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隔天下午，瓦列斯和蘇芬的教室在他們的住處正式開張。

　　「好了。大家都到了嗎？我不知道總共有多少人，所以大家看一下左右，想上課的人都來了嗎？」


　　坐在他們前面的，總共十八個人。從七歲到十七歲都有，範圍相當廣。他們盤腿坐在地上，沒有桌椅，所以拿著硬木版，泛黃的紙和鉛筆來書寫。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好奇，而且真的有來學習的感覺。

　　窗外還有許多大人因為好奇而圍觀，蘇芬站在臨時拼湊出來的黑板前，弗拉維歐當她助手。瓦列斯還在裡面翻自己帶來的書做準備。而靜在外面和那些大人們交談，順手維持秩序，她看了這些小朋友這麼期待上課，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以前的學校老師。



　　「「「來──了──」」」

　　小朋友們合唱般地回答。


　　「很好。那麼，開始上課！首先來問問吧。三加三等於幾？」

　　「「「……」」」

　　小朋友們露出了妳把我當白痴嗎的表情。看到這個樣子，蘇芬乾脆的把準備好的軟糖拿出來。


　　「回答對的有糖果。我從外面帶來的。」

　　「「「六！」」」

　　「好，一人一顆。那，接下來，三乘三是多少？」

　　為了確定這些小孩的程度，蘇芬開始跳級。令人意外的，他們只受了那點教育，還能有小學程度的知識。不過反過來說因為這個村莊存在的知識就是那些，每個人的程度也差不多。

　　這樣正合蘇芬的意，不然她教起來很無聊。



　　「好吧。那麼，我們就直接進入恐怖的代數吧。」

　　蘇芬在黑板上寫出了大大的x。

　　他們開始上課。



//

　　「x+y=16，3x+2y=28……」

　　當瓦列斯從後面走出來的時候，學生們幾乎全部癱在地上，好像腦袋燒掉一樣，每個人旁邊還有不少糖果。黑板前，蘇芬笑得和個大魔王一樣，而剩下來的勇者還有一位，努力挑戰蘇芬給他們的題目。

　　「一個東西和另一個東西有兩組……所以28-16*2……剩下還有一個……」

　　啪塌，最後一個勇者也倒了下來。蘇芬決定告一個段落。


　　「好了，今天這些就夠你們消化的了，大家都記得今天我講了些什麼吧？」

　　「「「「記─得─」」」」

　　他們仍然異口同聲的回答，只是這次沒什麼精神。


　　「很好，大家回去之後可以互相討論。我等等發作業給你們，每個人都要討論到知道自己在寫什麼的程度喔。」

　　「「「好──」」」

　　「那就下課休息二十分鐘。等等換瓦列斯來教。」

　　將學生們留在教室裡面，蘇芬和弗拉維歐向瓦列斯打了個招呼，三個人一起走到門外和靜會合。大人們在課堂開始的一個小時之後就回去工作了，只剩下少數人還在。



　　「欸？靜，妳怎麼拉？」

　　「x…嗚，頭好痛…！」

　　「片倉妳要不要也進去和小朋友一起上課？」

　　「我們今天晚上講三個小時的波森話。」

　　「對不起我錯了。」

　　瓦列斯直接下跪，巴著靜的大腿求饒。就當他們這樣打打鬧鬧的時候，阿嘉從遠方走了過來，她的孫子也跟著。


　　「聽說課上得不錯啊。」

　　「哈哈哈，不敢當不敢當。」

　　蘇芬看了一眼教室裡的孩子們，他們還在復活中。


　　「主要是他們肯學吧，我上國中的時候可沒有聽得這麼認真。」

　　「妳滿意就好了。有什麼要幫忙的就跟我們說吧。不只上課，任何部份都可以。」

　　「真的嗎？什麼都可以？」

　　「我們幫得上忙的都可以。」

　　「那我可以問村外那棟別墅到底是什麼地方嗎？」

　　面對不知道在哪裡的底線魯莽踏出去的勇氣，蘇芬隨口就問了瓦列斯顧慮許久的問題。


　　「你們已經知道了嗎……」

　　「嗯，靜去晨跑的時候看到的。」

　　「唔……」

　　阿嘉低下頭，沉吟了一段時間。


　　「好吧。村裡的傻子們可能不太明白，告訴你們，也許你們能懂。」

　　「請說。」

　　被這麼一說，四個人睜大眼睛，專心聆聽。


　　「那是一名大人物的別墅。平常她不會住在這裡，也許一年之內都不會來這裡，只有她心血來潮的時候可能出現一下。」

　　「誰？」

　　「我不知道名字。我只知道她在這個國家非常有地位，而且她的脾氣十分暴躁。如果招惹到那樣的人物的話，我們的村子在眨眼間就會毀滅。」

　　「女的？」

　　「就我和告訴我的人的談話間，應該是一名女性。」

　　「這樣喔……」

　　女的，當權者，脾氣暴躁，他們將幾個關鍵字記了起來。


　　（嗯？可是，這樣子的話，是不是哪裡不對？假如那名大人物不在的話，教會的神父去拜訪是幹嘛來著？我還以為是想要為以後的出路打關係，但是人根本不在的話，是別有用途了？）

　　「……洛，羅梅洛。」

　　「啊？片倉，怎麼了？」

　　「沒事看你發呆，你在想什麼？」

　　「在想那棟房子，不過晚點再討論好了。似乎該我上課了。」

　　瓦列斯看了看自己的錶，時間差不多到了。這個村莊的人沒什麼時間概念，小朋友們也都還沒發現這件事。


　　「Ok，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我沒打算寫太多黑板。我只是……要講點故事而已。」

　　瓦列斯一個人走到黑板前面，拿起粉筆，描繪出大致上的世界地圖，拍手吸引眾人注意。

　　「好了，各位。準備好了嗎？相信大家被蘇芬荼毒的很累，所以我們來講些故事吧。首先，有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的？」



//


　　瓦列斯的課和蘇芬的課完全相反，學生們十分踴躍，還有在課堂上就主題互相交談的。他一開始挑了個曾經存在的巨大國家興衰來講，對於第一次聽的人來說，這種有高潮迭起的大概比較有趣。

　　「隨後，阿默流斯四世對西方部族宣戰。也就是在這一次的征服之中，法流決定背叛自己的主君。」

　　「老師老師！為什麼到這個時候才背叛？還有為什麼要背叛，他不是超強嗎？」

　　「這個嗎，有很多種說法。因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家也不知道哪種是真的。目前最被接受的說法，就是因為他超強，所以他才要背叛。」

　　「什麼意思，他想當皇帝嗎？」

　　「不是喔。是──」

　　講到一半，瓦列斯赫然發現夕陽直接照到他眼睛裡面。他看了看手錶，發現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哼哼哼。」

