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禮物13
本章節 6014 字
更新於: 2021-10-04
生日倒數前夕，嚴絟約小道早早抵校，把人拉出教室，一同躲在之前發掘的隱密角落，將自己所能想到的步驟全告訴他。
「我已經想好了，先徵取叉叉同意，再仰求爸爸和媽媽支持我的任性。」他還只是個依賴父母的未成年人，不過，他相信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爸爸媽媽一定會成全，所以他要去完成自己才能辦到的事。
廖承睿聽完，總算知曉小圈這段日子以來的愁容滿面，當真是為了叉叉的高中生活，因此，他處心積慮去尋覓任何實質性幫助、苦思冥想自己能兩肋插刀的途徑，甚至不惜動用一年僅一次的生日許願力來幹點什麼，以達成這項心願……實在不得不佩服這傢伙的屹立不搖與付諸執行。
他沉吟許久，花了點時間評估小圈的終極目標，以及他所提出的計畫成功率，才給予答覆：「嗯…這確實不失為一個可行性方案，你爸媽都很通情達理，尤其嚴叔叔是一個很好的榜樣，也許他能夠幫忙說服叉叉到你家。」而且小圈家確實有條件…不，雖然有條件，但……
「不行，小道，我得靠自己，爸爸說生日願望要靠自己完成。」所以他必須先成功一半，才可能獲得來自爸爸和媽媽的力量。
「那就加油吧，畢竟養小孩很不容易，你看怎麼辦？」光是養著就夠燒錢了，如若還要栽培…所費不貲啊。
「恩，幫我想想，說些什麼可以打動叉叉？」嚴絟抿嘴沉思。
「直說無妨。」廖承睿重申提醒，「別跟他保證你會為他排除萬難，那些英雄式的五四三，一點感染力都沒有，何況這種事兩個人一起也辦得到，所以你只要集中火力在你希望他怎麼做，給他施加壓力，讓叉叉一清二楚你想對他幹什麼就可以了，倘若他感到沉重，自然會拒絕你，但如果沒有，他願意全盤接收，你的目的就達到了。」
面對小道的快言快語，嚴絟汗顏。
「…這是要我上天堂、下地獄二選一？」不留轉圜退路、不容裝瘋賣傻，一翻兩瞪眼的抉擇，全無調適再議空間，根本是在逼自己前衝直撞，只許成功，不能失敗了。
廖承睿掐指默數日期，理所當然道：「畢竟你時間緊迫，機會是一半一半，端看你在叉叉心中的分量了。」說完理由，他歪頭想了想，又道：「下午我會先把鐵牛和王子叫走。」以利他在單獨兩人時，對叉叉動之以情。
反正未來的事還很難說，當務之急是讓叉叉知曉小圈的願望，和他為此所作的努力，如果他答應了，後續該怎麼處理就看著辦；如若他拒絕，就再從長計議，直到答應為止。
心知肚明小道句句都是替自己設想，嚴絟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謝謝，拜託你了。」也只能一鼓作氣上了。
之後一整天，兩人面色如常地度過，靜候放學的鐘聲。
當嚴絟看見小道抱著一顆籃球，出現在教室門外，身後跟著笑容滿面的王子時，他知道關鍵時刻來臨了。
「喂！鐵牛，過來。」
八班老師一離開教室，廖承睿便站在教室門口堵人。
「真難得耶，小道，你居然帶著顆籃球……要幹嘛？」黃永宇單肩扛著書包上前打量，接著攤開雙掌，示意他把球扔給自己。
「這是我跟體育室借來的。」廖承睿把球彈給他，豎起大拇指比著門外道：「走，我們去稱霸球場。」
「欸嘿，好主意！叫上小圈和叉叉，我們一起……」黃永宇正想回頭，就被廖承睿粗魯扳正。
「鬥牛三個人就夠了。」說完，他繞到鐵牛背後，強硬地把人推出教室。
「也可以在旁邊幫忙加油或輪流上場啊？」黃永宇還不死心。
「閉上嘴，跟我來。」
「今天的小圈和叉叉是回家組。」陳光恩跟在兩人身後微笑補充。
「好吧，小道，這還是第一次見你主動說要玩球，我一定奉陪到底的！對吧？王子？」
「是啊，很不簡單。」陳光恩面帶笑容，眼尾餘光瞄了後頭一眼，噙著嘴角與兩人一同離去，前往目標球場。
