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純潔本身，應該要值多少錢才夠？
　
「郁茹，以後要喊爸爸喔！」
　
年幼無知的記憶裡，黃郁茹不明白養父為何總在半夜偷偷進來房間，不僅將她抱進懷裡，親吻同時撫摸她的身體，卻不准她告訴任何人。
　
「妳媽媽的班不會那麼早回來。」趁媽媽時常晚歸，養父將她拉往床榻方向，就是聆聽哭喊也沒有停下，事後把幾千塊放在她桌上，「去買妳喜歡的東西吧！」
　
對於金錢，年幼的黃郁茹並不清楚價值，只知道好幾千塊對國小年紀來說很大，可以在福利社買到很多東西，平時根本不可能拿到這麼多，她停止哭泣，在收下錢時感覺心裡好像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
　
年幼的認知裡，她發自內心相信只要存到很多錢，就可以買回純潔和離開家裡的爸爸，這樣她就不用跟現在的養父住在一起，也不需要面對這些事情。
　
保持這樣的想法，她慢慢不表現抵抗，只是將每次得到的零用錢存起，期盼總有一天能夠回到年幼時的幸福記憶，讓媽媽也能夠幸福生活。
　
「郁茹，妳……原本有這件衣服嗎？」這天早上，結束輪班回家的黃母不經意看到女兒身上這件衣服有些太過花俏，甚至說暴露也不奇怪，「誰給妳買的？」
　
「我跟同學逛街的時候，覺得好奇才買的。」察覺媽媽不自然的神情，已經就讀國中的黃郁茹只好隨便塘塞一個理由，隨即出言反問，「衣服怎麼了嗎？」
　
「媽媽只是覺得這種衣服不太適當。」對女兒的話沒有多加懷疑，黃母開口說道，「家裡還有爸爸在，我不希望……」
　
頓然收聲，黃母察覺失言，神情變得有些不安，她說不上來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最近就是莫名產生的感覺讓她有些擔心，才會不小心脫口而出。
　
「那會怎麼樣嗎？」疑惑偏頭，黃郁茹不能理解媽媽的擔憂，「錢什麼都能買到，什麼問題都不是問題啊！」
　
對於黃郁茹的話，黃母疑惑蹙眉，覺得女兒的價值觀似乎在認知上發生問題，不禁放柔語氣，「錢不是萬能的，有些事情金錢也無法解決啊！」
　
愣愣望著媽媽擔憂的表情，黃郁茹出言反駁，「騙人，怎麼可能會有買不到的……」
　
就像是踩到內心裡始終不願意麵對的痛點，她原本平靜的表情逐漸扭曲，腦海裡驟然閃過國小上課時，其實早就在性教育的議題課程裡明白事情真相。
　
可是去面對這些事的話，那她這一路走來的人生又算什麼？
　
如果金錢無法買到想要的東西，那她的人生就在懵懂無知的情況下被迫毀滅嗎？
　
「說起來，這不就是妳害的嗎……？」
　
面對黃母，黃郁茹忍不住咬牙，感覺自己的人生之所以必須得面臨這些糟糕透頂的事情，就是因為媽媽選擇再婚，「事到如今，為什麼要擺出媽媽的架子啊！」
　
「郁茹！？」察覺女兒眼中的羞恥和痛苦，黃母驚覺有異，但她還未來得及挽留，黃郁茹已經轉身跑出家門，頭也不回狂奔離開。
　
那時候，她的人生應該早就要死了。
　
衝過街道，身後傳來汽車急剎的聲響，黃郁茹下意識回頭，沒有料到媽媽居然因為擔心而追了出來，而黃母則因為心急，沒有留意行人穿越道的方向已經轉變紅燈，遭到來不及急煞的汽車攔腰撞飛。
　
那時候，黃郁茹驀然想起自己過去其實有很機會可以告訴媽媽真相，但她沒有。
　
不想看到媽媽離婚後消沉哭泣，也不想讓媽媽回到當時悲傷的模樣，所以她第一次面對養父的傷害時也曾徬徨迷茫，直到幾千塊錢放到面前。
　
如果金錢能夠買到所有東西，那麼她想買回純潔，還有媽媽幸福的笑容。
　
人們總是要先經歷失去才會體悟時光無法重來，偏偏需要付出的代價總是要痛到心坎裡才會明白，就像是被狠狠抽離一部分的靈魂，再也無法拼裝回去。
