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就算是單身到死，也不可能喜歡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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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22
第二天的旅途中，幾人前往渡假村後方的山中步道散步。
玉米丸子打算把這段路途的錄影剪成簡單的過場，因此大家沒有要正式拍攝的壓力，一路上走得格外輕鬆。
江祐成全身防曬裝備包得緊緊的，臉上還掛著太陽眼鏡。會穿成這樣除了因為他是容易曬黑的體質外，蚊蟲也特別喜歡找上他。
馮浩希倒是穿得簡便，輕便的短袖和短褲露出他偏小麥色的肌膚，他背著背包，快樂地在步道間探險。
江祐成路上的話不多，只是一直拍自己的風景照，好幾次大家要他看看其他地方時，他都沒搭理人。
馮浩希就覺得奇怪，昨天他看起來心情還不錯，怎麼今天又有事了？
江祐成落在隊伍的最後，他慢悠悠以自己的步調走著，但大家都看得出來他實際上心不在焉。
昨天晚上看見的那則訊息讓他煩躁得睡不著覺。
訊息內容一直在他腦中詭異地不斷重複。
但比起搞清楚自己是怎麼了，江祐成心中更優先希望顧君文不要再和馮浩希聯絡。
──絕對是因為顧君文一出現，馮浩希就不能專心和自己比拚，所以自己身為對手覺得不被尊重才不爽。
對，一定是這樣。
江祐成如此給自己找了一個解釋。
山間的訊號不甚穩定，馮浩希也就沒有像昨天那樣頻繁地和顧君文傳訊息聊天敘舊，轉而把注意力放在江祐成身上。
在女生們也建議要不要去關心他一下後，馮浩希晃到隊伍後頭，與江祐成肩並肩走著。
「欸，你今天又怎麼了？」
江祐成稍微撇了他一眼，又收回眼神：「沒怎樣。」
提問被敷衍，馮浩希透過太陽眼鏡的縫隙間仔細打量他的眼神。
──這是有人惹到他的臉。他在不爽什麼？
「我又做什麼了嗎？」馮浩希依照慣例，率先把問題的根源歸咎到自己身上。
但話才問出口，他又覺得不對，一般就算他做錯事，江祐成也不至於臉臭成這個程度。
他左思右想，決定開啟轉移話題大法，講點別的讓江祐成心情好點。
解決不了問題，雖然不能解決有問題的人，但可以先暫時逃避問題啊！
馮浩希在心裡誇自己是天才的同時，一邊拿出手機打開相簿。
他點開了最近的一張螢幕截圖：「你看，我今天早上看到直播存檔底下有幾個留言好有趣。」
江祐成簡單看了一眼圖片，觀眾們的留言非常踴躍，不少催生《天理不容》第二季的留言參雜其中。
江祐成卻在看見其中一個留言後一怔。
犬哉老師太可愛了吧，想嫁><
這則留言還有幾百個讚，看得出認同這番言論的人不少。
江祐成看了眼馮浩希。
──這個人怎麼這麼受歡迎？
想到這點，心情又更糟了。
「怎麼了？」
江祐成沒回答馮浩希，放慢腳步後又脫離隊伍自閉去了。
馮浩希心中打了一個大問號。
他是來幫助江祐成改善心情的，怎麼感覺只起了反效果？
他又瞧了眼後方的江祐成。
──算了，不理他，他愛怎樣就怎樣吧。反正晚一點搞不好就好起來了。
＊＊＊
步道很長，一行人幾乎一個白天的時間都花在走路上面。
但得到了林中芬多精的陶冶，一夥人除了江祐成外皆是帶著好氣色。
鄰近傍晚時，他們已經回到了渡假村。