嚴絟坐在座位上，注視小道實踐自己的承諾，為了吸引鐵牛的全神注意，討厭體育的他不惜藉打球的名義把人都帶離，只為給自己創造方便談話的空間而犧牲體力，他可不能辜負小道製造出的空檔。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就算被拒絕，也只是失敗了一次而已，到畢業之前，他還有無數次機會，直到說動叉叉為止。
這樣想來，嚴絟反倒沒那麼瞻前顧後了，於是他將要帶回家的課本、筆記豎立在桌面對齊，以便收進書包，計畫等等去追人。
拜訪過叉叉的好處是，他已熟知叉叉的回家路線。
教室前門的動靜並未影響朗言綽分毫，他起身推椅子歸位後，瞥了眼確認圈圈還在，按慣例是他會自己找來，不過今天他收拾得更快，於是揹起書包，走到他的座位旁。
「圈圈，我們走吧。」
嚴絟側頭，驚喜又高興叉叉主動來找自己，同時，心跳的頻率也增快了。
兩人肩並肩離開教室，還刻意繞開行經球場的路線，以免被攔個正著，功虧一簣。
「叉叉，那天我回去以後，還好嗎？有沒有被問東問西？」
「一如往常。」朗言綽安撫他道，「放心，他們沒事不敢找上我。」
「叉叉…你又不是會記恨的人。」嚴絟再次鼓起兩頰，很想找上那些人替叉叉平反。
「我沒差。」不來擾人正好清靜。
他其實不太在乎，只是注視圈圈糾結得頻頻抓臉的舉動，莫名感到充實？
因為胸口被這股不知名的窩心感佔滿了，所以沒關係。
「那…叉叉，對未來有什麼想法嗎？」嚴絟狀似不經意詢問，卻驚覺自己話題轉移技巧好爛，無法像爸爸那樣周延縝密，每個提問都是旁敲側擊，為究極目標做鋪陳。
「未來嗎？應該會成為消防員吧。」朗言綽仰望天空，沒花什麼腦筋思考，平舖直述自己的想法，用字遣詞亦毫不隱諱。
「從事救災工作，做一名犯險涉難的無名英雄。」以了結一生。
嚴絟側耳傾聽叉叉簡潔說明自己預設的未來，接著問：「那你會繼續上高中嗎？」
「…消防員需要考高中嗎？」朗言綽陷入沉思。這一點他倒是不曉得，也還沒查過消防員應具備哪些學歷及要件。
現在的他，只是想而已。
聞言，嚴絟一心急，本應循序漸進、藏在最後的請求脫口而出。
「叉叉，你來我家，成為我的哥哥好嗎？」
話落回神，嚴絟絕望得幾乎想轉身飛奔而逃了……但是他不能辜負小道製造的機會，所以他還黏在原地不動，卻很懊惱自己都還沒開始動之以情，居然因一時衝動釀成失誤，跳過打動人心階段，直接來到最後定生死了！
此刻，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畫面是咬舌裝死以逃避現實，就可以不用聽叉叉的回絕了。
「嗯？」話題跳轉得好快。
朗言綽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卻在瞥見圈圈欲哭無淚的沮喪神色時，才猛然警覺，對方渾身的緊繃與話裡的認真，顯示這並非平時玩笑般的提議。
「怎麼了？」朗言綽握住他的手腕左顧右盼，將人拉往公園內的長凳坐下。
「說吧？你想跟我說什麼？」他聚精會神地蹲在低垂著頭的圈圈面前。
嚴絟平復盪到谷底的悲觀情緒，抬眼對上叉叉一臉專心致志審量自己的目光。
此刻，他腦內混亂得繁雜難解，實在不知從何說起，最後仍是決定貫徹小道的建議，開門見山道：「我…叉叉，我想和你一起上高中，一起念書、玩社團，一起去做很多、很有趣的事……」說完自己的願望，他略帶內疚地將自己的擅作主張娓娓道來。
「雖然你已經規劃好你的未來，即使那會很辛苦、很忙碌，而你也許認為無所謂，但我……很自私，對不起，我自作聰明地了解了你的事，猜測你將來的可能行動，擅自為謀地拜託爸爸媽媽……我想和你成為一家人。」所謂生日願望，就是可以先斬後奏！
朗言綽凝望神情越顯哀傷的圈圈，目不轉睛。
「圈圈，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想的？」自己都不曾流露出這種表情，為了他，開朗的圈圈卻有了這樣的表情嗎？
