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心 第五話 鐵龜銀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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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28
  阿三大搖大擺穿過鐵霑跟高天賜的身旁,對他倆視若無睹。

  鐵霑一怒,鋼拳出手,速度是當日在王府時的三倍,阿三心中一驚,還是閃過鐵霑的拳頭。鐵霑不愛說話,他師弟高天賜替他說道:「吳季暢。別小看我們,我們那日在王府是沒使上全力。」

  阿三從右掌甩出一條漆黑的鋼鞭,鞭聲如蜂群飛鳴,長鞭轉動,護住全身。

  高天賜反手拿出兩把短劍,輕哼一聲,笑道:「吳季暢你就乖乖待死吧。」

  其實並不是鐵、高兩人在王府留手,而是他們從小在山中長大,不習慣俗世的髒亂與喧囂。現在他兩回到終南山,光是山區周遭的新鮮空氣,就讓他們多加三分實力。何況此處山形地勢,他倆熟爛於心,臨敵對陣實力更是倍增。

  鐵、高兩人,逐步合圍阿三。鐵霑右手一伸,拳頭打向阿三門面。阿三避頭閃過,鐵霑換拳變肘,繼續砸向阿三。高天賜與鐵霑長久配合,心意相通,兩把短劍不斷朝阿三後背連點。突然間,鏘、鏘兩聲,阿三鋼鞭自走如龍,彈開高天賜的雙劍,順勢閃過鐵霑右肘的猛擊。

  高天賜原本計劃是前後合圍,顧前必定失後,守後必然輕前。沒有想到阿三手腕不動,鋼鞭還能自在揮舞,這是五行門諸子從未見過的鞭法。

  鐵霑雖然心疑,仍揮拳力攻。但是阿三武功著實了得,單鞭揮動,招數詭異,縱然有高天賜之助,相鬥不到一刻,已經讓鐵霑露出破綻。就抓準鐵霑出招收招的一瞬間,阿三將鋼鞭往鐵霑天靈蓋砸去,高天賜一見,大驚,飛撲救人,後背、左腿中鞭,劃破了衣褲。

  鐵霑將中招的高天賜輕放到一旁,接著對阿三狠瞪一眼!鐵霑大聲喝叫,不斷向阿三出招。阿三鞭招加緊,更添變化,不一會鐵霑左臂被鋼鞭鎖住。鐵霑手腕急轉,拉死鞭尾。阿三突然一個背寒,雙劍入身,高天賜的劍招穩穩刺在阿三背上。阿三左腳連踢,卻被棄劍的高天賜閃過。

  阿三心頭思緒亂轉,心中暗問:「奇怪?我的鋼鞭沒打斷那小個子的背,也沒扯斷大個子的手腕?這種感覺是……我的背好痛……」阿三漸覺勢轉,不是鐵高兩人的力量增加了,是饕鎖的力量逐漸消失。

  高天賜從懷中又取出一對短劍,陰狠得意地瞧著阿三拔出左背上的短劍,阿三驚訝地看著劍刃上的紅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受傷,又怒又驚之下,用力將短劍摔在地上。

  背上的劍傷,痛楚清晰傳進腦海,照往常的經驗,普通的武器是沒有辦法貫穿阿三有天鐵加持庇護的皮膚。現在卻被高天賜戳出兩個窟窿。突如其來的傷害,讓阿三的鬥心萌生了極大的動搖。

  現在阿三一面跟鐵霑用鋼鞭拔河,比較力氣;又要浪費精神,注意高天賜的偷襲。陷入困境的阿三突然想起狄孟虛的警告,終南山可是有著蛇族天鐵無法對抗的強大陷阱。

  一陣勁風,一道白影,伴隨著金鳴聲連響,有人逐開了高天賜。阿三用眼角餘光,想知道是誰來幫助他這樣惡名昭彰的武林孤狼。來者飄逸瀟灑的白衣,一身優雅的傻呆書生氣,手上拿著一把很特別的劍,劍身是闇紅色,劍鍔像似展翅的鳳凰。

  狄孟虛長劍招式兇狠,氣勢長馳,像是獵鷹擒蛇,打得高天賜沒有反手的餘地。

  鐵霑見阿三得人相助,不禁一愣,計劃中阿三應該是獨行客才是。鐵霑缺乏應變能力,無法變通,只能眼見高天賜勉力對抗狄孟虛。狄孟虛劍法雄麗,威嚴自生,與他身上的書呆氣差別極大。阿三心頭一驚,雖然猜過這傢伙是冒名狄孟虛,可是沒有猜到他武藝竟然不在自己之下。阿三仔細回想,狄孟虛若非是強者,怎麼會在自己跟饕鎖面前泰然自若!