　　「不要這樣啦，快點說啦老師。」

　　「不行，下課了。就待下回分曉吧。大家可以想想看，如果你是法流的話，你們會怎麼做。記得喔，他『不知道』很多事情。所以他才會選擇在這個時間點背叛。」

　　「快說拉快說拉快說啦。」

　　「說了你們明天就不來啦。」

　　「不會啦！」

　　被一直盧，瓦列斯還是賣了這個關子。最後學生們一邊熱烈的討論，一邊散會，有些還拿了蘇芬的糖果，準備給家人吃。他們走了以後，靜他們才從門口進來。


　　「講得還挺有模有樣的嘛。」

　　「不敢當。稍微照記憶說說而已。」

　　「別謙虛了。這種地方謙虛就跟蘇芬說她沒唸書一樣虛偽，虛偽啊！」

　　弗拉維歐似乎還在對舊事懷恨在心。


　　「說什麼話，我從來沒說謊喔。要考試的部分我每次都早就念完了，前一天晚上從來不念的。」

　　「你看！就是這樣。『啊這次都沒讀書我想死定了……』考完試以後『我是說你。』機掰啊。」


　　蘇芬和弗拉維歐開始鬥嘴，瓦列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至於靜，則是滿臉好奇：

　　「是說，法流到底是為什麼要背叛。」

　　「片倉原來妳有興趣的嗎。」

　　「欸，啊，嗯。幹嘛啦，很有趣嘛。」

　　看到瓦列斯的表情靜忍不住打他。


　　「哈哈哈，如果有興趣的話就明天再聽吧。」

　　「你給我記著……」

　　一行人打打鬧鬧，準備起晚餐來。




//


　　就這樣，他們的教學十分順利，平穩的日子過了兩天。瓦列斯等人也慢慢習慣這裡的環境了，蟲子爬到身上就捏起來扔到外面去，沾了點泥土的食物擦一擦也看起來可以吃了，人類的適應力真是不可思議。

　　因為習慣了，瓦列斯的作息也漸漸恢復正常。靜當然沒放過他，一看他精神飽滿的起床就把他拖去練體力。


　　「等、等一下，片倉，慢一點……」

　　在空曠的原野上，兩個身影跑著。這附近的地形都差不多，靜也不想規劃路線，所以固定行程就變成跑到那棟奇怪的別墅再跑回來。別墅還是老樣子十分陰森，瓦列斯和靜還能感受到從裡面傳來的視線。

　　不過終究沒有什麼事發生，他們也不打算挑起紛爭。在休息了十幾分鐘以後，他們再沿路回來。雖然瓦列斯已經開始慢慢習慣這種嚴苛的課表了，還是很累，跑跑停停，靜時不時要停下來等他。


　　「腳還能動就可以跑吧，加油，繼續。」

　　「我覺得世界上有個詞叫做運動傷害。」

　　「反正我們是碎片嘛，復原之後會更強壯的。」

　　在靜的催促中，瓦列斯終於回到了村莊裡面。在村莊的邊緣，四個十二歲左右的少年正在玩耍，看見他們一路跑回來。


　　「老師！你們在幹嘛啊老師。」

　　經過了兩天的課，居民們都對他們抱持著友好的態度，尤其是這些小孩子。四個人看到靜還有臉部扭曲的瓦列斯，好奇地跟了上去。看到他們，靜終於肯讓瓦列斯休息，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師還好吧？難不成被獅子追殺了嗎？」

　　瓦列斯還在喘氣，靜幫他回答。


　　「沒有。羅梅洛以前是都市小孩，身體超爛的。最近說想要練體能，反正我也要練習，就幫他囉。」

　　「欸？真的嗎？」

　　「看起來像是。老師超瘦的。」

　　「再瘦也比你們好……」

　　村莊裡因為沒有太營養的食物可以攝取，所以居民都偏瘦。就算瓦列斯看起來比弗拉維歐小上一圈，他還是比村裡的大人健康得多。只是有沒有肌肉又是兩回事。


　　「哼哼？那老師，我們來比賽。」

　　一個少年很有自信的下了挑戰。


　　「從這邊開始，先跑到那座山丘上面的人贏。」

　　個子比瓦列斯矮了一半的小孩子開始轉動腳踝，光看他的體型，瓦列斯就覺得自己不會輸。


　　「哼，巴薩亞，就憑你？」

　　「別小看我喔，我可是村裡面跑最快的人。老師你剛剛跑那麼爛，怎麼看都贏不了我。」

　　被這麼一說，瓦列斯稍微不服氣了點。的確他的體能不好，被靜操一下就喘成這樣他沒話說。不過他也覺得自己有在進步，和這些把輕鬆玩樂當作訓練的小孩子比起來──


　　「比就比吧。放馬過來。」

　　「喔？你說的喔，老師。」

　　「羅梅洛……」

　　靜有點受不了瓦列斯的幼稚態度，看兩個人並肩站著。


　　「哼，好了就來吧。席拿米爾，幫我們。」

　　「好好。預備，開始！」

　　隨著另一個小孩子的口令，瓦列斯和巴薩亞同時向前跑。



//


　　「我不承認……！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一分鐘後，瓦列斯四肢著地，流下悔恨的淚水。巴薩亞在他旁邊高舉雙手歡呼。瓦列斯從頭到尾都比他慢，就算跑的再用力也沒有拉近距離的跡象，就這樣被一路輾壓到終點。


　　「我剛剛已經跑了一點五公里了，現在超累的，沒錯，一定是這個原因。」

　　「羅梅洛……」

　　靜還在掩面，不是因為瓦列斯輸了，而是因為瓦列斯還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我是訓練你的體力，可是我沒有訓練你的跑步速度啊……」

　　「你說……什麼……？」

　　靜無辜的指了指巴薩亞。


　　「再說看他的身體，雖然瘦小，不過跑步要用到的地方都有長到肌肉，代表他知道跑步該怎麼跑。速度有一定水準是理所當然的，雖然大概連蘇芬都贏不了啦，可是比你還快綽綽有餘。」