思及此，朗言綽眼盯著他，忽地分神憶及一件事。關於院內的主任又再度舊事重提、拐彎抹角地詢問自己對收養或寄養的想法是否有所轉變，還真巧。
「從我獲悉你的住所只能提供你住到十六歲的時候。」嚴絟揉揉眼睛坦誠。
聞言，郎言綽暗自揣測，他會曉得這件事，也是流言傳的嗎？不過，自己的事其實怎樣都好，不必慎微重之，他一點也不在乎，何況規定是十六歲，但在離院自謀生路以前，仍是可以借住在宿舍，直到自立為止吧？
雖然他的情況比較特殊就是了。
「然後呢？你願意告訴我你做了些什麼嗎？」朗言綽撐著頭，一副洗耳恭聽。
「嗯。」嚴絟點頭，注視自己交握的手，無意識地噘起嘴道：「我真的很期待與你一起讀高中，在鐵牛提及生日前，我剛得知你這件事，便去詢問媽媽高中需要花費多少錢？我想幫助你。」
郎言綽記得，也是從那天起，他愁眉不展仍強顏歡笑。
「碰巧的是，隔天媽媽告知我有零用錢，於是我計畫慢慢存錢，再加上畢業後的暑假打工，應該可以幫上你的忙，後來才知道，除去高中學費以外，還有許多必要花費，包含生活、交通以及我想像不到的支出，怎麼精算都不夠用，但如果我們都去打工，那就不是我期待一起上高中的樣貌了，我感到很驚慌，哪怕藉由生日許願要錢，也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少錢才足以應付高中生活，何況這種事情是我自己想幫你的，向爸爸媽媽索取，有種難以形容的怪異感，偏偏我還受法律年齡限制，最快得等畢業才能開始賺錢，說真的，其實根本無能為力幫你什麼……」嚴絟垮下肩，好不容易忍回去的眼淚再度湧了出來，只因他又想起了那股力不從心的不甘感受。
「……抱歉，讓你擔心我。」朗言綽握住他放置膝上的手。
他都沒想到圈圈的心思細膩交織，向來順其自然、順水推舟的自己都還沒想得那樣長遠。
雖說設定好了目標，絕對會達成，卻不曾想像過程會經受什麼，而眼下圈圈的發言令他頗感意外，儘管他並不排斥，只是…胸口泛起的這股感受，是什麼呢？
圈圈所想的生日禮物是他？他可以這麼想嗎？
撇開自己不談，朗言綽滿心滿眼在圈圈的神色變化上，細細端詳他由最開始的不安，漸漸轉為堅定，中途很快垮下，哭喪著一張臉，爾後又再度振作起來，接續道：「我前段時間過得特別不開心，爸爸說找不到辦法解決，可以求助於他，就算不願讓他知情，也可以舉例說明，看他能給予什麼建議，於是我大概形容了一下自己的困境，爸爸就說我如果只看見錢的話，實質幫助不大，因為意外需要用錢的機率太多了，所以他建議我朝人的立場去想，最好尋找出一勞永逸的方案，來解決自身受限的困境。」
「這樣啊……」所以他才有了這麼個想法。
朗言綽徹底理解了來龍去脈，旋即想起後天…就是四月一日，是面前人的生日，而他前一秒才說過，自己不開心了好一陣子。
「爸爸給我的感覺像是他已經解決了，還輕而易舉，所以我一直在想，除了錢以外，我還能幫助你什麼呢？與小道談論你的事，他說高中可以藉助就學貸款，說你即便短暫停留在安置機構，可是你遲早會離開。」
嚴絟回握他的手，目光落在兩人的手上。
「小道告訴我，以你的個性，應該畢業後就去打工生活、盡早離院獨立了，而你也曾提及類似的事，還邀請我去你家玩，我那時很期待，就想…我們家很大，還有很多房間，你可以住進我家啊？相信爸爸和媽媽也很樂意的，等上了高中，我們可以同吃同住，一起上學，一起外出去玩，這不正是我要的嗎？所以我…我希望你到我家來，和我一起生活吧！」話講到最後，嚴絟仰起臉，眼泛淚光，目光卻很筆直地望進叉叉眼底，真誠而堅定。
「……小道還真的什麼都知道啊。」朗言綽稍微有點想躲避，也在下意識做出護眼的行為，錯開圈圈緊盯自己的視線，內心感嘆良深。
居然連粗略的聊天分析都能猜得如此透徹，真不虧是小道，輕易看穿他的謀劃，他們之間……明明沒怎麼聊過吧？
「嗯，我很高興小道點醒了我。」嚴絟非常同意，這正是小道令人敬佩之處。
「他說，反正你也沒有別的親人，乾脆成為我家的小孩，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說得倒容易……
