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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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7-07
閃姆族的貨車在外型上有些近似地球上的吉普車,只是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掛件,操作上也簡單不少,只有油門煞車以及一根棒狀的方向棍,連基本的雨刷大燈都沒有,在尼洛的說法是用不著所以沒裝上,但三人對此甚感疑惑。或許是車上承載貨物過多,縱然已經換上沙地專用的粗胎,但速度上還是遠不及真正吉普車,至少在暮的體感中差上不少。饒是如此,在寂火漠近乎煉獄的白日高溫下,這內裝冷氣的車子儼然成為了眾人的救命稻草,不能再奢求更多。

寂火漠佔地遼闊,雖位處人族邊疆,但因為氣候過於惡劣,實際上並沒有人族定居於此,但得利於此地與許多種族的地域接壤,反而成為相當重要的戰略及貿易地帶。自人族遷址以來,便長期與周遭各族維持良好關係,更甚來說,人族能成就今日的大族地位,周邊種族可說是功不可沒。

當然,這些種族也並非都是和善無害之輩,在人族遷址之初,曾有過提議與邊境諸族聯手一同滅去人族的聲音,然而這些聲音都猶如晨露曇花,響聲之後就頃刻安靜下來,如此往復幾次後,各族便明白外界關於人族的謠傳太過表面,人族靠著舌燦蓮花鼓動兩族開戰或許為真,但其真正實力絕對不僅是明面上表露的那般薄弱。看清這點之後,支持討伐的聲音便一下平靜了下來,人族也因此在因彌族舊址上安定下來,日益發展壯大。

在暮醒後數日時間,閃姆族商隊便橫越了小半個寂火漠,逐漸接近人族城區,在此期間,暮卻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出了一些變化。

那變化並不十分明顯,換做暮以外的人或許都感受不到。他的體內似有一股極為細小的暖流存在,但那暖流卻不是順著血液橫流,而是隱隱攀附在他的肌肉表面。在暮的感知中,那大半時間浸潤著體內肌肉的暖流,時而會一頭鑽入肌肉之中,再鑽出時自身竟瘦小了一些,那損失的部分卻是不知所蹤,宛如憑空消失在暮的體內。

除此之外最明顯的變化,就是暮的身體強度有所提升。

須知龍族之所以是肉體最強悍的種族,除鱗片堅硬外,底下硬實如山的肌肉也功不可沒,而對於沒有鱗片護身的人族來說,肌肉自然成為影響肉體強度的惟一關鍵。對人族而言,肉體的修練越至後期便越難寸進,若非人族子嗣眾多,能以海量族人堆出十名將級以上高手,否則絕難以立足四族之位。

如暮這般高手,儘管不疏於鍛鍊,肉體的成長也幾乎微乎其微,因此人族高手在修身之餘多練外技,如修練異族祕法或精於刀劍對敵。然而暮此刻卻感受到,相較於他昏睡之前,那近乎停滯成長的肌肉似乎更加凝實了一些,那凝實雖然僅是些微,卻遠超他二十年內的修練進展。

暮雖然預感身體變化應該與那未知暖流有關,但也沒有確實證據,這陣子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太多,許多更是脫離他的過往認知,饒是理性如他,有時也不禁想摒棄邏輯聽從心中直覺。

伴隨一聲短促的摩擦聲,那晃動不已的車體陡然煞止,也同時打斷了暮的思緒。

「我們到了,都下來吧!」尼洛一個擺手,那壯碩的身軀便從駕駛座上一躍而下,眾人也隨之解開腰間環扣,依言下車。

此時車隊停落在一處關口之前,那關口十分矮小,與龍族城門相距甚大,若非親眼所見,估計誰都不會相信堂堂四大族的入境之口竟會如此窄小,那關口是以鐵灰色的建材打造而成,在如此乾熱地域雖沒有一絲鏽蝕,但表面風化卻是免不了,看上去並不十分美觀。

見微知著,暮對此處感到熟悉之餘,也從中看出人族著重務實性的一面。那關口表面雖不美觀,但建材顯然做過一些防腐處理,否則經年累月下必然脆化,而關口設立得如此窄小,看似有損於人族的大族氣度,但在維護管制的成本上卻大幅降低,可見人族比起華而不實的門面,更講求內在虛實。

門面如此,但管制可不鬆散。在車輛停妥後,十來個身著黑色軍服的人影迅速上前盤查,在瞧見尼洛後,幾名衛兵的臉上神色均是一緩,顯然識得這個毛茸茸的熟面孔。尼洛與幾人打過招呼後,便敞開車子後門讓衛兵確認貨物,值此之時,其餘衛兵則對每個人進行一一盤查。

