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鬼針

眼淚落在了一旁的記錄本上。
那並不是我的，我已經很久沒有哭泣過了。

「同學，你也辛苦了，太太，這並不完全這位同學的錯。」

終於能離開了，我捶了捶因坐太久而僵硬的大腿，感覺要這樣走到車站很勉強，我決定走到不遠處的公園，到長椅上歇息。

* * *

「……咔咚！」
我拿起自動販賣機掉落的柚子汽水，接著我就坐在長椅上休息。

夕陽漸漸西下，已經可以看到星星了，那顆在東邊的星星是現在最閃亮的。

我旁邊的路燈已經散發出亮光，隨便幾瓦特都比那顆目前最亮的星星還亮。

我喝了一大口的柚子汽水，稍微坐在椅子上沈思著今天發生的種種。

光想到那位伯母用「殺人兇手」的眼神看著我……

真想離開世界啊。

「媽媽！妳看！」

一個宏亮的叫喊聲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的目光往聲音的源頭看去。

一個大概八九歲的小女孩，埋頭挖著公園的一般垃圾桶，手上拿著一個沒有吃完的菠蘿麵包，可能剛丟沒多久，還沒有腐敗。

「妹妹！媽媽再給妳買其他吃的，不要吃垃圾。」

看來是小女孩的母親來了，仔細一看，她們似乎滿貧困的。

小女孩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袖上衣，一頭黑色長髮亂糟糟的，衣領的部分黏了一堆鬼針草，下身穿了一件看起來材質很糟的咖啡色長裙，裙尾還有一堆破洞。

而她母親也好不到哪裡去，穿著一件滿是髒污的白衫，還有一件破爛的及膝牛仔褲。

現在正是冬季，聽天氣預報可能明後天就會下雪，今天往地面吐口氣還會有水蒸氣凝結而成的白霧。

她們根本無法撐過這個冬天。

那位母親還拿著一堆報紙和一個滿是生鏽的鐵盒，看起來應該是這附近的遊民。

「但是媽媽！我肚子真的好餓！」

「但是也不能亂吃啊！會吃壞肚子的！」

「不會啊！我有注射啊！嗚哇……」

小女孩開始大哭，天色步入濛濛的湛藍色，剛才最先出現的那顆星，現在已經沒入夜空之中了。

現在已經看不到任何星星了，都被夜晚的照明燈吞噬了吧。

以現在的心情我完全不想觀星，更不想在小女孩的哭聲交響曲下觀星。

這位母親，果然也是很辛苦的，那一針，雖然不算昂貴，但是以小女孩的母親的經濟狀況看來可能都要省吃儉用個好幾個月。

我嘆了口氣，接著一口氣將柚子汽水喝完，起身走向回收垃圾桶。

「……咚！」的一聲，我將汽水丟進垃圾桶。

小女孩貌似哭累了，鼓著臉頰轉向她母親的反側。

「媽媽保證，等一下一定給妳好吃的菠蘿麵包！好嘛？」

「妳每次都這麼說！現在就放在我眼前為什麼我不能吃！」

「因為……！」

會吃壞肚子嗎？
現在還會聽到這種理由，實在是很稀奇。

我看了看自己的錢包，還有二十元，可行。

* * *

「一個菠蘿麵包是二十元！」

公園旁邊就是便利商店，從那邊走來大概三分鐘左右吧。

「謝謝惠顧！」

接下來我又花了三分鐘走到公園。

我觀察了四周，那位母親的小孩似乎不在她身邊，那小孩大概跑去公園某個角落跟她母親生悶氣吧。


「 那個，不好意思……」

「請問怎麼了嗎？」

那位母親正在一旁撿著可以資源回收的垃圾，希望我沒有嚇到她。

「您小孩好像很想吃這個。」

那位母親輕聲尖叫了一聲，然後小心翼翼的拿了我剛才在便利商店買的菠蘿麵包。

「弟弟！好感謝你哦！國中就這麼的善良！」

弟弟？國中？

眼前的這位小姐感覺也沒比我大多少，雖然氣色不佳但感覺年齡也不過二十歲罷了。

即使我和一般高中生那麼的不同，也不至於認錯吧。

「真的很謝謝你！這份恩情我永遠不會忘記的！」

算了，能讓她開心，也算讓我積了一份陰德。

我點頭像她致意，離開了公園。

不過我好像剛轉頭，便聽到了塑膠袋被撕開的聲音。

不知為何，現在才覺得那位母親的笑容，有種莫名的厭惡感。

* * *

「白楊！呦你竟然還沒回家！」

「啊，這不是我那位最有義氣結果最後半點便當菜都沒有分給我的死黨嗎？」

我剛來到十字路口，就看到自稱是我的死黨的人，他叫阿拓。

「哈哈別生氣！所以你那麼晚沒回家是去哪啦！」

「被他們叫去做筆錄。」

「好玩嗎？！」

「一點也不，我在那邊待了將近半天，雙腿一直坐著都快麻死了，可能明天你看到我，我都殘廢了。」

真希望他講話前要先讓腦袋過濾，除非他沒有腦袋。

「啊哈哈！你太誇張了吧！欸對了要不要去那家餐廳吃點東西啊！我補習補到現在都快餓到沒血糖了！」

啊，聽他這麼一說，我也挺餓的，但是我沒錢了。

「那個，你能借錢嗎？」我詢問道。

突然，阿拓突然發出「欸嘿～」的笑聲

「哥有買一送一券呦！哥請你啦，你看，跟著哥混有那麼多好處對吧~」
「啊那還真是感謝了，但是我並沒有跟你混。」

我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快晚上八點了，我還是打電話給家人一下比較好。
我拿起手機，到一旁沒人的空地撥了家用電話的號碼。

