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饒是淡漠如暮，在聽聞希兒話中的關鍵詞後，雙目也不由自主地瞠大一絲。那變化不過一瞬即逝，卻依舊瞞不過希兒尖利的眼光。

見對方如此反應，希兒面色更沉，美目頃刻染上一絲慍怒，「你真的是人族人！你到底有甚麼目的？」

然而暮此時心中的吃驚並不下於對方，畢竟莫隊這稱呼他直至剛才夢境才憶起，若非他過去在黑淵星上熟識之人，不可能曉得。思想至此，那對深幽黑瞳驀然沉下，雜亂無章的思緒不住飛轉，掐得那隻緊握黑刀的手關節泛白。

換得他人，那把黑刀現在早已經架在對方脖子上，暮的按捺不動，可說完全反映他內心此刻糾結，但此舉在兩人看來或許是另一番解釋。

「暮，這名字是我們從尉遲珩口中聽來，你最好解釋一下」相比於希兒的怒意，阿克的神色就平靜許多，但從其目光中泛起的隱然寒意，就明白那鎮定的表情不過是一層外衣，如若暮的解釋不能讓其滿意，那麼那層外衣就會剎那破碎。

暮自然不知曉當日失去意識之後，尉遲珩認出自己的一幕，聽聞阿克所說後瞬間明白是自己想錯了，眼中的銳利之色悄然斂去，緩緩開口，「抱歉，是我誤會了，我會解釋清楚」

見暮姿態軟下，希兒與阿克的面上表情頓時一鬆，雖然心中猜疑仍未盡放，但三人終歸是在戰場上交託後背的同伴，這份信賴值得兩方先放下猜忌，將一切判斷留待坦承之後。

暮接著向二人娓娓道來自己的過往，包括失去記憶以及夢境中的畫面，當中省略了許多細節，但關鍵之處卻都帶到。兩人在聽聞之後，雖仍有些不敢置信，但最終接納了暮的說詞，並將那日在營帳後所見的一切和盤托出。

「婁妄……」在聽及龍皇所喚那附身尉遲珩之人時，暮不禁喃唸出聲，立時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意湧上心頭，他幾乎心中肯定，這名字自己不是第一次聽聞。

暮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能與龍皇平等對談，甚至阻止其出手之人，肯定不會是無名之輩，且那股異樣的熟悉之感，此人還極可能是他的故人。

在暮的原先打算，是先找到尉遲珩，向其詢問過去發生之事，但如今尉遲珩身受重傷，生死仍然未知，且但凡他一回到龍族，莫說尉遲珩背後高手，龍皇絕對第一時間找上門，向自己索要黑龍。

如今的他已與夢境中的男人形同雲泥，喪失權勢之餘，也沒法輕易聯繫上尉遲珩，若等風頭過去，兩人或許還有碰頭可能，現階段卻絕非明智之舉。

暮思緒兜轉，轉眼就將現況想明，接著就向二人問到自己昏睡幾日間發生的事。

原來幾人穿越空間通道後，落到一片荒漠之中，以希兒猜想龍皇出手雖然沒有成功毀掉通道，但卻還是讓另一端的座標出了差錯，憑藉對於斯烏所繪地圖印象，她推測幾人應該是被傳送到位於人族邊境的寂火漠。

兩人才替暮的傷勢做完應急處理，不曾想面前就出現遭受喪獲襲擊的小型車隊，兩人憶及過往吃虧，心頭火起，二話不說上前助陣，費了一番氣力將鳥群趕跑，而車隊也沒讓二人白幫這個忙，在知曉幾人的目的地與自身相同後，便提議二人以些許勞力換取加入車隊一同前往人族，而暮三人現在所處營帳，正是車隊專門為暮提供的養傷之所。

至於暮醒後首先看到的高大兔子，自稱為閃姆族，依尼洛之言閃姆族不在大族附庸之下，並沒有特定的領地範圍，而是周遊各處尋找商機，與各族間進行貿易。尼洛他們此行便是與人族達成交易，正在將貨物運往人族。

希兒解釋完畢，暮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在確認小墨無恙後，便與兩人談論起進入人族後該如何行事。

上回他們手握黑龍，所以意外擁有了與龍族高層相談的籌碼，然而此次他們除非要將小墨交予人族，否則人族高層根本對幾人不屑一顧，只能由暗中慢慢調查深淵真相，基於這點，幾人這回也不能再輕易自曝身分，否則真相還沒查出，就會引火上身。

「顏柳那邊的消息呢？」暮忽然問道。

希兒臻首輕搖，無奈歎道，「無線電在經過通道後就故障了，現在聯繫不上」

三人雖掛心同伴，但既然聯繫不上顏柳，短時間內也無法回到龍族，索性暫時將此事拋下，省去苦惱。

「尼洛他們既然能與人族交易，肯定在人族內有接頭之人，不論那人是人族或居於其中的閃姆族，都應該對人族內部情資掌握不少」暮淡淡說道，而兩人也點了點頭同意他的看法。

三人再商討一番後，決議先由那線人身上尋找突破口，之後再行打算。與二人告別後，暮便將身上已經僵硬的繃帶卸下，審視自身傷勢。

繃帶之下覆蓋著紅綠色的紗布，但那綠色卻不是傷口流出的膿液，而是不知名的草藥滲透而出，散發一股濃烈的嗆鼻氣息。暮將紗布揭開，就見他的身軀彷彿浸入了綠色藥浴，表面上一層濕濡的青綠色，暮知曉這傷藥不是幾人所攜帶，那麼自然是來自閃姆族。

