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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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8-09
「沒有其他衣服了嗎?」
斯皮亞的疑問句,劃破了少年們因尷尬而沉默,那有如水泥牆般的空氣。
帽町的一角,一個廢棄的倉庫裡,四個身穿各種妖豔服裝的大男人,各自背對著其他人。
為了聯絡上安的父母,少年們必須先找到傳說中,名為公共電話亭的玩意兒。
但他們身上除了男用四角褲(安的是三角)、兩件T桖、一件牛仔褲之外,沒有其他的衣物了,不要說上街找電話亭,就連站在路邊都做不到吧?
帽町的市民活動時間,基本上過了深夜1點,就不太會有人出現在街上了,五個穿著暴露的少年,只要小心點,都還算可以輕鬆走過,但電話亭這種不知道幾百年前的東西,國中到高中都居住在帽町的五人,從沒在帽町看過。
唯一一個,就只有鄰鎮花街鬧區,為了情調而蓋的懷舊風格電話亭。
那邊就不是四角褲可以大搖大擺走的區域了。
所以純白才提議從舊衣回收箱裡找可以穿的衣服。
「我哪知道舊衣回收箱裡都藏這種勁爆玩意兒啊!」
一定是平時都壓抑太久,帽町的市民們私下的夜生活肯定是多采多姿。
少年們的身材可以穿的,都是不知道去哪家夜總會才會穿的服裝,最誇張的還有SM女王的緊身衣,但因為下面會明顯的凸出,被正常體格的少年們所拋棄。唯一看上去正常的衣服,只有安才穿得下,現在不管從哪邊看,安都跟逃家在外的國中女生差不多了。
看著令人作嘔裝扮的夥伴們,每個人都心有抗拒,不願意踏出門外。
「誰不出來,就去穿那件SM套裝啦!」
踏出去,他們的尊嚴就全掃地了。
要防住最後的那一條線,還是要龜縮在倉庫裡等死?這可以說是他們人生中相當重要的選擇之一啊!
最後他們拋棄了。
不久之後,誇張地扭著腰與屁股,就像個工作壓抑已久,難得出來大解放的上班族那樣,四個濃妝豔抹,整個花枝招展的大男……不對,是大女人,昂首闊步在熱鬧的花街之上。
還帶了像是初次出來嘗鮮的國中少女。
路人就是這樣看他們的。
完全捨棄不能拿來吃飯的尊嚴,有如被鬼上身,各種完美演出的少年們,在自豪自己的演技的同時,也暗自為自己破碎不堪的男人心,掉下悲慘的眼淚:
「唉呦~~小黑你的捲髮是去哪邊燙的啊?真是捲得恰到好處呢~」
「白白你記性也太差了吧?這是天生的呦~說到頭髮,可不能不提皮亞桑那又黑又直的長髮啊~~~」
「我可是每天都用X牌的洗髮乳、潤髮乳,還有護髮乳,好好保養我的秀髮,才能保持這樣的光澤,但到夏天還真有種全剪掉的衝動呢~~」
「不是,每個人,適合短髮。」
真的就像一群姊妹淘出遊,少年們努力擠出在電視上看到的各種台詞,現學現賣,從頭髮聊到鞋子、化妝品聊到沐浴乳,像個女人那樣大聊特聊。一旁跟著的安,也完美詮釋一個初到花街,慒懂無知的國中少女,對於姊姊們那些艱深的話題,完全無法跟上,而事實上也是無法跟上的狀態。
『小妹妹,第一次來嗎?要不要讓姐姐帶你呢?
那邊的姊姊們,何不來小店坐坐呢?
這邊有很多小姐可供挑選喔~~
小姐…………………………』
各個酒店拉客的聲音此起彼落,就算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與同伴們的對話上,涉世未深的少年們還是有好幾次差點被人拉進店裡,安更是常常被出來抽菸的小姐們給包圍。
電話亭的位置在花街的深處,當他們用罐子藏在內褲裡的三百元當資金,從帽町搭乘計程車到達鄰鎮,已經是凌晨3點時候的事情了,一路閃避各種奮力招攬客人的小姐與牛郎(打扮中性的女性酒店工作者),走路共花了1小時,連各種夜店都準備打烊的4點多,少年們才終於找到電話亭。
果然跟攝影雜誌上看到的一樣,那座電話亭散發出一種特別的古典氣息,似乎連裡面的公共電話都是採用二戰前的設計,設計者的講究在此上面可見一斑。
「呼……呼……憋好久,終於到了……」
他們所撿到的衣服,除了安之外,都是有可怕馬甲的,除了內臟被強行擠壓變形,他們還必須努力的縮腹,好不讓馬甲炸開。一進到電話亭,他們就將所有的壓力都是放開來,但意料外的是,馬甲依舊不動如山,如果早知道這樣,剛剛他們就不會使勁一路縮腹了。
「安!趕快來打電話吧!」
斯皮亞催促安,雖然這裡是花街深處,周遭都是一些比較有特殊特色與氣氛的小店,人煙較前中段稀少,但難保他們一群打扮誇張的傢伙擠在電話亭裡,不會有人起疑。
「嗚哇哇!投幣口投幣口!」
驚慌地尋找投幣口,安好幾次讓他們的最後財產掉到地上,畢竟在這個時代裡,公共電話已經幾乎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說不定這個電話亭就已經是世界上最後一個了也說不定。
終於找到投幣口,眾人吞了吞口水,看著安將那最後的財產投入。
『喀啦……喀啦。』
退幣孔發出了錢幣掉出來的清脆聲響。
無論少年們怎麼投入硬幣,這台電話不吃就是不吃:
「奇怪……奇怪了呢……」
「他這是瞧不起十元嗎?喂!蠢機器,不要狗眼看人低啊!想被我用這爆炸頭蹭嗎?嗯!?」純白用力地抓著黑人的頭髮,完全無視拚命喊痛的黑人,做勢要施展某種奧義。
