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舊市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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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7-06
  「啊呣──」
  鉌曄腮幫子左咀右嚼,酸甜的山楂伴隨唾沫嚥下,好吃的李仔糖讓人胃口大開,塞了一顆又一顆。
  曹玖月接過老闆遞來的李仔糖,糖貽衣包裹的山楂紅潤誘人,咬了一小口,口感酸脆汁甜,還有一種她說不出來的香氣餘韻,不只味蕾,連嗅覺也被滿足,讓她非常喜歡──這李仔糖比她以前吃過的還要更好吃。
  「如何?」
  「很好吃。」
  對於美食,曹玖月從來不吝嗇給予稱讚。
  放眼望去,除了很多古早味美食,販售的商品種類也是稀奇古怪,攤販的陳設就像穿越古中今,除了有古色古香的木攤車、地攤,還有現代味濃厚的鐵攤車,環燈招牌的LED燈飛速奔跑,絢爛奪目。
  展現過去各個年代風華的奇妙處所,穿梭的人潮也同樣擁有不同的外貌。
  除了有保留生前型態的亡靈,也有全黑看不清面貌的遊靈。
  阿樹說那些看不清楚樣貌的遊靈,是因為在人間飄盪太久,忘了自己原本的樣貌,雖然忘了一切,但他們還是會下意識的被舊市給吸引,只要在這裡找到生前掛念的物品,透過物品上殘留的意念想起過往,就能找回自己的樣貌,前往地府輪迴。
  亡靈與妖怪共存的市集,除了亡靈以外,當然還有妖怪混在其中,雖然是妖怪,但多半都是擁有百年修行的動物靈,他們可以自行改變外貌,模樣看起來就跟人沒什麼兩樣,只是有一些會露出原有的動物特徵,像剛才給他們李仔糖的青年老闆,頭頂上就有兩隻長長的鹿角,她盯著看了好久,老闆才自我介紹是水鹿精,還稱讚她跟他以前遇過的西拉雅妹妹一樣可愛,多給她一支李仔糖。
  這裡賣的東西有上千種,有吃的、穿的、鍋碗瓢盆的民生用品,和各式各樣的金工藝品,看得她眼花撩亂。
  一路走來,除了雜貨、小吃攤,她還發現這裡有架有兩、三個小戲臺,表演著皮影戲、布袋戲還有現代魔術,如果不是表演者的長相顯露非人類的特徵,她真的會以為自己來到了廟口市集。
  路過骨董幣攤,曹玖月好奇停佇,她拿起桌上的大塊錢幣翻看,錢幣的大小約手掌的四分之一,正反兩面刻著不同的圖案,雖然有些磨損破舊,但不妨礙辨識,一面刻著幣值,一面刻著龍像。
  她心裡隱隱有答案,卻又不敢肯定:「這個該不會是傳說中的龍銀吧?」
  「嗯。」
  阿樹拿過曹玖月手上的錢幣,放回攤販的桌面。
  「這裡的舊物都有原主人的意念殘留,別碰太久,要是讓意念感染而影響就不好了。」
  「感染?」
  「就是原有主人的七情六慾。」鉌曄跳到曹玖月的懷裡,說:「這裡的物品一大半都是曾經有過主人,那些人相當珍惜這些物品,或是對這些物品懷抱著強烈的情感,當那些人死後,這些被強烈意念附著的物品無法銷毀,最終流轉到舊市,等待將意念歸還的那一日。只有在歸還意念的那一刻,它們才會真正的消失。」
  曹玖月感嘆了句:「聽起來真像個悲傷的愛情故事。」
  「哈哈,這形容滿貼切的。所以這些物品還是少碰為妙,除非妳是個有修為的道士,足以抵抗這些物品的意念,或者,妳就是那個有緣人。」
  「要怎麼樣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緣人呢?」
  「嗯……大概就像,我對李仔糖的喜愛吧。」鉌曄幻想著自己心心念念的美食,形容:「難以抗拒,很想把它帶走,就是要吃掉它。」
  「那麼,撇除這些舊物,如果是像那種看起來很新很漂亮的工藝品,我想買也能買嗎?」
  曹玖月指著旁邊販售的飾品攤,金工髮飾新穎,和剛才的龍銀完全不一樣。
  飾品攤上除了擺放各式各樣的飾品,還有乾草編成的小動物,飾品攤的老闆是一名穿著和服的老婆婆,額頭的尖角透露她身為妖怪的事實。
  「可以,但交易的方式和妳認知的不太一樣,妖怪製作的物品不是用買的,而是用等值的物品來交換。」
  曹玖月一臉困惑。
  阿樹繼續解釋:「舊市和現實的商店不太一樣,不是用金錢交易,而是用妖怪認可的物品來換,妖怪們耗費靈力打造物品,妳想要帶走,自然得供上同等分的靈力,當然也有妖怪會要求用難以取得的珍貴藥材或是古獸的靈丹來換,我還聽過有妖怪要求現實世界的速食餐點。
  「要用什麼東西來換,全看妖怪的心情,還有他們認為自己打造的物品值多少價,可以放心的是,他們不會多佔妳的便宜。」
  「那,如果是這些舊物我看著喜歡想買,就沒辦法了,是嗎?」
  「也不是不行。這裡是緣分的交集所,妳想要帶走屬於他人的緣分,就得用自己的緣分來換,比如……」阿樹指著龍銀,繼續說:「這龍銀附著了原主人等同於性命的意念,那妳就得用一條命來換。」
  曹玖月雙眼受到驚嚇般地瞪大,「要交出自己的命才能拿走這裡的東西,那、那我剛才吃了李仔糖,我……我會死翹翹嗎?」
  她才剛救回來的命這樣就沒了!?