　　「怎麼會有這種事……」

　　「啊，那個嘛，嗯，別灰心。再練個幾個月就好了。」

　　「嗚。」

　　瓦列斯終於坐到地上，幾個小孩子在旁邊笑他爛死了。


　　「吵死了。可惡，等我們要走的時候再比一次，到時候我一定會贏你。」

　　「比就比吧，放馬過來！」

　　「幹。」

　　剛剛說的話被完整奉還，瓦列斯一掌拍在自己臉上。


　　「嗯，不過，你是有在特別練習吧？」

　　靜上下打量著巴薩亞。


　　「如果只是到處玩的話應該不會練成這樣？你以後想當職業跑者嗎？」

　　「啊……嗯。有個人，我不管怎樣都贏不過，我很想贏他。」

　　「啥？你剛剛不是說你是村子裡面最快的嗎？」

　　瓦列斯抬起頭來。


　　「我是啊。可是他不是村子裡面的人。」

　　「……誰啊。」

　　這裡應該不太常會有外人來才對，但巴薩亞說得像是實際比過，而且還是常常比的樣子。瓦列斯無法想像這是什麼意思


　　「小黃。」

　　「小黃？」

　　奇怪的稱呼讓瓦列斯複述了一遍。


　　「嗯。一個女孩子，年紀跟我差不多。」

　　「欸？小黃是男的吧。」

　　「男的啦。」

　　「女的吧，媽媽跟我說是女孩子。不會錯的。」

　　提到小黃，大家好像都很熟的樣子，不過聽他們說話，卻連性別都搞不清楚。讓人更為好奇。


　　「隨便啦，總之她不住在村子裡面。我不知道她平常在哪裡啦，不過偶爾會過來。」

　　「有這樣的人……全村的人都認識嘛？」

　　「都知道喔。不過爸媽他們也不知道小黃到底是什麼人。」

　　「真神奇。有機會的話還想看看啊。」

　　「可以啊。小黃也差不多要來了，她都在傍晚出現，隔天早上走。也許今天下午就會冒出來了？」

　　「用個好一點的動詞吧，又不是香菇。」

　　瓦列斯考慮了一下。


　　「那，她來的時候，會很顯眼嗎？我是說，我想要看看她是什麼樣子，可是我也不知道是誰，不知道怎麼分辨？」

　　「啊，大概很顯眼。一定看得出來的。」

　　「那就好……」

　　這回答讓人無法安心，不過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算了，先回去沖個澡吧，弗拉維歐也快起來了。解散，解散。片倉妳要先嘛？」

　　「我根本沒流多少汗啊。」

　　「……好吧。」

　　又被戳了一下，瓦列斯無精打採的回去。



//


　　「怎麼樣？」

　　「沒呢。妳那邊呢？」

　　「我也沒有。」

　　下午，今天的課程仍然進行著。同時，靜和弗拉維歐也開始檢查有誰可能是碎片。就和其他地方一樣，村子裡面有一半以上的是受到加護的惡人，雖然從他們的行為看來完全不像，不過至少可以不用考慮他們，也算是個判斷的依據。

　　把這些人排除後，只有五十幾個人要查。靜和弗拉維歐拿著畫著辨識圖案的紙，在村子的各處找機會讓人看。


　　由於這裡的地方很小又很開闊，隱密的機會不好找，連帶的讓他們步調變得很慢。在小朋友都在上課的時候，他們先找上其他的大人。一個下午測了不到十個人，沒有中獎。

　　「果然沒這麼幸運啊。」

　　「我們應該從來沒有幸運過吧。」

　　花了三個小時沒有收穫，弗拉維歐嘆口氣。


　　「不？有一次很幸運喔。麥克阿思根那次。」

　　「吉爾貝特？」

　　「對。我和隊長早上才剛到城裡就找到他，旅館都沒住就回來了。」

　　「這麼爽的事為什麼我都沒有遇過？」

　　「大概認識迪西斯就把你一輩子的好運都用完了吧。」

　　「要說用掉運氣的話我覺得應該是把壞運都用完了才對……」

　　他們聊天的同時，瓦列斯也下課了。興奮的小孩子們忍不住追問接下來的劇情，不過瓦列斯還是老樣子賣關子。其實靜很想待在外面聽，不過工作就是工作，沒有辦法。


　　「靜、弗拉維歐，狀況怎麼樣了？」

　　蘇芬快活的問道，靜只是搖搖頭。


　　「這樣啊。好吧。也沒辦法。」

　　「倒是你們，打算怎麼從小孩子裡面找碎片？」

　　「嗯……總會有辦法的。例如說什麼，做點小測驗之類的把他們隔開？我們這邊應該很快啦，只是要先混熟一點他們才會相信我們。」

　　「我是覺得已經足夠相信了……」

　　「瓦列斯這就是你不懂了，相信是有分程度的。小孩子又會特別亂講，謹慎一點為好。」

　　蘇芬搖搖食指，同時嘴巴發出嘖嘖的聲音。


　　「好吧，聽妳的。」

　　「不只要聽，還要學啊。不然以後你和別人出任務被婊就不要怪我沒教喔。」

　　「應該……不至於吧。都這麼好的小孩耶。」

　　「哼哼哼。」

　　蘇芬的笑容太過逼真，讓瓦列斯產生幾分對人類的不信任感。


　　「總之別急。下個禮拜也不遲。」

　　「下個禮拜是什麼時候啊，在這邊過太久了都忘記今天禮拜幾了……」

　　「再四天啦。別急別急。」

　　蘇芬看了看即將下山的太陽。


　　「是說，你們早上提到的那個小黃也要來了吧。我們去看看？」

　　「巴薩亞是說很可能會來，搞不好沒來也說不定。」

　　雖然這麼說著，一行人還是往廣場走去。四處張望，看看能不能看到什麼，同時和路過的居民閒聊。終於在十幾分鐘之後，村莊的遠方依稀出現一個人影。



　　「喔？那是……」

　　瓦列斯第一個轉過頭去，其他人也將目光移去。那個人影十分矮小，肩上背著對她來說太過厚重的包包，十分顯眼。

　　「啊，小黃！」

　　居民很快的認出她來，其他人聽到這個名字也紛紛探出頭來，向她揮手。那個人影也淡淡地舉起手來回揮。他們的距離實在太遠，在打招呼之後，大多數的人又回去做自己的事。其中有幾個中年人在這邊等她，在他們旁邊放了幾個袋子，世界之敵的四人不知道這是做什麼用的。

　　慢慢的，小黃靠近村落的邊緣，他們也才終於看清她的樣子。她是個纖細的小個子，外觀看起來不到十歲，發育前的樣貌讓人分不清是男是女。在這個大熱天裡面，她穿著長袖長褲，皮靴手套一應俱全，還帶著頂帽子，極力避免把自己的皮膚露出來。

　　她背上背著的行李有她本人的大小，不只如此，行李邊緣還懸掛著一些滴血的毛皮。讓弗拉維歐注意到的是他腰間掛著一把彎刀，看起來已經使用了很久，仍然保養得很好。她全身都沾滿了泥巴，似乎剛剛進行一場冒險。

　　她留著短髮，臉上沒有明顯的情緒起伏。雖然很髒，不過好好打扮的話應該會很可愛，蘇芬是這麼評論的。

　　而靜和瓦列斯看過這張臉。


　　「什……！」

　　「羅梅洛退後！」

　　瓦列斯向後跳步，而靜向小黃的方向衝了出去，拔刀。


　　「啥？靜妳幹嘛！」

　　他們的話還傳不到靜的耳中，她就已經斬了出去。而更讓他們驚訝的是小黃的動作。她一瞬間睜大眼睛，隨後以她這年紀無法想像的速度將行李拋開，抽出腰間的彎刀，以彎曲的部分接下了靜的攻擊。


　　「別發呆了，敵人！」

　　「喔、喔！」

　　被靜這麼一喝，弗拉維歐也拔出自己的劍上前，蘇芬準備好萬聖節。旁邊的居民們還反應不過來事情的發展，傻在原地。

　　同時，靜揮出第二擊，超高速度的斬擊從小黃頭上掠過，她以靈巧的動作閃避，半跑半跳的往側邊避開。嬌小的身形有著過人的速度，就和他們見過的一樣。

　　弗拉維歐在靜的命令下沒有多說，劍尖對準小黃的身軀猛刺，而她繼續逃離，拉開一小段距離之後第一次做出反擊。彎刀以犀利的勁頭扔了過來，弗拉維歐沒有閃躲的本事，只好試圖將它砍掉。但彎刀像迴力鏢一樣持續旋轉，稍微受力，只偏移不夠遠的距離。粗大的刀刃劃開弗拉維歐的側腹。


