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並沒有看上去那麼遊刃有餘。」
　
歷經一些時日，甯宇丞在午休時來到公司頂樓，他避開星塵碎片的部份，主動向張惜潔說出最初見到張父的事情。
　
能夠看到生命能量的火焰，他確定張父的狀態沒有大礙，但在隔壁病床的患者卻已是風燭殘年，理解對方死期將近，他的心情很難平復，不論看過多少次類似狀況，都無法習慣別人即將死亡時的姿態。
　
就算是生命健康的人也會隨著事情變化火焰狀態，就像是人們口中的意外事故，在他眼裡都是註定如此的命運，就連林靜那個時候也是，就算他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也無法阻止。
　
「十年前投入賑災時，我可以感受得到地下還有生命在逐漸消失。」
　
回憶當時的災難，就算他告知搜救人員也不一定能夠趕上搶救時間，傷殘的畫面觸目驚心，過程中也有認識的人變得血肉模糊，強烈衝擊他才高中年紀的認知。
　
在當時最為痛苦不堪的記憶裡，如果不把妹妹視作生存下去的理由，他感覺發瘋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不論和他人距離多麼接近……」回想自己被迫接受面對各種生死狀態，甯宇丞不自覺蜷握住拳，沉下面色，「只要死去就不會回來，就像我父母一樣。」
　
他所能做的，就是再看見對方胸前火焰變得微弱後，盡可能溫柔態度對待。
　
無論如何，一旦成為熄滅火焰，死亡就是不可避免的。
　
「這些年，改變的事情太多。」不希望張惜潔對自己抱持不切實際的美好誤解，甯宇丞嚴肅應答，「我已經不是妳當年喜歡的……」
　
還未說完，緊握的拳已被溫柔包覆。
　
「我知道。」望著甯宇丞愕然的神情，張惜潔回應說出自己這段時間的想法，「我承認最初是因為相見而感到開心……但沒有誰是永遠不變的。」
　
歷經的事情，就像是放在人體上的化學作用，必須因應局勢變化才能存活，自然無法保持原樣。
　
不過，對她來說，也有事情是怎樣都不會改變的。
　
「之前你在街上不想讓我看到車禍現場對吧！」說起之前的事，張惜潔溫柔說道，「我覺得學長不論改變多少，溫柔的你還是存在。」
　
就像當年學長替她解圍卻不邀功的態度，光是這點不變，對她來說已經足夠。
　
喜歡的理由很多，過去相處的回憶自然佔有相對程度，但她並沒有一昧回顧過去，而是確認這樣的心情後才去觀察現在的甯宇丞。
　
「所以我很高興你告訴我這些。」怡然輕笑，張惜潔絲毫沒有質疑甯宇丞的話，包含看得見火焰的事，「這樣好像又跟你更近一些。」
　
有些意外會是這樣的結果，甯宇丞低垂面容，閉目沉思。
　
他不討厭背負壓力，或者說，正因為是照顧妹妹，所以他不會覺得疲憊。
　
不過有時候他會覺得，哥哥這個身分遠比他所想的還要困擾。
　
「謝謝妳，惜潔。」意識到心底產生的想法，他嘴角不自覺愉快揚起。
　
至少在面對張惜潔的時候，他可以只是甯宇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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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家裡很小。」高中時期，某天假日甯宇丞邀請張惜潔來家裡作客，他拿出櫥櫃裡的餅乾禮盒，熱情招待對方，「我爸媽剛好有事外出，妳放輕鬆就好。」
　
不，這種情況下要不緊張才奇怪吧……受邀入座在沙發椅上，張惜潔故作鎮定表情，暗自打量四周，光是想像這裡是甯宇丞生活的地方，她的心跳就沒辦法壓抑躁動，腦袋也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學長，不用這麼客氣……」話未說完，她眼角餘光忽地瞥見臥房方向有個身影，張惜潔下意識轉頭，和一名嬌小年幼的女孩對上視線。