「我覺得小道說得好有道理，而且完全按照爸爸所說，達成一勞永逸的目標！」嚴絟說得兩眼放光，喜不自勝。
「我猜爸爸一定很在意你，媽媽雖然只見過你一面，但在那之前，她就一直很想見見你，經常叫我約你來家裡玩，我也…從小就希望有個哥哥，有了你之後，還可以一舉兩得！所以我要和你成為家人！」
斬釘截鐵發表完自己的決心，卻在下一秒注意到叉叉沉默不語，坐不住的嚴絟乾脆也蹲下來，與叉叉平視。
「小道交代我在這方面要小心翼翼地觀察你，選在適當時機向你提議，雖然我不太明白，但他說怕會傷害到你的自尊，叉叉，我不想傷害你，所以如果我剛剛的發言哪裡讓你感到很糟或者不舒服，真的很對不起，我只是想你來成為我的家人，我…我不會太多漂亮吸引人的用詞，不過，動機真的很單純地想和你上高中，然後…一直在一起玩，所以希望你能成為我們家的大寶貝……」由於叉叉始終沒什麼反應，都是聽他在說，嚴絟緊張得開始語無倫次道歉，深恐自己早已說錯話，更害怕叉叉興趣缺缺，自己打動不了他。
「大寶貝？」郎言綽聞言複誦，總在關注很偏離重點的地方，確切來說，是他感興趣的部分。
「啊……我跟你講，但你不可以再說出去。」無意識自曝的嚴絟瞬間滿臉通紅，暗斥自己怎麼扯出無關緊要的內容來，還是這麼羞恥的事情，萬一令叉叉憶起往事，心生失落的話，自己又該如何是好呢？
「好，你說。」他真的很好奇。
「我媽以前都叫我小寶貝，所以如果你成為我們家的小孩，你就是大寶貝，不過現在我已經長大了，你不可以這麼叫我。」
「嗯。」小寶貝。
朗言綽啞然失笑，被自己在心底的陽奉陰違逗樂了，見圈圈扁嘴，忙舉臂遮掩自己唇邊外溢的笑意。
「那、那你願意完成我的生日願望，變為我的家人好嗎？」嚴絟扭捏地問，壓根兒沒發現叉叉在偷笑，只覺得害羞又忐忑，自己終於問到最後，卻又擔心遭拒，一顆心七上八下地亂跳、亂竄，腦袋也混亂得不受控制，搞得自己一塌糊塗。
尤其叉叉狀似什麼都沒在想，表情看起來比較像是他又神遊不知去向了。
朗言綽凝視圈圈，印象中的他積極樂觀、認真又充滿幹勁，意志還很堅定，集三種樣貌於一身，此刻正處心積慮地對自己表達渴望。他靜靜投注他，不自覺心想：與面前的人共同生活，會是怎樣的光景？
那一瞬，他彷彿忘卻一切，唯有心神嚮往，於是鬼使神差地點頭了。
「……好。」小寶貝。
情況確實如嚴絟所想，朗言綽的整副心神都飛走了，原因是飛到他身上。
他自覺沒有理由拒絕壽星，尤其眼下，他只在意小寶貝這個稱謂。
而得到回應的嚴絟馬上癱軟下來，坐倒在地，彷彿身體終於回歸正常運傳，自己總算得以呼吸，唯獨思緒還停留在虛境恍惚，尚未釐清現實，幾秒過後，他才意識到叉叉竟然一口答應了自己的提議，頃刻間又蹦了起來，瞪著席地而坐、神情沒什麼變化的叉叉，不敢置信自己獲得首肯了！
「…嗯？嗯！叉叉你是說真的嗎！？」體驗到意外大於驚喜的感受真複雜！
嚴絟還以為自己得絞盡腦汁、挖空心思，並克服萬難來說服叉叉，所以他早已做好最壞打算，發誓捲土重來再多次也不氣餒，而眼下……那些心理建設可以全丟了。
「嗯，謝謝你替我想了這麼多，我很高興成為你的家人。」小寶貝。
朗言綽捏住自己的右耳，邊說邊站起身，注視他漸漸顯露笑顏，回到以往記憶中，同啁啾歡鳴的小鳥般開朗、雀躍的模樣，也總算連結起昔日王子那一席話所指為何了。
儘管白擔心一場，但嚴絟一點也不覺得可惜，渾身爆發樂開懷的氣息。
「萬歲！我成功了！」他舉手歡呼三聲，握拳朝朗言綽喜孜孜道：「叉叉，你等我！我會盡快跟爸爸媽媽說你也同意了，然後，趕緊找時間把你接回家！」說完，自己又開心不已地在旁邊又叫又跳。
「太好啦！我可以和叉叉一起生活了！耶！」
郎言綽面色未改，靜靜旁觀他的歡天喜地。
只是答應，便是令圈圈如此高興的事嗎？
朗言綽有股被面前喜洋洋笑容感染的錯覺，眼也不眨地看他手舞足蹈，開始思索圈圈話語裡的意思。