　　「嘖，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啦……！」

　　蘇芬瞄準對方的腳，扣下板機。爆音讓周圍的村民終於回神，特製的子彈擦過了小黃的大腿，讓她一個腳步不穩。靜沒有放過這個機會，還不等擺好架式就衝了上去。小黃的判斷非常精準，她反方向撞了上來，在靜還來不及揮劍的時候就撞進她的身體裡面，試圖拔出備用的彎刀。不過她小看了靜，或著說不知道碎片的力量。靜用左手抓住她的領子，單手就把她壓到地上。右手反握刀柄，隨時可以刺穿她的頭。


　　「住手！」

　　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靜沒有轉開視線，深怕有個萬一。說話的人是阿嘉，她在聽到村民們急忙的報告之後連拐杖都沒拿就衝了出來，現在是一名村民扶著她。

　　「你們做什麼！那孩子是我們村裡的貴客喔！」

　　「抱歉，現在我沒有空解釋。回答我的問題。」

　　靜隨便回了一句，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小黃身上。


　　「你是柴弗．史岡赫爾的隨從吧，為什麼會在這裡！」

　　「「哈！？」」

　　「什麼……？」

　　蘇芬和弗拉維歐跳了起來，見過些世面的阿嘉睜大眼睛，她知道這是一個大神官的名字。


　　「……？」

　　而小黃本人沒有回答，只是眼中充滿了疑惑。

　　「別給我裝傻！上次你還擋在我們的面前，要不是你們的邪惡陰謀，羅梅洛的眼睛也不至於變成那個樣子。」

　　被靜激動地逼問，小黃小幅度的搖頭，以不流暢的語調回答。


　　「我……不認識……柴弗．史岡赫爾大人。我，不是他的隨從。」

　　「少騙人了。你要說我認錯人了嗎！」

　　「等一下，片倉。」

　　瓦列斯在這個時候謹慎地走了上來，他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羅梅洛，你知道些什麼了嗎？」

　　「也許。能讓我問幾個問題嗎？」

　　瓦列斯蹲了下來，努力讓自己不表現出的敵意。但是恐懼讓他幾乎喘不過氣，左眼的疼痛響徹腦髓，每根神經都喊著要他趕快殺死這個人。


　　他提起勇氣，以短促的語調說：

　　「妳、妳、妳……妳認識，哪個大神官嗎？不一定是隨從，見過哪個大神官嗎？和對方是什麼關係？」

　　「我是，大神官拉布勒娜．尼傑路思的僕人。」

　　此話一出，又是一陣驚呼，就連阿嘉也不知道這件事。


　　「什麼意思？羅梅洛？為什麼是尼傑路思？」

　　「啊，嗯……詳細的狀況，我不清楚。從我知道的消息來猜，似乎是，每一名大神官，都拿到了她這樣的人。」

　　「等等，人不該用『拿到』吧？」

　　「這就是我不清楚的部分。聽他們的對話，似乎拿到的人都長得一模一樣，只是性別有差。我不清楚，妳，真的是人嗎？」

　　被瓦列斯看了，小黃愣愣地回望，隨後自己搖頭。


　　「我也不知道。」

　　「那，那……」

　　「妳想和我們戰鬥嗎？拉布勒娜．尼傑路思叫妳來作什麼？」

　　在他們猶豫的同時，蘇芬走到瓦列斯的旁邊蹲下，以友善的態度講話。


　　小黃又搖了搖頭。

　　「我沒有，接到這樣的指示。」

　　「接到的話就會殺了我們嗎？」

　　小黃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嗚哇……這麼忠心。」

　　「……？」

　　「忠心，妳不知道？就是尼傑路思對妳很好，讓妳甘願幫她做事情。」

　　「……」

　　小黃搖了搖頭。


　　「我只和主人見過一次面而已，她只要我去採集神木的樹枝，就讓我自己行動了。」

　　「欸？那為什麼這麼遵命？」

　　「……因為她是主人？」

　　「嗚哇。」

　　總覺得沒有在溝通，蘇芬臉上寫滿了好麻煩。這時，阿嘉和兩三個村民也走上前。


　　「好了，就放開她吧。雖然不清楚你們和神官有什麼過節，但是小黃沒有要傷害你們的樣子啊。不用這樣吧。」

　　「這……」

　　靜頭一次移開視線，看了看阿嘉，再看了看小黃。


　　「妳不打算攻擊我們？」

　　「嗯。」

　　「那，下一次妳可能會變得要攻擊我們的時機是什麼時候？」

　　靜自己都覺得問的很拗口，不過沒有問錯。


　　「……不知道？等我找到神木枝？」

　　「唔……羅梅洛？」

　　「她應該已經找了一段時間了，雖然沒有明說，之前聽大神官的交談是這樣……」

　　不只如此，拉布勒娜根本不在乎她有沒有找到，但瓦列斯決定不講這點。


　　「好吧。」

　　靜終於放鬆離開，順手拉她起來。

　　「那個，嗯。沒先搞清楚就先攻擊了，有些抱歉，腳還好嗎？」

　　「沒事的。這種程度的傷一下就好了。」

　　小黃看了看自己的腳，回到自己的行李邊找到了水和簡單的白布條，在清洗完傷口之後撒上了不知名的黃藥粉，隨後用布包好。


　　「啊，不過那位先生，腹部的傷口。」

　　把自己的傷處理完之後，小黃想到弗拉維歐。弗拉維歐已經在蘇芬的協助下止了血，蘇芬站在他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啦，這傢伙沒什麼特長就是身體還行。」

　　「所謂身體還行還是普通人的身體好嗎。再偏個五公分我就死了。」

　　小黃銳利的彎刀沒有傷到內臟算他運氣好，不然現在應該要開車回城了，救回來的機率還很小。


　　「要，藥粉嗎？」

　　「不用，我們自己有帶，如果亂用來路不明的藥的話，我家的醫生會發飆。」

　　弗拉維歐謝絕了小黃的藥。


　　「我先回去休息。」

　　「啊，我跟你去。」

　　蘇芬和弗拉維歐先行離開，留下幾個人在場。小黃仍然沒有表達什麼感想，只是把自己包包上的東西分別交給周圍的村民。那些是他在叢林中打獵的收穫，來到這裡換取各種生活必需品。

