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心 第六話 饕王拜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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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8-11
  五行門掌門朱譽麒非常惱火,斜眼看著跪在堂下的鐵霑跟高天賜,不可置信地問道:「你們兩個就因為吳季暢一面之詞,就饒他一命,空手回來,這要為師怎麼跟王爺交代呢?」

  鐵、高兩人,回到荒野居以後,就一五一十把經過告訴師父朱譽麒,他一聽之下大發雷霆,將兩人罵了半個時辰,五行門諸子少見師父大動肝火,鐵、高兩人自認有愧,只是低著頭罰跪,師父罵到不合理處也不敢辯解。

  陳盛豐早非少年人,心頭多有計較,他心中尋思:「師父並不是不講理的人,今天為何如此固執?鐵師弟愚直勇信,不願意欺人下風,本來就是可想而知的事情。我本以為師父派鐵師弟去攔阻吳季暢,就是不想再多有死傷,怎麼聽師父言語,他老人家對此大大不滿呢?聽師父的說詞,倒好像本來以為派一個笨一點的徒弟,就不會受他人花言巧語所動搖似的……可是師父平常教我們要明辨是非,這回怎麼聽不下吳季暢、狄孟虛兩人的說詞呢?如果那信箋真是另外一位王爺所書,這事已經變成皇室內鬥、王子爭儲了,我們普通武夫應該牽扯李氏之間的內鬥嗎?」

  見師父仍喋喋不休,東念西罵,陳盛豐則繼續神遊,反正挨罵的不是他,他便放心思量。他心想:「我們門派幾千年來,故意弄得人丁薄弱,就是為了保守天鐵這個大秘密,正是知道的人越少,洩漏的可能就越小,所以連掌門子女,也強制算在七位傳人當中。可是我們雖然人數少,卻沒有一個人不苦心鑽研武藝,為的就是在災惡降臨之時,能出一份力,降伏妖邪,維護中原。是因為這個中心思想,讓師父認定了持有天鐵的吳季暢是禍首囉?」

  今日狄孟虛雖持燃凰相助吳季暢,但他在五嶽真形陣當中並未力量衰退,所以鐵、高兩個普通人沒有發現狄孟虛的寶劍燃凰是天鐵冶製,自然五行門上下也不知道。

  「還是不太對阿。」陳盛豐又想:「我們五行門要對抗的是為禍人間的天鐵?還是持天鐵為禍之人?如果吳季暢真的是受忠王爺所邀,來對抗欲意叛國的壽王爺,那吳季暢跟他的天鐵,代表的是正義?還是災禍?」時正武周既往、大唐中興,朝庭為了鞏固權力,鼓吹忠君、尊師等傳統價值觀,駁斥投機、悖逆。陳盛豐自然深受影響,雖然書讀得不多,但儒家禮教深植於心。

  對陳盛豐而言,師父指責誰錯,那自然誰一定有錯,但是現在又牽涉到了兩個王爺。雙方的說詞還大大不相同,萬一真相是王爺間爭權奪利的種種陰謀,那便是灘大渾水了。

  陳盛豐不禁希望,鐵、高兩人,真如師父所言,是被賊人的花言巧語迷惑。不然的話,捲入王儲間的紛爭,很可能惹火燒身,導致全門覆沒。看師父的臉色似乎堅決參與這件不尋常的事,陳盛豐偷偷嘆了口氣,猜想師父是不是臨老轉蕃癲,為什麼硬要淌這灘渾水呢?他伸手在背後,趁師父朱譽麒沒注意的時候,對另外兩位師弟打了個手勢,先指了指鐵霑,又指指公孫光,再指指自己。然後劃了個圈,又劃了個叉。然後在偷瞧師弟們的反應,胡劍陞搖了搖頭,公孫光點了點頭。

  陳盛豐向胡劍陞、公孫光兩人打暗號問道:「我要阿光幫阿霑說話,你們認為好不好?」胡劍陞持重保守,搖頭表示別頂撞師父。公孫光點頭回應,表示願意接受大師兄的安排。

  公孫光不待後商,出列打斷師父訓示,他朗聲說道:「師父。我們五行門一直以名門正派自居,在武林上還頗受人敬重,不就是靠著我們歷代師尊們撐起的正義二字嗎?降魔除妖,義之大為,然聽信一面之詞,迫害愛國之士,非我們正道本色。所以……」

  朱譽麒打斷公孫光的話頭,對鐵、高兩人道:「你們看看……你們看看,阿光比你們小那麼多歲,都懂得這個道理,你們做人家師兄、師姐竟然不懂,真是讓為師不知道要怎麼罵你們!」

  借了公孫光起的話頭,朱譽麒又繼續罵著鐵、高兩人。陳、胡、公孫三人,向來聯手對敵,雖然個性各有不同,但三人默契極佳,總是能互補短絀。本來打算由年歲最少的公孫光先發,好勸轉師父的想法,那知道師父竟然打蛇隨棍上,截住了話頭。

  「師父。」胡劍陞舉拳做禮,朗道:「阿光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幾個都認為,師父這次責罵鐵師兄跟高師妹,有失師父平日正道的風範。」