如果他記得沒錯，要離開的話，似乎有相當多手續要辦理，圈圈家還得通過審查才行……如此看來，必須麻煩圈圈的父母額外費上一番工夫了？
「我已經想好了，先徵取叉叉同意，再仰求爸爸和媽媽支持我的任性。」他還只是個依賴父母的未成年人，不過，他相信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爸爸媽媽一定會成全，所以他要去完成自己才能辦到的事。
廖承睿聽完，總算知曉小圈這段日子以來的愁容滿面，當真是為了叉叉的高中生活，因此，他處心積慮去尋覓任何實質性幫助、苦思冥想自己能兩肋插刀的途徑，甚至不惜動用一年僅一次的生日許願力來幹點什麼，以達成這項心願……實在不得不佩服這傢伙的屹立不搖與付諸執行。
他沉吟許久，花了點時間評估小圈的終極目標，以及他所提出的計畫成功率，才給予答覆：「嗯…這確實不失為一個可行性方案，你爸媽都很通情達理，尤其嚴叔叔是一個很好的榜樣，也許他能夠幫忙說服叉叉到你家。」而且小圈家確實有條件…不，雖然有條件，但……
「不行，小道，我得靠自己，爸爸說生日願望要靠自己完成。」所以他必須先成功一半，才可能獲得來自爸爸和媽媽的力量。
「那就加油吧，畢竟養小孩很不容易，你看怎麼辦？」光是養著就夠燒錢了，如若還要栽培…所費不貲啊。
「恩，幫我想想，說些什麼可以打動叉叉？」嚴絟抿嘴沉思。
「直說無妨。」廖承睿重申提醒，「別跟他保證你會為他排除萬難，那些英雄式的五四三，一點感染力都沒有，何況這種事兩個人一起也辦得到，所以你只要集中火力在你希望他怎麼做，給他施加壓力，讓叉叉一清二楚你想對他幹什麼就可以了，倘若他感到沉重，自然會拒絕你，但如果沒有，他願意全盤接收，你的目的就達到了。」
面對小道的快言快語，嚴絟汗顏。
「…這是要我上天堂、下地獄二選一？」不留轉圜退路、不容裝瘋賣傻，一翻兩瞪眼的抉擇，全無調適再議空間，根本是在逼自己前衝直撞，只許成功，不能失敗了。
廖承睿掐指默數日期，理所當然道：「畢竟你時間緊迫，機會是一半一半，端看你在叉叉心中的分量了。」說完理由，他歪頭想了想，又道：「下午我會先把鐵牛和王子叫走。」以利他在單獨兩人時，對叉叉動之以情。
反正未來的事還很難說，當務之急是讓叉叉知曉小圈的願望，和他為此所作的努力，如果他答應了，後續該怎麼處理就看著辦；如若他拒絕，就再從長計議，直到答應為止。
心知肚明小道句句都是替自己設想，嚴絟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謝謝，拜託你了。」也只能一鼓作氣上了。
之後一整天，兩人面色如常地度過，靜候放學的鐘聲。
當嚴絟看見小道抱著一顆籃球，出現在教室門外，身後跟著笑容滿面的王子時，他知道關鍵時刻來臨了。
「喂！鐵牛，過來。」
八班老師一離開教室，廖承睿便站在教室門口堵人。
「真難得耶，小道，你居然帶著顆籃球……要幹嘛？」黃永宇單肩扛著書包上前打量，接著攤開雙掌，示意他把球扔給自己。
「這是我跟體育室借來的。」廖承睿把球彈給他，豎起大拇指比著門外道：「走，我們去稱霸球場。」
「欸嘿，好主意！叫上小圈和叉叉，我們一起……」黃永宇正想回頭，就被廖承睿粗魯扳正。
「鬥牛三個人就夠了。」說完，他繞到鐵牛背後，強硬地把人推出教室。
「也可以在旁邊幫忙加油或輪流上場啊？」黃永宇還不死心。
「閉上嘴，跟我來。」
「今天的小圈和叉叉是回家組。」陳光恩跟在兩人身後微笑補充。
「好吧，小道，這還是第一次見你主動說要玩球，我一定奉陪到底的！對吧？王子？」
「是啊，很不簡單。」陳光恩面帶笑容，眼尾餘光瞄了後頭一眼，噙著嘴角與兩人一同離去，前往目標球場。
嚴絟坐在座位上，注視小道實踐自己的承諾，為了吸引鐵牛的全神注意，討厭體育的他不惜藉打球的名義把人都帶離，只為給自己創造方便談話的空間而犧牲體力，他可不能辜負小道製造出的空檔。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就算被拒絕，也只是失敗了一次而已，到畢業之前，他還有無數次機會，直到說動叉叉為止。
