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年後的世界。
　
社會恢復運作，受災區也很快就開始重建，但光景已不再是最初看到的模樣。
　
消逝的生命不會回來，流離失所的人更是難以估計，當時國際持續給予的社會救助，賑災更是沒有停歇，不過所有人都被政府安置後，張惜潔就沒再見過甯宇丞。
　
不願細想最糟狀況，也沒過於天真相信美好結局，她只能抱持相見的願望，在心底默默盼望。
　
「學妹？」
　
公司上班第一天，似曾聽聞的聲音就這麼不輕不重地傳進張惜潔耳裡，她驚呼同時，真的沒有想過還能再見到對方。
　
宛若譜出的曲，從十年前就停滯在間奏的音弦，靜待專屬彈奏者的歸來。
　
如今，將要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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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得從兩人在公司重逢後開始說起。
　
「好久不見，生活還好嗎？」
　
遇見過去熟識的人，甯宇丞溫柔關切，聊天過程中不忘提及地震後發生的事。
　
當時流離失所的人實在太多，政府提出緊急命令，規定災戶只要一方能夠提供賑災勞動，就可視作有負擔能力，同時也會安排臨時住區作為安置。
　
不願和妹妹被迫拆散，甯宇丞接受勞動要求後投入賑災幫忙，夜晚還得抽空去臨時設置的夜校補課，當時他的生活忙得不可開交，早就沒有心思理會地震前的生活，也不知道過往認識的朋友是死是活。
　
一夜之間，所有人的生活分崩離析，被災害無情地攪得天翻地覆，能活著本身就已經可以說是奇蹟。
　
「發生很多事，地震後爸媽都一夕間失業。」
　
流露苦笑，張惜潔說起當年她們家雖然勉強躲過災害，其他問題卻接踵而至，生活還因此陷入困苦，「而且爸爸最近工作舊傷復發，不過還好沒有大礙了。」
　
揚起笑容，張惜潔簡單提及手術已經成功，目前轉往普通病房的好消息。
　
「沒事就好。」感覺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個性並沒有隨著這些經歷太多改變，甯宇丞出言問道，「不介意的話，能讓我去探望他嗎？」
　
聽聞難掩欣喜，張惜潔微笑點頭，「好啊！我跟爸媽說個時間。」
　
後來，他們相約在某個假日，一起前往醫院探視張父。
　
「過來一起吃水果，不用客氣。」
　
得知甯宇丞是張惜潔以前認識的學長後，張父的態度倒是坦然，話題不斷，偶爾問起他這些年的生活，態度並不見外。
　
「這陣子身體不好，我自己也想很多。」幾次會面後，張父有次趁張惜潔出去幫忙買飯時，開口詢問甯宇丞的想法，「就算無法陪在身邊，當父母的還是希望子女能過得幸福。」
　
──雖然她還不成熟，但還請你今後好好照顧她。
　
忍不住憶起當時談論的話題，甯宇丞無奈苦笑，暗自猜想張父也許是誤認他們的關係，雖然他也不排斥今後這個可能性，不過感情這種事他一向順其自然。
　
況且，他還沒辦法完全放心妹妹的狀況……想起甯繯在之前學校的事，甯宇丞還是有些擔心，這時一隻白皙的手突然在面前揮舞，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走神。
　
「怎麼一直心不在焉的……啊！難道學長其實不想來？」原本想說帶甯宇丞稍微到附近景區走走，卻見他沒有太多反應，張惜潔不禁有些緊張，「我、我強迫你了嗎！？」
　
「沒有，只是對這裡有點懷念。」停頓片刻，甯宇丞還是決定不要把張父的誤會告知，避免造成兩人的關係變得尷尬，「我以前也會跟家人來這裡看風景。」
　
失去父母後，他必須全心全意在兩人相依為命的家，平時除了工作就是關心妹妹的生活狀況，對於自己的休閒和興趣慢慢也就不太會去考慮。
　
不過，其實他很喜歡這樣漫步在風景區的感覺，就像在尋找寶物一樣，無論結果如何都能從中得到滿足。
　
「這樣啊……」重逢後沒多久，張惜潔才知道甯宇丞這十年都過得很辛苦，她低垂面色，不曉得該如何安慰才好，「那麼如果你不排斥再來，下次我們……」
　
正當她打算提出下次邀約，甯宇丞的手機忽地傳來鈴響，有人打電話過來。
　
「抱歉，我接個電話。」
　
看到是妹妹來電，甯宇丞歉意說完便接起電話，談天過程中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的目光盡是溫柔和寵溺，「嗯，我傍晚就會回去……沒關係，妳煮什麼我都喜歡。」