  鉌曄噗哧一笑,趕緊安撫的說:「不會啦,阿樹說的是物品,這裡的食物是免費提供,不需要代價就能吃。」
  曹玖月鬆了口氣,拍拍胸口,「好險,我以為我又要死一次了。」
  阿樹笑了一笑:「除了等價換取,也有另一個例外,就是這物品既定的有緣人,只要妳與物品有緣,取走物品就不需要任何代價,不論是舊物,或是妖怪製作的商品。」
  有緣啊……不管怎麼想,她都不可能跟這裡的物品有緣。
  這裡販售的小玩意兒做工精緻,誰知道她一樣也帶不走,別說買給薇芯,連她要買給自己都不行,還真是標準的看得到買不到。
  「真可惜,本來還想買個東西做紀念。」
  「這裡的東西重看不重用,還是趁機會多吃點平常吃不到的美食比較實在。」鉌曄右前肢指了指前方,開心說:「我聞到花生和蜂蜜的香味,我們過去那邊看看有什麼好吃的吧!」
  「你手上還有一支李仔糖。」
  鉌曄張開嘴,直接把剩下的李仔糖全塞進嘴裡,呸的吐出竹籤,咂吧咂吧的咀嚼,最後的李仔糖就被解決進肚,他晃著尾巴,期待道:「我沒有李仔糖了。」
  跳到阿樹的肩膀上,鉌曄催促道:「快點過去看看吧!」
  哭笑不得,阿樹只能順從鉌曄的任性,走向遠處的攤位。
  與眾多亡靈擦身而過,卻沒有想像中的陰涼,橘色的光源搖曳,每個亡靈手中的燈籠就像一盞指引的明燈,給予這座世界簇簇溫暖。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亡靈,也就是說祂們曾經活著,也曾經是某些人的親人,但卻在徘徊中迷失。
  「如果能找到自己丟失的物品,那就好了。」
  曹玖月真心希望這些亡靈能在這個地方找到自己的歸屬。
  「叮鈴。」
  風鈴的聲音吸引曹玖月的注意,她停下腳步。
  攤位沒有招牌,也沒有華美的燈飾,只用一塊塑膠帆布充當桌巾,擺放雜七雜八的商品,有看起來很高級的珠寶盒,也有破舊的木雕人形偶,這些商品就像從倉庫挖出來一樣,隨意擺放,有些還交疊在一起,很像夜市常見的三十九元雜貨攤,意外的,裡面還有一臺鏡面裂掉的高價手機。
  「叮鈴。」
  穿著蓑衣的男子坐在矮凳上,身姿略為駝背,他的頭上戴著一頂斗笠,讓她沒辦法看清對方的相貌。
  聲音,來自於男子的手杖上掛的風鈴。
  「叮鈴。」
  風鈴再次響起,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引導她的視覺落在眼前的雜物,手臂有如受到牽引般的舉起,她輕輕拿開上面堆放的商品,一塊橢圓形狀的木牌也隨之映入眼簾。
  那塊木牌約掌心大小,上面還有個吊繩用的小孔,只是原本的吊繩不知跑哪裡去了,木牌的一面有著黑色的髒污,看起來有點像是字墨殘留的痕跡,原本應該是有寫著什麼,卻因為磨損嚴重,已經看不清字句。
  她想起以前跟著阿嬤去拜拜時,在廟裡看見的木牌子,信徒可以跟神明求一塊許願牌,在上面寫下自己的心願,然後掛在指定的木架或是樹上,雖然不見得所有的願望都會實現,但就是當下的一種祈求,對於無助方向的希望。
  她才剛想問,就聽見老闆傳來一句話。
  「若有緣,取走便是,若無緣,怎樣也帶不走。」
  那聲音聽起來有些啞嗓,不怎麼好聽,很像半夜陰風陣陣時木葉刮磨的聲音,讓曹玖月頓時有些怕怕的。
  「曹玖月?」遠處傳來阿樹和鉌曄的呼喚。
  她發現阿樹正朝她走來,扯出一抹掩飾的微笑,朝兩人小跑而去,只是跑到一半,她才發現自己手上木牌忘記歸還了,想回頭,阿樹和鉌曄卻已經來到她的面前。
  阿樹叮嚀:「這地方別隨便自己亂跑。」
  要是被他發現她又亂拿東西,肯定會被碎念吧。
