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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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24
縱觀到目前為止人類的歷史,在這個星球的各個角落,人們偶爾耳聞這樣的傳說——
「異界之人確實存在。」
「我能聽見異界的話語。」
「那是另一個『我』。」
這曾令堅持唯物主義的一眾民眾和學者,表達出不屑。雖說異界的存在早已被辨明,迫使他們逐漸調整了自我主張,但無論是「能聽見」或是「存在另一個自己」這種只能被稱作是「都市傳說」的論調,都被其視為無稽之談。
令人意外的是,學界中層出不窮地湧現出各類研究報告和論文期刊,媒體報導也時不時大作文章,諸如此類的情況數量之多,令人不禁心生懷疑:既然是荒謬的觀點,為什麼還會引得大家都想分一杯羹呢?
在一般人的眼中,這實在是一種非常滑稽的現象。或許因為會更抓眼球、更能體現出論調發出者在各方面的才華和建樹吧,他們竭盡全力以各種角度來解釋現象——實際卻根本沒有人能真正地觸碰到背後的真相,進入大眾視線的只是亂成一鍋粥的思維風暴,以及狗咬狗的三流罵戰。
呵呵……失禮了,照這麼說,現在你所看到的文字,也是我自願充當這類小丑的證據呢。
不過,在降臨紀16年的今天,以上所有的傳說均已被證實為真。
自此之後,人類會怎麼看待那場災難、在這過程又會有如何的辯論,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因為,若然全人類無法從慘遭滅世般的災難中尋求攜手合作,只沉溺於無謂的零和博弈,情況就只會越來越糟糕。
……初次見面,我是數·瑪芙,「深紅」教派的法王,同時也是一名普通的「降臨紀」的受害者及倖存者。目前我只是對發生劇變的世界「特塔尼爾」的現狀,發些許牢騷而已。
樂意探求真相者,感謝您的聆聽。
(紅寶石紀元1679年,8月23日清晨)
「特塔尼爾」,是我現在所存在的「世界」——或者說是「位面」。
這個稱呼自古流傳下來,現今已被絕大多數人接受。
目前,人們口中所謂「世界」的數量一共有三個,而我們這名字卻是由異界的住民擅自取下來的,據流傳的意思是「未定之地」,但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畢竟很少會有人對自己存在的宇宙,有妄圖定下某個稱呼的意圖和能力。
不知從何時起,特塔尼爾有來自異界的、一切可想象到的存在湧入,因此特塔尼爾目前的模樣便自然而然地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你能同時看到科技以及法術的發展;也能同時看到人類造物以及亙古幻獸的活躍……諸如此類的各種元素,一一並存,共同生息。正因為如此,發生的衝突甚至戰亂的數量並不會比古老異界——「奧連」來得少。
我,數·斐斯塔,柯斯阿塔爾大陸上聲名顯赫的斐斯塔家族次女,就正被這原始的根源困擾著。
天剛亮就被迫坐在十分不舒適的馬車裡,忍受著要命的顛簸,前往今天的目的地。在一前一後的馬車隊在陪我參演這齣戲碼。
很想向未指定的某個誰問一句:「你相信有神明嗎?」
這似乎只會被看成是哪兒的傳教士吧……但我是認真想發問的啊!因為我現在的位置,就是這片大陸的唯一正教「深紅」的教會中樞部分,依倫格拉克。
「深紅」以往被稱作「紅月」,更早以前喚作「鮮血教盟」,命名聽起來沒有絲毫目前的影子。而「中庭」城市【依倫格拉克】,則為宗教國家【神聖尤雷格曼王國】的首都,亦是某段傳奇物語的發祥地——
「特塔尼爾」存在著一個事實,並為所有人所熟悉:異界「帕爾希斯」,每經過一千年左右就會率領數量和實力都難以估量的「軍團」,以入侵特塔尼爾,所到之處生靈塗炭,為這個世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深紅」將「紅色英雄」——「雷特」奉為這個世界的最高神祗,以大量的神話典籍和宗教卷宗來頌揚祂的豐功偉業,荒古神跡跨越悠長時間,至今仍然熠熠發光。