「我想他應該不是瞧不起十元,應該是瞧不起黑人的爆炸頭吧,死黑鬼你可以滾出去嗎?」
「拍拍,看。」
「不要把他當家電啊!話說,這玩意兒是不是根本就不能用啊?」
「疑?」
斯皮亞一語道破,正在努力投錢的安停下手邊的動作,回頭看著他。
「你們看嘛,這電子面板根本沒顯示啊!」
盲點啊!!!!完完全全的栽在這個盲點上啦!!在這不能使用的裝置藝術電話亭中,花上少說十分鐘的時間,少年們正為了這珍貴的十分鐘白白流逝哀悼,同時也為他們的希望破滅,發出淒厲的哀號聲。
「怎麼會這樣!?不能用嗎!?那擺在這邊幹嘛啊!阿阿阿阿!!」
八成是無法理解何謂街頭裝置藝術,純白槌打著這令人傷心的電話,同時在腦中不斷的思考接下來的對策。
當這群傢伙為了希望殞落而痛哭得亂七八糟的時候,電話亭的門被某人打開:
「我應該沒有打擾到你們吧?」
是一個身穿連身長裙,化著淡妝,散發特別氣質的女人。
「你們在找電話嗎?這電話亭只是裝飾,是不能使用的喔,我看你們在裡面試了好久,應該是外地人吧,來觀光的嗎?」
帶有微微沙啞的嗓音充滿磁性,令少年們陶醉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
「如果是要借電話,可以來我們店裡,快打烊了,沒有其他客人,不會強制消費,可以不用緊張。」
親切的女人指向不遠處一間燈光較為黯淡的小店,對著緊張到汗如雨下的少年們,拋出她那令人沉醉的微笑。
經過剛剛前中段那樣的洗禮,照理來說對於這樣的事情,少年們應該有所抗性,沒想到依舊不堪一擊,被親切的大姊姊給領入店內。內部的裝潢,基本上還是看得出來是酒吧,裡面坐著幾個似乎是店內招待的酒小姐,但似乎都因為喝了太多而在吧檯上東倒西歪。可能是快要打烊的關係,燈光有點暗,又或是本來就是這樣設計,燈光的配置讓整體有種別緻且令人陶醉的氣氛。
「不要愣在門口,電話在這裡呦。」
剛剛那姊姊,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吧檯內,並拿出店內使用的電話,那是一台舊式轉盤電話,在少年們出生前的時代,就已經是被稱為骨董的稀奇貨,誰都沒想到能在這裡看到。
「啊……喔!謝謝!」
拋下還在恍神的同伴們,拉著安,純白上前從那位姐姐的手中接過話筒。他們不會使用這類型電話,那位姐姐還十分溫柔的親自指導他們使用方法。
「…………………………………………」
一段空白的時間,等待可能已經在熟睡之中的──安的父母接起電話。
而姐姐,就在吧檯內側,仔細地擦拭杯盤,不時對飄來的視線做出微笑回應。
(這個人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幫我們?有什麼意圖嗎?)
好不容易回過神,讓腦袋清晰的斯皮亞,開始對現況提出各種疑問。
(讓安就這樣在她的面前打電話,這樣好嗎?她會不會報警抓我們?又或者她就是政府的走狗?)
斯皮亞好歹也是眾人之中,頭腦最好的,雖然比心機,還比不上純白,但在這種詭異的時刻,遇上這樣看似充滿善意對他們伸出援手的人,怎麼看怎麼奇怪。似乎是注意到斯皮亞無意識的投射敵意,姐姐對斯皮亞露出一種別有意涵的笑容,斯皮亞卻也依舊感受不到惡意,這樣的感覺讓他無法對這個人提高警戒,同時也依舊無法完全信任。
『……喂?』
「是爸爸嗎?」
電話的那頭傳來安熟悉的聲音,因為變性而改變的父親的聲音,雖然跟小時候有些許的不同,但還是能聽出是自己至親的聲音,一瞬間放鬆下來的安,馬上開始嚎啕大哭起來,手拿著話筒、攤坐在地上,口中說著:「爸爸……我……那個……我…………嗚嗚嗚………………」諸如此類無法串成句的破碎詞語。
『喂?是安嗎?發生什麼事了嗎?……親愛的!是安!』
安的父親被突如其來的哭聲搞得完全摸不著頭緒,在安冷靜下來之前,他先呼喚自己的妻子。
『喂?安?我是媽媽!怎麼了嗎?』
換母親接過電話,卻讓安哭得更加大聲,甚至驚動到一旁原本睡昏了的酒女們,紛紛爬起來問發生什麼事。
最後好不容易在眾人的安慰下,安終於停下哭泣,並努力對父母解釋目前的狀況:
被政府誣陷、被判死刑、靠同伴們的機智逃了出來、怎麼通過花街……或許有些不是重點,但安都想與父母多說說話,讓他們多了解到安等人的處境,尤其是在一場有驚無險的狀況下存活過來後的現在。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會不會太不講理了?是不把我們坎達利亞家放在眼裡了嗎?』
「我不知道……」
『安,你放心好了,爸爸跟媽媽會想辦法幫你們的,你們先找個地方躲躲,我們會盡快到你們身邊!』
「爸爸……」
聽到安的父親那令人心安的答覆,少年們通通鬆了一口氣。
『把拔,馬麻,是葛格嗎?』
這時電話的那頭傳來小女孩牙牙學語的聲音,還有一些剛睡醒的模糊感。
「娜娜!是娜娜嗎?哥哥好想你!」
那是安的妹妹,娜娜,今年才5歲,兄妹感情很好,因為學業而不在家的安,總是會把握長假的時間與妹妹一同玩耍,每到假期結束,娜娜就會拉著安的衣角,不願讓他離開。
安沒有想到能在這邊聽到妹妹的聲音,心情激動起來,就像是生命的最後一刻那樣,努力的將他在這裡遇到的一切有趣的事情,全部說給他摯愛的家人聽。