第二晚他們住宿在營地區，搭好渡假村方提供的兩個大帳篷後，大家對於接下來的野炊活動躍躍欲試。
放置好器材後，把食材搬了過來，每個人坐在椅子上準備料理晚餐。
營區中已經有其他組遊客做好晚餐在享用了，陣陣香味傳來，讓大家期待的心又更加雀躍起來。
男女兩組各一個爐子，江祐成的食量大，在下食材時非常乾脆，馮浩希也跟著烹煮，沒一會盤子盛的食物已經琳瑯滿目。江祐成看著滿盤食物，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頤起來。那僵了一天的臉也微微露出喜悅。
馮浩希見他一吃到東西心情就轉好了，更加賣力地幫忙料理。
「你們這是怎麼煎的啊？好香！看起來也好多汁！」西涼涼探頭到男生組這裡，指著那些鮮美的肉片問道。
「這個嗎？想吃的話我也幫妳們弄一點？」
由於大學起就在外住宿，馮浩希考慮到不能只吃外食，早就解鎖了各種料理技能來滿足自己的胃口。
煎個肉片對他而言只是基本而已。
他慷慨地替女生組也煎了點肉片。
「怎麼樣？好吃吧！」
「嗯！你調的醬讓肉變得更好吃了！」
奏咀嚼著肉片連連讚嘆。
江祐成看馮浩希被誇獎，不知為何，自己也生出一種優越感來，像被誇獎的人就是他本人似的。
馮浩希回過頭，江祐成已經把他們那盤食物消耗了大半。
江祐成已經在烹煮下一批了，盤中剩下的明顯是特地留給馮浩希的份。
他開心地坐下，輪到自己來品嘗這些美味的成果。
江祐成看起來心情好些了，他便一邊向他搭話：「你覺得我煎得肉片怎麼樣？」
「就那樣吧。」江祐成抬眉。
「你都吃那麼多次了，都不表示點什麼？」
江祐成沒應，只是把剛起鍋的牛肉片夾到馮浩希那裡。
馮浩希最喜歡牛肉了，知道這是江祐成的回答，他愉快地吃來。
見馮浩希一臉輕鬆，江祐成躊躇了一會，還是決定開口問：「你……顧君文他……」
「嗯？」馮浩希抬頭，吞下了口中的肉片後答道：「喔，你說顧君文啊？對了對了，他說他那間店好像沒要再開了，下周就會回以前住的老家去，店就看有沒有人想接手。」
江祐成正準備接下這個話題，馮浩希就繼續說道：「他老家就在我們家附近欸，所以他就可以常來找我玩了。」
說完，馮浩希來握起拳頭，做出「太好了」的動作。
江祐成的臉又冷了：「他常來找你做什麼？他沒其他工作嗎？」
「老同學敘敘舊囉，我們以前高中就很合得來啊，現在跟他講話也還是很開心。」
江祐成沒回應他，又低下頭安靜吃起自己的飯。
馮浩希再白癡也能注意到江祐成的沉默。
與剛剛的話題相連結後，他猜測般問道：「……你討厭他？」
江祐成正在喝水，聽見這問題他一口水直接嗆出來。
「咳、沒有……咳咳……我沒有討厭他……」
──嗯，你就是討厭他。
馮浩希三兩下就解讀出了江祐成藏在表面下的想法。
還以為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結果居然只是單純他自己在討厭顧君文。
馮浩希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閉嘴吃自己的飯，但心裡還是很疑惑。
以前高中時顧君文跟江祐成也不是沒見過面，兩人見面時還會打個招呼，他怎麼突然就不喜歡人家了？
而且在馮浩希的印象裡，顧君文是喜歡打打鬧鬧沒錯，但正經時是很有禮貌的人，也不可能在這種地方惹到江祐成吧？
馮浩希也沒困惑太久，最終只是簡單得出一個結論。
