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禮物16

由於前一天就事先談妥，朗言綽對夫妻二人心服口服，他走出房間，踏進辦公室裡與所有人道別後，為迎接圈圈的到來而前往正門外，仰望黝黑無月的夜空靜候。
再過不久，他便要離開這片清寂……
「叉叉！晚安！」嚴絟人未到，聲先到的輕快嗓音，橫掃郎言綽正試圖感慨的心情。
好快？
朗言綽不無訝異地往發聲處望去，沒人？
下一秒，黑色商旅車駛進庭院，他這才看清圈圈整顆頭都探出來了，在車未停妥前，喜不自勝地朝自己猛揮手。
嚴絟等爸爸一熄火，立刻拉門跳車，朝上前迎接自己的叉叉身影直奔而去，環住他的手臂，迫不及待道：「走，我們快去你房間，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說完，他興致高昂地拖著叉叉往回走。
郎言綽自然明白好消息所指為何，而他還不想戳破這份驚喜，於是他只來得及與兩位家長抬手問候，就放任自己被領回屋內去了。
嚴絟來過這兒，因此熟門熟路地直奔叉叉的宿舍而去，結果一推開房門，整個人被眼前的景象給定住了雙腳。
「欸？叉叉的行李……已經打包好了？」嚴絟赫然發現，自己毫無用武之地，熱情一下子冷卻下來。
「嗯，全都在這。」朗言綽假裝鎮定道，心知他還未反應過來。
這時，被孩子們拋下的嚴爸爸與嚴媽媽也來到兩人身邊。
「為什麼……」嚴絟一臉茫然地轉頭看去，見大家都好整以暇地回望自己。
遲了好一會兒，他的大腦終於起作用了。
「莫非叉叉也知道我們今天會來接他？」嚴絟兩手插腰，瞇眼起疑。
嚴媽媽掩嘴甜笑。
嚴爸爸嘴角染笑。
雙親老神在在的反應令嚴絟當場驚醒。
「你們都跟叉叉講好了？！」只有他被蒙在鼓裡嗎？
嚴絟用力回想一整天，叉叉有沒有哪裡怪怪的，但專心在許願上的他根本想不起來。
「啊…你們……」嚴絟抱著腦袋，對自己居然沒有產生半分警覺，感到懊惱極了。
「圈圈，生日快樂。」朗言綽此刻才注意到他的眼睛看上去紅通通的。
是已經哭過了嗎？
「喜不喜歡？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嚴媽媽湊上來笑問。
嚴絟瞋了兩人一眼，卻止不住嘴角笑意擴大。期盼的願望得以成真，高興都來不及了，豈會追究大家的隱瞞！
「還滿意嗎？你的生日禮物。」嚴爸爸邊問、邊折起袖子，準備搬箱。
「嗯！謝謝爸爸、媽媽、還有叉叉！」嚴絟大力點頭，笑得樂不可支。
「當然，爸爸最喜歡看你笑了。」嚴爸爸難得回了句肉麻的寵溺話，卻立刻遭到隔壁嚴媽媽的恥笑。
「噗。」是哭吧？
嚴媽媽微笑掩嘴，含蓄地將反射性吐槽嚴爸爸表裡不一的想法藏進心中。
而同一時刻，朗言綽的想法與嚴媽媽不謀而合。
「……」是哭吧？
從王子那兒聽過圈圈慶生時的各式手段，到現在親身參與，朗言綽對圈圈的雙親有了全新一番認識。
尤其二位家長還相當樂於其中，這一年僅一次的機會。
「叉叉，怎麼了？」
嚴絟把箱子放進後座傾倒的椅背上，轉身就見叉叉抱著行李在發呆。
「啊…說實話，看嚴爸爸穿一身西裝來搬東西，嚴媽媽會不會洗得很辛苦？」前天也是，穿著另外一套淺灰色正裝來幫忙打包。
嚴絟聽出了叉叉稱謂上的折衷，他瞄向走近的媽媽，沒有說話。
而嚴媽媽則完全不介意，保持典雅微笑地為叉叉解答自己的處置方式。
「怎麼會呢？這麼麻煩的東西，當然是扔出去，交給專人洗滌囉！」說完，嚴媽媽壓下車蓋，亮出光潔雙掌，體現易如反掌的輕鬆愉快。
「欸？」聽出一絲嫌棄意味的朗言綽愣了半拍。
嚴媽媽整句言簡意賅地翻譯指的是：送洗。
將最後的紙箱放進後座的嚴爸爸銳眼掃射過來，一句話戳破她完美的賢妻形象。
「十指不沾陽春水啊，大小姐。」
「大少爺才沒資格說我。」
嚴媽媽橫眉冷笑，不加思索地回擊，讓站在兩人之間的朗言綽心目中，始終威武的菁英嚴爸爸形象掉了幾片漆。
「……」這是小圈的雙親…等等，是特意表現給他看的嗎？還是……