  高天賜的劍法陰險毒辣,雙劍輪點,如蟒蛇雙牙,可是狄孟虛大開大闔,如神鳥展翅的威猛劍法,卻壓得他無法展現實力。想要鐵霑相救,又不可能,他倆這一對,正因為高天賜靈巧,鐵霑樸實,才會是鐵霑對敵,高天賜後援的陣勢,如今陣勢被打破,高天賜危在旦夕。

  可能是在終南山山腳下,地主優勢,或是佛祖顯靈,讓鐵樹開花。鐵霑見勢頭大大不對,使盡吃奶的力拉住長鞭,仗著力大把阿三當成一個大流星鎚,向狄孟虛砸去。狄孟虛往後一躍,閃避被拋擲的阿三,失掉了先手突襲建立的優勢。高天賜連忙躲回鐵霑身後,重回鐵霑為盾,他見機行事的陣型。

  阿三拍掉身上的灰泥,狼狽地站起身來。狄孟虛搖搖頭,問道:「吳大俠,你沒事吧?」

  阿三應狄孟虛道:「我感覺不到饕鎖的……力量。若是平時,他們五行門七子齊上,我也無懼。」

  「我不是早跟你說過了!這兒可是有蛇族天鐵無法對抗的力量。五行門的創始者鄭仲光藉鄒衍之力,建荒野居。依照五嶽山景,立大陣法,將天下正氣拉到西嶽副山的終南山,用以辟破妖邪,對抗蛇族天鐵。」狄孟虛道:「所以光靠你一個人,是不可能奪取天舞的。」

  語畢,狄孟虛走近阿三,幫他拔起右背上另一把短劍,續道:「你身上的傷口,就是天鐵失去作用的證明。」

  「辟破妖邪?」阿三緊緊抓住右手,急問道:「那饕鎖它會有危險嗎?」

  「放心吧!天鐵不過是工具,只要契約成立,它不管耗損,都會扶持你。所以你的右手也不會因故失去。」狄孟虛邊回應阿三,邊把短劍收入袖中。

  「不,我不是這意思。」阿三認真地詢問:「就算再一次失去右手也無所謂,我想知道的是它是不是安然無恙。」

  狄孟虛似乎有些驚訝,向來事事如他所料,如今也有沒料到的事。他不解道:「什麼?吳大俠,我沒有聽錯吧?你在乎蛇族天鐵的安危?它們不過是趁火打劫的兇徒,用契約役使你的妖怪吧?」

  阿三反駁道:「不。如果不是它,我早死在深山中了。如果沒有遇見它,縱使我逃出狼口,一個孩子也沒有辦法在深山中活下去。」在人生無止境的黑暗中,饕鎖是阿三的明燈。不論被稱為蛇族天鐵的饕鎖是多兇惡、貪婪的妖怪,在阿三的世界裡,犧牲自由,自願成為阿三右手的饕鎖,已經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鐵霑不管狄、吳兩人正在交談,仍是一拳一拳打來,阿三失魂落魄,全仗狄孟虛高超的劍技護身。鐵霑見狀更是猛攻阿三,狄孟虛一邊護著阿三,一邊應付如惡蛇吐信的高天賜,以一打二,勉強平手。

  阿三閉上眼睛,企圖在內心尋找跟他共用一個身體的夥伴。他跨過矇矓的昏暗,在一個漆黑的山洞前停下腳步。這個山洞像極了阿三小時候的窩,他慢慢走入山洞,進入山洞的深處。一個身穿破爛衣服的小女孩癱軟在地上,瞳孔渾濁。

  阿三溫柔地抱起小女孩,替她擦拭額頭上的暴汗。

  「參?是參嗎?」小女孩說話的聲音,像極了撒嬌的孩子。

  「嗯。」阿三點頭,小女孩說道:「參不該到這裡來,參現在的處境很危險。」身子明明顫抖著,卻熱得像火燒。小女孩推開阿三,說道:「參有比關心饕鎖更重要的事,參應該要好好保護自己。」小女孩輕拍阿三的臉,把阿三的意識送回現實。

  阿三張開雙眼,看著鐵霑、高天賜、狄孟虛之間的激鬥,又低下頭,俯視自己的右腕。

  右腕的空虛感,連帶著右半身整個發麻。阿三低頭問自己道:「沒有了饕鎖,我又算是什麼?」從離開家以後,阿三一直把饕鎖跟玉兒當成家人,雖然常常跟玉兒分別,各自行動。可是阿三身邊從來沒有缺少過饕鎖,失去因為擁有饕鎖而得到的強大力量,吳季暢到底又算是什麼呢?

