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隱微

「欸……你們體育課調到明天最後一節？那不就跟我同堂了——」

一如往常背著書包，提著藍白相間的布餐袋，剛走進校門楚昕微便訝然出聲。

「很衰是吧，我也這麼覺得。」穆少黔瞥了她眼，面無表情道。

「你不要搶我台詞好嗎？^^」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拌著嘴，楚昕微說著就要往右走，穆少黔收回才要往另一邊邁的步伐，一臉不解的問：「不上樓？走這邊要繞遠路——」


「我不是才跟你說過？我今天睡過頭，媽媽又出差不在家，我要去福利社買早餐。」


「我以為妳已經飢不擇食到要一早就往籃球場撲食獵物了。」


楚昕微瞪他，「喂，你以為我聽不懂嗎。還有，沒有人大早上的會在籃球場打球……」


『咚』——


兩人才剛過拐角，忽聽得一記響亮的重物砸在堅硬物什上的聲響，楚昕微轉過視線就見一顆球迎面飛來——


『啪』。


響亮的拍擊聲，隨後是咕咚的落地聲響。


預期中的疼痛沒有來襲，楚昕微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緊閉的雙眼，才發現有人擋在自己面前。


「穆……少黔？」

她表情一愣一愣的，手不覺抓上了少年的襯衫衣擺，好似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還知道出聲？不說話還以為你死了。」

少年聲音依舊冷冷淡淡的。


……很好，還是那個嘴巴貝戈戈到沒朋友的穆少黔。


他微側頭，逆著光，對上她瞪向他的視線，唇邊弧度細微，「清醒了？」


「抱歉，剛剛沒注意到有人過來……」


這個聲音……


楚昕微眼睛瞠大了些，她放開手裡抓皺了的衣料，從穆少黔身後走了出來，眼前滿臉歉意，襯著耀眼陽光，彷彿眉目生輝的棕髮少年……赫然就是那日在圖書館有過一面之緣的，她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同學，妳沒事吧？」少年回復了笑容，看向她，語氣關切。


他……不記得了？

楚昕微先是一僵，有些錯愕，隨即又有些苦哈哈地想：也是，她也不是什麼正妹，憑什麼要人家見過一面就對自己上心？


「……我沒事，謝謝你。」她扯起一抹笑，禮貌回應。


「那就好。」

少年笑意依舊，卻目光不著痕跡在她身上流轉半刻才移開。


他看向她身邊的穆少黔。「話說，這條路離教室反而比較遠……你們是要去福利社嗎？」


穆少黔只簡短應了聲，看了她眼，「這傢伙要去，不是我。」




少年噗地笑出了聲，像是感到有趣一般地看著他們兩個。

「你們果然跟阿浩他們說的一樣，感情很好呢。」


「…你們平常都在聊這種東西？」穆少黔像是感到無言。


「很無聊吧？哈哈哈——我也深有同感呢。不過偶爾聽他們聊些垃圾話也挺有趣的……」



楚昕微目睹兩人在她面前你來我往的，大腦當機了一秒、兩秒、三秒……未及細思，她怔然出聲：「你們……認識？」


「同班的。」這是穆少黔一如既往的極簡風格回答。


「哦，抱歉抱歉，只顧著聊天都忘了這樁。」


少年抬手撓了撓髮，溫朗一笑。


「妳好，我是穆少黔的同班同學。」



以潤色明亮的景緻作襯，那櫻瓣般色澤淡淡的薄唇微勾，一啟一闔。



「我叫——」




蟬鳴聲忽然大了起來。





「——顧璟一。」







她的世界天旋地轉。


碎裂，坍塌。


然後，萬劫不復。






—




這算什麼？


直到中午，看著面前埋頭舔著兌過水的飼料的小喵，楚昕微手擼著貓也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


