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事情回到幾天以前。
　
留意城市周遭的生面孔越來越多，加上網路聲浪持續，不排除已有黑道勢力介入，這讓甯繯尋找許願者的情況變得棘手，得更加小心翼翼。
　
取得今天的星塵碎片，甯繯戴上口罩和變裝眼鏡後快步離開商街，可以的話她不想高調處理這些事，因為造成的結果絕對是弊多於利。
　
不過，才剛離開商街沒多久，已經有人在附近埋伏等她。
　
「小姐，我看妳常在商圈附近出沒。」
　
對於時常在夜晚看到的身影，就算裝扮有變，幾次之後還是會有人開始留意，慢慢把甯繯列入觀察對象，「感覺妳不是尋歡賺錢，能否交待一下在外遊蕩的理由？」
　
凝起眉頭，甯繯察覺這些人身上散發不懷好意的氛圍，正當她思考該如何處理時，突然有人在不遠處發出呼喊，快步走來。
　
「嗨！妳有找到交換者嗎？」穿著長袖連衣帽搭配眼鏡和口罩，少年熟絡湊近，動作自然地點開手機地圖，在搜尋欄上查詢，「剛剛我去第五巷那邊，但都沒打聽到消息……」
　
『是我。』
　
對外表現鎮定自然，實際則在查詢處寫下表明立場的話，甯繯不由得愣住表情，認出說話人的身分。
　
「嗯？」話未說完，少年一副後知後覺的模樣，望向前方堵住去路的人，他故作緊張態度並擋在甯繯前面，「不好意思，請問有什麼事嗎？」
　
搞錯了嗎？打量半晌，領頭人問道，「你們是因為傳言才來這裡找交換者的？」
　
「嗯，我們聽說這裡有交換者出沒。」刻意壓低音量，少年讓語氣帶有幾分畏懼，「我們只是想要確認是真是假，所以才偷偷約出來找。」
　
看來很擅長捏造這種理由和藉口啊……甯繯思考片刻後決定配合演出，她悄悄抓住對方的衣袖，表現出害怕的模樣。
　
「這可不是小孩子出來晃的時間。」
　
觀察兩人反應似乎真的是來尋找交換者，加上最近他們搜查時也的確常遇到這樣好奇心旺盛的民眾，領頭人思慮後只能要兩人不要在外逗留，避免混淆他們調查，「快點回家。」
　
「嗯……既然找不到，也只能放棄了。」
　
表現失望語氣，少年說完便帶著甯繯離開現場，直到確定對方那群人沒有跟上來，這才收起變裝眼鏡和口罩，愉快問道，「怎麼樣，我演得可以嗎？」
　
「你怎麼會在這裡？」雙手抱胸，甯繯語帶質問，「這裡應該不是你順路回家的方向，何翊昭。」
　
最初聽到聲音的時候她還有些疑惑，不過能立刻急中生智又故作低調姿態，準確掌握對方想要的結果而促使自己平安脫身，她怎麼想都只有一個人選而已。
　
「只是最近都會看到那些人在附近徘徊，所以有點好奇。」對於質問，何翊昭輕鬆回答，「跟蹤時剛好遇上，還好妳沒事。」
　
望著他毫不過問的態度，甯繯不禁有些狐疑，「……你不問我為什麼出現在這？」
　
面對質問，何翊昭只是輕笑，就像早就明白很多事情，只是不願點破說出。
　
「妳有妳的理由，這點我不需要質疑。」秉持自己一貫的說詞，他認真地回應，「就像我出來是為了要跟蹤那些人一樣，還需要特別理由嗎？」
　
透過接連幾日的調查，他已經稍微查到這些人的意圖，但對於行動和理由還抱持部分未明的猜疑。
　
「怪人。」難以捉摸何翊昭的想法，只能肯定他會出於偵探信念去跟蹤那些人，甯繯挑眉，想要確認跟蹤後的結果，「應該沒有被發現吧？」
　
想起稍早被她拉住衣袖的事，何翊昭莞爾開口，「妳這樣問是在關心我嗎？」
　
沒料到會被這樣塘塞，甯繯錯愕一秒，冷哼撇頭，「怎麼可能。」
　
「放心吧！我不會讓自己變得無法脫身。」同樣一句的回答，感受到的氛圍逐漸變得不同，何翊昭自顧自地回答，「謝謝妳的擔心，我很高興。」
　
「我才不是在擔心你。」即使覺得這人很煩，也不是發自內心討厭對方，甯繯加重語氣否認，轉移話題，「那麼，你對那些人目前知道多少？」