　　瓦列斯和靜就這樣看著她動作，她幾乎不說話，只用動作和居民們溝通。到後來靜忍不住開口才打破了沉默。


　　「妳，有興趣和我們講一些妳的事嗎？」

　　「……？可以啊。可是，我不知道你們想聽什麼？」

　　「各式各樣，包含妳到底是什麼人。還有，神木是什麼東西之類。」

　　「好啊。阿嘉婆婆，可以嗎？」

　　「隨妳高興，妳是客人，不用聽我的指示。」

　　「嗯。」

　　「不過，我倒是有個建議……」

　　阿嘉想了一想，看了看靜和瓦列斯。



　　「就這樣如何。小黃今天晚上去你們那邊吃飯吧。吃飯，不管你們有什麼誤會，一定可以化解的。不如今天晚上也在那邊過夜吧。」

　　「哈、哈啊……吃飯是可以，可是睡覺的話就稍微……」

　　「那至少吃個飯嘛。」

　　「喔、喔……」

　　靜有點傻眼，而小黃仍然沒有意見的同意了。


　　「請多指教。」

　　她不帶感想的說，完全是出於禮貌。



//


　　「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

　　在做完交易之後，小黃跟著兩人往他們的住處走去。在路上，小黃想起了他們還沒有正式的自我介紹過。


　　「我叫小黃。」

　　「我是片倉靜。」

　　稍微交談過後，靜的態度比剛才好了不少，雖然沒有抱持太多信任，至少能把她當個普通人看待。


　　「妳好。」

　　小黃站定面向靜，伸出右手想要握手，靜不太清楚為什麼她要用這麼正式的招呼方式，不過也就回握。


　　「瓦列斯．羅梅洛。」

　　「你好。」

　　另一方面，瓦列斯走在靜的另外一邊，和小黃有點距離。她照樣伸出右手，為了縮短距離努力了一點，但在碰到瓦列斯右手的同時──

　　「別碰我！」

　　瓦列斯尖叫著將小黃的手揮開。小黃看著自己被揮開的手，呆了半晌。


　　「對不起……」

　　「喂，羅梅洛。」

　　那個樣子看起來實在很可憐，靜用手肘頂了一下瓦列斯。他只是抓著自己的義眼，大口喘氣。看了他這樣，靜也覺得不能怪他。


　　「啊，小黃，抱歉喔。羅梅洛受傷是沒多久以前的事情，還有些陰影。」

　　「是，其他的我，作的嗎？」

　　小黃斟酌著用詞，她也看出來瓦列斯只有一隻眼睛。

　　「不是直接的。我們當時和三名大神官戰鬥，還有一個長得跟你很像的人。下手的是大神官柴弗．史岡赫爾。」

　　「……對不起。」

　　「不是，妳的錯。」

　　瓦列斯自己擠出了一些回答。


　　「我也知道，和妳大概沒什麼關係。但我就是沒辦法。抱歉啊，這麼膽小。」

　　小黃聽了不知道該回什麼好，無助地看著靜。她只是輕輕搖頭。

　　「沒關係。」

　　「嗯……」

　　三個人一路回到住處，他們一進門，蘇芬和上半身脫光的弗拉維歐就看過來。


　　「欸？為什麼她也來了？」

　　蘇芬好奇的同時仔細將傷口包好，這樣治療就告一個段落，過個幾天，應該可以恢復原樣。

　　「阿嘉說要她和我們一起吃飯，增進感情。我想說剛好有些事情可以問，如果她願意回答的話，應該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

　　「我沒意見。瓦列斯可以嗎？」

　　弗拉維歐穿回上衣，看見瓦列斯的樣子再確認一次。



　　「我沒關係。」

　　「那就這樣吧。」

　　而蘇芬還是老樣子的心情輕鬆。


　　「可是，晚餐要吃什麼呢？剛剛發生太多事情了還沒決定。」

　　「我去弄吧。」

　　瓦列斯自告奮勇，不過事實上他只是想從小黃的身邊逃離。


　　「不行。」

　　蘇芬看穿了他。

　　「這種事情就是要克服的，我來準備晚飯吧。你們和她聊天。啊對，我們還沒有自我介紹吧。我叫蘇芬，蘇芬．迪西斯。」

　　「我叫小黃。」

　　小黃伸出右手，而蘇芬兩隻手都握了上去，用力搖。


　　「妳好妳好妳好。」

　　「……妳好。」

　　小黃有點被嚇到了，看到她的表情，連瓦列斯都忍不住噴笑。


　　「嗚。那、那先生你呢？」

　　感到不好意思的小黃轉移話題。

　　「我叫弗拉維歐．庫爾沃。」

　　「庫爾沃先生你好。」

　　兩人也握了手，蘇芬到後面作飯去了，留下四個人圍著一張低矮的桌子坐。

　　靜決定先起個頭。


　　「那，別一開始就談太嚴肅的話題好了。妳的名字為什麼叫小黃啊？這聽起來不太正式，是尼傑路思幫妳取的？」

　　「不是，主人並沒有給我取名字。幫我取名字的，是這個村子裡的人。」

　　「嘿？」

　　「因為在這裡，大家都是黑皮膚，只有我一個人是黃皮膚。所以他們就這樣叫我，我也這樣自稱。」

　　「原來如此。雖然不太得體不過沒有惡意，的確像這裡人的作風。」

　　弗拉維歐點著頭，小黃不解地看著他。


　　「會不得體嗎？」

　　「妳不這麼覺得嗎？」

　　「我……沒有學到這種事？」

　　「真是奇怪的說法。好吧，看來是得進入嚴肅的話題了。可以麻煩妳解釋一下嗎？什麼叫『沒有學到這種事』？這跟和妳長的像的有好幾人有關連嗎？你可以講講妳的事嗎？」

　　「我想……大概有吧。」

　　小黃低下頭，努力整理思緒。


　　「我是被製造出來的人類。」

　　「啥！？」

　　「製造？怎麼可能！」

　　製造人類在這個時代還是科學家們的妄想，要是說給其他人聽，一百個人裡面有一百個人會嗤之以鼻。

　　不過，那也只限於俗世，神明可不受科學的限制。


　　「製造我的人，是大神官史蒂芬尼烏姆．西納。我不知道原理是什麼，也不知道原因，這些他都沒有讓我學到。我只知道，我們有好幾個人，似乎是從某個人身上複製出來的。」

　　「複製人……所以才長得一模一樣嗎。」

　　「我想是的。除了複製以外，似乎還做了一些調整，我們成長的很快，學習的也很快。也許還有其他的，不過沒有告訴我們。」

　　例如說調整大腦造成的異常忠誠心之類，當然不可能告知這些實驗體的了。


　　「……………………」

　　瓦列斯低下頭，砰的一聲敲到桌子。

　　「！怎、怎麼了？瓦列斯先生？」

　　「沒事，我的能力在作怪而已。」

　　瓦列斯滿臉冷汗，這個事實對他來說還太沉重了。


　　「瓦列斯先生是能力者嗎？」

　　「不是……也可以算是。解釋起來有些緣故，麻煩妳先繼續吧。」

　　「好的。我對複製的過程，沒有任何記憶。也許有個本尊吧，但是我從沒有見過。其他的我，我雖然知道他們的存在，但我們也沒有任何交流。」

　　「所以，妳記得最久以前的事情是……？」

　　「我記得我在實驗室裡面起來。然後，接下來的事情記不太清楚。我在實驗室裡面接受了一些教育，例如說常識、禮節跟語言之類的，的樣子。威爾蘭文，就是在那個時候學的，世界上的主流語言我都能說。不過，除此之外，什麼都不記得了。」