  朱譽麒並不是頭一次給徒兒插嘴,不過從前總是歌功頌德、吹牛拍馬,聽了飄飄然,心情大樂,所以一向也不禁止徒兒們插口,但是當面頂撞倒還是頭一次。

  陳盛豐向前一步與胡劍陞並肩,問師父道:「師父認為鐵師弟與高師妹聽信人言,會偏離我們宗門一向維持的正道。但是壽王府方面,難道不算是一面之詞嗎?那一天晚上,我們親耳聽見吳季暢跟壽王爺之間的對談,他們用一個天鐵古戒討價還價,顯而易見壽王爺也欲得天鐵。」逆命之戒,原本五行門諸子也不知道它有什麼來歷,幸好這次為了讓壽王府護院霍英吉,了解自己沒有失心瘋,重新調閱密藏的古代書簡,才發現逆命之戒同樣是用天鐵製造的寶具。

  「若欲得天鐵者,皆有亂國害民之心,為何師父獨罪吳季暢?」陳盛豐不只有一顆大頭,他的浩然正氣更比頭大。

  正氣凜然問來,更讓朱譽麒手足無措。朱譽麒火光暴然,大怒一聲:「反了、反了!」用力一掌將身邊茶桌震得破碎,怒道:「你們現在是翅膀硬了,不把為師放在眼裡了嗎?」

  陳、胡、公孫三見師父震怒,便急忙跪了下來,三人異口同聲:「徒兒不敢。」可是眾人心頭各有所思。

  陳盛豐心想:「師父解釋不了,故意惱羞成怒,想順勢把問題帶過?看來有隱情……」

  胡劍陞卻想:「大師兄太直接了吧,這樣不給師父面子,難怪他老人家要生氣。」

  公孫光倒想:「師父是不是收了人家壽王爺的好處啊?還是陜王爺或吳家曾經開罪過師父?今回這事,師父擺明一面倒向壽王府,跟師父以前公正俠義的路子大大不同。」

  高天賜則有不解,感覺師父訓示偏離了正宗,心道:「每次都講藏有天鐵,就必定是壞人?照這話來看,我們五行門,不就惡貫滿盈了嗎……」

  鐵霑愚直,師父已經罵上數輪,他還在消化師父第二輪的訓話。話都沒化完,還要多想,實在無能為力。

  見事情鬧僵了,一直坐在旁邊的師母勸道:「麒哥,他們五個待你如父,今天也是為了我們五行門長年的宗旨大義,才對壽王爺有疑慮,又不是不服你的教導,何必生那麼大氣呢?」

  竟然連老婆都不給面子,朱譽麒怒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又懂什麼了?」用力掀起門簾,自行進了後室。師母嘆息道:「你們先下去吧。今天這事,你們各自回去好好反省。你們師父一定有理由,才會堅持幫助壽王爺。」師母說完話也急忙進了後室,眾人料想定是去勸師父息怒。

  高天賜緩緩起身,揉了揉兩顆僵硬的膝蓋頭,用力向鐵霑的腳倉踢了一腳,怨道:「鐵哥都是你啦!害我們跪在堂前聽訓。」

  鐵霑砰一個,飛躍起身,幫高天賜拍掉膝上的灰塵,呆然道:「喔,都是我害你吃苦了。」

  其實對不動如山的鐵霑來說,跪上十天也是小意思,全然沒有把罰跪放在心上,而高天賜的性子如蛇一樣扭扭曲曲,要她一時不動,真的是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陳盛豐坐了下來,替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飲畢後,笑道:「你倆也太不知好歹了吧?」

  高天賜眉毛一皺,解釋道:「大師兄連你也這樣講啊?我看那信箋上,蓋的實在是忠王爺的大印,難道要我們……」

  陳盛豐搖手打斷高天賜的解釋,說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下次你們要違抗師父,先跟我們幾個商量好吧。反正有事,一定是我們師兄弟連坐,大家一起倒楣,不如我們幾個之間先把事情弄清楚,才知道要怎麼替你們說話。」

  鐵霑問道:「那大師兄到底怎麼認為呢?我這次是不是做錯事了?」

  「錯?」陳盛豐搖搖頭,偷看一下門簾後方,確認沒人之後,低聲說道:「大大錯了。頭先私放吳季暢,錯一;再者私信狄孟虛,錯二;最後連累我們頂撞師父,錯三。」陳盛豐語畢,替其他四位師兄弟倒了茶,接著說道:「你是方法錯了,精神上卻是對了,所以這次我支持你。」

  「我倒覺得二師兄、四師妹,這次計算過粗……」胡劍陞,看著自己杯子中的倒影,盯著不斷在茶水中盤旋漂浮的茶葉渣滓,又道:「若吳、狄兩位,是友非敵,應請他們上山一見,讓他們自己向師父解釋。你們要是相信他們,幫著敲邊鼓,講點好話便是了。兩手空空地回山上見師父,一無憑,二無據,也難要師父改口吧?」待茶渣落到杯底,胡劍陞便一口喝盡茶水。

  公孫光年歲最少,在其他門派或許沒有說話的份,但是五行門一代七人,七人一心,自然大家也迫切想知道他的意見。

  公孫光見大家都看著他,他只好無奈講道:「我是覺得,直接請他們上山,應該沒辦法吧。那吳季暢不知道因為什麼緣份,得到魔王的饕鎖,進而變成武林頂尖高手,可是只要他一入五嶽真形陣,他就會被打成原樣,變回了普通人。我們與他兩次為敵,在失去自保能力的情況下,他敢上山見我們嗎?」

  「他敢。」陳盛豐臉色鐵青,匆忙站起身來,望向窗外的遠處。遠處三人一狐正漸漸向荒野居大堂走來。銀狐玉兒五行門諸子並沒有見過,更讓大家驚訝的是除了吳季暢與狄孟虛以外,跟他們同行的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