　
「啊……」見對方發現自己，女孩面露驚慌地躲回臥房，沉默幾秒後又好奇探頭，想看清楚坐在沙發上的張惜潔。
　
眼看躲藏的女孩留著一頭黑長直髮，通紅小臉宛若可口的棉花糖，就連轉動的眼珠也清澈明亮，張惜潔感覺內心受到療癒，忍不住想要親近這個可愛的孩子。
　
「小繯，怎麼躲在那裡。」這時，甯宇丞把剛泡好的茶放到桌上，他蹲低身姿，開口呼喊同時不忘用餅乾誘惑妹妹，「要出來打招呼才有餅乾喔！」
　
看到餅乾就在哥哥手上，年幼的甯繯皺起小臉，她猶豫幾秒，最終還是邁開步伐奔跑撲進甯宇丞懷裡，神情緊張地打量張惜潔，「妳好……」
　
好、好可愛！緊盯甯繯鑽進甯宇丞懷裡的模樣，張惜潔也立刻靠近蹲下，溫柔觀察眼前這個怕生的孩子，「小繯妳好，我叫張惜潔。」
　
眼看對方散發出來的氛圍充滿溫和，甯繯遲疑幾秒，緊握哥哥的衣角也總算鬆開幾分，她打轉水汪汪的眼睛，緩慢朝張惜潔主動伸手，「惜潔姐姐，要不要一起吃餅乾……」
　
察覺妹妹不排斥張惜潔的接近，甯宇丞不自覺舒展眉頭，愉快地揚起嘴角。
　
「好，一起吃。」
　
漾起燦爛笑容，張惜潔回握甯繯柔軟的小手，這是她們初次相見的場景。
　
經歷的過去彷彿倒帶的影片，無法控制的重新來過，明知已過漫長時間，卻又像是昨天的事，甯繯緩緩睜開眼眸，神情充滿痛苦和糾結。
　
無論多久時間，有件事從來沒有改變。
　
曾經相握的手只要看見，就會憶起那份始終停留掌心的溫度。
　
年幼的時候，她不知道張惜潔是誰，只知道對方是個溫柔的姐姐。
　
十年後的世界，失去父母後她只剩下哥哥，即使面對再多痛苦，她也相信哥哥會一直待在身邊，因此也不曾想過會有誰出現眼前，將這份權利奪走。
　
待在哥哥身邊，專屬於她的位子。
　
想到對方是舊識的張惜潔，甯繯便感覺胸口傳來難以忍受的疼痛，無法言語。
　
她會變回一個人嗎？
　
發覺自己睡著在沙發上，她睡眼惺忪起身，隨意開啟電視打算聽點聲音，這時新聞正好在播最新消息，是一名黃姓女高中生將她相依為命的養父殺害，同時以火自焚，結束生命的社會案件。
　
已經從上次調查後知道黃郁茹的狀況，甯繯輕嘆氣息後關掉電視，她打算去做些家務，避免自己也跟著變得胡思亂想起來。
　
這時門鈴響起，甯繯疑惑應門，望著眼前笑臉盈盈的何翊昭，她打算無視關上，卻被對方速迅用腳堵住縫隙，避免太快就拒絕在外。
　
「別馬上就關門嘛！」見甯繯還有力氣想要擺脫他，何翊昭不禁莞爾，「宇丞哥要我先來看妳，他說晚點會拿蔬菜回來……」
　
這話一聽不對，甯繯這才總算有了其他反應，「為什麼你有我哥的聯絡方式！？」
　
「我們感情很好，這不奇怪吧？」面對她的逼問，何翊昭態度自然回答，「而且我也擔心妳今晚吃飯會不開心，真的不考慮讓我當妳的擋箭牌？」
　
愣住表情，甯繯眼眸閃過一絲難受，她低垂面色，這才把門打開讓何翊昭進來。
　
「謝謝。」進門脫鞋擺放，何翊昭觀察甯繯的神情，不自覺轉為苦笑。
　
說起來，那天也是這個表情。
　
「小繯，我想跟妳鄭重介紹。」走進家門，甯宇丞立即開口和妹妹說明和張惜潔最近確定的關係，「她是張惜潔，我的女朋友。」
　
當下完全無法反應，甯繯只能複述哥哥的話，「女朋友……？」
　
「嗯，她是我以前學校的學妹。」對妹妹驚訝的反應在意料之中，甯宇丞點頭說道，「惜潔姐姐，記得嗎？妳小時候見過她。」
　
認出張惜潔是以前熟識的人，甯繯默默聆取甯宇丞說起兩人在公司相遇的事，即便感受感覺很糟還是強撐笑意替兩人感到開心，徹底壓抑不滿的情緒。
　
「宇丞哥，你別擔心，就先送惜潔小姐回去吧！」
　
見甯宇丞打算陪同張惜潔回家，何翊昭刻意擋在甯繯面前，遮掩住身後人顫抖含淚的表情，在雙方各自分別送客後，他轉頭注視，沒有說出平時捉弄對方的話。
　
「多管閒事……」低垂面色，甯繯感覺自己的心情已經壓抑到極限，就算她從小就知道哥哥很受歡迎，卻還是沒有辦法輕易接受，「我討厭你，走開。」