　
「你夠了！媽媽還在加護病房，你為什麼就不能……」
　
面對早就應該習慣的事，黃郁茹久違反抗養父的獸行，她甚至不能諒解在這種時候，這個壓在她身上的畜生根本沒有想到媽媽還在跟死神奮鬥，忍不住哭泣出聲，痛苦的等待事情結束。
　
或許這個世界早就沒有想要原諒她了吧！
　
對於黃母終究還是撒手人寰的結局，黃郁茹的心早就隨著媽媽一起離開，對她而言，活在世上只是本能求生。
　
「郁茹，妳是乖孩子……爸爸在外也有很多壓力。」
　
在黃母過世後，養父必須一個人承擔家裡經濟，與此同時，毫不避諱的行為更是直接上演，他甚至直接把名義上的女兒當作新婚妻子來疼，完全藐視倫理道德。
　
所幸的是，養父因為經濟負擔加重的關係，必須輪班和晚歸的情況增加不少，雖然該來的事終究不會改變，但她多少也有自己的時間，不需要時刻面對這些事。
　
禮拜三，是養父必定得要輪值大夜班的時間。
　
流離來到夜晚的街，黃郁茹懷著報復心態，隨意找人前往賓館聖地，不知何時開始，她覺得自己依偎在誰的懷裡根本不重要，反正不論行為是否對錯，會發自內心愛護她的人也早就不在人世。
　
不過，如果能夠實現願望，她還是想要再見到媽媽……
　
「妳就是黃郁茹吧？」
　
升上高二沒多久，有位穿著連衣帽的少女主動搭話，她刻意用太陽眼鏡和口罩矇臉，似乎不想讓別人看見真正的模樣，「我發現妳的情況和別人不同，所以……」
　
得知提議內容和自己的願望相符，黃郁茹面色錯愕，還是有些半信半疑，「我要怎麼相信妳？」
　
「不然妳先拿去試試。」對於質疑沒有不滿，少女將最新研發藥劑拿給黃郁茹，解釋當中的內容成分和效用，「目前有實驗者說會看到過去的幸福片段……當然，妳也可以選擇扔掉。」
　
用或不用，決定在己。
　
猶豫接過藥劑，黃郁茹直到返家也無法決定處置。
　
就算只是短暫相聚的時光，媽媽也會回來嗎？思忖許久，她還是決定捲起袖子，用衣物綁緊手臂，讓血管能明顯浮現出來。
　
算了，反正她的人生再怎樣都不會比現在糟糕……暗自想著，黃郁茹把針頭紮入血管，慢慢把藥劑打進體內，她輕呼氣息，感覺四周場景變得朦朧，反倒是腦海裡的畫面變得愈發清晰。
　
就像是漂浮的靈體，她以第三方視角回顧過往經歷，注視小時候跟媽媽一起唸兒童繪本時爸爸進房的畫面，黃郁茹不禁泛紅眼眶，無聲流下淚光。
　
她想留在這裡，永遠留在這一刻。
　
朦朧中，她感覺現實的自己就像是軀殼，扔去藥劑，黃郁茹躺臥床鋪，回憶在過往幸福美好的生活，面對正好回到家裡的養父，她沒有排斥索求，只是享受自己還能跟父母相見的喜悅中。
　
「那個藥劑我還要。」確認效果超乎預期後，黃郁茹直接去對方說好的地點等人，同時不忘帶上這些年儲存的錢，哪怕只能買到一針也不想放棄，「我什麼都能做。」
　
反正她已經沒有什麼好害怕失去的東西，只要能再見到當時的幸福生活。
　
只要能再見到。
　
「那麼協議就算達成。」面對黃郁茹坦然直接的態度，女人摘下墨鏡和口罩，露出和和甯繯如出一轍的面容，「我叫余葉，今後都會代表研究團隊來跟妳會面。」
　
「哇……真的長得好像。」在後來得知兩人根本沒有血緣關係以前，黃郁茹曾經對余葉說過這樣的話，「啊！難道是雙胞胎姐妹嗎？妳們該不會……」
　
「我不是那女人的誰。」被踩到心裡的雷點，余葉出言打斷她的話，「妳再拿這件事來說的話，我們交易就取消。」
　
「不要生氣嘛！我現在知道妳不是她。」察覺對方這話並非玩笑，黃郁茹只得應聲妥協，確認自己今後要做的事情，「所以我只要幫忙監視就行？」
　
「嗯，每個禮拜定期匯報，必要時做出協助行為。」說完余葉從包裡取出木盒，將這禮拜的藥劑事先贈予，「那麼，每個禮拜我們這邊就會固定提供藥劑。」
　
