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１）

　　──那是一段遙遠的記憶。

　　黑髮少年跪坐在地上，眼裡映照著絕望。

　　駭人的漆黑身影壟罩視野，對著他發出低沉的嘶吼。

　　對方是僅憑著本能四處作亂的野生妖怪，即便是人妖共存的現代，也依舊會有這種妖怪存在。對他而言，不論是人類還是妖怪，抑或半妖都是攻擊的目標。

　　碰上這種妖怪，只能說是自己運氣不好吧。

　　儘管試著抵抗了一番，但少年的戰鬥技術以及對自身力量的掌握都還不夠成熟，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恐懼與無力感佔據了他的意識，使身體無法動彈，連驅動體內的妖怪之力也做不到。即便跟著收養他的師父修練，現在的他還是難以面對真正的妖怪。

　　就在少年感到哀嘆的時候──

　　突然間，銀色的光輝從天而降。

　　對身處危機之中的少年來說，那就像是救世的光輝。

　　少年驚訝的抬頭一看，只見一抹高挑的人影佇立在眼前，像是在守護自己般擋在妖怪前方。

　　那人的手中握著一柄長刀，長髮飄逸的背影散發著閃耀的美感。

　　「…………」

　　少年一時間看傻了眼。

　　那凜然的背影，以及自己受到幫助這項事實，都讓少年的思考在瞬間停擺了。

　　人影沒有在意看呆的少年，只是提起握在手中的長刀，與妖怪展開戰鬥。

　　等少年回過神來，他已經脫離了危險，人影與妖怪也在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他眼前。

　　後來他才知道，救下自己的是一名退魔師。是降妖伏魔，與帶有惡意的非人之物戰鬥的人。

　　雖然連那位退魔師的名字都不知道，但那英勇的背影已經深深地烙印在少年的心中。

　　夢想的種子就是在那時埋下的。

　　一次的契機，讓少年心中萌生了對退魔師的憧憬。

　　於是，少年他────





　　「──鳴……黑鳴……黑鳴！喂，黑鳴！」

　　「嗯……？」

　　聽見有人在叫自己，黑鳴的意識漸漸從睡夢中浮起。

　　（好像做了個懷念的夢……）

　　黑鳴睡眼惺忪的睜開眼，模糊的視線對焦後，馬上就看到熟悉的景象──

　　「喔，是系璃老師的大胸部。」

　　「你這傢伙一醒來就在說什麼東西！」

　　站在黑鳴面前的系璃舉起課本重重往他的頭頂打下去，但黑鳴馬上就一個側身閃躲過去。

　　「嗚啊！老師，體罰是不好的啦。」

　　「這不是體罰，是對性騷擾現行犯的制裁！」

　　「幹嘛這麼害羞，老師妳大可對自己的身材感到自豪啊。」

　　「問題不在那裡！」

　　系璃臉頰泛紅，再度高舉課本砸向黑鳴的頭，然而還是被閃開了。

　　「等等老師，就算要打，也不要用課本那麼無趣的東西。」

　　「啊？不然要用什麼東西？」

　　「如果……對，如果用老師妳的美腿踩的話，我會比較樂意──」

　　「不準再對老師性騷擾！」

　　系璃第三次拿起課本朝黑鳴揮下去。這次沒有被閃開，而是確實的打中他的頭了。

　　但系璃看得出來，那只是黑鳴懶得閃開而已，反而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系璃雙手抱胸，像是拿黑鳴沒辦法的嘆一口氣。