深愛著的家人都平安無事,安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果然政府還是無法動搖到坎達利亞家,無法傷害到他的家人。花不少時間在與家人的親情交流,從小就沒有家人的孤兒四人,不禁感到有些鼻酸,如果自己也有家人,是不是也會像這樣和睦?這沒有答案的問題,在他們的心中浮起,童年時的種種湧上心頭,孤兒個個終於忍不住,低頭啜泣。
只有罐子一個人,表情淡定,看著這一切。
不知道講了多久,安掛斷電話,對著提供電話的姐姐頻頻道謝。
「不用謝了,看到有困難的人,伸出援手是應該的事。」
微笑婉拒少年們的謝意,姊姊放下手中的杯子:
「話說回來,你們……是男人吧?」
「!」
聽到這句話,少年們下意識地向後跳了一步。
「妳怎麼會知道!?」
「怎麼會知道嗎……」
示意讓酒小姐們拉上窗簾、鎖上門,這個動作讓少年們開始警戒,體能較好的三人,讓斯皮亞跟安站在中心,各自擺出戰鬥的姿態。
看到這情景,姐姐只是笑笑:
「不用這麼緊張,我是你們的夥伴呦!」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發展,少年們現在絲毫沒有掌握到當前的狀況。
「不只是我,這邊的所有店員也都是你們的同伴。」
周遭的酒小姐們一一坐下,有幾個睡眼惺忪,眼看就要倒下去了,但還是靠意志力支撐起搖晃的上半身。
「我們有些人是變性人,但全部都是【新烏托邦】的倖存者。」
令少年們震驚的事實,身邊所有的酒小姐,還有那位親切的『姊姊』,居然全部都曾是那個惡名昭彰的組織──【新烏托邦】的成員。
十年前,【新烏托邦】領袖夫婦所策劃的最後一次武裝革命行動,雖然仰賴著領袖夫婦的軍事頭腦,得到不少提振士氣的勝仗,但終究還是檔不住政府的船堅炮利,逐漸敗陣下來。
這些少年們都曾經從歷史課本上讀過,是再熟悉不過的事件。
在這之後的事實,卻是他們從未知道的。
最後一次戰役失敗的【新烏托邦】,政府軍衝入其據點,並屠殺所有成員,組織的領袖夫婦也在當時慘遭殺害。躲過政府軍的殲滅行動,倖存下來的人們,放棄了對這個逐漸失衡的世界的反抗之心。
姊姊也是其中一人。
原本是位男性的他,在失去棲身之所後,終於敗給這個社會,接受了手術,變性成女人,四處尋找跟之前的他一樣流離失所的人們,建立起這個,他們最後的家。
「我敗給了社會的觀感,還有自己,我為了保命,接受了手術,同時遠離反抗軍的一切過去,我是你們的同伴,同時也是叛徒。」
終究妥協了的她們,是對死去的戰友們的褻瀆,放棄曾是為正義而戰的戰士的榮耀,在這花紅酒綠的街道上,苟且偷生。
「我很羨慕你們,還是如此自然的模樣,沒有輕易的妥協,沒有向這個社會認輸,希望你們接下來也能這樣一直保持下去。」
那天,少年們借住在姊姊們提供的住所中,回想著那句話──他們並不是沒有妥協,他們也不是沒有認輸,他們還來不及認輸,就已經被套上死亡的枷鎖。夜裡,除了依舊置身事外的罐子,大家都哭了,不是抱在一起,像個孩子那樣大哭特哭,是用枕頭以及棉被蓋住頭,不願讓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眼淚。
他們還得面對明日,既使有坎達利亞家族撐腰,他們也還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能通過這關。可能還是會死,這樣的壓力,他們努力地想要忽視掉,夜深人靜時,還是來到了獨自在房間中入睡的他們的身邊。
「這個世界根本就是狗屎!連認輸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們……」
咒罵這個世界的不公,純白在枕頭全被眼淚給沾濕的情況下,進入夢鄉。
夢中,純白見到了未曾謀面的父母。
☆
隔天中午十二點多,因為精疲力竭,睡了整整一天,少年們才從夢鄉中回歸現實,姊姊在早上十點左右接到安的父母的電話,說是今日晚上九點約在花街附近的廢棄車輛處理場會面,那個地方確實適合現在被通緝的少年們,從花街到那裡,一路上都是郊區的森林小徑,平時就人煙罕至,到了晚上更是如此。
「那麼,你們今天打算做些什麼呢?」
姊姊端出少年們的午餐,一邊微笑發問。
「我們除了待在這裡之外,也沒辦法做其他事情了吧?」
「除非姐姐們想要跟我們玩酒店都在玩的大人PLAY。」
「這黑鬼的發言不代表我們全體立場,請不要把我跟這變態當作同一類人了。」
「極樂,升天。」
「這個也是變態。」
「那我們來聊聊關於姊姊們的保養技巧吧!」
想起昨天四孤兒的演出,安這樣提議,但顯然他們已經不想再回想起那樣不堪回首的往事,苦求安住口。
正當大家手忙腳亂地阻止安,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只有純白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他清楚地知道,這些姐姐們是怎麼看他們的,零星的對話中都努力不去提及有關性別部分的事情,因為他並不是姐姐們想像中的那種人,就像是撒謊的小孩那樣,純白笨拙地迴避所有有關他們是否會繼續保持下去的問題。
即使他們安全度過這次難關了,他八成也會選擇接受手術吧?