──既然他不喜歡，那更要跟顧君文一起玩了。他不爽，我就開心。
這樣想著，馮浩希連顧君文來他家時要一起打哪款遊戲都規劃好了。
＊＊＊
幾人解決晚餐後，一齊坐在帳篷外的草坪上聊天。
奏伸出手，與月亮自層層疊疊的雲層間相望。她突然笑道：「我想起以前國中的露營活動了。那時候我剛發現自己原來喜歡畫圖，對國中畢業後的未來感到很迷茫。後來參加了露營，跟同學大玩特玩一場後，覺得應該趁我還年輕好好試一試，就下定決心要走這條路。」
「現在的妳，已經在這條路上走得很長了呢。」西涼涼道。
「嘿嘿，也因為妳當初的決定，我們現在才可以在這裡一起露營阿。」玉米丸子也笑了起來。
馮浩希聽見這些分享，也想起當初決心要踏上漫畫之路時，一個人自己在外度過的大學時光。
他望向一旁的江祐成。
也是因為有了這位對手，他才能堅持夢想至今。
當初高中的兩人加LINE後，也加了一些其他社交軟體。在動態看見對方畫的圖後，對於對方也有著相同目標這件事感到非常驚訝。也大約也就是那時起，他們開始在畫技上切磋，而後演變成了勁敵至今。
「我媽那時候聽到我要畫漫畫開心得不得了。」江祐成看大家聊得開心，也自顧自地開口。「我爸是社畜，幾乎把生活都放在工作上，但他不喜歡自己的工作，也沒有夢想，對生活感到很疲憊，久了，心理也出了些問題，我媽那時候很擔心他的狀況。」
江祐成懷念起從前：「他們不希望我的人生也是這副模樣，所以我跟爸媽說我找到了想做的事時，他們高興得不行。」
馮浩希抱膝，靜靜聽著。
江祐成的爸爸在他大二的時候就過世了，如果他在天之靈看到江祐成現在過得很快樂，一定也會很感動吧。
「我爸媽那時候也滿支持我的，在那以後我每畫一張圖，他們都要到處曬一圈，怕別人不知道這是他女兒畫的一樣。」玉米丸子說著，露出無奈的笑容。
西涼涼深有同感：「對對對，我爸媽也是這樣！他們到現在也還是很喜歡到處宣傳我的作品。」
馮浩希聽見其他人提到家人的支持，眸光暗了暗。
如果父母也能夠認同自己的作品就好了，他想。
高中時，家人發現他在學畫後就有了反對之聲，到了升大學前夕，更是愈演愈烈。
他當年沒打算告訴江祐成自己和家裡鬧了，但心實在太煩，就在一次兩人在操場PK籃球時旁敲側擊地問了出來。
「如果有一天我不畫畫了，你會怎樣？」
馮浩希問題讓江祐成運球的動作直接楞住了，他杵在原地像木頭人一樣，任由馮浩希奪走自己手上的球去投籃。
江祐成因為這個看似隨口的提問，心中天人交戰。
──是啊，他要是不畫畫了，自己會怎樣？他們還能是敵人嗎？
他想來想去也得不出結論，但他不希望馮浩希放棄畫圖，這一點是明確的。
「那我可能就不畫了。」江祐成回魂，繼續認真打籃球：「沒有對手一起競爭，感覺就少了點意思。」
他最一開始喜歡上畫圖，是因為羨慕那些連載作品能成功動畫化的知名漫畫家。但在開始和馮浩希競爭後，他發現自己慢慢享受起有人能對決的感覺。
他繼續畫圖的動力，也許早已和以前不同了。
「……這麼誇張？」
「大概是吧。」江祐成反手又進了一球：「你那麼喜歡畫畫，都為這個目標努力這麼久了，你敢放棄試看看。」
江祐成講到後半段，語氣開始有點加重。
馮浩希很明顯感覺到他再說下去江祐成也許會發火。
「沒，只是問問而已。」馮浩希說道。
他沒意料到江祐成會對這件事有那麼大的反應，低頭思索起來。
他也很喜歡和對方競爭的感覺，尤其自己一直明確地向夢想前行，的確不應該在這個關頭輕易放棄。
也就是在那場籃球後，他下定決心要考藝大。