今天一上午她都心不在焉，腦海裡充斥的全是有關顧璟一的東西。


不論是那天的初遇，還是前幾天在咖啡廳的驚鴻一瞥，抑或是今早讓她如遭雷劈的男主世紀會晤……一幕幕不間斷閃回，與那名少年有關的一切佔據了她的全副心神，令她不得安寧。


『所以說啊，我不是提醒過妳了嗎？小心行事——妳看，摔跟頭了吧。』

N1的聲音久違地響起。


楚昕微動作一頓，隨即冷笑出聲：「我還想說你這段時間死哪去了……原來是躲起來看我笑話——」


「我問你，既然知道他就是另一個男主、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提醒我？」


『本來是想要提醒的，不過看妳春心萌動的樣子有點不忍心，而且有些事還是要自己親自摔一跤才能學到教訓的！』


N1語氣很是理直氣壯，反叫楚昕微被堵得啞口無言。


她撇了撇唇，端起已然被舔食乾淨的小餐盒，蓋上軟蓋，最後順了把小喵的背毛，站起身往回走：「行吧，我看他也不記得我了，從頭到尾受到影響的只有我——真是謝了。」


『別氣了啦，想談戀愛還有其他好男人可以找呀！雖然可能沒男主那麼帥就是了……』N1好聲好氣地安慰她。

「先不用，我已經被嚇萎了，提不起興致尋覓新緣份。」楚昕微語氣微涼。

『有這麼嚴重？……』N1小聲嘟嚷。



楚昕微沒再搭理它。回到教室、跟風紀股長打過招呼後便來到自己座位趴下午休。

然而腦中思緒輾轉，怎麼也生不出睡意，意識越發清醒，同時糾結纏繞的思緒也鳩佔鵲巢，趕都趕不走。


腦海中全是那個人——

顧璟一……這個世界除穆少黔外的另一個男主角。


她早該想到的。光是那張能跟穆少黔一較高下的臉，怎麼說也不可能是什麼無名路人……她竟然被美色，還有心裡那點幽微的僥倖心思給沖昏了頭，在這種地方犯了蠢。

楚昕微半張臉埋於圈起的臂彎之中，隱露的眉目顯出一點懊惱之色。


也虧得發現得早，加上顧璟一沒把跟她的一面之緣放在心上，不然她可就要一條路錯到底、全盤打亂自己的計劃了。


只是……

輕微地呼了口氣，意識不覺恍惚，楚昕微壓下心口莫名的緊悶感，緩緩閉上雙目。



早上少年笑看自己的眼神仍揮之不去。



果然…還是她自作多情了。




—



同時間，高一二班。


「東西是從她抽屜裡翻出來的，不是她還有誰？」


穆少黔面色冷淡地看著面前表情很不好的淺棕長髮及腰的女孩，視線掃過另一邊的短髮女生，她神色平靜，對上他的眼也無絲毫動搖，只開口道：「我已經說了，不是我拿的。」

聞言，站在他面前的女孩直接轉過身，抬起捏著項鍊的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語氣不善：「林若雨，那妳要怎麼解釋這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妳抽屜？」


名喚林若雨的女孩只是看了眼她手中的項鍊，靜靜地同她對視。


「妳要鬧到什麼時候？」穆少黔終於開了口，聲音毫無溫度可言，「改天我也隨便塞個東西放妳書包栽贓妳，妳認不認賬？」


「你的意思是我在自導自演？」女孩滿臉不悅，「我有什麼理由要這樣陷害她？副班，你現在是在毫無理由地偏袒她嗎？」


「妳不也是毫無理由地在給她定罪？」穆少黔反問。

「你——」


講台這邊幾人爭執不下，教室裡其他人也被鬧得無法午休，幾乎都在看熱鬧。


「女生就是事多……要我說，夏桐不要把那項鍊帶來學校不就沒這堆破事了？」

「就是，從早上就聽她在那邊炫耀，坐她附近耳朵都快長繭了。」





顧璟一聽著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只手撐著頰，無甚反應地靜觀前面的鬧劇。


……他究竟會怎麼處理這件事呢？


畢竟夏桐是家境優渥從小被寵到大的嬌嬌女，個性頗為嬌蠻霸道，尤其又是貴重物品失竊，從上午最後一節外堂課回來發現項鍊失蹤怎麼都找不著後就鬧了整個中午，搜了快所有人的座位鄰近午休時終於從林若雨座位抽屜搜出東西，也因此鬧劇延續到現在都還沒落幕。