　　「啊～～夠了，麻煩你清醒一點。上次的作業呢？只剩你還沒交了。」

　　「欸？作業？」

　　「前天的基礎學科作業，我可是特別交代過你，別跟我說你忘了。」

　　「呃……抱歉，我的確忘了。」

　　「我說你啊……」系璃傻眼的扶著額頭。「一般教室先不說，好歹在退魔教室認真點吧。」

　　「抱歉啦，明天我一定會交的。再給我一天吧，老師。」

　　黑鳴苦笑著雙手合十，像是在求情一樣的說道。但系璃看起來完全沒有要領情的樣子。

　　「不行，今天下課你給我留下來做作業，做完才可以走。」

　　「欸～～退魔教室下課都已經晚上了吧。好麻煩，我還有手遊的活動要打欸。」

　　「對你來說手遊比退魔教室的學業還重要嗎？」

　　「不，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成為退魔師。」

　　「那就請你重視一下退魔教室啊！」

　　看見滿臉苦惱的系璃，黑鳴像是放棄似的抓了抓頭。

　　「唉……好啦，既然是系璃老師的要求，我也可以接受。今天我會做完作業再走。」

　　「一開始這樣說不就好……」

　　「那麼下課後再叫我起來吧。」說完，黑鳴又再度趴到桌上。

　　「欸？等一下，所以說不要再給我睡覺了！」

　　系璃懊惱的聲音迴盪在寬敞的退魔教室。

　　這樣的景象，這幾天已經出現好幾次了，不對，應該說每天都會上演。對此其他同學也只能默默的苦笑。

　　只有一個人不太一樣──

　　坐在黑鳴後方的雪玲，始終用彷彿能刺穿人的視線望著他。



§



　　自從黑鳴來到東堂高中，已經過了一個禮拜。

　　若要直接了當的形容他這段時間的表現──毫無疑問就是問題學生。

　　上課睡覺、吃東西是家常便飯，對師長連一點最基本的敬重都沒有，加上他眼神兇惡卻又時常掛著微笑，給人一種像是在尋找獵物的肉食動物的感覺，同學們對他的印象不是「怪人」，就是「危險人物」、「不知道在想什麼」……以轉學生來說，這實在是不好的起頭。

　　更別說黑鳴第一次上實技課程就表演了一齣堪稱野蠻的破壞秀，退魔教室的同學都對他敬而遠之，不敢隨便招惹他。

　　就算不談退魔教室的事情，他白天在一般教室也是差不多的德行。據說他某天還跟外校的不良少年起衝突，差點演變成鬥毆事件。

　　比較值得慶興的是他不會遲到或翹課，作業雖然常常忘記，但最後還是會確實完成。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身為教師以及監督者，黑鳴這一個禮拜下來的各種行為都讓系璃十分頭痛。光是要教他好好上課幾乎就費盡了心力。

　　最令她感到困擾的是，黑鳴本人對這一連串麻煩似乎完全沒有自覺，好像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一樣，把「我行我素」四個字貫徹到底。

　　才一個禮拜，系璃就覺得自己的壽命已經減一大半了。

　　於是乎，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

　　「喂，黑鳴。」

　　在黑鳴轉學來剛過一周的這天午休。

　　東堂高中一年級教室的走廊上，一個冷冽的聲音在黑鳴身旁響起。

　　黑鳴斜眼一看，發現來者是雪玲。

　　「是妳啊，怎麼了？」

　　「……跟我過來一下。」

　　簡短地說完這句話，雪玲就頭也不回的轉身朝外面走去。

　　 「那傢伙搞什麼啊？」

　　自從黑鳴轉來的第一天開始，雪玲就沒給黑鳴好臉色過，總是用那像是刀刃一樣的銳利視線瞪著他。就算黑鳴主動找她說話也都是得到冷漠的回應。說實話，這可能比當初那種直接的針對還要折磨人。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的惡作劇，他們兩個在一般教室也是同班，使得黑鳴就算不在退魔教室也得承受雪玲的視線。