　
「詳細情報目前還無法斷定，不過……」用手機上網搜尋狩獵交換者的傳言，何翊昭解釋說明，「他們擁有黑道背景，而且似乎想比其他人先找到交換者。」
　
就算只是網路謠言，還是會有人出於好奇或是其他意圖，特地來此確認虛實，畢竟在睏乏窘迫的社會裡，交換者的存在就像是許願機，就算出現信仰狂熱者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無法證明的話，這份假說就只是猜想。」反之，若能確定身分就不必放線釣魚，何翊昭仔細分析，「就算不知真偽還是堅信存在……所以才會費盡心思去找吧！」
　
終歸說來，人們只是需要一盞能夠引導前進的光明。
　
不斷定誰的錯誤，只是道路有別而已。
　
「那麼，你覺得網路傳言是真的嗎？」推敲何翊昭的調查是否帶有保留，甯繯試探地問，「實現願望的交換者。」
　
沒有立即回答，何翊昭只是靜靜注視遠方風景，任由冷風在空氣中流動。
　
許久，他緩緩揚起嘴角。
　
「如果實際存在交換者。」瞥向旁者，他簡單說起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我想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
　
無法解讀對方眼底閃爍的情緒，甯繯思慮片刻反問，「什麼意思？」
　
「在替別人實現願望的同時。」不打算詢問推理和猜想的可能，何翊昭仍然只是擦邊說出自己的想法，「交換者是不是也有想要實現願望？」
　
心生錯愕，甯繯抬頭仰望著他。
　
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聽到，畢竟從來都沒有人抱持這樣的疑問。
　
不論旁人如何看待交換者的存在，所有事情都不是憑空而生的結果。
　
無法許願對自己許願，因此最想實現願望的人……
　
沉默許久，甯繯悄悄上揚嘴角，避開這個話題，「這答案只有交換者才知道吧！」
　
沒有繼續追問，何翊昭只是應聲點頭，不再多問這些。
　
「不過最近這裡治安的確不太好。」
　
說起這陣子出沒在這個城市的陌生人逐漸增加，他認真思考這樣堵人盤問的事情要是多發生幾次，也許會造成民眾心生恐慌，「包含網路上也有越來越多奇怪謠言……我想還是稍微滅火會比較好。」
　
暗想妨礙她尋找許願者的人自然是減少最好，甯繯偏頭，「你打算做什麼？」
　
輕哼著聲，何翊昭愉悅地打量起她，令後者渾身感到一陣惡寒。
　
幾天後，假日的里鄰社區。
　
拿著手機，甯繯依照指示開啟直播平台，她跟著步伐，紀錄何翊昭的背影。
　
「為什麼非得要我跟你一起來？」想起前幾天他突然提出能夠遏止網路傳言的想法，卻又故弄玄虛不立即說明方法，甯繯無奈抱怨，「你應該還能找其他人吧！」
　
「我需要有人幫我直播現場畫面。」
　
走過社區附近設置的公園，他們踏上通行專用的步道，位於兩排種植的樹木下，總算有個可以暫時消暑避熱的地方。
　
望著沿途風景，何翊昭坦率說道，「而且跟妳一起來，我會比較開心。」
　
這算什麼？沉默片刻，甯繯反駁，「我沒時間陪你玩直播。」
　
「別這麼說，只要結束就會知道結果。」沒有表現不耐，何翊昭語帶請求，「妳應該也不希望讓哥哥和惜潔小姐在回家半路碰到麻煩……就相信我吧！」
　
眼見對方都說到這個份上，甯繯只得無奈妥協，想起今早哥哥似乎也有什麼事情必須外出，不過她早上急著趕搭公車，當時就沒有多問。
　
那麼，到底是要來這裡幹嘛？正當她暗自思忖，何翊昭指向前方的小菜園，回頭說道，「走吧！我們去幫忙那個在摘菜的爺爺。」
　