在那猶如苔痕的青綠下，數十道淺褐色傷疤橫亙在他的軀體上，就是他有所心理準備下，也看得怵目驚心。那疤痕顯然是與尉遲珩一戰中所留下，然而暮對此事毫無印象，僅能從希兒的敘述中想像此戰激烈。

暮久經伐戰，僅看一眼疤痕形貌，就明白許多傷處最初都是近乎見骨的致命傷勢。然而此時那些傷痕都已收口，在擦去了表面殘血與草藥後，僅餘下數十道猙獰可怖的淡色疤痕，連一絲傷勢未癒的疼痛感都不存在。在暮的認知中，如此傷勢一般人至少也須月餘工夫才能痊癒，饒是他身體強勁，也不該收口得如此之快。

惟一可能，就是那草藥確實是療傷神藥，若是閃姆族的貨物品階都如那草藥一般，那麼無怪乎人族會與他們進行長期交易。

暮換上衣服後出了營帳，一眼便看到不遠處尼洛的身影，尼洛正蹲踞在地上，低頭檢視著一批貨物，聽聞到腳步靠近，那一對尖長的兔耳微不可查地震動了一下，頭也不回道，「是暮吧，怎麼，來賠罪的嗎？」

「抱歉」

似是沒料到暮道歉得那麼坦然，尼洛先是一怔，而後回身站了起來，一對藍灰色的眼眸垂視向面前人族。

「算了，我也沒真損失甚麼，不過既然醒了，你也得來幫忙清點貨物」尼洛輕哼一聲，算是接受了男人的道歉。

「好，你不怕了話」暮淡淡回道。

聽聞男人回話，尼洛差點一口老血噴出，接著便哈哈大笑起來，兩人心結倒是在這一刻化解開來。

「你們人族最近動靜不小啊，與龍族打了兩場，還簽了和平協議，近兩個月卻有大量戰備藥劑跟軍需品流入人族暗市，怎麼，你們莫非真要跟龍族開戰？」這話尼洛說起來帶著幾分調笑意味，但眼睛卻是緊盯著暮，觀察著他的表情變化。

龍族與人族間的消息沒有刻意隱瞞，以商人間的情報流通程度，消息不用兩天便能傳到尼洛耳中。這問題可沒法亂答，以尼洛的角度看來，幾人身手絕不可能是人族平民，就算不完全知曉人族囤積戰備物資的目的，也該耳聞過一些風聲，此時若回答不知道，那就明顯是不欲洩漏情報，暮也就沒可能再從尼洛口中問出閃姆族在人族內部的線人。

但暮是真不知道人族目的，看似應該回答要與龍族開戰，然而若人族在這幾日間突然向龍族以外的他族宣戰，那麼尼洛輕易就能識破謊言，交涉自然破裂。無論回答是或不是，都同樣有風險存在。

估計尼洛對於兩人的說詞猶有疑心，才有了這樣的試探之舉。

暮怎麼會看不出面前兔子的心思，略作思考樣貌，接著低聲說，「人族可不懼龍族，這一戰我們已得了先機，真要打起來，對你們來說不但沒損失，還是大賺一筆的機會」

這回答看似肯定了尼洛的猜測，但實則甚麼也沒有說白，頗為高明。果然見尼洛點了點頭，看來自行理解成要與龍族開戰，暮見狀內心暗笑，臉上卻是面無表情。

「近來戰事將起，白閥打算收入大批療傷藥，我看你那藥草效果極好，不知價格如何？」心中驀地一道電光閃現，暮突然話鋒一轉，向尼洛問起藥草。

「你是白閥人？」聽聞男人話語，尼洛頓時兩眼放光，嗅到一絲生意的味道。

「白暮」聲音方落，暮突然感覺自己似乎選錯姓氏，但此時已不能再改口。

「那藥是以鬼面蝶為主藥，外加數種珍貴植物為輔藥，所以價格自會高點……」

「二十箱需要多少？」暮眉眼不抬，彷彿二十箱在他看來是一個極小的數字，那平靜漠然的表情落入尼洛眼中，倒有幾分世家子弟的傲氣。

「一箱七十金幣，二十箱一千四金幣」

「好，到人族後替我拉線，我會直接與他聯繫」暮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畢竟只是在對方面前畫塊大餅，沒有砍價的必要。

「爽快！白老闆，合作愉快！」眼見又一筆交易誕生，尼洛立刻開心喊道，伸出那毛茸茸的巨手，暮也隨即回握向那隻手，用力地揮動兩下。

尼洛面孔上滿是喜不自勝的笑意，暮則是臉上一抹淡淡微笑，將門閥子弟的悠然神態完美詮釋。

尼洛此刻完全想不到，自己日後竟會有與片鱗族站在相同陣線，大罵人族是無恥狡猾種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