兩相權衡下,做出合理的判斷才是現今的生存之道,即使是純白,也沒用地嘲笑自己只能順應時勢。清楚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必須做什麼,也是成長的一大重要課題。
飯後,純白協助姐姐收拾殘局,並自發性的幫忙清洗使用過的碗盤。
「昨晚那些話,抱歉,我自說自話了。」
兩人一同站在流理檯前,姊姊打破沉默,為昨晚的話道歉。
「因為你長得太像了,太像那個人了,我才會有感而發,不顧你們的感受,真是抱歉。」
不知道姊姊再說哪個人,但這或許是不容純白追問的過去,所以純白決定默默地聽著。然而純白餘光中無意看到的,姊姊收起笑容、垂下那迷人眼簾的瞬間,讓他不由得在意起來。
「那個時代裡,幾乎所有男人都是那個組織的成員,誰都不想沒有反抗的情況下,被政府給處死。」
無論是反抗還是不反抗,前後都是死,那為什麼不去試著抵抗看看呢?
抱著那樣的心態,大量的男性加入戰局,造就了男性大規模滅絕的結果。如果當時沒有那麼做,說不定政府還沒辦法讓男性數量銳減到這種地步,會有這樣的下場,說不定就是他們這自以為是的想法。到底是誰害死他們的,是領袖夫婦嗎?還是政府?選擇前進的是自己,因此,死亡理所當然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當然,當時除了新烏托邦之外,還有更加激進的武裝團體,只是規模上與新烏托邦相比較小,人數上完全是比不過的。
「你們想要認輸,就儘管認輸,已經輸了的我們,不會責罵你們,也沒有資格責罵。」
純白洗碗的雙手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裝作沒事。
姊姊果然是個溫柔的人,讓純白煩惱一整晚的事情,幾句話就讓他釋懷。人生在世,許多事情都是個人選擇,是別人管不著的。
最後剩下來的時間,姐姐決定說說過去的故事給少年們解悶,總算是歡樂的撐過太陽掛頂的時間。
很快就到了前往約定場所的時間,同時也是與姊姊們告別的時候。
「承蒙照顧了,我們還不知道姐姐的名字呢。」
純白畢恭畢敬的代表少年們對恩人表示謝意,同時也詢問頭一個對他們伸出援手的姊姊,尊姓大名。
「我的本名是荒川千鶴,我想你們不需要知道我的花名。」
「確實是不用知道,但千鶴姐你胸前的名牌可背叛了你喔!」
「哈哈,那就給我失憶吧!」
千鶴姐揮舞著拳頭,裝出生氣的模樣回應純白,催促少年們趕快上路,以免遲到。雖然坎達利亞夫婦是一定會在那裏等待他們的到來。
少年們各自默默立下誓言,一定要安然度過難關,然後回到這個地方,再次感謝千鶴姐的照顧,然後,他們踏上了黑夜中的森林。途中,他們不斷地回頭,望著目送他們離開的千鶴等人,與那家店-【聖遺物】的燈光,直到他們只能看到天上的月光、星光,以及手上的燈火。
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
雨點拍打窗戶,閃電在雲端似乎在追擊著什麼,用人所看不出的規律起舞。
落地窗前的辦公桌,一個年邁的婦人坐在椅子上,背對著房門:
「安,過來。」
嬌小、可愛的安,戰戰兢兢的走向那位婦人。
他那可怕的奶奶。
「真是可惜了這張女孩臉。」
就像在看一件物品那樣,奶奶輕輕地撫摸安細緻的臉頰,絲毫沒有對待孫子的憐愛。
安害怕他的奶奶,只要待在那個大宅裡,他就沒有一天不會做惡夢,夢見當自己變成失敗的玻璃藝術品,奶奶一定會將自己給砸個粉碎。
「安阿,我們必須為了那個理想而活,為了那個理想,犧牲性命也是在所難免的。」
背對著安,奶奶看著窗外,狂風肆虐著他們有著美麗玫瑰的庭院,被吹散的花瓣隨風飛向遠方,不一會就因過重的雨水,墜落至地上的水窪之中。就像那些玫瑰一樣,總有一天,安都會因為那過重的雨水而墜落吧。在那之前,他只能咬著牙撐著,過一天是一天。
離開了奶奶的書房,安看著門口掛著的女性肖像。
「魔女。」
安的低語沒有被任何人聽見,也不能被聽見,即使年紀尚小,稱呼那位坎達利亞家的偉人為魔女,下場絕對不是被摔個粉碎這麼簡單。
那個晚上,安夢見了,肖像中的女性,從畫中探出身來,一步步向年幼無力的安逼近、用力掐住安纖細的脖子,女性將臉貼近安,用會令人寒毛直豎的詭異嗓音說:
「擁有我的血緣的你,也是魔女啊!」
「哇!!」
從宿舍床上驚醒的那個晚上,過了很久才認識到,自己夢到了,自己夢到魔女的那時候的事情。
「我……是魔女。」
如同記憶中的閃電,閃過宿舍的窗外,安顯露出從未被外人看過的表情。
☆
人煙罕至的森林,千鶴姊說的果然不假,少年們走在這條小徑上,少說已經有半個小時,連隻松鼠都沒看到。
什麼時候從旁邊跳出鬼怪,他們可能都不會驚訝,還會上前打招呼『終於有其他會動的生物了!』。
「說起來,坎達利亞是個什麼樣的家族阿?」
為了排解無聊,純白起了個頭。
「據說坎達利亞就是那位,世界第一位女總理出身的家族。」
「OMG!?那安的祖先不就是是千鶴姊他們最痛恨的仇敵之一嗎?」
「是可以這樣說啦……哈哈……」
「但是自那位總理卸任,坎達利亞家族就不再有人當上總理。」
「坎達利亞,男人,敵人。」
「沒那麼誇張啦,現在的坎達利亞,只不過是一般的商業集團家族,沒有任何情報可以顯示他們與最近的政府有所關聯。」
「……但坎達利亞的黑暗,不是大家想的那樣簡單……」
「咦?」
安突如而來的發言令所有人都停下腳步看著他。
「阿……」
發現自己失言了的安,急忙摀住自己的嘴巴,但已經傳進大家耳朵裡的話語是收不回來的。
「……不……不要太在意,不管怎樣,爸爸他們都會幫我們的!」
「說得也是呢!」
「每個家族多少都有些BLACK,我們是管不著的!」
「你少在那邊不懂裝懂了,來,換你提燈了。」
「……」
只要能拯救懸崖之上的他們,不管坎達利亞有多少黑幕還是白目,都與他們無關。
能這樣想的只有除了安之外的四人。
其實對於這次的事情,也沒辦法有十足的把握確信,他的家族會對他們伸出援手,先不提他自己,或許家族會選擇只救他,拋棄他的好友們,那他該如何面對這群待他有如親兄弟的好友們?把事情想得再糟一點,家族誰都不救,任由他們去死的話,那他們又該如何是好?
