些吧！」
　
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說，甯宇丞愣了一下，隨即溫語回應，「也可以，不然就直接三個人一起去吧！」
　
他原本是想先去探勘地勢，不過既然機會難得，一起去也不錯。
　
疑惑片刻，張惜潔這才理解甯宇丞的意思，不禁尷尬，「哎呦！我真是……」
　
「沒事，我很高興。」知道張惜潔對甯繯也同樣重視，甯宇丞不禁感到欣慰，輕揉她的腦袋，「那等小繯期中考結束先去，然後下次我們再自己去。」
　
她很特別。
　
溫柔凝視張惜潔毫無做作的模樣，雖然偶爾帶點迷糊，態度卻很率真。
　
對此，甯宇丞試著把心底的想法盡可能坦白，包含對妹妹誓言守護到底的覺悟。
　
世界上有很多種感情──在開口這麼告訴甯繯的時候，他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
　
不是迷失感情或是出於血緣不同的理由，而是在互相扶持的期間，他察覺自己已將妹妹變成近乎信仰般的存在，甚至甘願做到放棄自身所有。
　
「十年前的災難，恐怕早已成為我紮根深處的惡夢。」
　
不願利用對方，甯宇丞希望能讓張惜潔知道自己存有某些異常，否則兩人的距離就永遠不會靠近，「只有以小繯的事情作為考量，我才能維持正常。」
　
對他來說，這份存在是信仰，甚至重要到超乎想像，恐怕今後都會是如此。
　
「原來如此。」思考半晌，張惜潔微笑應答，反而有點高興自己沒有被甯宇丞當成外人對待的感覺，「那麼，我陪著你一起信仰吧！」
　
比起默默追逐或是要求甯宇丞做出選擇，張惜潔更希望接納對方珍視的事物，讓彼此關係能夠站在同樣的立場上，消弭隔閡的距離。
　
「說起來，我們好像還沒一起拍過照片。」望著張惜潔靦腆的模樣，甯宇丞突然很想把她此刻的模樣拍下留念，好好留存，「要拍嗎？」
　
理解對方真誠的想法後，他承認自己確實已經心動，因此才會接受這份感情。
　
「好啊！」
　
看到甯宇丞設定照相功能對焦，張惜潔點頭同意，這時她突然被親密地摟進懷裡，依偎貼近的距離讓她還是有些緊張，面頰也不禁染上一片紅暈。
　
「謝謝妳願意陪在我身邊。」發自內心感受到對方的溫暖和包容，甯宇丞略側過臉，在親吻她臉頰的同時按下拍攝快門，拍下兩人初次的合照。
　
「咦！？」還沒反應過來，停留臉頰的溫度已經離開，張惜潔錯愕神色，急忙喊道，「等等，太快了啦！我……都還沒好好感受一下。」
　
對於她毫無修飾的說法，甯宇丞更是愉快地輕笑出聲，「不然，妳閉上眼睛。」
　
「咦，這樣？」
　
沒有多想，張惜潔疑惑同時還是閉眼，忽地感覺唇瓣碰觸到柔軟，伴隨貪婪的氣息正深深吸吮，意識到自己正被偷襲，卻又被用力禁錮懷裡而無法放開。
　
「唔……」直到唇瓣分開距離才忍不住重重喘氣，張惜潔害羞到不敢注視，而甯宇丞則捧托她的臉頰，貼覆額頭同時深情凝視。
　
「就算我是妳的男朋友，也不可以這麼沒有防備。」語帶調侃同時，甯宇丞同時也提醒她得留點戒心，「否則下次，就不會只是這樣了。」
　
感覺這話帶有些許壞心眼，張惜潔羞赧應聲，心臟劇烈狂跳，就連改成牽手也不好意思看他，潮紅的面頰直到回家前仍舊如此。
　
告別離開後，甯宇丞在回家路上還想著張惜潔的事情，這時他行經公園，忽地看見多日不見的余葉，不禁訝異神色。
　
看見掛念的孩子總算出現，甯宇丞連忙朝她跑去，擔憂的心情頓時釋懷不少。
　
「妳這幾天……」話未說完，望著回眸的少女充滿悲傷，模樣看起來十分狼狽，他不禁愣住，靠近的腳步也隨之放慢下來，「發生什麼事了？」
　