　
說完幾句，他掛上電話後才想起張惜潔似乎要說什麼，「妳剛剛要說什麼？」
　
「呃！？」眼看錯過當下可以說的時機，張惜潔心生退卻，立即搖頭，「哈哈！我忘記了……等我想起來再跟你說。」
　
當年沒能來得及說出口的話，一晃便是十年。
　
到底是否該馬上就說，其實她也沒有辦法把握結果。
　
沒有發覺對方心思，甯宇丞只是點頭，柔聲回答，「好，妳想起來再告訴我。」
　
「對了，我知道附近有間很靈的廟，要不要去看看？」不再繼續剛說的話，張惜潔連忙轉移話題，避免氣氛冷場，「我想去祈福，不會花太久時間。」
　
說到廟宇祈福，甯宇丞疑問，「是要祈求父親身體健康嗎？」
　
「這個也是，不過還有別的。」不好意思說除此之外還想求戀情，張惜潔害羞撓頭，簡單帶過，「就是安個心也好，我希望自己能稍微獲得勇氣。」
　
對於學妹難得的要求，甯宇丞面帶微笑，沒有猶豫便點頭應允。
　
見他答應，張惜潔臉頰緋紅幾分，笑靨彷若情竇初開的少女，這讓甯宇丞有些愣住，忽地想起張父說的事情，不自覺尷尬地移開目光。
　
隨後，兩人來到附近所說的廟宇，從遠處便可看到進出的信徒絡繹不絕，來到殿內，淡淡的香火蔓延鼻息，沁入心脾，他緩步走著，聆聽禪文的同時，腦裡也不禁萌生祈求的念頭。
　
領取免費提供的香，甯宇丞佇於神尊前，緩緩閉眼默念心中願望，沒有發現走近身邊參拜的張惜潔，正以眼角餘光悄悄注視他的側臉。
　
還能相見，本身就已經是種奢求。
　
可是，她也不想就這樣原地踏步……瞇起目光，張惜潔不自覺抬手朝甯宇丞的方向靠近，正當她打算停止收回，對方驀然睜開眼睛，瞥向她湊近臉龐的手。
　
剎間，禪文的聲音彷彿消失，空間驟然安靜下來，他們互相凝視，眼眸中的水亮倒映彼此身影，無法言喻的感覺迴盪心底，最終仍是哽在喉間，吞吐都不是。
　
「啊……不是的！我只是看到你頭髮上好像有什麼，所以想幫你拿掉。」這時總算意識到自己差點做出的行為，張惜潔急忙收手並慌張表示，「不過我剛剛發現好像是看錯，所以就……」
　
暗罵自己的不誠實，她的語氣越講越慌亂，臉頰更是早已面紅耳赤。
　
這時，甯宇丞噗哧一笑，忍不住伸手輕摸張惜潔的頭，「嗯，謝謝妳。」
　
凝眸對方犯規的笑容，甚至沒有懷疑剛剛的話，這讓張惜潔心裡更是亂成一團，她低垂顏面，反省自己應該要鼓起勇氣，把想說的話好好傳達才行。
　
「其實我今天來，除了保佑爸爸身體健康……」內心不斷對自己加油打氣，張惜潔再度抬起面容，對上甯宇丞疑惑的表情，「我還祈求自己能夠結緣。」
　
就算，這只能是單方面的心情。
　
如果不說出口就突然離別，那麼這次她絕對會後悔。
　
得知接下來的話，甯宇丞愣住表情，那一刻他甚至忘記兩人就在神明面前，加上情況過於突然，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學長，要是困擾可以拒絕我。」
　
知道甯宇丞非常溫柔，張惜潔泛起苦澀微笑，告白只是因為不想後悔，但她並沒有打算讓這份心情成為對方負擔，「我只是從高中就一直喜歡你……所以想讓你知道而已。」
　
喜歡，說起來究竟可以多喜歡？
　
埋藏心底，就只是這樣靜靜在那，彷若放進海底的釣魚線，跟整片汪洋相比，那不過只是一條細線，即便如此，時間還是不斷將這條線放長，到達再也無法抽離的深度，就像跟靈魂緊緊纏繞，已經無法從生命中消去這份感情。
　
「我……」
　
察覺張惜潔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還在努力壓抑顫抖的手，甯宇丞流露不捨，過往兩人從相識開始的回憶慢慢浮現腦海，不論是練習網球還是愉快交談的時光，其實他並非完全沒有感受，只是沒有想去強求罷了。
　
或者說，從下定決心要守護妹妹的那刻起，他早就捨棄「甯宇丞」這個身分，包含至今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因為自己想要而決定的。
　
「能給我時間嗎？」
　
這個回答並非推託之詞，甯宇丞無奈微笑，希望張惜潔能夠給他足夠的時間去想，「我會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再回答妳的告白。」
　
就算是這樣的他，還是有人願意說出喜歡這件事。
　
所以至少，他希望自己是以「甯宇丞」的身分，好好去想這個告白的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