這樣想來，嚴絟反倒沒那麼瞻前顧後了，於是他將要帶回家的課本、筆記豎立在桌面對齊，以便收進書包，計畫等等去追人。
拜訪過叉叉的好處是，他已熟知叉叉的回家路線。
教室前門的動靜並未影響朗言綽分毫，他起身推椅子歸位後，瞥了眼確認圈圈還在，按慣例是他會自己找來，不過今天他收拾得更快，於是揹起書包，走到他的座位旁。
「圈圈，我們走吧。」
嚴絟側頭，驚喜又高興叉叉主動來找自己，同時，心跳的頻率也增快了。
兩人肩並肩離開教室，還刻意繞開行經球場的路線，以免被攔個正著，功虧一簣。
「叉叉，那天我回去以後，還好嗎？有沒有被問東問西？」
「一如往常。」朗言綽安撫他道，「放心，他們沒事不敢找上我。」
「叉叉…你又不是會記恨的人。」嚴絟再次鼓起兩頰，很想找上那些人替叉叉平反。
「我沒差。」不來擾人正好清靜。
他其實不太在乎，只是注視圈圈糾結得頻頻抓臉的舉動，莫名感到充實？
因為胸口被這股不知名的窩心感佔滿了，所以沒關係。
「那…叉叉，對未來有什麼想法嗎？」嚴絟狀似不經意詢問，卻驚覺自己話題轉移技巧好爛，無法像爸爸那樣周延縝密，每個提問都是旁敲側擊，為究極目標做鋪陳。
「未來嗎？應該會成為消防員吧。」朗言綽仰望天空，沒花什麼腦筋思考，平舖直述自己的想法，用字遣詞亦毫不隱諱。
「從事救災工作，做一名犯險涉難的無名英雄。」以了結一生。
嚴絟側耳傾聽叉叉簡潔說明自己預設的未來，接著問：「那你會繼續上高中嗎？」
「…消防員需要考高中嗎？」朗言綽陷入沉思。這一點他倒是不曉得，也還沒查過消防員應具備哪些學歷及要件。
現在的他，只是想而已。
聞言，嚴絟一心急，本應循序漸進、藏在最後的請求脫口而出。
「叉叉，你來我家，成為我的哥哥好嗎？」
話落回神，嚴絟絕望得幾乎想轉身飛奔而逃了……但是他不能辜負小道製造的機會，所以他還黏在原地不動，卻很懊惱自己都還沒開始動之以情，居然因一時衝動釀成失誤，跳過打動人心階段，直接來到最後定生死了！
此刻，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畫面是咬舌裝死以逃避現實，就可以不用聽叉叉的回絕了。
「嗯？」話題跳轉得好快。
朗言綽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卻在瞥見圈圈欲哭無淚的沮喪神色時，才猛然警覺，對方渾身的緊繃與話裡的認真，顯示這並非平時玩笑般的提議。
「怎麼了？」朗言綽握住他的手腕左顧右盼，將人拉往公園內的長凳坐下。
「說吧？你想跟我說什麼？」他聚精會神地蹲在低垂著頭的圈圈面前。
嚴絟平復盪到谷底的悲觀情緒，抬眼對上叉叉一臉專心致志審量自己的目光。
此刻，他腦內混亂得繁雜難解，實在不知從何說起，最後仍是決定貫徹小道的建議，開門見山道：「我…叉叉，我想和你一起上高中，一起念書、玩社團，一起去做很多、很有趣的事……」說完自己的願望，他略帶內疚地將自己的擅作主張娓娓道來。
「雖然你已經規劃好你的未來，即使那會很辛苦、很忙碌，而你也許認為無所謂，但我……很自私，對不起，我自作聰明地了解了你的事，猜測你將來的可能行動，擅自為謀地拜託爸爸媽媽……我想和你成為一家人。」所謂生日願望，就是可以先斬後奏！
朗言綽凝望神情越顯哀傷的圈圈，目不轉睛。
「圈圈，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想的？」自己都不曾流露出這種表情，為了他，開朗的圈圈卻有了這樣的表情嗎？
思及此，朗言綽眼盯著他，忽地分神憶及一件事。關於院內的主任又再度舊事重提、拐彎抹角地詢問自己對收養或寄養的想法是否有所轉變，還真巧。
「從我獲悉你的住所只能提供你住到十六歲的時候。」嚴絟揉揉眼睛坦誠。