嗯？甯繯還沒會意，何翊昭已經熱情地朝正在忙碌的老爺爺開口招呼，他先禮貌地自我介紹，接著兩人隨即搭聊起來，說起彼此投其所好的話題。
　
「不介意的話，可以讓我幫忙嗎？」指向甯繯正在直播的手機，何翊昭出言解釋，「我們在做些紀錄，如果您不方便拍攝也沒關係。」
　
「沒事，就拍吧！」熱情回應，老爺爺瞥向甯繯，溫和點頭。
　
在老人家同意後，何翊昭俐落地挽起袖子，認真學習如何辨識蔬菜成熟和採收技巧，接著他開始幫忙工作，專注投入其中。
　
「……真的不用我幫忙？」看到何翊昭抓到訣竅，甯繯覺得這話沒有必要再問，但還是不清楚對方做這些事情的動機到底為何。
　
擦過汗水，何翊昭回眸微笑，滿足的神情在探索新知後顯得更加神采奕奕。
　
「妳好好拍我就行，不過我需要妳靠近一點。」
　
結束工作後，何翊昭替老爺爺把採收的蔬菜全部搬進家裡，他不要求其他報酬，頂多只接受一杯涼水，接著便開口問些例行事項，內容不外乎是──住在這裡多少年、有沒有子女、最近有什麼覺得困擾的事情嗎？
　
「謝謝，打擾了！」說完，他告辭走往下個房屋前進，完全不打算多做停留。
　
看著他重複模式，甯繯更加狐疑，行經幾家，這次正好碰見需要暫時照顧的婦人。
　
「我來幫忙吧！」自願接下看照的工作，何翊昭離開前只借用濕毛巾擦汗，這時他才詢問甯繯關於直播的事，「對了，現在觀看人數多少？」
　
「觀看人數？」平時沒怎麼在使用這些東西，甯繯有些錯愕，難得有些手忙腳亂，「我不會用這個……」
　
聞聲，何翊昭溫語回應，「畫面上有眼睛的那邊，應該有顯示人數才對。」
　
嗯？如此一說，甯繯才注意到觀看人數的確不少，而且還有跳得很快的訊息正不斷顯示，就像是發生什麼討論的對談，不過字幕跳得太快，她並沒有看清楚內容。
　
「這是……？」不明情況，甯繯忍不住好奇詢問。
　
「關於交換者，說起來不就是這樣嗎？」停下走往下一間房屋的腳步，何翊昭回頭，在直播鏡頭前向她解釋，順道表態給觀看的群眾，「幫助他人實現心願，收取適當的報酬作為交換。」
　
就算能做的事情有限，還是能夠做到關於網路傳言的內容程度。
　
換言之，在條件符合的情況下，誰都可能是交換者。
　
「或許最初只是有誰想要默默幫助他人，出於善意。」
　
不管網路直播的評論是讚賞或謾罵，何翊昭仍刻意將自己行為誤導是網路形容的交換者，就是要讓傳言遲早不攻自破，消弭城市裡那些狂熱的許願者，「應該是過程有被誇大其詞，所以才有這種過度的謠言吧！」
　
利用相關話題開啟直播，再使用誤導方式來滅火最近轉傳的消息，同時讓徘徊在商街附近的黑道認為無利可圖，自然就會罷手。
　
原來如此……思忖何翊昭能夠同時兼顧考量，甯繯不免有些佩服，對他的評價又上升不少。
　
「怎麼了？」
　
回程路上，何翊昭細心留意甯繯默不作聲的態度，出言詢問。
　
「遏止狩獵交換者的謠言，我不覺得理由就如你說的那樣簡單。」出於治安考量還不如交給警察處理，甯繯嚴肅問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何翊昭瞇起眼眸，「如果我說是因為想要守護有妳在的地方，妳相信嗎？」
　
挑眉，甯繯完全沒辦法認真看待他說出的話，否認表示不信。
　
怡然神色，他停頓幾秒又道，「交換者對我來說，是否存在並不重要。」
　
可是，妳的存在重要。
　
沒說出後半段的話，何翊昭只是暗想不語。
　
「你果然是個非常奇怪的傢伙。」不明白他究竟在盤算什麼，甯繯也決定不要探究，省得自己心累，「不過，我認同你帶來的結果……做得很好。」
　
要是牽扯到哥哥和姐姐而發生什麼狀況，那絕對不是她希望發生的結果。
　
不過，要是隨意說出謝謝，就好像承認自己就是交換者，反而會很奇怪吧……
　