  天大的笑話嗎?

  硬接下鐵霑的拳頭,狄孟虛回身一劍,一道劍光閃耀,逐開伺機而動的高天賜。狄孟虛真弄不明白,吳季暢在呆愣些什麼,平時為了向目標邁進,可以排除一切障礙的吳季暢,只因為有可能失去饕鎖就開始喪志嗎?閃過鐵霑如大鎚般的巨拳,狄孟虛對阿三道:「吳大俠!你到底在幹什麼啊!就算你失去了饕鎖,不是還有逆命戒嗎?」
  
  阿三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活在有饕鎖的世界裡……

  他頭一次,要自己面對現實,不禁讓他有些不知所措。縱使右半身的肌肉都是一片鬆弛痲痺,阿三還是不由自主地使用右手,來格擋鐵霑砲彈一樣的重拳。重重摔在地上的阿三,從胸腹之中感受到巨大的疼痛,他半跪在地上,反胃似地嘔出黑血。

  鐵霑不像身旁的高天賜,對於擊倒吳季暢感覺歡興,反而有些不太高興。他心道:「打倒吳季暢,打倒不能使用天鐵的吳季暢,對我來說,有意義嗎?我能抬頭挺胸,告訴其他人,我將吳季暢打倒了嗎?」

  此時高天賜,纏住了狄孟虛,他知道靠實力,他是打不贏阿虛,只期望鐵霑快點開竅,給跪倒在地上的吳季暢最後一擊。

  鐵霑向前一躍揪住了吳季暢的胸口,看得狄孟虛是心急如焚,高天賜更吃定狄孟虛關心則亂,使出種種毒辣的劍法,阻止他援助吳季暢。

  但鐵霑之舉是大出兩人所料,鐵霑將吳季暢往前輕拋,右足向前劃了一道界線,道:「五嶽真形陣的範圍應該是到此為止……」

  雙足踏出,鐵霑過了界線後,接著說道:「兩次見面,我了解你是一個強者。我不知道你在追求什麼,不過你對於追求的事物,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心。雖然我們的立場不一樣,但是我不願你死在五嶽真形陣裡頭。」鐵霑愣了一會後,堅定地說道:「因為龍困淺水不是強者應有的死法。」

  高天賜突出怪招,向後一翻,將兩柄短劍分前後射向狄孟虛,趁他招架兩劍之時,爭取轉進,他如老虎般迅即,奔到鐵霑身邊,怨道:「鐵哥!你在幹什麼啊?如果不利用五嶽真形陣制住他身上的天鐵,我們要怎麼贏他呢?」

  鐵霑用力一拍自己厚實的胸脯,說道:「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問題。若是靠五嶽真形陣贏了他,我們倆又真的自誇的來嗎?我倆二人,自幼行同路,食同桌,哥哥我想些什麼,你怎麼會不明白?我想打倒的……想對抗的,是真正的強者。憑藉著自己的雙手,而非五嶽真形陣!」

  高天賜猛然跺腳,心頭發怒,氣鐵霑腦袋又犯傻,可是抬頭看著鐵霑方方正正的大國字臉,高天賜點頭道:「是啊。你是鐵哥。」摸了摸鐵霑方正的下巴稜線,高天賜嘆了口氣,再度從袖筒中拿出備用的雙劍,一雙蛇眼緊盯著狄孟虛,他對鐵霑道:「你喜歡當傻瓜,那我們就當傻瓜吧。」

  被擲出五嶽真形陣,吳季暢感受到一股生氣,直貫右臂,原來失去感覺的饕鎖,緩緩恢復。扶著身旁的大樹站起,吳季暢眼前彷彿看到了兩個人,一個是總頑固堅持己見的自己,和雖然鬧著彆扭,最後也是要妥協的饕鎖。

  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是魯直的鐵霑,和看來失望的高天賜,但是他倆身心一線,任誰都能感覺得出他倆異體同心之堅。

  既出了五嶽真形陣,鐵、高二人,又哪裡是吳季暢的對手,狄孟虛見阿三戰姿恢復,一手鋼鞭,使得如流星追月,便退後十尺,不再出手。

  三人又過上六招,吳季暢發覺右手蠢動,自是饕鎖想使蛛網陣,將鐵高二人分切成屍塊,一勞永逸。阿三殺起跋扈的兵士,自然是手下不留情,但是眼前這兩個不知內情的武林人士,阿三並不願意下重手,如願意下殺招,五行門諸子早在壽王府便死盡了。