　　其餘的部分，因為會對實驗造成不確定因素，所以全部從他們腦中抹去。



　　「幹…！」

　　瓦列斯左手摀著胃，右手抓著頭，整個人靠在桌上。

　　「等等，羅梅洛，你真的沒事？還是你只是無法接受小黃比你會說波森文？」

　　「……」

　　瓦列斯看了靜一眼，讓她立刻改口。


　　「……他說了什麼？」

　　「要是我跟妳講，妳大概會恨我。」

　　「講來聽聽。」

　　靜不管瓦列斯的意願，將他拖到外面。小黃滿臉疑問，弗拉維歐只是苦笑著說他們也有許多原因。

　　兩人來到了門外，靜將瓦列斯壓到角落。


　　「說吧，旁白說了些什麼。」

　　「小黃的大腦，受過改造。對於神官擁有異常的忠誠心，還有，不必要的記憶全部被消除了，就為了大神官的實驗。」

　　「！」

　　靜在無意識間將牆角捏碎。


　　「……我真希望我沒聽見啊。」

　　「說了妳會恨我的。」

　　「你打算怎麼辦？要跟她說嗎？」

　　「就算跟本人說了，也不可能會相信的吧。如果，她產生了疑問倒還可以回答，但是，有必要無緣無故逼她接受這些事嗎？」

　　「我也同意沒有。不過………要是我們能不讓她起疑就好了。」

　　「是啊。回去吧。」

　　兩人回到餐廳裡面，弗拉維歐一看見他們，緊皺眉頭。



　　「你們是得了什麼傳染病是嗎？為什麼靜小姐和瓦列斯出去一趟之後也變成死魚眼了？」

　　邊說還邊移開距離。小黃則沒有這麼沒良心。


　　「傳染病？傳染病很嚴重喔，這邊又沒有醫生，就算有也不一定知道這裡的奇怪疾病。兩位還是趕快休息比較好，我有一些藥草，如果你們需要的話──」

　　小黃這麼體貼，瓦列斯的心情更沉重了。


　　「喔……」

　　「不，我們沒有傳染病。弗拉維歐在開玩笑啦，不要當真。」

　　「這、這樣啊。不過看起來的確是精神不好呢。」

　　「沒關係。只是有些小事情而已。比起這個，你們剛剛在聊些什麼？」

　　「啊，弗拉維歐先生問我說我的戰鬥方式是不是在實驗室裡面學的。」

　　「所以是嗎？」

　　「不是喔。」

　　複製品的武功也是實驗的一部分，原本的預計是分給各個大神官之後，看看他們會學到些什麼，但是拉布勒娜甚麼都沒有教她，成了特例中的特例。


　　「我是，管家爺爺教了我一些叢林生活的基本常識，還有怎麼拿刀，剩下都是自己練習而已。叢林裡面很危險，不缺戰鬥對手。」

　　「自己練習就這麼厲害？弗拉維歐應該打不過妳吧。」

　　「靜小姐也別講這麼明好嗎。」

　　弗拉維歐苦澀的承認了。


　　「嘿嘿，應該是調整的結果吧。我還挺喜歡這副身體的，不管做什麼，都習慣得很快。不過，我沒有能力就是了。複製體的大家，能力都不一樣。」

　　「是嗎……那，嗯？妳整天在森林裡是要做什麼？抱歉可以再說一次嗎？」

　　「拉布勒娜大人要我去採神木枝。」

　　講到拉布勒娜的名字時，小黃的臉上一陣開心，雖然對方根本沒有和她見過幾次面。


　　「神木枝是？」

　　「啊，我忘了解釋。嗯……這是管家爺爺告訴我的故事。你們知道，在北邊有一片叢林吧。」

　　「對，國境那邊。」

　　「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這附近是一個很繁榮的部落，而這片叢林被部落的人們尊敬著。傳說中，叢林之中有一棵神木，他為這個地區帶來繁榮，讓這片貧脊的土壤豐收，讓小孩平安長大，讓猛獸無法入侵。也因為這樣，這個部落比其他的地方還要繁榮。

　　直到近神國的人們來到了這裡。殖民者們帶來了真正的神，讓部落的人們忘記了當地的信仰。他們看到了進步的科技，將自己的過去全部忘記，離開了自己的家鄉，定居到大城市裡面。漸漸的，祝福不再，再也沒有人記得那一段歷史。被人走出的叢林道路已經被新生命掩蓋，沒有人記得神木在哪裡，只剩下它的傳說而已。」