「你是哪家的人?」待查問到暮,一名臉上留著鬍茬的衛兵看面前男人面生的很,隨即問道。

「白閥,白暮,他們兩人是我的隨從。」暮一臉淡然地說出預先準備好的說詞。

「令牌呢?」

「潛入任務,不許帶在身上。」暮眉頭輕皺,一副對衛兵問話感到不耐的神態。

「若是這樣,請待我們先聯繫白閥確認您的身分。」那衛兵嘴上恭敬地說道,他沒少見過想要憑藉四閥威名矇混過關之人,自然有一套應對說詞。

通常在聽到他這樣回應後,投機者自會摸摸鼻子退走,而真正的門閥子弟自然不會畏懼查證,也懶得做出辯解,然而暮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只見暮聽聞之後,眉頭未展,那一對猶如黑色潭水般的深瞳倏然冷了下來,他身周的氣勢並無提高,但那沉若寒潭的目光卻令那名衛兵呼吸一滯,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下兵,延誤軍情可大可小,但若尉遲珩身死,你擔得起嗎?」

暮聲音方落,那衛兵雙目陡然一凜,神色間閃過一絲慌亂。

暮的身分他不確信,但尉遲珩的名聲太過響亮,沒有一個人族不曉得其名。尉遲家雖然不及四閥顯赫,但已是高門大家,且與那些倚靠家世上位的紈褲子弟不同,尉遲珩是憑藉自身強悍實力坐上副將,在世家之間絕對算得上頂尖人物。這樣的一號人物若不幸身亡,震怒下的尉遲家絕對會出面查明真相,就算對象是同樣地位的世家都難逃嚴厲咎責,更遑論他這樣沒有家族庇護之人。

當然,白暮所說也可能只是逼迫他的謊言,然而但凡有一絲的可能性,他都承擔不起後果。且若對方是與尉遲珩交好的白閥之人,那麼得罪他的下場,可一點也不比得罪整個尉遲家輕鬆多少。

但如果就此放行,若此人之後惹出甚麼禍端,肯定也是要為他是問,視情節輕重,處死也是屢見不鮮的案例。

正當那衛兵的下唇都要被其咬出血來,一隻頗為寬大的手掌搭上他的肩頭,輕拍兩下後說道,「放他過吧,不論白閥或尉遲家,我們都招惹不起」

那衛兵聞聲頓時兩腿一軟癱倒在地,顯然方才肩上的擔子太過沉重,此時被人一把挑起,那早已力竭的雙腿終於負荷不住,一時頹軟若泥。暮深深看了發話的衛兵頭兒一眼,見心中沒有熟識感湧起,旋即收回視線,腳步倏然邁開進入關口之內,二人也隨即跟上。

在三人背影被關口吞沒之後,那為首衛兵面色隨即沉下,同時朝身邊衛兵冷聲道,「通知白閥,查證尉遲珩一事!」

「遵命,方校!」


關口之後,是一個看上去頗為熱鬧的城鎮,一張表面覆滿紅沙的看板高懸在兩座鐵架之間,上頭寫著剛勁有力的三個大字,黑石鎮。鎮內各處攤販林立,許許多多的身影穿梭於巷道之間,那些身影多半是人族,當然也有少數來此觀光的異族遊客,只是其中絕不包含片鱗族。對一個人族城鎮而言,三個人族相貌的來客並不會引起哪怕一絲關注。

「很熱鬧耶!跟公國市集沒差多少!」阿克不住東張西望,視線在那些琳瑯滿目的攤上貨品間來回逡巡,尤其在食物上逗留許久。

希兒一個及時肘擊阻止同伴繼續自爆身分,她的目光反倒不放在貨品之上,而是認真端詳著一個個人族樣貌。撇除城牆觀戰以及夜襲人族營地等視線不清的情況不算,這是三人第一次得到能夠仔細觀察人族的機會。

「太像了……」

希兒原先以為人類與人族形貌相像,只是在異族看來如此,若以兩族的眼光看來或許能察覺到彼此的不同之處。然而當她實際觀察近百名人族後,卻說不出面前種族與人類間的任何一點差別,至少在肉眼上完全分辨不出。

這讓她不由得尋思靜最初的推想是否正確,如若黑淵星真的是地球以外的星球,那麼在兩個截然不同的環境下,又怎麼可能演化出近乎完全一致的生物?但從星球自轉規律上,黑淵星與地球相差近六個小時,這也意謂黑淵星確實不存在於地球上的任何一處。

這兩個結論太過衝突,以致希兒一時間消化不了,只能以巧合作結。

暮當然也注意到此點,他心中隱隱浮現一個猜想,只是那猜想過於大膽,否則以希兒的智商肯定也能聯想到。

莫非人族與人類,本來就出自同源?