看出安的焦躁,純白走近安的身邊:
「無論會是甚麼結果,我們都是好朋友。」
「咦?」
「我是不知道你所說的,坎達利亞的黑暗是甚麼,但不管等一下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都會是好朋友。」
「純白……」
「知道的話,就別再擺出這樣的表情啦!」
像之前一樣,純白又開始動手玩弄安的臉頰,擺出各種表情,逗所有人開心。
有了純白那些話,安不再考慮那些事情,無論前方是甚麼,他們都將共患難。
「不繼續提我家了,大家來說說你們孤兒院的事情吧!」
再次突破四人的點,就像是被急凍光線給掃到,四位孤兒各自閃避其他人的視線,將眼神擺到無關緊要的森林裡:
「阿,孤兒院阿,沒有什麼好講的阿,你說是吧,斯皮亞。」
「這個嘛……嘶……確實是沒有什麼好講的呢,來問問黑人的看法吧。」
「What!?怎麼問到我身上來了?……真的是沒有什麼好說的拉,再來看看罐子老弟的說法吧!」
互相推卸,好像有不能講的秘密那樣,照著順序推向了罐子那邊。罐子裝作沒聽到,將頭轉向一旁的草叢,完美地無視掉了黑人的推卸。
「罐子你陰我啊!!」
黑人作勢要與罐子大幹一架,但罐子依舊淡定臉,連同黑人本身八成都無視掉了吧?
「到底有甚麼秘密不能講啊?」
他們越是遮遮掩掩,安就越好奇。
與四人擁有截然不同的童年的安,對於這四個有著超然默契的孤兒,抱持一些經過相處過後產生的好奇心。
「要從哪裡說起才好啊……」
純白搔搔頭,不知道該如何起頭,孤兒院的事情太多,在還是屁孩的時代裡,丟臉事也太多了。雖然長大了的他們,現在依舊是個愛做丟臉事的中二屁孩。
「不然這樣好了,阿白你就從院長開始吧。」
斯皮亞為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純白起了個頭,事實上是準備將所有的事情全都交給他來說。
「說到院長,斯皮亞你不是跟院長最要好了嗎?由你來說才是最好的吧?」
「Agree」
「沒錯。」
斯皮亞依舊無法戰勝這群傢伙。
「好……好吧,那就從院長開始吧。」
「喔喔!!」
興奮地豎起耳朵,像隻小動物那樣跳了兩下的安,瞳孔跟著變成了星星的圖案,因為這是安第一次能詳細聽到有關於他們的過去。
「我們是出身自【國立伊爾敘棄兒收容與教育研究院】,那裡的院長,同時擔任我們的指導老師。」
孤兒們聽到那個名字,便能在記憶中找到那裡的樣子,每個角落,甚至廁所的邊角長出的霉的形狀都一清二楚。
畢竟是他們生活了十幾年的家。
「就我的認識,院長是個……該怎麼形容好呢?愛玩嗎?還是幼稚?反正就是個喜歡戲弄小孩,愛跟小孩玩在一起的傢伙。」
「而且我們的名字,除了黑人之外,都是院長取的,身為孤兒的我們,基本上大多數都是出生就被遺棄,所以沒有來自父母的名字,在孤兒院裡原本也都是使用代號稱呼,我是600號、純白607號、黑人697號、罐子613號,直到離開孤兒院,我們才被冠上孤兒才會有的姓氏──昂諾。」
那個古靈精怪的院長,絲毫不會顧慮本人的感受,就照著一時的心情為他們取名。
「這樣講起來的話,罐子老弟好像被院長取過兩次名字呢!」
「真的嘛!?那罐子原本的名字是甚麼呢?」
話題的焦點來到了罐子身上,罐子眼看這次連安都興致勃勃地看著他,他也不好意思再打哈哈過去:
「滅。」
「滅?」
「滅,世,殺,神。」
「什麼!?」
這如同遊戲玩家ID,中二又丟臉的名字,居然是罐子上一個名字,安擺出看到稀奇貨的驚奇表情,看著與平常別無二致的,罐子那張撲克臉。
「明明就是牛若丸,少在那邊騙小孩了。」
「阿……我想起來了,罐子老弟以前還被我們叫做牛肉丸呢。」
「根據我的記憶,確實是他們講的那樣,那個滅世殺神是怎麼回事。」
「咦?」
在罐子的謊言被戳破的時候,少年們也到了他們目的地。
那個約定的汽車回收場。
說是回收場,也確實是個回收場,但用墳場好像比較妥當,簡單來說,就是一個丟棄了一堆車輛的荒涼地方,地點還選在這種鳥不生蛋的森林裡。今天說是來試膽的話,那安恐怕要在入口昏倒,直到出口前都沒辦法醒來了吧?車輛推成的小山中間,有供載運報廢車的卡車行駛的道路,對於不熟這邊的人,恐怕就是一座小迷宮了吧?