朗言綽已有充分的心理準備接受這個家庭不為人知的一面，形象破滅也無所謂，但現實來得又快又急，還跟他想得不大一樣。
「啊……難怪爸爸會開這輛九人座保母車出來。」嚴絟突有頓悟，把自己埋進後座調整好椅子，朝叉叉招手上車。
「叉叉，快來，我們回家吧！」
啊，圈圈在狀況外，沒聽見就好。
朗言綽鬆了口氣，幾步走到他身邊。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那是兩位為人父母的本味呈現，不加雕飾，圈圈也並非狀況外，而是完全理解透徹，所以坦然無視夫妻倆的鬥嘴。

臨睡前，嚴絟洗好澡，抱著枕頭前去敲響叉叉的房門。儘管他的房門並未完全闔上，但基於禮貌，他還是敲門了。
「叉叉，房間還喜歡嗎？」嚴絟從門外探進一顆頭問。
「嗯。」朗言綽坐在床邊，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圈圈進來坐，然後，他看到他抱來了一顆枕頭。
「……」這是要？
嚴絟注意到叉叉直盯著枕頭，立刻毛遂自薦。
「怕你睡不習慣，今晚就由我來陪床囉！」
嚴絟高聲宣布完枕頭的用途，隨即自動自發地鑽進叉叉的被窩，喬好枕頭的位置，飛快躺平就定位，還反客為主地招呼叉叉。
「叉叉，快來睡覺吧。」
「…好。」
朗言綽依言躺下後，嚴絟立刻抓起棉被一角，橫越整個叉叉，替他蓋被，再側身躺回原位，這時，他恰好瞥見叉叉盯著自己若有所思，於是又撐起兩頰、翻面回望過去。
「怎麼啦？」
聞聲，朗言綽注視圈圈從上方睜大眼詢問自己，他單手抽出被子，猶豫著爬梳了下頭髮，才坦言自己的好奇。
「圈圈…小道怎麼會對我的事知道得那麼清楚？」他真的不懂，百思亦不得解，反覆咀嚼大家平日觸及的話題，幾乎都與他無關吧？
「喔，因為他聽了很多，關於那些對你指指點點的人在背後說你的閒話。」嚴絟解釋，還特別強調：「不限於先前那幾人。」經小道判斷，叉叉宿舍裡的某些人一定也說了什麼，否則不可能那麼詳細。
「背後說我閒話？這都司空見慣、見怪不怪的事了，難道還有別的嗎？」朗言綽不是很能理解箇中有什麼關聯性。
嚴絟晃晃食指，點明他真正的厲害之處。
「小道很神奇，他雖然嘴上容易得罪人，卻又很常在無意間聽見旁人講秘辛或說溜把柄的場面，你真的想聽他們怎麼中傷你嗎？」他轉過頭，望向叉叉確認，卻也剛好瞄到牆上的時鐘，已經不早了。
「我不太在意旁人對我的觀感，也不會因此而傷心難過，你說吧。」難怪他從不多加以懷疑旁人，因為他總能意外撞見機密、還時有所聞他人背刺的原因嗎？
「不知道是誰跟別的同學談及你的時候，幸災樂禍的說反正你也上不了高中，等你十六歲被踢出去，看你怎麼落魄街頭。」嚴絟說到這就有氣，撐著上身，環起雙手，替他抱不平。
「哼，你才不會流落街頭呢！叉叉胸懷大志要當消防員不是嗎？這可是很偉大的職業。」話剛說完，他歪頭想了想，又握拳誓道：「就算你一時流落街頭，我也會在那之前，把你撿回家！」
朗言綽靜靜側頭旁觀他的怒色，不知為何，他搥枕頭的小動作令自己有點想笑，為了不被發現，他抬臂把眼睛蒙上。
「謝謝你，圈圈，你的家、還有父母之間的心領神會…有一股緬懷的溫柔，讓我感到很熟悉。」
聞言，聽叉叉提起了自己過往的家庭，縱然僅是點到為止，嚴絟依然開懷地笑瞇了眼，趴上枕頭盯著叉叉看似難為情的逃避反應，自己前一秒還積在胃裡的憤慨不翼而飛。
「叉叉，以後再告訴我更多，好嗎？」說完，嚴絟帶著舒暢的心情，把臉埋進枕頭，悶聲笑道：「晚安，不打擾你休息了。」都十二點多了，再不睡，明天就慘了。
「晚安。」郎言綽維持遮眼的姿勢回應他。
當兩人不再交談，整個房間靜寂了下來。
沒有多久，郎言綽放下手臂，偏頭凝視圈圈面朝自己闔眼放鬆、嘴唇微啟的睡顏。
他立志成為消防員的理由還秘而不宣。
看了一會兒，郎言綽才閉上眼，沉心培養睡意，隨後緩慢發覺，兩個人的被窩很溫暖……暖到有點過熱了。
可他一點也不想離開這顆小暖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