無論在哪個時代,只要出現帕爾希斯侵入一事,雷特就會作為最強大的支柱出現在所有生靈面前,率先吹響抗擊的號角。傳說中的他能操縱千焰和極霜、既能將疫病的黑暗籠罩對手,亦能釋放聖愈之光治療己方,甚至能召喚流星降臨,擊潰敵陣。
待戰爭勝利后,他又會無聲無息地消失……要說歸隱或者被人一直模仿,那是絕不可能的,至今沒有任何一人可以企及他的領域,但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來自何處又要去向何方。
這是一段被幻想色彩所粉飾卻又真實的史詩。即使是在史實範疇內,也曾經真切地發生過所述的無數次的「聖戰」。沒人知道究竟是何時開始轉動的齒輪,將特塔尼爾和帕爾希斯之間緊密地聯係在一起,即使仍是不同次元的概念。
久經時日,「雷特」逐漸成為一個不滅的符號和意志,人們將「英雄」稱作「英靈」甚至也絲毫不為過。他們深信為自己後代取名雷特后,將來也會成為如英雄般偉大的人。
他的形象不但擁有給予草根百姓勇氣信念的精神力量,另外「紅月」那極力掙脫一般教派所注重限制的舉動也是一大特點,在此基礎上誕生的深紅毫不意外地具有開明教義和自由面貌。禁忌極少而且主張鼓勵「注重現實生活」,在必要的道德約束和教典的相對寬鬆規限下享受現世幸福,使得深紅更加為人所接受,贏得絕對多的信仰支持。
教會希冀在世上所有的生靈,都能受到雷特的庇蔭,並且勇於追隨那最高貴的赤紅魂靈,攜著虔誠去實現自己在世上最終最高的價值,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
它的影響力深遠而持久。從無更多人知曉的秘紀年代發展至今,幾乎整塊大陸的人,都是「深紅」信徒,加之常年通過規模大小不一的宗教戰爭,也基本上肅清了各地潛藏的異教,直接地為大陸帶來繁榮穩定。所以,包括但不限於斐斯塔家族的各大名門,自然也會對教會奉上虔誠。
咳……說太多了。
總而言之對我來說,這份信仰從我出生開始就已經流淌在血脈中了——
但絲毫不影響我現在對路途顛簸遙遠的抱怨。如果真的有神的話,那就把我送過去啊!
算了,不滿先散發到這兒,今天可以說是相當重要的一天……意識到自己過於大不敬,我翻了翻白眼,只能姑且先把怨氣嚥下,祈禱盡快到達目的地。
「『調停者』嗎……我可沒興趣呀。」我嘆起氣來,手臂曲著搭在窗邊,即使可能會染髒為了今天而準備的淡粉色連衣裙的衣袖,目睹高大而茂盛的行道樹緩慢往身後退去,頓覺自己的使命偉大而又艱辛,飽含義無反顧的意味。
「女兒啊,放肆的話可不能說,」在我的左側傳來了這樣的聲音,毫無疑問這來自我那毫不嚴肅的父親之口,今天他卻也一改平日裡愛開玩笑的口吻,對我嚴正「警告」,「妳能被選上,是屬於我們家族的最高榮耀。作為能調停神明間衝突的職位,就應該要有相對應的覺悟,這些不符合身份的話……」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邊這樣敷衍地回答道,一邊扭頭讓眼波融入窗外那仍然無聊透頂的景色。
是的,如父親所說,「調停者」就是一個職位,是與「神明」有關的職位,但我也只能從家族中的典籍記載中查閱到為數不多的資料,具體的典故便難以考究,而今天則是所有被選上之人,通曉未知真理的日子。
在她們十八歲生日的這一天。
同時擁有初代調停者血脈的家族有好幾個,而每過一段時間,只有新生的某位女性後人才會得到她的力量——沒錯,我們甚至不知道初代,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或許連人類也算不上呢,只是因為被選上的均為女性,才會擅自認為「她」也是一位女性。
才剛懂事,我就被告知是當代的調停者,受到所有家族的矚目,理所當然地為家族帶來了無上的榮譽。但有關我應該履行什麼使命,就一概不知曉了。