大概跟家人說了一下，他們也就答應了。
原來他們今天有去參加宴會啊……

所有今天只有我一人嗎？

才剛掛上電話，阿拓就一臉驚恐地飛奔過來。

「白楊！出事了！」

「怎麼了嗎？」

「那個公園！有人『綻放』了啊！」

今日，我再一次看到了他人的絕望。

* * *

阿拓拉著我跑向公園。

「請不要圍觀！謝謝！」

我看了看地上，有著一團亂的報紙，還有一個生鏽的鐵罐子。

還有，一顆並沒有完美切割的首級。

那是，那孩子的母親。

聰明的我，已經知道誰是悲劇的主角。

果然，那孩子身上的傷痕，還有母親的虛偽。

一切，都只是催眠自己她們兩人幸福的相互依靠。

幼小的花朵，彌漫著血的惡臭。
脆弱的藤蔓，就這樣輕易地被撕扯了下來

* * *
從前我有個爸爸，媽媽也很愛他，我們住在一棟漂亮的白色大樓。

但是，有一天媽媽卻對著爸爸大喊「你給我滾！」

奇怪？幼稚園老師上一次遊戲時唱了「滾吧！滾吧！小皮球！」

但是爸爸又不是小皮球，要怎麼滾呢？

之後的事，我就忘記了。

只知道再醒來之後，我就和媽媽到了奶奶家。

奶奶對我最好了！都會帶我去買好吃的菠蘿麵包，還會溫柔的摸摸我的頭。

我記得我生了一場大病，好像發燒了好多天，那時奶奶叫醫生給我打了一隻針，好痛！但是隔天，我就好了。

但是，奶奶現在卻一直睡在黑色的箱子了，為什麼呢？

她不會再醒來了嗎？

我記得，穿黑色衣服的爺爺對媽媽和我說——

「妳們滾吧。」

所以，我們又要當小皮球嗎？

我便和媽媽和我來到公園。

「這裡就是我們的新家了！」

但是，媽媽似乎不再是媽媽了，她常常拿長長的樹枝打我，我的身體都是紫色的淤青，但是媽媽都不幫我買藥。

有時候，公園裡有人來時媽媽才會抱著我，對我說喊

「對不起……」

有些哥哥姊姊或是叔叔阿姨會給我媽媽一些好吃的東西。
但我從來沒吃過。


我還記得有一次，媽媽叫我脫掉上衣和裙子，然後要我跳舞給一位伯伯看，因為我看過街頭藝人會表演很厲害的魔術、美麗的的舞蹈、還有很神奇的特技！

所以！我跳的一定也是街頭表演！

但是，天氣還是好冷，我窩在報紙中，然後看到媽媽再喝暖和的熱湯。
但我是不能喝任何一口的。

只是今天，我在垃圾桶中找到之前奶奶常常給我買的菠蘿麵包。

我真的好想大嚼一番，但是媽媽卻說不行，我哭了，還哭的好大聲。

我很後悔我哭了，因為媽媽一定會拿長長的樹枝懲罰我。

但是，我看到媽媽從今天在公園的大哥哥手裡，拿到我最愛吃的菠蘿麵包。

「我好餓，可以分我一口嗎？」我問道，麵包的香氣使我垂涎欲滴。

「蛤？垃圾桶不是有，妳吃那個就好啦！」

她在我面前將麵包吃完了。

接著，就拿著樹枝颳了又刮、打了又打⋯⋯

好痛。
真的，好痛。


奶奶，妳可以快點醒來嗎？

妳會帶我去吃好吃的菠蘿麵包對不對？

妳會溫柔的摸摸我的頭對不對？

妳不會用樹枝打我對不對？

妳不會叫我去吃垃圾對不對？

妳會來救我對不對？

妳會，懲罰媽媽對不對？


妳不會的，所以 ……

好好欣賞我和媽媽的街頭表演吧

* * *

「……啪！」

小女孩的「花瓣」被剝下了。

噴飛的血沫，刺激著在場所有人的感受。

「天啊！她居然殺死了她的媽媽……」

「她一定沒想過居然生下了一個惡魔……」

我看到地上的垃圾袋，那是菠蘿麵包的袋子，不知道那小女孩在綻放的前一刻，有沒有吃到。

我想是沒有了。

那小女孩的哭泣聲，響徹了我的腦袋。

看著小女孩一動也不動的遺軀，我為她的過去節哀。

奇怪？為何我知道她的過去？

「白楊……？」

熟悉的聲音，呼喚了我。
那是我姐姐，風信，她手上拿著「摘除」用的工具，她白色的襯衫沾滿了血漬。

她全身上下都黏滿了鬼針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