  手上的木牌有些燙手,曹玖月心裡焦急拉扯,但最後還是放棄坦白,心虛的將木牌藏到身後,她掩飾說:「我知道,只是剛才看到不錯的東西多看了幾眼,麻糬不是說要到前面去看看,我們走吧。」
  雖然覺得曹玖月有些奇怪,但鉌曄傳來的催促打斷阿樹的思考,只能重新走向攤販。
  穿著蓑衣的男子稍稍抬起斗笠,深沉的眼穿透遮蔽異界的結界,眺望夜空飄盪而過的明燈,明燈沉載含冤幽魂,飛向燈火通明的大廟,他沉默了臉色。
  看向走遠的背影,他手杖杵地,清脆的風鈴聲再次傳出,以為能替某人指路,卻沒想到,卻在到達前際斷了聲,無形的力量阻擋他的緣分,最後,嘆息般的鈴聲終歸隱沒在萬眾星燈之中。
  
  捧著一盒龍鬚糖,曹玖月坐在板凳上休息。
  頭頂上的大樹枝幹綁著許多的紅布條和燈籠,樹幹上也掛著一排又一排的方形許願牌。
  她剛才看見這棵榕樹一時間還以為是阿樹的原身,但後來才發現,這棵樹並不是神農街的那棵老榕樹。
  榕樹本身就具有淨化空間的功能,對舊市這種長期存在於表裏縫隙中的地區就顯得相當重要,舊市的妖怪們以榕樹為中心,建構邪害不侵的結界。
  可惜,這棵榕樹只有靈力,沒有神識,但對這裡長期居留的妖怪和亡靈來說,這棵樹依然是他們託付期望的中心,畢竟有這棵樹,舊市才能長存至今,而且還能與人界交會,承於藥王的恩澤光輝之下。
  每到兩界交會的白露時節,他們就會在樹上綁上紅布條或掛個許願牌,期待有天自己的心願能夠實現,但多半都是感謝藥王的大方,畢竟神農街這塊地雖然由榕松公看守,但真正的大主顧卻是藥王。
  聽說,藥王也曾經混在人群裡逛大街,有幾次被眼尖的妖怪發現,造成不小的騷動,並不是因為神妖不兩立要準備開揍,而是因為他們太崇拜藥王,平常沒機會見上一次面,見到了就像腦粉系統全開,所有人都拿出簽名板想討個簽名,好以後可以掛在牆上或託夢給子孫拿去炫耀,可惜藥王開溜的速度異於常人,只要被發現,一秒就可以溜得不見人影,至今還真沒有一個人討到簽名過。
  腳尖被某個東西撞了下,曹玖月撿起停止旋轉的小陀螺,走向略顯侷促的小男孩,男孩身穿一襲紋格吊帶褲,戴了個扁帽,而他身後則跟著一名盤髻的老婦人,老婦人小心翼翼地跟隨在男孩身後,露出袖子鳥爪讓曹玖月愣了愣,隨後意識到這地方的特殊,也就收起那股不必要的膽怯,將陀螺遞出。
  「這個是你的嗎?」
  男孩點了點頭,接過曹玖月手上的陀螺。
  「謝謝姐姐。」
  「不客氣。」
  男孩向老婦人炫耀似的舉起陀螺,隨後便牽著老婦人的手一蹦一跳的離去。
  看著祖孫背影,曹玖月不由自主的想起小時候,阿嬤會在周末帶她去逛夜市的回憶,那時候的夜市沒有現在賣的東西多和精緻,都是一些玩具用品和撈魚釣蝦的遊戲。
  每次看見撈魚攤,她總會央求阿嬤讓她玩一次,阿嬤也抵不過她的執拗,只好拿十元銅板買個小紙網給她,可惜她撈魚技術實在太差,直到紙網破了都沒撈到一隻小魚。
  她覺得失望極了,站在撈魚攤怎樣也不肯離去,後來阿嬤就跟老闆買了一隻小金魚給她,那天她開心死了。
  家裡沒有水族箱,她就把小金魚養在水桶裡,只不過養沒幾個禮拜,一場暴雨來襲,她疏忽大意沒有把水桶搬進家裡,等隔天發現時,金魚已經躺在水桶旁,成了個金魚乾了,最後她只能嚎哭著進去找阿嬤。
  現在想起來,她只覺得自己很沒用,連幫小金魚安葬都不會,遇到事情只會叫阿嬤。
  「如果我沒有阿嬤,真的不行。」語氣帶著感嘆。
  母親長期不在家的關係,她可以說是阿嬤一手帶大的,因此,也對阿嬤產生了依賴感,仔細想想,別人都開始找打工,她卻還得預支紅包費去買相機。