所有的真相需要抵達依倫格拉克才會被揭曉。
半小時後,穿過叢林小道便能望到前方那恢弘的赤紅色拱門和灰白的城墻,越過城墻能一窺那高聳的宗教建築群。我並不是第一次來依倫格拉克,兩年前為了接受由教皇授予的身份就來過一回,只不過不像今天強制使用馬車這種在現代社會都根本不會再想到的交通方式,想出來這個方式的那一位,指不定有什麼怪異的癖好。
「領主,前方就是目的地了……教會的祭司有過吩咐,需要各位從城門步行至大教堂。」
即使是作為我家所僱傭的司機,在面對教會的命令也只能優先服從——這就是深紅那莫大的影響力,又或者說是權力。明明擁有與神明相關能力的是我才對呢。
無奈之下,我與父親和坐在另一輛馬車上的母親,攜著多名隨從在城門表明了身份,之後被渾身披著銀白盔甲的兩位聖騎士帶往大教堂。才剛到城門前,就聽到熙熙攘攘的歡呼聲。
「發生什麼事?」父親一直比我還要緊張地邁著步子在我稍前面走著,此刻向聖騎士發問。
「盛大的歡迎儀式。」隔著頗有中世紀風格的全覆式頭盔,聖騎士的回答略微渾濁,但意思足以簡單明了。
「原來如此……」父親鬆了口氣,「畢竟這種陣仗,老夫活四十多年都沒見過,這都是沾了女兒的光啊。」
他的話害我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儀式」……真是那麼重要的事嗎?對我來說,能不能知道我的使命其實沒有那麼重要,因為說真的,每一個調停者都只是被強行冠上了這個身份而已,而且這回總感覺和以往記錄的儀式程序都有所不同,光是使用馬車加步行的方式,就實在令人沒有頭緒。
如果,神明是不存在的話……那就不需要我這樣麻煩了吧……
不止是我,以後所有的調停者都會因此脫離這份使命。
正當我準備停止這份胡思亂想時,母親唐突地從我身後伸手攀著我的右肩。「哈啊!」我自然被嚇了一跳,扭身以嗔怪的表情望去,想給母親一點抱怨看看,但她的神情非常複雜,甚至可以說是扭曲。她緊皺著眉,看得出來很用力地咬著嘴唇,忍耐著什麼,連抓著我的手都施力不少。
「怎、怎麼了,母親大人!」我因吃痛而叫了出聲,「您還好嗎?!」
她在做什麼?!我感到她身上表現出極不自然的情緒。
「不行……這不可以!!」母親尖叫了起來,一把便把我扯到她身後旁去,父親聽見我們的動靜之後馬上就回過身,然後——
母親用藏在腰間的短劍,刺進了他的胸膛。
鮮血甚至濺到我的臉上。
而我……只能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切。
從腳尖直達頭顱的涼意,毫無阻礙地貫穿了全身。
總感覺……有誰撫摸著我的頭髮。一陣一陣的被觸感傳過頭皮,雖然很沒來由,但是內心卻不討厭。
因為世上會這樣做的,也只有她了吧——貝思特夫人,我的母親。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再失去了……」當我睜開眼皮,與母親對視上的瞬間,她嘴唇微動,溫柔但又不甘地說道。
「母親大人,我哪兒都不會去的!我就在這裡!」
不知怎的,我意識裡就是想這樣說,因為某種不太妙的預感如今正籠罩著我倆。但我的話語似乎沒有傳達到她那邊。
我才發現自己仰躺在母親的腿上。
我們正在一片草地上,鋪著野餐的佈置。
「姐姐會回來的吧,數,會的……一定會的。」
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問及我心底裡最不願意麵對的問題,頓時啞口無言。
我的親姐姐蕾琪兒·斐斯塔,在數年前就失蹤了,至今沒有一點線索。
「不過,今天她也來了呢。」
沒等我想好怎麼回答,母親喃喃道,把我輕輕放下,便抽身離去。
「您說……什麼???」
她所走向之處,只有一片光芒,刺眼得令人無法再繼續直視。
朦朧之中,母親張開雙臂,擁抱著當中帶著熟悉感覺的身影。
「姐姐?!!」依靠長年相伴的直覺,我莫名地篤定,連忙翻起身來。
沒有錯!是姐姐!
