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7 黑貓
本章節 3710 字
更新於: 2021-06-28
離退伍倒數一個月,時序也進入夏季。
操課仍在持續,雖然連上的大家都知道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居安交到了群退伍後打算出國的朋友。他們都以理工學科為主,但居安多少有些在國外生活的經驗能分享和交流。
不可思議地,他覺得在部隊有了歸屬感。
當然這不是說營區的生活比他之前的更好,而是因為這樣的生活就快結束了,不禁讓他對周遭的人們多了點情感。
帶給他正向動力的主要來源還是小白。
從和黃虎合作的那場任務後,他便沒有被後山召喚了。
取而代之的,是小白每天會來找他兩次。
早晨,她會出現在寢室和他說早安──如果她醒著的話。所以更常是居安把抱著尾巴打瞌睡的她叫醒來。
而晚餐過後,她會於連上和他說聲「歡迎回來」。接著兩人有大概兩個小時的遊戲時間。
由於在後山時現實會靜止,居安醒著的時間比別人更久。但與小白的相處反倒讓他一整天精神百倍。
而他們也養成了默契:關於後山的種種,以及小白的過去,居安皆不再提問。
他相信等到退伍,少女一定會給他滿意的答案。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享受與小白一起穿迷彩服的日子。
那彷彿是夢境一樣的時光。
對啊,他的夢想不正是被小白實現了嗎?
*
某一個周五的午餐前,居安在餐廳遇到了建田。
他穿著身志願役的行頭,不僅換上新的軍靴,迷彩服也繡上了姓名與軍階。
「唷,最近過得如何?」
「都在打雜啊。我是裡面最菜的一個。」建田邊說邊放下打飯工具。「下個月要去南部受訓,到時候一定熱爆。」
「話說,其他人又把你留下啦?沒有我的七班真的不行唉。」
他注意到孤伶伶的居安,以及默默跑到他身旁的白貓。
「牠真的變成你的寵物了……還是說你變成牠的餵食器呢?」
居安只回以苦笑。
其實,最近那貓即便沒有食物也會蹭到身邊,也許是嚮導對使者的關切吧。
「對了,我找你是要講別的事。」
建田在他隔壁的板凳坐下,然後擺出嚴肅的表情。
「你還記得我們剛來的時候,餐廳還有另一隻黑貓嗎?」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是吧。」
居安思考了下。想起那隻不怎麼親人,總在外頭徘徊的貓。
「前天一個學長帶我到彈藥庫教盤點的方式時,我們看見了黑貓。」
「這有甚麼問題嗎?難道說有鬼故事?」
「等我說完。」建田把湯勺放到桌上。「貓跑到哪裡當然不是問題,重點是──」
「方人傑也在那。」
「唉?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啊!」建田激動地說。「我們的彈藥庫和新兵的可不一樣,是在……總之不是你們該出現的地方!」
「而且你只到人傑怎麼解釋嗎?他說自己是因為追著貓才不小心跑到那裡的。」
「太扯了吧!」
「這還不是最扯的──接著我們的營長出現了。」
「砲兵營的?」
「是啊。我學長──他只是個下士而已──已經緊張到說不出話來了。讓閒雜人等跑到彈藥庫,這可不是寫自白書就可以解決的!」
居安也捏了把冷汗。如果人傑造成軍紀案件,他們整個連、不、整個新訓單位都可能會遭殃。
「結、結果呢?」
「你絕對不敢相信發生甚麼事。」
建田吞了口口水。
「人傑和他講了同個理由,接著營長就放他走了。」
「……就這樣?因為追貓?」
居安愣愣地說。不過的確,自己沒聽說人傑又闖禍的傳聞。
「難不成他相信這藉口……還是你們營長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我完全搞不懂狀況,所以才來問你──連上沒有怎樣吧?學長告訴我營長是個難搞的人,說不準會對你們的單位施壓。」
「就我所知,沒別的事。」
「呼──那就好。」建田鬆了口氣,接著皺起眉頭。
「這個方人傑,該不會有很硬的後台……」
「建田,你聊得很開心嘛。」
一個女性的嗓音響起。
居安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那是黃虎。
原來她是建田的長官啊。
「連長!」建田頓時拿著餐具站起,想行禮卻發現手中有東西,慌張地不得了。
「幹嘛嚇成這樣子。」黃虎以一貫平穩自信地語氣說。「把餐具洗好後來找我,我們來聊受訓的事。」
「是的,我馬上好。」
建田匆匆回到自己連的桌上收拾雜物,黃虎則意味深長地看了居安一眼。
他突然明白了甚麼。
如果自己身旁的白貓是後山的嚮導……
那出現在彈藥庫的黑貓呢?
還有追著黑貓的人傑呢?
能讓營長不過問的力量呢?
看來,關於後山的秘密,居安還是別涉入太深。
為了能平安退伍,見到現實中的小白,他得盡可能避免麻煩。
就像他二十多年來的生命那樣。
不過,他體內卻有鼓躁動,告訴他去追根究柢,去和方人傑談談。
他無法理解這衝動。
他也無須理解。
中午用手機時,居安的Line收到條訊息。來自方人傑。
那是段命令般地話語,以及地圖連結。
「週六十點車站的咖啡館見。我要問你後山的事。」
*
「你就是幫我們取名叫『貓娘』的傢伙啊。」
「薛丁鄂,別和他說話,會變笨的。」
「唉,那傑就不會受影響嗎?」
「不會,因為我本來就是笨蛋。」
薛丁鄂是位身形比小白稍高,但一樣纖細的女性。褐色的短髮俐落滑順,在黑色棒球帽下反射著溫暖的陽光。
和總是一身運動服的小白相反,她的穿著十分有品味。即便是夏天也在T恤外套了件黑色夾克(看來和她搭配的黑貓指的是穿著而非髮色),下身是量身剪裁的牛仔褲與馬靴,優雅坐在沙發上的姿勢彷彿流行雜誌上的模特兒。
人傑則以一副剛從臥室走出來的樣子──短褲、拖鞋、背心──翹腳瞪著居安瞧。
這家咖啡店是以空調極冷出名,居安心想對方這樣真的不會感冒嗎?