　　「啊，總覺得……很普通呢。但是有種哀傷的感覺。」

　　靜本來以為有什麼戲劇性的天災人禍，但是就是這麼有真實味的故事，才讓人感到束手無策。



　　「等一下喔，既然沒人記得，那跟妳說的人又是甚麼人？」

　　「管家爺爺，聽說是部落的祭司後代。他似乎曾經想要找過神木，但是無功而返。」

　　「那尼傑路思要找神木做什麼？」

　　「主人的真正目的，我也不清楚。不過她認為傳說有可靠性，神木真的存在，應該有些靈性，至少不是普通的東西。所以她想要神木的樹枝，看看是什麼樣子。」

　　「原來如此，所以妳就一個人被丟到那座叢林裡面。」

　　「是的。途中，我發現我攜帶的行李不夠了。不過管家爺爺又說找不到就不要回來，我只好像現在這樣，拿著野獸的毛皮之類，來換一些東西。」

　　「原來如此。所以才隔幾天會回來。」

　　「嗯，現在應該是每五天左右就要回來一次。」

　　「那有找到嗎？神木。」

　　「還沒有。」

　　提到神木，小黃有點洩氣。



　　「我找到了一些以前的道路，可是還沒有找到神木。」

　　「妳找了多久了？」

　　「一年又四十天了。」

　　「這麼久！」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向後仰。


　　「妳一個人生活這麼久嗎！」

　　「不是一個人喔。我常常回來這裡，大家也都對我很好，還幫我取了名字。怎麼會是一個人呢。」

　　小黃笑了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這個村落。


　　同時，瓦列斯想到了某件事。

　　「小黃我問個問題。」

　　「請說，瓦列斯先生。」

　　「大神官尼傑路思的別墅，是不是就是村子外面那一棟？」

　　「對啊！你知道嗎！」

　　「哇，真的是那裡喔……」

　　瓦列斯只是把知道的事實湊合起來猜測而已，沒想到真的就中了。


　　「那，尼傑路思本人會過來嗎？」

　　「不知道。主人已經一年沒有來過了，可能最近很忙吧。」

　　她的臉上露出了一些寂寞。


　　「不過，要是我找到神木的話，她一定會來的！」

　　「到時候要是我們還在的話提醒我們一下，我覺得我們還是避開比較好。」

　　「啊，對了，我還不知道各位的事情呢。為什麼要避開主人呢？又為什麼一見到我就展開攻擊呢？」

　　「這個。因為我們和大神官有些過節，我是說……妳應該明白吧──」

　　靜直直地看著小黃。


　　「──大神官是惡人這件事。」

　　「我……明白。雖然她是我的主人，但這和個人喜好無關，這是『常識』。」

　　「我不知道妳是怎麼想的，但是我認為我們沒有做錯。而每一名大神官都不會放過取我們性命的機會，如果正面和她面對，我們會非常危險。」

　　「原來如此。你們是，正義，嗎？」

　　「不不，也沒有到那種程度……」

　　靜難得的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妳會告訴你的主人這件事情嗎？」

　　「如果我能回去的話，也許會……」

　　小黃想了想，突然想通了。


　　「不過我也沒甚麼好說的。畢竟，『我根本不知道你們是誰』嘛。」

　　「啊，嗯，這個……」

　　靜別開視線。的確，打從一開始，他們除了名字以外甚麼都沒報。小黃就算現在回去，也不可能精確的將『世界之敵在這裡』如此重要的情報傳達出去。


　　「啊，沒關係的。我覺得這是個很聰明的辦法，我從來沒想過呢。」

　　「妳不想把我們抓起來，獲得主人的歡心嗎？」

　　「如果主人命令我，我就會這麼做喔。但是，如果沒有的話，這樣子坐在一張桌前聊天，我覺得這樣也很好……」

　　小黃的眼神十分猶豫，但她還是更喜歡和平一點。


　　「做好了！」

　　蘇芬的大嗓門讓他們全部轉過頭，看到她雙手各端著一到菜走過來。

　　「來幫忙拿。」

　　「好。」

　　弗拉維歐站了起來，小黃原本也想幫忙，不過被他制止。他沉重的搖頭：

　　「如果妳跟過去，可能有些會讓妳的san值下降的畫面，我想妳還是保護好自己。」

　　「等等我怎麼沒聽說過這件事！」

　　瓦列斯跳了起來。


　　「欸，羅梅洛你沒看過迪西斯做飯嗎？」

　　「沒有。等等，蘇芬做飯很，很正常吧？明明做出來的東西都很好吃的說？」

　　「嗯，沒錯。很好吃，所以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在意了吧。」

　　「……」

　　「……」

　　瓦列斯沉默地看著靜，而她沉重的搖頭。


　　「可以吃吧？」

　　「肯定的。」

　　說起來瓦列斯曾經在這幾天看過拆開的軍用口糧的包裝，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多心了。

　　「真的可以吃吧？」

　　「如果可以吃的定義是吃下去不會食物中毒也不會生病，那就可以吃。」

　　瓦列斯吞了一口口水。


　　「我相信妳喔？」

　　「嗯，真的，我沒有騙你。」

　　「聽起來很可怕……」

　　小黃也在旁邊顫抖，瓦列斯稍微認同了她一點。



　　三個人在講屁話的時候，蘇芬和弗拉維歐把餐桌布置好了。四道菜色看來非常精緻，主菜是餃子，小黃和瓦列斯的刀叉不停顫抖，叉都叉不穩，把餃子戳個稀巴爛。

　　「好了，好了，剛剛都是騙你們的。安心吃飯啦。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喔、喔……」

　　「至少，能夠安心的吃完這一餐。」

　　「喂─────！」

　　五個人的餐桌十分熱鬧。



//


　　「喔，那個是……」

　　隔天早上，瓦列斯才剛起來，就看到熱鬧的景象。小黃和幾個小朋友在村子外交談打鬧，她的大行李放在旁邊，似乎隨時準備離開。巴薩亞跪在她旁邊拚命喘氣，看來是做出了無謀的挑戰然後徹底落敗。


　　「這麼早就要離開了嗎？」

　　瓦列斯和靜上前打過招呼，小黃在昨天晚上吃完飯之後到阿嘉老人的家中過夜，他們沒有再聯絡。要不是他們起的早，可能下次見面就是五天後。


　　「嗯，畢竟我還要找神木嘛。」

　　「又是神木。找不到的啦～」

　　「別這麼說，阿奇亞，如果拿不出根據來，就不要否定他人的目標。」


　　瓦列斯溫和的糾正著說話的小孩子，不過他挺不服氣：

　　「嗚，可是小黃找了這麼久都找不到……小黃耶！小黃都找不到一定是沒有嘛！小黃就是人太好了啦，不懂懷疑……」

　　「謝謝你的擔心喔。」

　　「我才沒有在擔心妳……」

　　被道謝的小孩子轉過頭去，讓靜忍不住微笑。


　　「不過，神木嗎……小黃。」

　　「什麼事，靜小姐？」

　　「如果我說希望和妳一起去找神木的話，妳能帶我一起去嗎？」

　　「欸，片倉？」

　　「只是假設而已。怎麼樣？」

　　雖然靜只是出於好奇隨口說說，小黃考慮得十分認真。


　　「我不知道。」

　　「怎麼說？」

　　「雖然靜小姐戰鬥起來好像很強。但是叢林裡面要考慮得事情有很多，如果不習慣的人，是很危險的。」

　　「啊，那妳倒不用在意，就當我很熟悉吧。其他三個大概不行，不過我常常做這種事。」

　　「那……當然是十分歡迎。」

　　小黃猶豫了。


　　「但是，如果我沒有理解錯，妳應該不希望我找到樹枝才對。為什麼會想要幫助我呢？」

　　「因為我好奇神木究竟是甚麼東西。而且，我也怕妳一個人出事。」

　　「謝謝妳的擔心，我沒問題的。」

　　小黃鞠了個躬。


　　「所以妳同意。那麼……我也不能說去就去。得將這個村子裡的事情做完呢，下次再說吧。」

　　「好的。等我回來這裡的時候，請隨時找我。」

　　說完，小黃和其他的小孩子們打過招呼，拿著她的行李離開。靜和瓦列斯和在她告別之後，準備繼續自己的訓練，但這時，一個人從村子裡走來，找上他們。


　　「兩位老師。阿嘉婆婆有事找你們，可以麻煩你們過去一趟嗎？」

　　「現在嗎？很急嗎？」

　　「對。婆婆說盡快。」

　　靜和瓦列斯對看一眼，看來今天早上的訓練是要暫停一下了。

　　他們答應傳話的人，在小朋友的目送之下離開。他們穿過沒幾步路的村落，很快就到了阿嘉的家門前。她在門口等待，一看見他們就開口。


　　「你們終於來了嗎？」

　　「我們來了，聽說有急事要和我們說？」

　　「是啊。這不講清楚，一天無法安心啊。進來吧。」

　　她轉身進門，瓦列斯和靜就跟在身後。阿嘉的家族房子雖然比其他人大一點，但也就那麼一點而已，裡面並不豪華。他們拐了幾個彎，來到了一間比較乾淨的房間，阿嘉坐到最裡面的位子，順便和旁邊的兒孫輩說：

　　「你先離開吧。順便告訴大家，不要打擾我們。」

　　「明白了，曾祖母。」

　　那個人離開，將門帶上。這一刻，瓦列斯和靜體驗到了在這個村莊中難得的寂靜。


　　「好了。兩位坐吧。一大清早將你們叫來，是為了確認幾件事情的。」

　　「什麼事？」

　　靜和瓦列斯坐下，由靜開口。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

　　被問到這個問題，兩人對看了一下，再次由靜回答。


　　「什麼，是指？」

　　「別裝傻了，再怎麼樣我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你們擁有高超的戰鬥力。小黃很厲害，就算是以外面世界的標準來說，也很厲害。而你們四個人之中就有三個人，擁有同等以上的戰鬥能力。射擊、劍術、超過常人的體能，合作起來可以輕易地將她壓制。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義工團體需要如此強大的戰鬥水準才能成立了啊。」