這個地方沒有路燈,除了少年們手上的燈光與夜晚中的天光之外,整個回收場都是一片漆黑,想那對夫婦,一定會使用燈光讓他們好辨識,方便會合。
剛這樣想,不遠處就看到一閃一閃的光芒。
「是那邊吧?」
純白領著眾人前往閃爍燈光的所在處,不出所料的看到了手上拿著舊式油燈的坎達利亞夫婦,以及安的妹妹。
「爸爸!媽媽!娜娜!」
看到朝思暮想的家人,安快同伴們好幾步,衝上前撲進父親的懷中。
「爸爸!我好想你和媽媽!」
「我們也是阿……」
「葛格!!」
「我也很想你喔,娜娜,你過得好嗎?」
雖然早有預料會是場令人感動的家庭重聚,但沒有想到會如此感人,四孤兒在後面露出一種欣慰的表情。
「欸,阿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有父母,會是怎樣的啊?」
「那種事情我們大家應該都有想過吧?right?」
「生下來就被遺棄的我們,無法去想像才是正常的。」
「……」
「嘛,如果我有父母,首先就要他們幫我把這個世界打下來吧!」
誇張的世界征服宣言從純白的口中出來的同時,與之前在學校看過的複製人士兵穿著一模一樣的軍人們從一旁的黑暗之中跳出來,壓制住四名孤兒。孤兒們完全沒有時間反應,就全部被壓倒在地,雙手被反扣在背後,無法做任何掙扎。
「什麼!?」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少年們還反應不過來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只見坎達利亞夫婦的身後,走出了一位老婦人,以及全身都被包覆著繃帶的少女。
「一天不見,你還好嗎?純白。」
那個繃帶女走近純白,蹲下後,用食指挑起純白的下巴,對他說道:
「應該還記得我吧?」
這個熟悉的聲音,純白輕易的就能連接上那個人:
「葛芮特?你居然沒死!?」
「那種程度要我的命還不夠,我可是億中選一的菁英──御前守的一員呢!」
依舊是那個高傲的姿態,因為之前燙傷而纏上的繃帶,有部分鬆脫、與葛芮特的秀髮一同隨著風飄舞,背著月光的葛芮特,帶著令人戰慄的紅光的雙眼,讓純白確信眼前這個人,就是前天深夜,與他在地下隧道追逐的可怕少女。
「爸爸!媽媽!這是怎麼一回事!?」
「安……」
「為什麼要出賣我們!?」
「冷靜點,安……」
「你回答我啊!爸爸!!」
除了之前聯絡的父母之外,還有誰有可能會出賣他們?安擔心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了。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安清秀的臉龐上,出手的是那位與葛芮特一同出現的老婦人。
「奶……奶奶?為什麼會在這裡?」
「太丟臉了,安。」
充滿威嚴的氣息,圍繞著這位年邁的纖瘦老人,斜眼從上藐視著被他打倒在地的孫子。
坎達利亞的黑暗。
這個人,坎達利亞現任家主,羅蘭‧坎達利亞,她的出現,讓安想起那個黑暗。被魔女所詛咒的,坎達利亞的血緣。
「安……爸媽愛著你啊……也只能保住你啊……」
沒錯,就血緣上來看,四名與他們非親非故的孤兒,他們實在沒有理由去幫他們,何況,使用坎達利亞家族的力量,必須經過家主的同意,既然家主只同意救助安,那就必須捨棄掉其他人。
「走吧。」
婦人轉身離去,不打算在這個荒地多待一分一秒。
「坎達利亞的理想,還需要你呢,安。」
就像槌子一樣,坎達利亞的理想,就如同一個數公斤重的巨槌,狠狠的砸向安,安無從閃躲,因為那是他生下來就背負著,與整個家族一同背負的東西。自己只是坎達利亞,一枚在奶奶眼中必須存在的齒輪,若缺少了這個齒輪,坎達利亞的理想,就要為了失去這個齒輪,去尋找替代品,進而再花上不少時間吧?一次也好,安想要逃脫這個家族,逃脫那個詛咒與理想,所以他才選擇在離本家遙遠的帽町就讀,卻還是無法躲過那些他所恐懼的事物,因為他所害怕的,正是他身上所流著的,那魔女的血緣。
「去吧。」
「!?」
「別管我們了。」
純白輕聲對著摀著紅腫的臉,低聲啜泣的安說:
「我說過了吧?不管在這邊發生什麼,我們永遠都會是好朋友。」
似乎是已經看破自己的一切,純白的心境從未像現在一樣平靜。
「只不過是一群出生就毫無價值的傢伙,最後也死得毫無價值,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愛,他們從未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被人愛,或是愛人會有什麼樣的感覺?院長他愛過我們嗎?那個滿腦鬼點子的鬼靈精。孤兒們自問,沒有辦法確認,在死到臨頭的這個時候,只能欺騙自己,院長是愛著他們的,可卻連欺騙自己都做不到。
愛是什麼?