如果從這點思考,那麼兩者長得極為相像就再正常不過,但話又說回,雖然出自同源是相對合理的解釋,但只須稍微思考其背後代表的涵義,就足以讓人心生駭然。

為方便思考,暮將最初的人類及人族祖先統稱為源祖。若先摒除源祖是來自除黑淵星及地球外的第三星球的可能性,那麼現今的人族或人類勢必是經由另外一方的源祖橫跨星際,殖民之後的後裔。

暮雖然不記得自己最初是如何來到地球,但既然眾人能夠穿越深淵來到黑淵星上,那麼使用空間通道進行星球殖民也不失為可能手段。當然他也謹記延霄所說,如此長途的空間穿越具有極高的風險性,但只要最終能有兩三個異性源祖僥倖存活,那麼就不構成甚麼問題。

如此一來手段有了,只缺動機。

這肯定不同於單純的殖民,一來在通道如此險峻的情況下,兩邊的資源與人力根本難以互通,二來互通的成本太過龐大,一個來回可能就是海量的屍體投入,換來的卻只是微薄利益。這在暮的認知中根本沒有效益可言,這背後或許存在甚麼隱藏效益值得如此高昂的成本,但卻不是現在的他能夠看透。

他果斷放棄深入思考,隨意抓了路旁攤商詢問旅館位置,之後便循著那人指示方向前行,不片刻三人就來到一個約有十層樓高的旅社之前。

那旅社看上去有翻新痕跡,不懂行的也能一眼看出這棟建築在風格上並不統一,顯然是在舊有建築上進行改建裝潢。這種風格極為奇怪,他們一路走來看到的許多建築都蘊藏那樣突兀的痕跡,但只要細想此地原先是因彌族舊址,就轉瞬明白了背後原因。

由這點來看,又側面應證了人族所注重的務實性,這種建築放在龍族根本不可能存在,也表明了人族在遷址之初,根本沒有講求門面的餘裕。

三人推門進入旅社,前檯一個身材略腫的男人聽聞門鈴聲,意興闌珊地抬了抬眼,芝麻粒大小的眼睛看了三人一眼,「幾間房?」

「一間,三個晚上」暮平靜回道。

那前檯男人目光略為露骨地看向希兒胸前飽滿的起伏,嘴角揚起一抹會意的笑,接著攤開面前手帳,「甚麼名字?」

暮瞧見男人目光,眉毛一挑,隨手將懷裡的錢袋甩至桌上後淡淡地道,「白暮」

那錢袋卻是延霄事先替幾人準備,裡頭全是人族貨幣,那錢袋內的錢對延霄來說算不得甚麼,但卻足抵得上一個普通人族家庭好幾個月開銷。

換做地球上之人可能會以為自己被對方辱罵,但白姓在人族顯赫無比,前檯男人一聽之下背後頓時浮上一層冷汗,那猥瑣的笑容瞬間斂下,轉眼端上一個討好得近乎諂媚的笑容,深怕惹得面前男人一絲不悅。

「是,白少,這邊替您做個招待,收您八千晶幣」前檯男人手腳利索地從錢袋中取出剛好數量的晶幣後,連忙雙手將錢袋遞還。

對區區旅店老闆而言,查證客人身分根本沒有必要,那是入關衛兵的工作。就算對方是裝腔作勢,在他看來只要能交得出房錢,那也由得對方。對他們這類人來說,不惹麻煩就是生存的根本。

暮面色淡漠地接過錢袋及鑰匙,看了下吊牌上的數字後,便不發一語地轉身走上樓梯,阿克與希兒見狀也隨即腳步迎上。

「小的都在這裡,白少若有甚麼需求,肯定盡力滿足!」三人尚未拐過轉角,就聽身後傳來一聲恭敬的叫喊,而後三人的身影就被旋梯吞沒,消逝在男人的視野中。

前檯男人見對方轉身便走,沒有追究他方才舉止的意思,猛地長吁一口氣後,才右手微顫地在手帳上記下白暮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