「所以你們找我甚麼事?」居安壓低聲音說,「你們一樣是嚮導與使者吧?」
「不,我不認識這傢伙。」薛丁鄂突然嘟著嘴說。
「是喔。那接下來的交涉我負責就好。」
「你應該會搞砸吧。」
「哼,上次沒有按下電鍋開關就跑去看電視的人是誰?」
「我會忘記東西不代表傑就做得比較好。」
「那下次就別吃我做的便當。」
「傑總是這樣!把人家排除在外!」
「我昨天有讓妳來我家啊。」
「……那個不算。」
薛丁鄂把焦糖瑪奇朵的蓋子打開,在裡頭加上更多砂糖。
人傑的面前則是幾乎喝完的黑咖啡。
性格、飲食都迴異的兩人,卻散發著好友、甚至是戀人氣氛。
如果人傑也是在營區才認識到薛丁鄂的,兩個多月的相處讓他們進展這麼快嗎?
居安不禁有些忌妒。或許是他們相處的時間更長吧?
他想著薛丁鄂帶著耳朵與尾巴,人傑跟在她後頭的樣子。
不知道兩人的任務又是怎樣的冒險呢?
「喂。」
人傑帶著明顯敵意的聲音把居安帶回現實。
那氣勢好像在說「別盯著我的貓娘看!」
「總之,找你來是要告訴你件事。」
「你聽完後再決定該如何行動。」
他的眼神聚焦到居安身上,宛如準備說出天大的秘密。
宛如將自己的一切賭在上頭的般。
「我打算和薛丁鄂一起離開。」
「唉唉唉!你們要私、私奔?」
「傑,這傢伙真的有問題。」
「嘖。完全無法溝通。」
「話說我不反對與傑私──」
「妳也不能溝通。」
兩人一搭一唱,居安則一臉困惑。
「我想掙脫被後山呼來喚去的宿命。」
人傑把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我們又不是軍人,莫名其妙地肩負前往夾縫的責任,這樣的生活已經受夠了。」
「黃虎從不肯透露其他使者的存在,但我一直就在懷疑了──究竟是誰想出了『貓娘』這樣糟糕的名字?」
居安瞬間尷尬地想用手上的拿鐵把臉遮住。
但比起尷尬,更多的是困惑。
雖然居安也對黃虎在後山擁有的權力感到不安,也沒到需要逃走的地步吧?
逃兵可是犯罪,距離退伍也只剩幾周,忍一下就結束了啊。
最令居安感到弔詭的,是人傑那種能說服居安的自信。
好似自己也該對後山有甚麼深仇大恨。
「我之前在FB發的抱怨文,便是要吸引你的出現。」人傑繼續說著。「結果還是藉由追縱另一隻作為嚮導的貓才找到你──嗯,怎麼?你做好決定了嘛?」
他注意到居安複雜的表情,隨即停下了解釋,以強大的壓力逼居安開口。
同一時間,薛丁鄂快速對自己使了個眼神。
那是種瞭然於胸的哀傷。
居安未能思索那神色的涵義,便在人傑的壓力下講出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其實也沒那麼糟吧?」
人傑望向他的表情像是在觀看一隻外星生物。
自己說的話有這麼奇怪嗎?
「我們畢竟是在三個月前才成為使者,會排斥後山也是自然。」
居安嘗試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雖然他覺得兩人好似活在不同的世界。
「不過,後山要我們做的事也不多,還讓我們遇見這麼棒的嚮導們,這交易應該很划算──」
「停。」
他的話語被人傑打斷。
一股寒意襲向居安的頸子,他知道對方十分憤怒。
「告訴我你總共執行過幾次任務。」
「總共兩次。」
人傑沉下了臉。
室內的空氣彷彿降到冰點。
「看來是黃虎把──」
「別說了,傑。」
薛丁鄂驀地把手擋在自己的使者面前。
「你沒有透露接下來情報的權限。」
「我們都要逃了還在乎──嘖,妳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同意嗎?呵,我果然是這兒最笨的一個。」
乾笑了聲的人傑惡狠狠地看向薛丁鄂。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知道這傢伙完全派不上用場?」
「在他不知道真相的狀況下,沒錯。」
「而妳不會讓我說出真相。」
「我要你面對現實,傑。」
她無懼人傑兇惡的目光,不亢不卑地說出自己的要求。
「接受後山的安排吧。」
「連妳也……夠了,我們走。」
語畢,他隨即往店外走去,連咖啡也不帶。
已經起身的薛丁鄂卻彎下腰,和居安說了句話。
「不論之後發生甚麼事,都請你不要恨小白。」
「唉?我為什麼──」
「你真是既幸福又悲哀的孩子呢,陳居安。」
拋下這段話後,薛丁鄂小跑步地跟在人傑身後。
奇怪的是,原先店裡的客人不知何時都消失了。他們的喧嘩也因此未引起注意。
難道薛丁鄂在現實也能使用後山的力量?
被留在原地的居安愣愣望著桌上的三杯飲料。
他打算之後再約方人傑出來,問清楚他的意思。即便他有些情報被禁止透露,兩人至少能交換一下在後山的經驗。
然而,下午的一則新聞卻粉碎了這麼做的可能。
疫情在島上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