自認沒有被愛的價值的孤兒們,今天就得與世長辭,再也無法得知那個答案了。
「拜託!放過我!I don『t want to die!!」
黑人哭得唏哩嘩啦,一點尊嚴也沒有的扭動身體求饒。
「可惡……可惡!」
不斷用頭搥向地板的斯皮亞則是用長髮遮掩他早已哭紅的雙眼。
「……」
右臉貼著地面、看著星空的罐子,似乎在想些什麼,但這時候無論他想做什麼,都於事無補了吧。
「所以,安,走吧,你跟我們不一樣,你還有容身之處。」
他們已經無計可施了。
烏雲遮住月亮,天地頓時一片漆黑,風吹拂著黑暗中的森林,樹葉沙沙作響,落下的枯葉飄過眾人之間,螢火蟲不知何時也從森林的一角飛出,點綴這安靜且黑暗的片刻。已經沒有必要做什麼了,這一點,葛芮特也是一樣的,接下來就如同與那位老人約定的那樣,讓安回到坎達利亞,並處死四名孤兒,他的任務就結束了。
遺憾無法再與純白對決,事情的發展也不容許她在這邊任性了,這預料之外的鬧劇,必須在此閉幕。
「少自說自話了。」
女孩般的嗓音在眾人的中央響起,是來自那個跪坐在地上的安。
「不管是奶奶……還是純白……都少給我在那裏自說自話了。」
低著頭,安從地上站了起來,拍拍自己身後的塵土,大聲地說出,大家印象中的安,所不會講的話:
「你們叫我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可不是奶奶的藝術品!不是坎達利亞的拼圖!更不是需要純白保護的小寵物!」
在心中沉積已久的憤怒終於爆發,十七年來,每天都因為噩夢而驚醒,每天都在鏡子前想起那恐怖的血緣。
就到今天為止了。
「我是安!我是人!!」
這是魔女之後裔──安,發自肺腑的吶喊。
安的獨立宣言,震驚在場的所有人,已經坐在車上等候的,安的奶奶──羅蘭夫人,以不可置信、還帶有些許憤怒的眼神,注視著他那試圖掙脫鎖鏈的孫子。
「就算這樣你也沒辦法改變什麼。」
羅蘭夫人馬上又收起那樣的訝然,接著不以為意的別過頭,企圖無視掉安的吶喊。
她說的沒錯,羅蘭夫人的決定,就是代表坎達利亞家族全體的決定,只有羅蘭夫人有能力與政府交涉,他今天決定放生其他人,那就不會有任何更改的餘地。區區的安,是沒有任何能力去左右這些的。
「誰說的?我覺得很棒啊……為了自己而奮戰!」
不屬於在場的任何一方,有位女性從旁發言。
砰、砰、砰、砰、砰!
那發言隨後,槍枝發射的巨大聲響從黑暗中炸裂開來,壓制著四孤兒的士兵們也應聲倒地。
靠反射動作躲過飛射過來的子彈,回神看著那些士兵頭上多出的小洞,正冒出鮮血與腦漿,葛芮特拔出隨身的兩把攜帶的折疊長槍,擺出應戰的架式。
「什麼人!?」
「呵呵呵……」
發出槍聲的方向,一個身穿黑色連身長裙,畫著淡妝,並有著沙啞富有磁性嗓音的女性,從容地走了出來。
「不是什麼可疑人物,只不過是路過的酒吧小姐而已。」
那不是別人,正是不久之前與純白等人到別的荒川千鶴。而在眾人的四周,那些由廢棄的汽車所堆成的小山上,隨著烏雲散去、月光灑下,十幾個人影各自拿著槍枝或刀劍,包圍數量劣勢的坎達利亞以及葛芮特所指揮的小隊。
『千鶴姊!!』
孤兒們脫離束縛,一齊望向千鶴,而千鶴就如他們所認識的那樣,對他們展現出足以融化北極冰原的溫暖笑容。
「因為我有點不放心,所以在後面跟著,你們不會生我們的氣吧?」
「怎麼會!?幫了大忙啊!!」
「那就好……好了,你們要怎麼辦呢?……那個……繃帶小姐?」
葛芮特的小隊,加上坎達利亞帶來的2名保鑣,一共只有8人,剛剛遭射殺4名,現在只剩下4人。
這是當初為了隱密行事而決定的編制,卻又再次變成葛芮特的弱點。
千鶴等人仗著人數上的優勢,對著除少年們之外的眾人,下達最後通牒:
「如果你們打算就這樣離開,我們沒意見,但不能帶走任何一個男人喲!」
「畢竟那群男人可是我們重要的客人喲!」
絕對不能就這樣放跑他們!