  「是不是該想想以後的出路了?」
  曹玖月托著下巴,臉色凝重的思考,直到肩頸一重,她才發現說要去贏個吃的鉌曄和阿樹已經回來了。
  「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才,吶,香腸。」
  曹玖月接過阿樹遞來的香腸。
  鉌曄嘴裡叼著一支香腸啃著,阿樹除了手上拿著一支,脖子上還掛著一串生香腸,她看到,哈哈笑著問:「你那串香腸是怎麼回事,和你的形象也太不搭了吧。」
  「沒辦法,鉌曄贏太多,老闆又沒有袋子可以裝,我只能幫忙帶回來。」
  「但也不用掛在脖子上吧,看起來很俗耶,而且這樣香腸也不知道乾不乾淨。」
  「放心吧,如果掛在榕松公身上不乾淨,那其他人還真沒一個乾淨的。」
  「是是是,你真了不起。」
  曹玖月敷衍的態度讓偉大的榕松公很不滿,但又對她氣不起來,最後也只能在她旁邊坐下,將肩膀上的香腸串捲著放在旁邊的空位。
  「剛才沒遇到什麼事情吧?」
  「沒有,就只有幫一個小朋友撿陀螺而已。」曹玖月咬了口香腸,說:「如果不放心幹嘛不讓我跟著一起去?」
  他們剛才說要去玩賭香腸時她本來也想跟,結果他們卻要她在這裡休息,說會沾滿香腸炭味什麼的。
  「雖然是帶妳來開開眼界,但妳畢竟是活人,要是混在裡面太久,還是會受到影響。」阿樹指了指頭頂的大樹,說:「這裡可以淨化妳沾到的死氣,等香腸吃完就送妳回去。」
  「要回去了!?我還沒逛夠,後面那裡不是還有好幾個攤位?」
  雖然後面看起來有些陰陰暗暗的,燈光也沒有前段路明亮,但那裡還有好幾個攤販,沒逛完怎麼可以撤場。
  「那裡妳不能過去。」
  「為什麼?」
  阿樹示意她再看仔細點,曹玖月也瞇眼認真的盯著瞧,只見地上好像有什麼物體在挪動,而且不只一兩個,當她看清楚那些東西是什麼後,嚇到抱住阿樹尖叫,手上的香腸也在忙亂中掉到地上。
  「那那那那那個還是人……不對不對那那那那……」
  連完整的話都說不好,曹玖月腦袋凌亂,組不出句子,呼吸急促到差點吸不進空氣,直到手腕被套上一個物品,清新的空氣竄上腦袋,她才慢慢穩了呼吸。
  阿樹握住曹玖月抖到不行的雙手,將一些靈力分給她,穩定她的心神。
  像名教導幼孩的長輩般,語重心長的說:「所以我才說那裡不是妳可以過去的地方,亡靈並不淨是些好看的,也有因為各種原因導致殘缺的,那些靈失去自我意識,只知道那裡是祂們的地盤,而這棵樹……是祂們不能越過的地方。」
  曹玖月再偷偷瞧了剛才的地方一眼,那些斷體殘肢的亡靈讓她嚇到抖了下,只是這次卻沒剛才驚嚇的大。
  ──反正只要不去看都沒事,別去看就好。
  心裡不停說服自己世界還是很美好,直到穩定了一點後,她才發現自己的手被阿樹握著。
  曹玖月不好意思的縮回手,同時,也看見手腕上的手串,她問:「這是……?」
  「之前那串斷了,補一串給妳,之前保妳的命,現在保平安。」
  在央山的遭遇過於驚險,她到現在都還記得很清楚,只不過她手上的手串只有木珠,沒有當初那個長命鎖,也代表她不用再尋找四散的魂魄,能夠好好活著。
  「垂柳姐姐……」曹玖月若有所思的摸著手串,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去看她?」
  「……晚一點吧。」
  之前她也問過幾次,阿樹的回答都是一樣,相同的微笑,相同的回答,掩飾真正的答案。
  曹玖月垂下眼,不敢再問下去。
  「嗯。」
  她輕應一聲,草草結束話題。
  