看到木盒裡面有三隻藥劑，黃郁茹雙眼放亮，模樣顯然很滿意，「都我的？」
　
「嗯，都妳的，不過我還是得警告妳……」避免對方對於藥劑不清楚情況，余葉還是把使用的副作用事先說明清楚，「每使用一次，生命能量就會強制消耗。」
　
依現階段來說，這種新型藥劑有經過幾次改良，只用幾次還不至於沉癮，但如果過度使用導致成癮症，最後只要沒有定時使用就會發生戒斷症狀。
　
「這個就好。」沒有任何遲疑，黃郁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我不打算活太久，只想要最後還有點美好回憶。」
　
至今走來，她的人生糟糕透頂。
　
唯獨生為媽媽的女兒，才是她覺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僅有的好事。
　
不過都沒關係了，因為很快她就會到媽媽那邊。
　
很快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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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和記憶交錯，感覺就像是播放機正在不同重複上演。
　
睜開眼眸，黃郁茹想起自己藉故受傷後已經好幾天沒去學校，晚上外出散步時意外碰到之前接客的對象，但她當下沒有心情便開口拒絕，然後……
　
被襲擊打暈了嗎？暗自猜想自己大概被做了什麼，她無奈嘆氣，也不想理會身上究竟有沒有留下傷痕，反正外出和在家都一樣，對象是誰根本不重要。
　
正當她這樣想著，一瓶礦泉水出現在視線範圍，還有某個人近看的身影。
　
「醒了？」泛出微笑，何翊昭把礦泉水瓶放到她躺臥的長椅空處，「頭還暈嗎？」
　
努力撐坐起身，她按壓疼痛的後腦，開口詢問，「……換你接著做？」
　
「妳是指什麼？」沒有把話挑明說白，何翊昭忍不住發笑，隨即語氣溫柔的回答，「在妳眼裡，男人都是這樣的嗎？」
　
腦海裡閃過初次被養父強迫推倒在床的事，黃郁茹游移視線，沒有回答。
　
「我可沒對妳做什麼。」從包裡拿出在超市買到的口糧餅乾，他開始隨意解決今天的晚餐，「正確來說，我也沒讓那種奇怪大叔對妳做什麼。」
　
就算只是正好路過公園時撞見，他也不可能放著即將發生的事不管，因此他故意大喊假裝有帶警察前來，把那個打暈黃郁茹的奇怪大叔嚇得逃之夭夭。
　
「這明明跟你無關。」就算真被怎樣也不過是習以為常的事，黃郁茹冷漠回答，無法明白何翊昭出手相救的理由，「反正我也不在乎……」
　
「但這不等於喜歡。」
　
想起甯繯最初面對吳若華時也是毫不在意的表情，但不論嘴上怎麼表態，眼中不自覺流露的喜悅還是會說明一切，「至少我覺得妳不是因為喜歡，所以才不在乎。」
　
錯愕面色，黃郁茹無法回答，腦海裡剎那閃過這些年來持續不斷的痛苦。
　
媽媽去世的太突然，她不知道生父的去向，也沒有其他能投靠的親人，只能就這樣和持續性侵她的養父過活，病態到甚至只能麻痺心靈，接受結果就是這樣。
　
如果說年幼不懂法律，那麼她現在已經可以透過正式途徑申請保護，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害怕孤單還是其他原因，才會沒有選擇逃走，任由事情繼續發生。
　
「如果妳有罹患某些方面的狀況，我覺得妳更應該要尋求協助。」
　
從黃郁茹的對談和閃爍目光就可猜出大概，何翊昭就算不問細節也能感受到對方仍持續面臨怎麼樣的心理創傷，「最初發生的事情，一定不是妳希望的結果。」
　
抬頭仰望，感受此刻吹拂的涼風，黃郁茹緩緩閉上眼睛，「可是太遲了。」