聞言，郎言綽暗自揣測，他會曉得這件事，也是流言傳的嗎？不過，自己的事其實怎樣都好，不必慎微重之，他一點也不在乎，何況規定是十六歲，但在離院自謀生路以前，仍是可以借住在宿舍，直到自立為止吧？
雖然他的情況比較特殊就是了。
「然後呢？你願意告訴我你做了些什麼嗎？」朗言綽撐著頭，一副洗耳恭聽。
「嗯。」嚴絟點頭，注視自己交握的手，無意識地噘起嘴道：「我真的很期待與你一起讀高中，在鐵牛提及生日前，我剛得知你這件事，便去詢問媽媽高中需要花費多少錢？我想幫助你。」
郎言綽記得，也是從那天起，他愁眉不展仍強顏歡笑。
「碰巧的是，隔天媽媽告知我有零用錢，於是我計畫慢慢存錢，再加上畢業後的暑假打工，應該可以幫上你的忙，後來才知道，除去高中學費以外，還有許多必要花費，包含生活、交通以及我想像不到的支出，怎麼精算都不夠用，但如果我們都去打工，那就不是我期待一起上高中的樣貌了，我感到很驚慌，哪怕藉由生日許願要錢，也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少錢才足以應付高中生活，何況這種事情是我自己想幫你的，向爸爸媽媽索取，有種難以形容的怪異感，偏偏我還受法律年齡限制，最快得等畢業才能開始賺錢，說真的，其實根本無能為力幫你什麼……」嚴絟垮下肩，好不容易忍回去的眼淚再度湧了出來，只因他又想起了那股力不從心的不甘感受。
「……抱歉，讓你擔心我。」朗言綽握住他放置膝上的手。
他都沒想到圈圈的心思細膩交織，向來順其自然、順水推舟的自己都還沒想得那樣長遠。
雖說設定好了目標，絕對會達成，卻不曾想像過程會經受什麼，而眼下圈圈的發言令他頗感意外，儘管他並不排斥，只是…胸口泛起的這股感受，是什麼呢？
圈圈所想的生日禮物是他？他可以這麼想嗎？
撇開自己不談，朗言綽滿心滿眼在圈圈的神色變化上，細細端詳他由最開始的不安，漸漸轉為堅定，中途很快垮下，哭喪著一張臉，爾後又再度振作起來，接續道：「我前段時間過得特別不開心，爸爸說找不到辦法解決，可以求助於他，就算不願讓他知情，也可以舉例說明，看他能給予什麼建議，於是我大概形容了一下自己的困境，爸爸就說我如果只看見錢的話，實質幫助不大，因為意外需要用錢的機率太多了，所以他建議我朝人的立場去想，最好尋找出一勞永逸的方案，來解決自身受限的困境。」
「這樣啊……」所以他才有了這麼個想法。
朗言綽徹底理解了來龍去脈，旋即想起後天…就是四月一日，是面前人的生日，而他前一秒才說過，自己不開心了好一陣子。
「爸爸給我的感覺像是他已經解決了，還輕而易舉，所以我一直在想，除了錢以外，我還能幫助你什麼呢？與小道談論你的事，他說高中可以藉助就學貸款，說你即便短暫停留在安置機構，可是你遲早會離開。」
嚴絟回握他的手，目光落在兩人的手上。
「小道告訴我，以你的個性，應該畢業後就去打工生活、盡早離院獨立了，而你也曾提及類似的事，還邀請我去你家玩，我那時很期待，就想…我們家很大，還有很多房間，你可以住進我家啊？相信爸爸和媽媽也很樂意的，等上了高中，我們可以同吃同住，一起上學，一起外出去玩，這不正是我要的嗎？所以我…我希望你到我家來，和我一起生活吧！」話講到最後，嚴絟仰起臉，眼泛淚光，目光卻很筆直地望進叉叉眼底，真誠而堅定。
「……小道還真的什麼都知道啊。」朗言綽稍微有點想躲避，也在下意識做出護眼的行為，錯開圈圈緊盯自己的視線，內心感嘆良深。
居然連粗略的聊天分析都能猜得如此透徹，真不虧是小道，輕易看穿他的謀劃，他們之間……明明沒怎麼聊過吧？
「嗯，我很高興小道點醒了我。」嚴絟非常同意，這正是小道令人敬佩之處。
「他說，反正你也沒有別的親人，乾脆成為我家的小孩，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說得倒容易……
「我覺得小道說得好有道理，而且完全按照爸爸所說，達成一勞永逸的目標！」嚴絟說得兩眼放光，喜不自勝。