「這是誇獎？」凝視半晌，何翊昭面露嬉皮笑臉的表情，「那麼我能要點獎賞嗎？」
　
「你又要幹嘛！？」想起上次那份異常的心情，甯繯渾身僵硬，警戒態度。
　
「拉著我的衣袖走回家。」抬起自己的手，何翊昭提出要求，「就像前幾天那樣，就算是裝的我也很開心。」
　
他不明白守護究竟是怎麼感覺，因為過去一直都是獨善其身。
　
不過被這個人依靠的感覺，比他預想的還要感到開心。
　
「……莫名其妙。」出聲同時，甯繯放緩步調並扯住何翊昭的衣袖，就照之前方式去做。
　
不須多言，也無法言喻，只是任由某些思緒，靜待發芽。
　
※　　　　※　　　※
　
星期日這天的夜晚，天色顯得特別灰暗。
　
位於郊區附近的豪華別墅，由研究主任帶來的黑道正聚集於此，他們各自進行平時分配的業務，透過電話或電腦，正在進行某些不法黑箱的交易。
　
負責今晚看守的小弟，他們佇於門外附近巡邏，隨意閒聊某些話題，這時對講機突然傳來沙沙聲，發出異常收音。
　
「嗯？」
　
其中一人低頭拿起對講機的瞬間，身旁站崗的人忽地瞪大雙瞳，表面來看沒有明顯異常，實際上後腦已被人悄悄抹刀，流落的鮮紅立刻將後衣領染上大片血色。
　
抬頭看向搭檔，站崗的小弟還未驚呼，隨即感覺咽喉一疼，想要發出的聲音立即哽住，無法迸出。
　
看清走至眼前的少女，小弟腦裡完全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什麼，就像是憑空出現的異物，不需耗費多少力氣就能殺到本營，將一切毀壞殆盡。
　
在兩人倒地後，余葉低垂眼眸，臉頰上還帶有未乾的淚痕，對於稍早在研究機構聽見的話仍舊無法釋懷。
　
如果不是這些人來到這裡，父親就不用做出這樣的決定吧？
　
不，就算如此，沒被愛過依舊是不爭的事實……
　
蹲低身姿，在兩人還沒完全斷氣前，余葉蠻橫抽走所有生命能量，讓他們成為乾癟僵硬的屍體。
　
說實在話，所有的事情變成怎樣她根本不在乎。
　
她只是想要得到認同，想要被愛而已。
　
「喂！發生什麼事……」
　
這時兩位前來換班的小弟看到余葉，立刻想要掏出口袋裡的非法槍枝，下一秒卻見她手中的星塵碎片啟動能力，接著兩人就像受到控制，翻摔在地而無法動彈。
　
哀號還沒發出，余葉已來到兩人面前，蹲低碰觸對方胸口，就像是把鋒利的刀，毫無阻礙便能探入，將生命能量全數化作星塵碎片。
　
漠視地面的屍體，余葉毫無憐憫，她把部分碎片轉換成武器後，起身尋找能夠進屋的門。
　
愛的存在，究竟該是什麼模樣？
　
回憶這些年的生活，余葉苦澀表情，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閃躲，終究必須接受事實。
　
也許，誰都不在乎她吧？
　
直到踩上血灘，她才發現殺戮早已結束，遍地的屍體彷彿如此訴說。
　
淒涼笑著，拖延噴濺身上的血痕，余葉打算直接離開，卻忽見左手閃爍的光芒。
　
『妳不需要成為小繯，因為妳就是妳。』
　
那一瞬間，只有短暫相處和交談的身影浮現腦海，余葉瞪大眼眸，思緒翻騰，她快步至別墅裡的浴室，拚命清洗被血色沾染的銀製手鍊。
　
這是乾淨的。
　
只有這個人，對自己的態度毫無虛偽。
　
洗淨雙手，余葉再度濕潤眼眶，小心護著配戴腕處的禮物。
　
壓抑的心情化作淚水而不禁痛苦失聲，對於自身的命運、人生，包含拚命追求的歸屬，所有一切都狠狠將她推向無法回頭的道路，弄得渾身泥濘不堪。
　
做出這些事情，若是被上層以叛徒身分處置，研究團隊也勢必要和她切割關係。
　
無處可去的余葉，只能想像甯宇丞的存在，或許是她最後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