  何況剛剛鐵霑又讓了一手,讓阿三急忙將右腕收回身後。就這一分神,高天賜一對短劍向前搶攻,如巨蟒開口,阿三心頭一驚,側身斜避,而鐵霑與高天賜成對多年,心意相通,右腿先向左一掃,如龍尾震地、左臂再向右一揮,似龍角破天,左右夾攻,要阿三避無可避。既無可避,阿三左掌掌刀直遞,向鐵霑咽喉斬去,來個玉石俱焚。

  突然一道身影一閃,高天賜硬是擋在鐵霑身前,要以身代死。在生死一瞬間,不知道是鐵霑,還是阿三先停了手,高天賜矮了鐵霑一個頭,現下阿三的掌刀貼在高天賜的額頭上,鐵霑的拳頭也停在阿三眼前。一道皮革破裂的尖聲,高天賜的臉面被阿三掌刀的氣勁劃開,半張向蛇一樣陰沉的臉皮掉落在地上。

  高天賜一雙蛇目,跟小妹相仿,充滿著不悔的狂念。阿三看著高天賜臉上展露的雪白肌膚,他發現自己剛剛看到的並不是幻影。回想跟這兩個人交手的過程,他們互救之心切,怎麼會是一般師兄弟比得上的呢?他們的確是異體共生。

  阿三問道:「你為什麼停手?」

  鐵霑應道:「因為你停手。」

  「你知道我為什麼停手?」阿三問。

  鐵霑搖頭,他不知道。但隨著阿三慢慢收手,他也收手。待阿三向後一躍,鐵霑急忙抱著高天賜,關切地問道:「阿賜。妳沒事吧。」高天賜伸手摸著鐵霑滿是鬍渣的下巴稜線,柔聲道:「鐵哥。我沒事。」其實她剛從鬼門關前走一回,怎麼會沒事呢。高天賜雖然想逞強,卻無法阻止雙腿顫抖發軟。

  「原來你是女的……」阿三後退數步,心中暗自慶幸阻止了饕鎖。

  高天賜怒道:「女的又怎樣,女的不是人嗎?」鐵霑大掌一伸,制止了高天賜。

  「你走吧。」鐵霑朗聲道:「我們兩條命,已經輸給你,蒙你相讓,得以活命,也沒有顏面再跟你交手了。」高天賜欲言又止,神情雖然不服氣,不過既然鐵霑話出口了,她也無話可說。

  高天賜細聲對鐵霑怨道:「鐵哥,剛剛大好機會,你應該全力一擊,打在他沒有天鐵的左側,那如此一來勝負就很難說了。」

  鐵霑反問道:「那妳剛剛怎麼不趁我二人互擊,突襲他左側呢?」

  高天賜應道:「我劍技拙劣,能不能傷他還是未知之數,但是你要是喉頭受了他鋒利的手刀,肯定有性命之危。我能見死不救嗎?」

  鐵霑嘆道:「你既不容我死,我又怎能捨妳而獨生?」高天賜半喜半憂。喜,是木訥的鐵霑,竟然能講出這句話;憂,是師父吩咐的事砸鍋了,要怎麼跟他老人家交代。剛說完話,鐵霑猛咳一陣,嘴角滲血。

  高天賜知道是剛剛猛力收手的緣故,原本對吳季暢使出的強大力道,一急停,便反衝回鐵霑自身。鐵霑深吸一口氣,把鬱抑在胸口的一團惡氣,全部吞入腹中。高天賜抹去鐵霑臉上豆大的汗珠,又急又憐的問道:「鐵哥你沒事吧?」

  鐵霑傻氣地搖頭表示沒事,但任誰都看得出,他已經身受內傷。而阿三雖然也是急忙停手,但他有天鐵饕鎖護體,僅僅左胸稍有不適。

  吳季暢耳中高天賜那尖細的蛇聲,已經蛻變成清脆的燕鳴。

  阿三看鐵、高二人鶼鰈情深,不禁低頭尋思:「她的眼神跟小妹一樣,這代表她能為鐵霑死,所以小妹也能為她所愛而亡囉?到底那個人是誰?是李瑁嗎?這樣不悔地深深陷落,我有足夠的能力救她,讓她迷途知返嗎?」

  再一次,阿三覺得自己無能,巨大的失落感將他的心掏空。

  阿三渾然不知,那讓小妹狂熱,不斷做出瘋狂舉動的人,近在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