燙傷的傷口隱隱作痛,葛芮特長嘆一口氣。
「我是御前守,【極致的雙槍】,葛芮特‧蘭薩。」
希望能用這個稱號來嚇退這群攪局的酒女,葛芮特又開始散發她那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氣。
「御……御前守……」
千鶴皺著眉頭,低聲重複念了幾次這個令人懼怕的名字。
似乎是奏效了,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有誰不知道,御前守是直屬於總理的菁英部隊,裡面集結了這個世界,最強的六位人類。不管是誰聽到這個名字,都會退避三舍,可說是這個世界最有效的通行證。
「那正好,我們正好可以找妳算帳呢~」
與葛芮特所想的完全不一樣,這群酒女絲毫不畏懼御前守的稱號,各自毫無形象的大笑,而領頭的千鶴,回歸原初的優雅,對著她,露出那在葛芮特眼中,充滿嘲諷的笑顏。
「我們是前『新烏托邦』第八以及第九部隊的倖存者,就由你的項上人頭,來憑弔我們逝去的戰友們吧!」
酒女們一擁而上,葛芮特顧慮到一旁的坎達利亞夫婦,以及其女兒,還有羅蘭夫人,只能用兩把長槍狼狽地抵擋攻勢,無法立即進行反擊:
「請先迴避!」
坎達利亞夫婦,在望著自己或許已經不認識了的安的背影一小段時間後,抱著年幼的娜娜,奔向羅蘭夫人所乘坐的豪華禮車。
「葛芮特,記得我們說好的。」
羅蘭夫人撇下這句話,命令司機駕駛黑色禮車加速離開現場,丟下在現場擋住酒女們的葛芮特。
「純白!黑人!斯皮亞!罐子!!」
就像剛剛看到父母那樣,安好像很久沒見到他們那樣,朝著孤兒們撲了過去,而就在正中央的純白,接住飛躍過來的安,五個人抱在一起,笑了出來。
「現在可沒有讓你們在那邊傻笑的時間喔!」
拎著黏在一起的少年們,千鶴將他們拉進一邊的掩體後面。
「那個拿長槍的女孩,似乎真的是御前守,不太好惹的樣子。」
「其實我們前天事發的時候,就遇過她了。」
「什麼!?」
千鶴對於這個情報有些驚訝,這幾個沒有上過戰場的孩子,居然能從那過去在【新烏托邦】堪稱死神部隊的御前守的現任成員的手下逃出生天,就算那個自稱葛芮特的人,是個外表與少年們相仿的少女。
「我那時候跟她對決過一次,她身上的傷,就是那時候留下的,極致的速度與精準度,是她的稱號的涵義,她是個難對付的傢伙。」
純白試圖讓千鶴姊更了解那個曾好幾次差點奪走他小命的葛芮特,千鶴姊可以擬訂擊潰她的計畫。然而讓千鶴更為在意的是,除了從御前守的手下逃過一劫,甚至還可以重傷對方,眼前的這個男高中生,比千鶴想像的還要強大!
(真不愧是……)
「謝謝你的情報,你們趁現在快走吧。」
為那些情報道謝,千鶴再次催促少年們離開,他們沒有辦法一邊戰鬥,一邊顧及少年們的安全。
「Why!?我也可以戰鬥!我要留下來跟你們一起打!!」
「剛剛哭得唏哩嘩啦的傢伙怎麼有臉說這種話阿,真想試試手術刀可不可以割開你的臉!」
「What!?你這傢伙明明也Cry了!」
黑人就像是要極力挽回些什麼,拚命的爭辯。
「呵呵,就先別鬥嘴了。」
制止斯皮亞跟黑人的爭吵,千鶴深吸一口氣:
「相信我們吧。」
這是句簡單的台詞,應該還有其他的話可以講,但千鶴認為,這句才是最好的。他們比少年們要強,每個人都是昔日在那血光漫舞的戰場上打滾的戰士,而這種事情,就該交給專業的。
純白很清楚這一點,他沒有任何怨言,也不會強行要求留下,就算留下,他們也只是扯後腿,讓千鶴姊他們沒有後顧之憂的戰鬥,才是最好的。
「我們走吧。」
「大白你……!」
「你什麼你……我們要相信千鶴姊他們!」
「我……fine……」
少年們再次與千鶴告別之後,飛快地朝森林之中跑去。
看著少年們離去的背影,千鶴低聲喃喃自語:
「去吧……那個人的孩子……」
然後跳出掩體,奮不顧身的加入血腥廝殺的戰局之中。
在遠方望著後方的刀光劍影,還有槍枝發出的火光,安跟在夥伴們的後面,用沒人聽到的聲音低語:
「對不起……爸爸、媽媽,還有娜娜……」
不久之後,少年們的身影消失在森林的深處。
☆
「嘁!花了我不少時間。」
一腳踩著千鶴滿是鮮血的頭,葛芮特立於十多具屍骸之上,暗自慶幸純白的逃脫,隨後又搖頭否定自己剛剛的想法。那個人是自己的對手,就像卡蓮娜樣,是必須正面擊倒的,宿敵。這樣的思想讓他衍生出那個想法,他認可純白是個有能力的人。
「可惜是個男人……嗎?」
如果她是個女人,就不必對自己那正面對決的想法感到丟臉,遮遮掩掩的。
拿出自己剛換、還尚未貼上小水鑽的手機,從聯絡人之中,找到目標,按下通話的按鍵。
「姊姊嗎?……是我,非常抱歉,任務失敗了。」
「是嗎?沒關係,妳先回來吧。」
「是,知道了,姊姊。」
對著空氣鞠躬,葛芮特面對了自己的失敗,向上司報告自己的失誤,並做好接受懲罰的心理準備。看了一下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千鶴,葛芮特朝著與少年們逃跑,完全不同的方向離開。
「喂……還有誰活著的嗎?」
對著四周的同伴屍骸發出疑問,千鶴趴在地上,吐出大量的鮮血,表情卻沒有任何痛苦。她已經感受不到痛了,眼前一片漆黑。
毫無回應。
「大家……都死了嗎?」
已經再也無法回到那家小店,為客人倒酒、排解客人們的煩惱與憂愁,無法回到那樣的生活了。心中卻沒有絲毫的悔恨,不如說,那樣的活著,才會令他們悔恨。
這樣應該就能贖罪了吧?
捫心自問,千鶴聽不到任何回應。
「阿阿……至少……在最後……幫上忙了吧……」
記憶中的那個人,令人心安的微笑,振奮人心的話語,還有過去的種種,開始在千鶴的眼前展開。最後黯淡,就如電影散場那樣。
千萬星辰閃爍的夜晚,在耀眼的星空銀河之下,千鶴是之前那個,還沒認輸前的自己,而前方等待著千鶴的是逝去的戰友們,每個人都像過去那樣,一點都沒變,還帶著熟悉的笑容,站在中央的,是她所敬重的那個人,那個人伸出手,拉住千鶴的手。
「抱歉,我來遲了!」
當天地回歸黑暗與寂靜,千鶴輕輕地,閉上她美麗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