「我猜爸爸一定很在意你，媽媽雖然只見過你一面，但在那之前，她就一直很想見見你，經常叫我約你來家裡玩，我也…從小就希望有個哥哥，有了你之後，還可以一舉兩得！所以我要和你成為家人！」
斬釘截鐵發表完自己的決心，卻在下一秒注意到叉叉沉默不語，坐不住的嚴絟乾脆也蹲下來，與叉叉平視。
「小道交代我在這方面要小心翼翼地觀察你，選在適當時機向你提議，雖然我不太明白，但他說怕會傷害到你的自尊，叉叉，我不想傷害你，所以如果我剛剛的發言哪裡讓你感到很糟或者不舒服，真的很對不起，我只是想你來成為我的家人，我…我不會太多漂亮吸引人的用詞，不過，動機真的很單純地想和你上高中，然後…一直在一起玩，所以希望你能成為我們家的大寶貝……」由於叉叉始終沒什麼反應，都是聽他在說，嚴絟緊張得開始語無倫次道歉，深恐自己早已說錯話，更害怕叉叉興趣缺缺，自己打動不了他。
「大寶貝？」郎言綽聞言複誦，總在關注很偏離重點的地方，確切來說，是他感興趣的部分。
「啊……我跟你講，但你不可以再說出去。」無意識自曝的嚴絟瞬間滿臉通紅，暗斥自己怎麼扯出無關緊要的內容來，還是這麼羞恥的事情，萬一令叉叉憶起往事，心生失落的話，自己又該如何是好呢？
「好，你說。」他真的很好奇。
「我媽以前都叫我小寶貝，所以如果你成為我們家的小孩，你就是大寶貝，不過現在我已經長大了，你不可以這麼叫我。」
「嗯。」小寶貝。
朗言綽啞然失笑，被自己在心底的陽奉陰違逗樂了，見圈圈扁嘴，忙舉臂遮掩自己唇邊外溢的笑意。
「那、那你願意完成我的生日願望，變為我的家人好嗎？」嚴絟扭捏地問，壓根兒沒發現叉叉在偷笑，只覺得害羞又忐忑，自己終於問到最後，卻又擔心遭拒，一顆心七上八下地亂跳、亂竄，腦袋也混亂得不受控制，搞得自己一塌糊塗。
尤其叉叉狀似什麼都沒在想，表情看起來比較像是他又神遊不知去向了。
朗言綽凝視圈圈，印象中的他積極樂觀、認真又充滿幹勁，意志還很堅定，集三種樣貌於一身，此刻正處心積慮地對自己表達渴望。他靜靜投注他，不自覺心想：與面前的人共同生活，會是怎樣的光景？
那一瞬，他彷彿忘卻一切，唯有心神嚮往，於是鬼使神差地點頭了。
「……好。」小寶貝。
情況確實如嚴絟所想，朗言綽的整副心神都飛走了，原因是飛到他身上。
他自覺沒有理由拒絕壽星，尤其眼下，他只在意小寶貝這個稱謂。
而得到回應的嚴絟馬上癱軟下來，坐倒在地，彷彿身體終於回歸正常運傳，自己總算得以呼吸，唯獨思緒還停留在虛境恍惚，尚未釐清現實，幾秒過後，他才意識到叉叉竟然一口答應了自己的提議，頃刻間又蹦了起來，瞪著席地而坐、神情沒什麼變化的叉叉，不敢置信自己獲得首肯了！
「…嗯？嗯！叉叉你是說真的嗎！？」體驗到意外大於驚喜的感受真複雜！
嚴絟還以為自己得絞盡腦汁、挖空心思，並克服萬難來說服叉叉，所以他早已做好最壞打算，發誓捲土重來再多次也不氣餒，而眼下……那些心理建設可以全丟了。
「嗯，謝謝你替我想了這麼多，我很高興成為你的家人。」小寶貝。
朗言綽捏住自己的右耳，邊說邊站起身，注視他漸漸顯露笑顏，回到以往記憶中，同啁啾歡鳴的小鳥般開朗、雀躍的模樣，也總算連結起昔日王子那一席話所指為何了。
儘管白擔心一場，但嚴絟一點也不覺得可惜，渾身爆發樂開懷的氣息。
「萬歲！我成功了！」他舉手歡呼三聲，握拳朝朗言綽喜孜孜道：「叉叉，你等我！我會盡快跟爸爸媽媽說你也同意了，然後，趕緊找時間把你接回家！」說完，自己又開心不已地在旁邊又叫又跳。
「太好啦！我可以和叉叉一起生活了！耶！」
郎言綽面色未改，靜靜旁觀他的歡天喜地。
只是答應，便是令圈圈如此高興的事嗎？
朗言綽有股被面前喜洋洋笑容感染的錯覺，眼也不眨地看他手舞足蹈，開始思索圈圈話語裡的意思。
如果他記得沒錯，要離開的話，似乎有相當多手續要辦理，圈圈家還得通過審查才行……如此看來，必須麻煩圈圈的父母額外費上一番工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