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心 第六話 饕王拜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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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8-08

  阿三仰天望去,看日正西斜,彷彿一切的光明全被黃昏吸去。他痛苦的內心被無力感深深佔據,實在想不到辦法把小妹拉回正途。他低頭一嘆,對鐵霑、高天賜兩人說道:「今次不分勝負。你我三命相抵,應該算是勝負未分。」

  強攻不能破法陣、奪天舞;暗守不能伏災星、救小妹。阿三本來就不是聰明擅計、足智多謀之士,轉過身頹喪地離開,一時之間阿三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狄孟虛追了上去,對苦著一張臉的阿三道:「吳大俠,現在我們應該要想些辦法破五嶽真形陣。雖然今天僥倖勝利了,下次也不可能會有這樣的機會。」

  阿三明白狄孟虛言下之意,五行門包括掌門,還有六人,他們未必會和鐵霑一樣犯傻。阿三一笑,道:「若天下人都跟那個傻……」兩次相遇交手,其實阿三仍不知道鐵、高二人姓名,但是他已經隱隱覺得鐵霑是個值得佩服的人物。阿三改口道:「若天下人都跟那位英雄一樣,又怎有相負?」阿三其實大大錯了,幼時他自以為正直的時候,就負過他人。

  看吳、狄兩人的遠去的背影,鐵霑有些糊塗了。武也是一種竭誠心力的創作,每個武人的一招一式都投入了信念與想法。以武相會,常常可以洞悉一個人的心靈。鐵霑可以感受到吳季暢的招法中,除了排除一切障礙的兇念之外,還有一股殷切的期待與盼望。鐵霑摸了摸自個粗壯的大腿,有些忸怩地問高天賜道:「阿賜。我覺得事情有些古怪,可我又表達不上來,可能是因為我不聰明,可是我心裡頭實在不踏實。」

  高天賜撕去臉上餘下的人皮面具,露出了鮮少人見過的真面目。嬌豔的臉頰在西下的紅光映照下,更顯得美麗不可方物。她依靠著鐵霑雄壯的巨軀,冷冷道:「鐵哥。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認為,吳季暢不像是壽王爺所說,是個兇殘霸道,要竊取國寶的惡徒。」

  想起那天晚上兩方的片段對白,高天賜緊握住鐵霑的大姆指道:「鐵哥。我想我們這次遇到的事,可能沒那麼簡單。要是兩造都不是好人……其實這世界上,本來就不一定能分清楚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看著鐵霑古怪的神色,高天賜微微笑道:「鐵哥。不管你怎麼想,我永遠支持你。」

  鐵霑一把抓緊高天賜,向吳、狄兩人跑去,大喊:「站住!」真是虎吼、龍嘯,一時林道之間,站住二字迴響不絕。

  吳、狄二人聞聲回頭,看到急奔而來的鐵霑。狄孟虛跨步向前,拱手問道:「請問兩位還有何見教?」

  鐵霑對狄孟虛來歷完全不知,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位書生打扮的陌生人,武藝可能還在吳季暢之上。鐵霑愣了一下,點了個頭,表示沒有惡意,他緩道:「我想聽聽看吳季暢的說法。」

  換阿三腦門問號直冒,不由得心中直念:「說什麼法?」

  看吳季暢一臉不解,高天賜道:「我們家鐵哥,想到什麼說什麼,不免說話沒頭沒尾,請兩位不要見怪。鐵哥的意思是,好幾個月前我們師父收到壽王爺的一封信,信上講他有個兇殘霸道、武藝極高的對頭,這個對頭準備要盜竊國寶、動搖國綱。他希望我們五行門可以為了名門正派的大義,收捨這位名叫吳季暢的兇徒。」

  高天賜話講到這裡,又抬頭看了一下鐵霑後續道:「但是鐵哥覺得兩次跟你見面,你不完全像是壽王爺形容的那種壞人。所以鐵哥想知道對於這些事,你吳季暢有沒有要解釋的?」

  此刻吳季暢已經下山多時,口舌較夜闖王府時溜轉,但也不是能言善道之輩。阿三惡狠狠地說道:「李瑁那廝,才是大唐的禍害。我正奇怪,我獨居深山多年,什麼時候得罪過貴派,原來就是被人先嚼了舌根。」

  高天賜道:「你這樣反指壽王爺為非,空口無憑,恐怕就連鐵哥都無法相信吧?」

  阿三反問道:「李瑁那王八,明明先盜竊國寶的是他,要動搖國綱的也是他,現在竟然賴在我身上!他跟你們講這些混話的時候,又有何憑證呢?」

  狄孟虛皺了眉頭,不能接受這句話。本來那廝還是針對一個人罵,用了王八,不就是罵整個大唐皇家都是烏龜了嗎?