　
真的，所有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回想起自己上次發生戒斷症狀是幾小時前，那時她已經明確感受到器官機能就像是即將燃盡的燭火，就算外表還是保持原樣，她還是明確感覺到身體在衰退。
　
不過，這就是她盼望的。
　
沒有勇氣自行了斷的話，至少能夠用選擇比較安詳的死亡……
　
「是嗎？」沒有出言勸說，何翊昭判斷黃郁茹這話裡帶有不可抗力的因素，至少並非因為不願意而拒絕就醫協助，「那麼在結束對話前，妳願意幫我點忙嗎？」
　
「……你要幹嘛？」猜想對方目的不是最初她認為的事，黃郁茹開口詢問。
　
「甯繯沒有做出妳跟校方說的事。」吞下餅乾，何翊昭說明自己這幾天都在調查傷害事件，「所以我想知道，妳為什麼要故意裝作她對妳使用暴力。」
　
調查？黃郁茹有些意外，隨即冷笑應答，「如果我說無可奉告，你想對付我嗎？」
　
「不，妳不說就算了。」
　
揚起嘴角，何翊昭的態度顯然游刃有餘，也沒有非得從黃郁茹這邊得到答案的理由，「那就只能從吳老師那邊著手，反正他出現在現場絕對不是巧合啊！」
　
這個人……得知對方極度敏銳的觀察力，黃郁茹扯起嘴角弧度，猜想何翊昭遲早一定會查到真相，隱瞞也沒有意義，「我有固定客源，吳老師是我的客人。」
　
即使不全然挑明，說到這個程度也已經能夠理解大概，何翊昭輕哼應聲，腦袋裡飛快運轉，推敲這類計畫內容果然少不了目擊者，尤其對方還是教師，說出的話自然比學生更有說服力。
　
「那麼是誰拜託妳這麼做的？」話剛說完，何翊昭察覺黃郁茹的身體有些不自然顫抖，臉色倏然轉為慘白，呼吸氣息也正逐漸加快，他皺起眉頭，「妳有氣喘嗎？」
　
聞聲搖頭，黃郁茹指向放在旁邊的隨身腰包，示意對方替她拿取裡面的東西，「盒子裡，藥劑和止血帶……」
　
望著她的情況越來越糟，何翊昭只得配合從包內取出木盒，有些訝異黃郁茹原來有在使用針頭藥物，直覺就不是好事，「我覺得妳還是別……」
　
話未說完，黃郁茹伸手奪過，不過只能使用單手的狀況讓她顯得更加狼狽，最後只能開口請求，「幫我弄出血管，不然我馬上就會死在這裡。」
　
凝重眉頭，何翊昭最終還是幫她用布條用力綁住手肘，讓靜脈血管浮現出來。
　
顫抖著手將藥劑紮進血管，過沒多久，黃郁茹原先慘白的臉色恢復不少，閉上眼眸的她愉快泛起笑顏，腦海裡享受和家人相聚的時光，她緩緩開口，「……但就算不用，我也活不了多久。」
　
就算活下去，她所愛的人也不在身邊。
　
所以她必須支撐最後這次，才有辦法走路回家。
　
是該讓一切通通結束了。
　
「今天你沒見過我，我也沒有碰到你。」說出撇清關係的話，黃郁茹的身體不再顫抖，她起身說道，「不過看在你剛剛幫忙的份上，我可以告訴你一點事。」
　
說出某個真相，她揚起嘴角，隨即拿著腰包離開公園。
　
專注思考，何翊昭回想黃郁茹使用的藥劑，包含她離開前說的話。
　
『自稱是研究團隊的人主動找上我，要求我幫忙監視甯繯來換取藥劑報酬。』
　
找上門的人，和甯繯有著相同的面容，名叫余葉。
　
『研究團隊會那麼執著，我聽說是甯繯有個特殊能力……但事情真假我不知道。』
　
回想黃郁茹的話，何翊昭的思緒瞬間重疊過往霸凌事件，包含後來吳若華的遺忘，所有事情彷若逐漸湊合的拼圖，讓他對於謎團總算稍微有些眉目。
　
「星塵碎片交換者？要是有這麼棒的特殊能力，我也想要啊！」
　
驀然，何翊昭腦海裡閃過同學持續討論的當紅話題，他面露訝異後隨即轉為笑意，神情隱約帶有幾分興奮，對於自己這樣跳躍的推測還是抱持懷疑和推論。
　
不過，這個可能性……似乎不是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