　
她知道，不論如何逃避，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會發生。
　
遲早，哥哥會走向屬於自己的路，無法永遠陪伴在她身邊。
　
「嗯，我知道妳討厭我。」面對甯繯的迷惘和痛苦，何翊昭只是堅定說出心底的想法，「可是我不會走開，絕對不會。」
　
在別人眼裡看來，這樣的喜歡或許是很莫名的，但他不需要回饋的感情。
　
只要待在身邊，這樣就好。
　
才剛說完，胸口突然被狠狠用力垂打，甯繯面露不甘，被何翊昭的話狠狠踩到痛點，心情激動難言，無法停手。
　
「為什麼是你……」
　
盼望說出這話的人是哥哥，甯繯忍不住把怨氣發洩至何翊昭身上，慢慢的，她的動作消停，最終還是用力扯住對方的衣袖，無聲啜泣。
　
「世界上沒有完全順心如意的事。」
　
感受倚在胸前的溫度，何翊昭輕撫甯繯的頭，出言給予安慰，「不過妳需要幫忙的時候，我都會在。」
　
後來，他們沒有多作交談，在甯宇丞回來前，何翊昭知道自己也該離開，給她獨自思考的時間。
　
思緒拉回，他看向開始整理餐桌的甯繯，湊近說道，「讓我幫忙吧！」
　
「你真的是……很多管閒事。」一如往常的回答，神情卻沒有最初表現的反感，甯繯不想承認自己在對方面前哭泣時，多少還是有些被鼓勵到心坎裡。
　
夜晚，飯局結束，甯宇丞特地送張惜潔回家，當他回到家裡，甯繯充滿焦急的神情這才總算鬆了口氣。
　
「哥哥，下次別那麼晚回來。」猜想甯宇丞應該是有多寒暄一番，甯繯瞥向時間快到亥時，認真提醒，「這個時間點，不要留我一個人在家……」
　
「現在還很怕嗎？」知道十年前的大地震就是發生亥時，甯宇丞猜想妹妹對這段時間有心裡陰影，所以才會要求他務必得在9點前到家，「好，我會注意的。」
　
語畢，他察覺甯繯仍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禁疑惑關心，「怎麼啦？」
　
「哥哥，我……」感覺想說的話哽咽在喉，甯繯不安詢問，「我是你的負擔嗎？」
　
沒料到會聽見這樣的話，甯宇丞愣住面色，思考還未銜接突然展開的狀態。
　
「要是哥哥覺得我在這裡很麻煩，我可以搬……好痛！」話沒說完便感覺額頭一疼，甯繯錯愕抬頭，看見甯宇丞正架起手刀的姿勢，面帶不悅的表情。
　
近乎不曾看過哥哥隱去笑意，她感到訝異，隨即被甯宇丞溫柔撫摸額頭。
　
「妳永遠都不會是我的負擔。」
　
結束懲罰時間，甯宇丞拉過甯繯的手走往客廳，他翻找出妹妹每年製作的節日禮物，任何一樣都沒有丟掉，「無論如何，妳是我最重要的人。」
　
那為什麼要跟惜潔姐姐交往呢？翻閱兩人共同留下的記憶物品，甯繯鬱悶著臉，不知該如何問出，她只能倚在身邊，抓住甯宇丞手腕同時將臉埋入對方衣袖。
　
俯視妹妹撒嬌的模樣，甯宇丞瞇起眼睛，他抬起另一手想要觸碰，隨即想起什麼而黯淡神色，只得悄悄收手，不著痕跡說出家人和愛戀的感情終究有別。
　
「這世界上有很多種感情……」話為說完，突然感覺有些身體疲倦，甯宇丞止聲思考自己到底想說什麼，腦中卻已變得一片空白。
　
察覺哥哥的聲音停下，甯繯抬頭，輕聲喚道，「哥哥？」
　
「小繯，我有點渴……」感覺思考變得飄忽，甯宇丞細聲開口，「能幫我倒水嗎？」
　
如果是平時，這點小事情他是不可能會勞駕妹妹去做的。
　
如果，是平時……
　
「嗯。」沒有多問，甯繯起身走往廚房，行為舉止就跟平時沒有兩樣，不久，她手持水杯返回客廳方向。
　
注視眼眸倒映的身影，她揚起嘴角，「哥哥，在客廳睡著可是會感冒的。」
　
語句說完，甯繯步入客廳，只留下停留廚房的畫面，隔板遮擋視野，只傾聞水杯輕放桌面的聲響。
　
四周倏然寂靜，牆上時鐘顯示9點剛過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