  鐵霑面色鐵青,讓人一看便知是無憑無證,但是高天賜又道:「問題人家是王爺啊,他的身份自然也是種證明,人家何必故意沒事找事,偏偏汙衊於你?」

  「什麼?」阿三朗道:「如果王爺講得話就是真憑實據……」阿三戟指狄孟虛,續道:「那換你跟他說!」

  狄孟虛伸出兩掌,前後翻了翻,表示沒有要搞鬼,他道:「兩位待看了在下隨身的這道密函,再做論斷吧。」從懷中拿出一信封,交給鐵霑。

  鐵霑看也不看,便交給了高天賜。高天賜急忙打開封口,展開信紙,讀了起來。不久後,高天賜一臉狐疑,可是看了看信末的大印跟屬名,又不由得不信。於是高天賜只好小聲把信中的內容,告訴鐵霑,鐵霑本來就不是做作的人,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也是聞訊大驚。

  高天賜,將書信遞還狄孟虛問道:「不知道狄先生,除此信外,還有沒有物件,能證明自己是忠王爺的幕僚呢?」

  狄孟虛道:「在下身上還有王爺親賜的令牌,不過對你們而言恐怕也不足當作是證據。要是貴派上下,願意與在下同往忠王府,便可親見王爺本人。王爺他對於愛國之士,一向十分景仰。何況五行門威名遠播,是當今武林名門,一定能立刻謁見王爺。」

  鐵霑小聲問高天賜道:「阿賜,我們這次是不是冤枉了人啊?」高天賜看鐵霑心慌意亂的模樣,想起了鐵霑從小愚笨,所以最怕就是做錯事。可是天下間是非黑白難分,如今這件事又牽扯到兩位王爺,恐怕已經涉及立儲之爭,遠遠不是他們兩個年輕人能分清的範圍了。高天賜拍了拍鐵霑的巨臂,柔聲道:「鐵哥,不如我們回去稟報師父吧。」

  阿三見鐵霑要轉身離去,叫道:「等等……」阿三想了想,後道:「我叫吳季暢,兩位早就知曉了,不過我尚未知道這位兄台的大名。」

  「我叫鐵霑,鐵是鋼鐵的鐵,霑是法雨均霑的霑。」鐵霑擺了擺他扇子般的大掌,向荒野居歸去。

  「狄……」狄孟虛本是王爺手下,正是阿三最討厭的權貴鷹犬,但是這次蒙他相助,於情於理自然該客氣一些,阿三想了一下,稍有收斂地說道:「狄先生,我們有什麼辦法,能破這五嶽真形陣呢?」

  「在下猜測,五嶽真形陣既是聚五嶽之正氣,匯流於終南山,那五嶽之上必有導引正氣的符法、祭壇。」狄孟虛微微沉吟,又道:「不過此陣從先秦到現在,以佈久遠之時間,尚未有人破得,可見這陣佈在五嶽之祭壇,應是非常隱密,才千年來沒有被旁人所誤觸。吳大俠與在下兩人,一時之間要破,恐怕並非易事。」狄孟虛垂手頓足,又道:「更何況真能壞此陣,又該如何處理長年來封印在五行門的妖邪呢?」

  聽到妖邪處,阿三看了看自己右手,無奈道:「萬不一,他們並不是妖邪呢?要是他們像我這樣呢?或是說我這樣便算上是妖邪了嗎?」

  狄孟虛微微點頭,細聲道:「吳大俠終究已經和常人不同,常人深怕與眾不同之物,因為不同於自己的事物,不容易了解。越是不了解,越是害怕,所以才有句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狄孟虛倒轉配劍劍柄,讓阿三方便看清,劍柄上的古篆字,後道:「可是我跟你一樣,所以我知道你保有自己的心智,還是一個人,並非是妖邪。」