作風強勢蠻橫的夏桐和現在嫌疑最大、平時幾乎不怎麼活躍，個性安靜內斂的林若雨……不刨根究底的話，恐怕這件事沒那麼容易善了。

然而，比起眼前的鬧劇，他果然還是更在意……其他的事。



「既然妳這麼堅持是她偷的，我們就找老師調監視器——如何？」

穆少黔話語裡依舊聽不出什麼情緒，他面無表情地提議。


夏桐看了眼另一邊仍舊不發一語的林若雨，那雙俏麗眸子不覺一瞇，旋即冷哼了聲。

「正合我意。」


穆少黔看向幾乎不怎麼開口的林若雨，問：「妳呢？也沒問題嗎？」


「…嗯，我沒意見。」看了眼夏桐，林若雨淡然回道。


「那妳們兩個跟我一起去導辦找老師。」

然後他視線轉向教室裡的其他人，「其他人安靜午休。」


丟下這句話後穆少黔便領著兩人出了教室。



「現在才發現副班真不是人當的……」

「是說，璟一你不跟著過去處理嗎？還以為你一定會插手欸。」


顧璟一桌上的書又翻了一頁，他視線自書頁移轉，看了眼門口，又回歸那提出疑問的男生，只輕描淡寫笑：「少黔作為副班長比我更適合處理這件事，他們也已經去找老師，不太需要我再半途插手。」


如若是他來處理，大概只會感到滿心的厭煩和無聊。他不比穆少黔，被選作班長純粹是成績和人緣的加持，這個職位所需要的責任心卻是他最匱乏的。

穆少黔則跟他截然相反。責任心和正義感俱不缺，倒不如說旺盛的令他訝異。


冷漠的外表下是與之不符的熱血滾燙……這也許是他為何能與那女孩關係那麼親密的根本原因。


顧璟一想到早上女孩聽得他告知名字後一瞬震顫的眸光，唇邊笑意微斂。


「你好，我是穆少黔的青梅竹馬，六班的楚昕微。」

她看著他，笑意淺淡，聲線卻略微緊繃，透出幾許壓抑，很是微妙。


她身旁的少年似是發覺了她的異樣，眉頭微蹙，看了她一眼，便朝著他道：「我們先走了，再不過去等會該遲到了，回見。」


他笑著應了聲。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他捕捉到她偷眼瞥來的目光，只朝她一笑，女孩眸光卻好似蒙上層陰影，唇邊弧度勉力提了提，算作是粗淺的回應，隨後別過臉，步伐悄然加快，跟上了走在前頭的少年。


顧璟一注視著兩人遠去。


那砸向兩人的球確確實實是意外。在無意一瞥自拐角出現的兩人映入眼簾時，脫手投出的球力道失控，重重一擊在籃框上，卻餘力未消，直直朝那兩人彈射而去。


他本欲飛身過去救球，前方的少年卻更加迅疾地動身擋在少女面前，隻手將球拍擊回來——


當傳聞中的一切在眼前揭開朦朧帷紗，化為具象真實在眼前呈現，心裡的感受無以言喻，卻彷彿有什麼在暗中作祟。

一念之間，顧璟一選擇切斷與少女之間那僅有的薄弱聯繫，繫起了另一道更不牢靠的連結，只因……內心深處那不具名的在意。


是的，不具名。


不管她聽到他名字那般作態是為何，顧璟一始終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態與作為絕不會因這點細枝末節而輕易動搖、改變。





他看向窗外，迎著熾盛的光線，浸於薄暖空氣之中，注視對面隱於陰影之中的樓層。

六班，就在對面。



楚昕微……

細細咀嚼這三個字，眼睫低垂，目光回落於眼前書頁之上。


故事已然來到最後一頁——




情感的異變總是猝不及防，而又悄無聲息。


當心弦被無端拂動，我才有所覺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