　　阿嘉說話的態度不像和藹的老嫗，眼光中透漏了不少精明。她的經歷可不只見識過世界這麼簡單，曾經，她也是情報戰場上的一份子，威爾蘭政府的菁英。雖然歲月侵蝕她的身體，知識可不會背叛她。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來到這個村落，想要做些什麼？如果想要對我們不利的話，我們雖然弱小，也只有起身反抗。」

　　「等等！妳想太多了！的確，我們不是一般的義工，但是沒有想危害各位的意圖。」

　　靜連忙反駁，免得阿嘉自己的猜忌將情況變得更糟。


　　「那麼，請你們解釋吧。」

　　「這，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這是什麼意思？」

　　阿嘉睜大眼睛，隨便吹牛或找個理由搪塞，這些發展她都考慮過，可是她可沒想過會得到這種回答。


　　「要是我們告訴妳我們的真實身分，妳會有生命危險──如果妳真的對外界十分熟悉的話，應該知道世界上是有這種事的吧。」

　　「哼……的確有。」

　　阿嘉沉默了，過了一會，才重新發言。


　　「但妳能保證，光是你們的存在，並不會對我們帶來危險嗎？」

　　「我無法。但是就算我們就這樣離開，你們的風險也不會變小。我們是來這裡找一個人的，只要那個人還在──」

　　「稍等。照順序來。」

　　靜講到一半被打斷，阿嘉有著她自己想知道的優先順序。


　　「我先問那個所謂危險。是指聖戰士嗎？」

　　「還有大神官。他們為了殺害我們，無所不用其極。」

　　「所以你們才會對小黃有如此大的反應……那小黃的真實身分又是？她絕對不是大神官的隨從，這我敢確定。她總是一個人生活，無親無故。」

　　「很可惜她是，她自己也承認了。」

　　靜說出事實。


　　「什麼？」

　　「關於她的身分，有很多緣故。像是村外的那棟別墅，主人就是一名大神官。而她根本不被大神官重視，被下達了不合理的命令，趕出來至今。」

　　「那個命令難不成……」

　　「就是尋找神木。」

　　「原來如此，所以小黃才會努力不懈至今。」

　　阿嘉再次沉吟。


　　「大神官，就算過了四十年還是令人作嘔……也罷。那麼，你們又是如何呢？你們的身分，如果十分危險，不用說明便罷，但你們剛剛來說是要找人？」

　　「是的，只要那個人還在，大神官就算要屠村，也會把他找出來殺掉。而我們的目標，就是在那之前先找到他，讓他加入我們。」

　　「如此嚴重？」

　　「是的。實際上，在羅梅洛的故鄉，這件事就已經發生過一次了。」

　　「原來如此。看起來，不像是說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會提供協助。只要你們找到那個人離開之後，這裡就能夠確保安全對吧。」

　　「目前知道實情的只有妳，只要妳堅稱不知道我們的身分，就不會有事。」

　　「好，那要怎麼找到那個人。」

　　「妳願意幫忙嗎？」

　　看見阿嘉的合作態度，靜十分高興。不過聽起來一副就是想把他們早早趕走的樣子讓她有些不安。


　　「嗯。你們看起來不像壞人，孩子們也很喜歡你們。能夠盡早幫助你們完成任務，也是一件好事。說吧，你們需要什麼。」

　　「我們需要給所有的非能力者看到某種圖案，如果有人有所反應，他就有可能是我們的人選。我們只要再做幾個確認就行。困難的地方在於，我們必須做出測試，卻又不能讓他們察覺發生了什麼事。」

　　「我明白這種困境。」

　　阿嘉點著頭。


　　「我知道村子裡的非能力者有哪些。也能為每個人找理由，安排獨立的會面機會。」

　　「小孩也是嗎？」

　　「小孩？小孩你們也要檢查嗎？」

　　這在阿嘉的預料之外，她雖然很能應付成年人，但是小孩子不講道理，不會對她的話照單全收。


　　「是的。說實話，小孩以外的，我們已經檢查了大概二十個人。如果你有名單的話，我們就能確認有沒有漏掉的，不過小孩子的部分，我不知道羅梅洛和迪西斯打算怎麼作就是了。」

　　「啊，我們想到了個有點小作弊的方法。」

　　「什麼？」

　　「有個全世界的學生都討厭的活動。」

　　瓦列斯舉起了一隻手指。


　　「考試嗎……」

　　「不愧是片倉，妳果然明白。」

　　「今天晚上的波森語時間加倍好了。」

　　「對不起我錯了。」

　　「要打情罵俏等出去之後再作，你說考試怎麼樣？」

　　話題被阿嘉揮揮手拉回來。


　　「啊，嗯。阿嘉，妳知道水印吧？」

　　「水印？難不成……」

　　「我們打算在考卷上印上那個圖案，雖然圖案很複雜還要花點時間，不過蘇芬在作了。」

　　「還有這種玩法？我們之前怎麼都沒想過。是誰想到的啊？」

　　靜讚嘆起這個創意來，不只這次，以後要找新的碎片，就不用顧忌這麼多了。


　　「是我。」

　　「羅梅洛是你喔？我還以為絕對是鬼點子多的迪西斯。」

　　「怎麼覺得聽起來沒在誇獎……」

　　瓦列斯講了講，發現阿嘉的眼神，連忙回到正題。


　　「總結來說，蘇芬說還要大概五天才能完成，反正要考試也要教夠內容，所以我們想等到那個時候。」

　　「嗯，聽起來十分可靠。」

　　阿嘉讚許式的點頭。


　　「關於水印還有暗語我也有一些經驗，如果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來找我談談。」

　　「我自己是不懂這方面的技術，不過我會轉告蘇芬。」

　　「嗯。那麼，我就先從有關成年人的部分告訴妳吧，片倉靜，妳已經能認得所有人的名字了嗎？」

　　「大部分。」

　　「那我就用口頭描述的了。」

　　兩個人開始討論起來，瓦列斯在旁邊聽著。整理下來的結果，靜和弗拉維歐兩個人在這幾天其實已經把九成非能力者的成人都測試過了，還試到了一些其實是能力者的傢伙。有了阿嘉的幫助，今天下午，她就能確認剩下的結果。


　　「感謝妳的幫忙。」

　　「不客氣。」

　　結束後，三人起身離開。靜和瓦列斯準備走出家門的時候，阿嘉又補了一句。


　　「啊，有件事情不希望你們誤會。」

　　「請說。」

　　「雖然我是為了村子的安全行動，但我沒有要把你們趕出去的意思。只要你們還願意教孩子們，我們就歡迎你們待著。」

　　「…好的！」

　　剛剛的擔心一掃而空，靜露出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