抓緊從垃圾堆裡找到的風衣來包裹全身，余葉表情難受，回想這幾天內心不斷承受的煎熬和折磨，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質問，「我的存在……是錯誤的嗎？」
　
就算有著相同面容，她也不是甯繯。
　
那麼，究竟要做到什麼程度才會被認同？才會有人發自內心接納她？
　
「我搞不懂。」想要伸手碰觸，卻還是害怕自己只被當作替身看待，余葉感覺內心瀕臨崩潰邊緣，只想要這個人能夠接受她，「如果我能夠成為她……」
　
未完的話，顫抖的手驀然被甯宇丞用力握住，等余葉意識回神，瘦弱的身軀已被穩穩撐住，溫暖接納的感覺毫無遲疑，甚至沒有嫌棄她身上的髒亂。
　
「妳不用成為誰。」
　
就算不曉得余葉發生什麼，也能夠感受到這份無助，在甯宇丞看來，她就是個需要幫助的孩子，無法放著不管，「妳只要做妳自己，我覺得這樣很好。」
　
回想余葉說起組織教導的事，哪怕當事人早就習以為常，他還是覺得要讓這麼小的孩子去過這種生活實在太過辛苦，也無法苟同。
　
包含那不知名的父親，要是真的愛護女兒，怎麼可能讓她這麼狼狽……抱持強烈不滿，甯宇丞決定先帶余葉回去，再好好跟妹妹解釋。
　
「那麼，妳要不要先……」
　
「余葉。」
　
這時，甯宇丞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打斷他們對談，「可終於讓我找到妳了。」
　
聞聲愣住，余葉和甯宇丞拉開距離才看清來者，語氣顫抖開口，「南先生……」
　
不是父親？留意余葉的稱呼，甯宇丞警戒打量眼前的男人。
　
拄著拐杖，跛著一隻腳，模樣看起來有些蒼老，南先生禮貌地表達敬意，自我介紹，「不好意思，那是我們家裡的孩子，可以把小公主還過來嗎？」
　
感受到身後緊抓自己衣角的手揪緊，他察覺有異，決定護在余葉面前。
　
「不好意思，這孩子身上看起來有傷。」
　
不想讓余葉就這麼被來路不明的傢伙帶走，甯宇丞收起平時溫和的模樣，語氣鄭重表明，「你無法證明是家人的話，我現在就得報警處理。」
　
「唉，真是……妳爸爸可是很擔心啊！」
　
輕瞥一眼，南先生朝甯宇丞身後的余葉喊道，「小公主，別鬧脾氣。」
　
皺起眉頭，余葉沒有應答。
　
「妳要是不乖乖跟我走，事情會很麻煩的。」揚起嘴角，南先生緩緩舉起拐杖，聲調平淡說道，「那麼，我就只好幫妳處理掉不願意回來的理由……」
　
聞聲，余葉錯愕神情，當機立斷便從甯宇丞身後出來，她露出過去那種高傲的姿態，邁開步伐朝南先生方向走去，方才害怕的模樣驟然全消。
　
「開個玩笑都不行？」來到南先生身邊，余葉不滿抱怨，「誰叫父親大人最近都不理我。」
　
「他很忙的，最近發生很多事……」停止語句，南先生瞇眼打量甯宇丞，手中的拐杖還未動作前就被余葉不著痕跡放下地面，沒有發出聲響。
　
「這個人只是許願者，很快就會把這裡的事情忘記。」說完，余葉示意想要趕緊回去，迫不及待想要見到父親，「走吧！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
　
離去前，她冷漠地瞥了甯宇丞一眼，隨後跟著南先生走出公園，快步離開。
　
兩人遠去後，四周的壓迫感也跟著消失，甯宇丞佇於原處，面無表情，視線依舊匯聚在余葉消失的方向。
　
許久，他蜷縮的拳頭變得顫抖，悄悄握出血絲。
　
回想余葉突然轉變的態度，就像是知道拐杖敲響後會發生的什麼事情，所以就算冰冷的眼眸裡閃過悲傷仍拚命壓抑，自願選擇回去。
　
不能接受那孩子犧牲自己來做出任何保護他的事，甯宇丞的眼眸變得幽暗深邃，面色帶有極度隱忍的慍怒。
　
那是他過往不曾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