  曹玖月踩在柔軟的床墊上,身上的大襟衫已經變回原本的睡衣,她捧著吹風機,向窗外的阿樹和鉌曄道別。
  「早點休息吧。」
  「嗯。」
  目送兩人乘坐樹枝離去,曹玖月來到書桌前,將吹風機放下,看到時鐘顯示的時間,對於剛才在舊市逛了快三小時,現實卻只過了半小時的事實感到意外。
  她從口袋拿出木牌。
  結果她還真的把木牌帶回來了。
  曹玖月摸摸身體,也沒哪裡不舒服,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
  她摩娑牌面的痕跡,看不清的文字,蘊含某種意義,她打開讀書燈細細研究。
  殘留的痕跡太過模糊,研究十分鐘,只能勉強看出幾個文字。
  「希望……能……永……的……這裡是什麼呀?」
  看到眼睛痠,卻還是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曹玖月只好放下木牌,放棄的關上讀書燈。
  爬上床鋪,她趴在窗檻上,透過紗窗看著明亮的半圓月。
  「結果還是沒問清楚。」
  兩個禮拜前的不歡而散在今天的舊市裡煙消雲散,阿樹沒有提起一句,她卻還是很在意,只是最後沒有再做詢問,畢竟難得消除尷尬,她也不會沒事找事做,去重新挑起尷尬,不得不說,她還是很喜歡去那間小小祠堂的,也不希望因為一些事情導致她沒機會再去。
  手指摸著渾圓木珠,思緒飄到遠處,恍惚的視線裡,好像看見灑落陽光的枝葉風景。
  一雙漂亮修長的手在樹頭繫上滿是祈願的許願牌,牌面隨風轉動,墨字若隱若現,那雙手緊緊相握,靠在胸前,誠心祈求。
  「希望,能跟……在一起……成為……的……」

  恍惚的風景,因一陣嗡嗡聲與癢感而終止,曹玖月往臉上一打!
  「啪!」
  臉頰殘留五指印,但擾人的蚊子卻躲過致命一擊,好好的在房間裡亂飛竄。
  「討人厭的蚊子!」
  跑到角落拿起電蚊拍,曹玖月開始在房裡與蚊子大戰三百回合,直到將蚊子電成焦屍,才滿意地去洗手刷牙,準備上床睡覺。
  而木牌,早已被她拋諸腦後。

  過了午夜,白露結束,兩界分離,舊市也跟著消失,神農街恢復以往的寧靜。
  阿樹從祠堂走出,發現鉌曄正趴在板凳上曬月光,搧著蒲扇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阿樹,你什麼時候要跟曹玖月說垂柳消失的事實?」
  聽見詢問,阿樹苦笑了下。
  「……晚一點吧。」
  鉌曄垂落的尾巴甩了下,說:「她比我們所想的還要聰明,說不定已經猜到實情了。」
  阿樹摸了下鉌曄的背,嘆了口氣:「那麼等她自己問的時候再說吧。」
  「還真不像你。」
  「……」
  「你對曹玖月太過小心翼翼,不像原本的『榕松公』。」
  鉌曄起身壓腳鬆筋,往前一跳,繞進祠堂裡。
  「阿樹,有些時候,說謊只會讓人更加討厭,尤其是神明。」
  跳進空間結界,鉌曄消失離去,徒留阿樹一人,月光將影子拉得長遠也孤寂。
  「我知道……」
  阿樹垂下蒲扇,輕輕觸摸編織的扇面,耳邊似乎聽見過往擁擠人潮的吆喝與浪聲,還有那道懇切的祈求。
  蒲扇用力拍打椅子,猛的聲音打斷翻騰的思緒,他困難的嚥下唾沫,讓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回憶。
  從口袋拿出一條斷裂的繩結,阿樹緊握於掌心。
  「希望……」
  心頭酸澀,話語最終隱沒在喉頭,殘留的是凌亂的樹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