　　然而一直都只是瞪人的雪玲，這天卻主動找黑鳴說話了，還劈頭就是「跟我過來」這種話。

　　（感覺鐵定沒好事……）

　　其實黑鳴有點想無視她，但以她的個性，如果真的無視恐怕也不會有好下場。因此黑鳴還是照她說的跟了上去。

　　一路上，雪玲都沒有回頭看黑鳴一眼，連確認他是否跟上都沒有。不過就算不用看的，她也可以用黑鳴的妖氣來確認吧。

　　兩人來到校舍後方一個不大不小的空地，這個地方和退魔教室門口所在的走廊角落一樣偏僻，感覺很適合講悄悄話。

　　「…………」

　　沉默了幾秒鐘，黑鳴率先開口。

　　「有話要說不能在教室講嗎，跑到這種地方幹嘛？」

　　雪玲這才終於回過頭來，用那雙尖銳的眼神看著黑鳴。

　　「……有些話不方便在人多的地方講，而且我怕我會被你氣到發瘋。」

　　「不方便在人多的地方講……？」

　　黑鳴有些好奇的思考了一下，隨後恍然大悟似的睜大眼。

　　「啊，難不成是要對我告白嗎？」

　　「你是怎麼得出這種結論的！」雪玲的表情頓時變得兇狠起來。

　　「對不起，妳的心意我很感謝，但我現在沒有要交往的想法……」

　　「少在那邊自顧自地說起話來！我才沒有要跟你告白。」

　　「欸，原來不是告白？」

　　「怎麼可能，你覺得我會對你有意思？」

　　「像妳這種傲嬌系的女孩子都會用比較尖銳的方式表達情感嘛，我有在漫畫裡看過。」

　　「你叫誰傲嬌系！不要把漫畫帶進現實！」

　　「在現實裡尋求幻想才比較有趣啊，如果老是抱著幻想跟現實要分開這種想法，人生會很沒意思喔。」

　　「這是哪門子的歪理……不對，我又不是來跟你講這些的。」

　　「嗯？不然妳是要跟我講什麼？」

　　「終於可以進入正題了嗎……」

　　雪玲感到不耐煩地感嘆，重新換上銳利的神情對著黑鳴開口。

　　「我就直說了──如果你沒打算認真對待退魔教室的課業，那就快點給我離開這裡。」

　　聽見這話，黑鳴收起了原本笑盈盈的表情。

　　「……離開，是要我離開這間學校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當然不會阻止你，但我也不是什麼惡魔，不會直接把你趕出東堂高中，我只要你離開退魔教室就好。」

　　「這樣啊，想不到妳也挺有人情味的……但我不會離開退魔教室喔。」

　　黑鳴語氣平淡的說，反而讓雪玲更加不悅。

　　「為什麼不肯離開？」

　　「拜託，我才剛來一個禮拜欸。而且我第一天就說過了吧，我要成為退魔師，實現夢想。這當初還是妳問的，這麼快就忘了嗎？」

　　「喔……是啊，當時我還差點被你唬住了，以為你是認真的打算以退魔師為目標。」

　　「我的確是認真的啊，現在也是一樣，成為退魔師是我的夢想，我不會輕易放棄。」

　　「那你上課的態度是怎麼回事！」

　　雪玲忽然抬高音量，讓黑鳴愣了一下。

　　「上課不認真聽，姊姊交代的功課也不照時完成，還總是給姊姊添麻煩，你知道姊姊這幾天因為你的關係有多苦惱嗎。這麼隨便還敢說目標是成為退魔師？」

　　「姊姊來姊姊去的，搞了半天其實妳是姊控吧。」

　　「重點不在那裡！重點是你那種態度讓我看不順眼，更別說你這傢伙還是個半妖！」

　　這才是真心話嗎……黑鳴有些無言的心想。

　　雪玲當然聽不見黑鳴的心聲，只是氣躁的繼續說。

　　「退魔師可不是普通的職業，退魔教室的所有人，都是抱著相當的覺悟朝著這個目標前進。像你這種不正經的傢伙，根本沒有資格待在這裡。」

　　「資格不資格又不是妳說了算，再說我也是為了成為退魔師而來到退魔教室的啊。」

　　「我根本就沒看過你認真上課，虧你還有臉說這種話。」

　　「所以說我是實戰派啊，實技訓練的課我也有好好的在上。」

　　「難道你覺得只要這樣就可以當上退魔師嗎？別開玩笑了，你到底把退魔師當成什麼。」

　　「唉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步調，不要把妳自己的規則套在別人身上，不然可是交不到男朋友的喔。」

　　「所以說就是你這副嘴臉讓我看不順眼！你給我聽好了……」

　　「啊～～吵死了，這麼不爽的話直接去跟系璃老師說啊，跑來跟我講幹嘛。」

　　「你這傢伙，竟然還敢拿姊姊的名字出來……！」

　　「怎麼，有意見嗎？又不是只有妳可以講系璃老師的名字，心胸別那麼狹窄啦，笨～～蛋。」

　　「你……！」

　　黑鳴目中無人的樣子終於讓雪玲的耐心到極限了。

　　「呵、呵呵……原來如此，用講的果然不行啊。」

　　雪玲的語氣忽然變得低沉，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隨後，她用腳踏了一下地板，並開口唸起某種咒文。

　　「──四方界陣，邪魔封絕。」

　　尾音一落，黑鳴發覺周遭的氛圍突然發生了變化。

　　雖然身旁的景色沒有改變，但卻有種被傳送到另一個空間的感覺。若集中精神，會發現午休時間的喧鬧聲響都消失了。

　　「你好像很驚訝的樣子。」

　　雪玲冷漠的說道。

　　「這是能讓戰鬥的影響不波及外人的結界，張開這種結界是每個退魔師都要學會的基本技能，姊姊上課時也有講過吧。嘛，反正你都沒在聽課，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結界這種東西我知道啦，我驚訝的是妳突然張開結界。」

　　「是嗎，看不出來你還知道。我以為你連課本都沒好好看過。」

　　「妳是把我當成什麼啊……算了，所以咧？妳張開結界是想幹嘛？」

　　「喔，你不是自稱實戰派，這樣還看不出來嗎。」

　　雪玲的語氣多了一分冷酷的味道，冰藍色的雙眼的有如出鞘的刀刃。

　　「──在這裡做個了斷吧，黑鳴。」

　　在雪玲這麼說完的同時──

　　「……！」

　　一道銳利的破風聲劃過黑鳴前方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