但是從心底裡湧出來的感覺卻很奇怪,以至於直到這個「夢」結束之前,我連一句話也說不出,最後才緩過神——
我竟然沒有……關於姐姐相貌的記憶了。
「大小姐——!您沒事吧!」
從小就一直照顧我的老管家,一副蓬頭土臉的模樣跪在我身邊,似乎抓住我的肩膀搖晃了好久,我才好不容易從混亂中甦醒過來。
狀態非常糟糕……雙腿都使不上力氣,只能身體癱軟地坐靠住城外的路燈柱,看著不遠處這混亂的一切。
幾位穿著相同鎧甲的聖騎士已經趕到了現場,看來要出手制服母親大人,在車子前,數名家丁都被她刺傷,而旁邊的是……
「戴維,父親大人怎麼樣了呢??喂!!」
父親就這樣倒在地上了呀!你們怎麼都不去救他呢?!
這一次是我扯住他,眼淚止不住地流。
他楞了一下,隨後便痛苦地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那我要去救他……既然大家所有人都不管他的話……!」
「還有母親大人,請您告訴我理由!」
艱難地邁開步子,衝著空氣高叫道——儘管我根本不奢望有理由可以說服我。
原來人將死的模樣是這樣的嗎?
淚水雖朦朧了雙眼,但那扎眼的血紅仍然毫不留情地在前方流淌。
「……咳!」父親猛地咳嗽了一下,嘴角自然也流下血液來。
他還活著!我要快點到他身邊才行……
「數?是數嗎?!」
「是的!!父親您怎麼……」
「妳不要……過來!危險!貝斯特……妳阻撓我一定會後悔的!這也是妳的『工作』嗎!!」
母親似乎因此恍惚了一下,只一瞬間的失誤便被聖騎士逮住,原本梳好盤起的頭髮也散開來。即使被強行壓住脖子使她屈服,她依然奮力抬起臉,用目光死咬著躺在地板用盡力氣說話的父親,從口中吐出怨恨的字眼:「你已經把蕾琪兒害死了,難道還不夠嗎?!別在這時候才擺一副關心女兒的嘴臉了!!」
誒?我的腳步頓時停住,凝視著父親的臉。
姐姐死了?只是失蹤的話,或許會在某個地方好好生活著的吧?也是有這種可能的對吧!
「我死也不會原諒你的……唔!」
母親被聖騎士用器具封住了嘴,雙手也被拷上,很快就被帶走了。戴維和聖騎士們馬上都跑來照顧我倆的情況。
「是嗎……那家族的命運……」莫名其妙地,父親被施以止血措施的時候,笑了起來,「數,過來一下。」
「不要。」
我從來沒有忤逆過父親的意思,但這一次總覺得……
有一種想要逃跑的衝動。
「姐姐到底怎麼了?」
「只能老實告訴妳,我不知道。」
「我完全不懂您和母親之間的事!!」
「戴維!」他甚至已經不想回答我的話了,自顧自地喊來管家,「接下來……就辛苦你了。」
拳頭捏得很緊。我心中有各種各樣的疑問,混雜著恐懼而散發出來的怒火令我大腦一片凌亂和不受控。
絲毫不在乎他的傷勢,我大步上前,對著他的臉揮出拳頭。
結實地打在顴骨上的痛感傳了回來,但腎上腺素上升到某種水平之後,這感覺反而沒有想象中強烈,甚至燃起了稍瞬即逝的虐待傾向。
「我明白了……那妳一定要生存下去。」
話音剛落,突兀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接連不斷。
那是——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