  阿三窮農出身,並不識字,對狄孟虛的所為大疑,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右腕突然一痛,整隻右臂捲曲了起來,像是靈蛇抬頭,右掌背上乳白色的眼睛緊緊盯著劍柄上的兩個古篆字看,不一會,饕鎖哼了一聲,怒道:「當年火神與水神相爭,撞倒天柱不周山,導致天界傾斜,我等一百單八位同胞,因而不幸墜落人間,佈滿寰宇。後各得其主,以力相爭,雖是天理,然弒主之仇不能忘也。燃凰、海帝、應龍、精麒,四靈天鐵,為軒轅氏爪牙,乃我舊主大仇,現汝持燃凰見我,是考驗我數千年來鬱積的怒火嗎?」

  「恐怕你忘了,越是忿怒,身為忿怒鳳凰的燃凰,它的力量就越強大。」狄孟虛笑道:「更何況你也知道,各為其主,以力相爭是天理。而且我們現在還有一個同樣的目標,那就是幫助吳大俠完成他的心願,應當併力為上,相殘為下。」

  天鐵本為天界密寶,本身沒有性別、想法、宗旨。他們現在各自擁有的特性都是流落人間數千年的觀察與辨證,為了所向無敵構想出各式各樣的能力。像饕鎖,便以吞吃一切為本,巨大紅蛛為貌,鋼質軟鞭為形,遊盪在弘農山區間。而燃凰卻以忿恨為根,涅槃鳳凰為貌,紅色長劍為形,流傳在武林中人手上。

  從第三者的角度看來,是阿三一隻變了樣的右手跟狄孟虛怒目相視,但是從阿三的角度看去,饕鎖是一個穿著破爛粗布衣服,整身髒兮兮的兇巴巴小女孩。

  饕鎖聽了狄孟虛的話,轉頭看了會阿三,妥協道:「參……好吧,為了參,就先放下我們之間的恩怨。」小女孩的身影越來越稀薄,最終又變回了一隻普通的右手。

  阿三用力拍打這隻不聽話的右手,道:「喂……喂……別自顧自出現,又消失啊!」無奈聳聳肩,阿三歉然道:「它就是這樣,生氣就突然跑出來,不高興就躲起來。」

  狄孟虛反道:「它躲起來不是很好嗎?這樣你不是正常了些。」

  阿三並不喜歡這個想法,畢竟不管旁人怎麼說,饕鎖對阿三來說跟恩人沒兩樣。有饕鎖在,阿三才正常,才完整。

  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路,路上狄孟虛一個人講著可能破解五嶽真形陣的各種方法,但是每個方法說到最後,狄孟虛又覺得不可行,阿三原本就是鄉農出身,其實也聽不懂狄孟虛在說什麼陰陽五行的大道理。於是狄孟虛就自彈自唱了約略半個時辰,才發覺事情不對勁,問阿三道:「吳大俠,你那白色毛皮的兄弟呢?」

  阿三陰陰一笑,臉上頗有得意之色,他解釋道:「你是說玉兒吧。當我遠遠看到那姓鐵的好漢……」阿三忍不住,多笑了一聲,以鐵霑身形之巨,要遠遠地看到他,實在是太容易了。阿三接著道:「便要玉兒躲起來,牠是野生獸類,什麼閉氣絕息,密蹤隱匿,是天性,是動物在野外求生必然的功夫,現在牠應該已經探得五行門所在何處,正在尋我們的味道歸來吧。」

  狄孟虛有些驚訝,沒想到阿三看來忠厚樸實,竟然在交手前便埋下這步棋。阿三是個老實頭,見狄孟虛神色有異,便解釋道:「請狄先生別想太多了,這並不是我的主意。」

  「嗯。」狄孟虛點了點頭,對阿三道:「探得如何潛入五行門,雖然是一件要事。可是五嶽真形陣畢竟牽涉重大,要是我們擅自破了陣,得到天舞,雖然斷了壽王爺的陰謀,但是五行門監禁的天鐵若趁虛逃出,說不定會造成更大的禍害。因為壽王爺不過有心爭權,而長年被囚禁的天鐵們,說不定都是些充滿怨恨的恐怖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