雖然爸媽的支持問題至今仍未解決，但他已經成為了自己想成為的漫畫家。
就在馮浩希回憶過去時，女生們已經談起另一個新的話題。
「不過講到露營，犬哉他們有說這是第一次來對吧？」
奏一提起，幾個女生的目光齊唰唰地轉移到男生身上。
馮浩希聽見自己被點名，點頭回答：「嗯，我們本來國中就剛好都沒去，後來高中大學認識以後，學校有辦這種活動，我們能請假就會請假。把時間拿去逛美術館，不然就是約去戶外練速寫。」
「以前是這樣沒錯。」江祐成跟著回答。
「那不就少了很多跟同學相處的機會？」
「我們覺得精進自己比較重要。」馮浩希攤手：「而且真正要好的同學才不會因為你不出去玩就不理你了。」
馮浩希說前半句時，江祐成還認同地點頭，但聽見後半句後，他腦海裡自動帶入了顧君文，思緒又開始飄走了。
奏和西涼涼聽見馮浩希的發言，則是默默看向玉米丸子。
明明沒人說話，玉米丸子還是從她們的目光中接收到訊息。
──這算是明目張膽地請假去約會吧？他們真的沒有在一起嗎？
玉米丸子眨眨眼，回答她們。
──沒有，但我覺得也快了。
女生們如此開始打起啞謎。
此時沒人說話，江祐成索性伸了個懶腰，「砰」一聲往後躺在草地上。
幾人看他這樣做，也跟著躺下來欣賞星空。
漫天星斗有如鑽石，鑲在沉默的夜空中，這樣的一抹夜幕，讓馮浩希想起大二的那個夜晚。
他正坐在炸雞店吃消夜，江祐成的一通電話卻突然打過來。
他接了電話，另一頭久久沒有出聲。
「你再不說話我要掛了。」
又過了半晌，微帶著哽咽的聲音才姍姍解釋：「我爸……他……」
江祐成的爸爸在下午時突然心肌梗塞，那時只有他爸一個人在家，他媽媽回到家時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間，等到送到醫院，已經回天乏術。
江祐成接到消息馬上趕到醫院，他無法相信早上還在大談未來夢想的對象，轉眼就再也說不到話。
對江祐成來說，他的父親是他在夢想旅途中有最大功勞的支持者。
他見完爸爸後。在醫院門口站了很久，肚子叫起來了也沒想到要移動，等到他意識到時，已經渾渾噩噩地打了電話給馮浩希。
馮浩希帶了外帶到醫院門口的長椅找他，雖然不明顯，但還是能看見江祐成臉上有幾道已經乾涸的淚痕，淚痕不多，看起來很收斂。
「先吃點東西吧。」馮浩希在江祐成旁邊坐下，他撥開包裝後，遞出手上的漢堡到江祐成嘴邊。
江祐成沒接，雖然仍看著前方發呆，還是張嘴咬了一口。
馮浩希聽到這個消息也很難過，他爸媽邀請他去江祐成家不少次，他對江祐成爸爸的印象很好，也很喜歡他。
馮浩希一直都不太會安慰人，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在敵人脆弱的時候趁虛而入是很沒風度的。
這麼想著，他乾脆伸出手，輕輕把江祐成的頭轉到自己胸前。
「難過就大力哭一哭吧，我借你擋著。」馮浩希一邊說著，一邊順著江祐成的背。
江祐成依然沉默，幾秒後他突然探出雙臂，用力環住馮浩希的腰。
沒有發出聲響，但看著江祐成一聳一聳的肩膀，馮浩希決定任由他圈著。
北部的天空很難看見星星，但那天的天空就像今晚一樣，非常難得的全數亮相。
馮浩希那時就想，這些星星裡，一定有一顆是江祐成的爸爸。
──江爸爸，江祐成現在成為夢想中的漫畫家了，他過得很好，您看到了嗎？
他望著天空，默默在心裡想著。
女孩們又自己聊起來了，馮浩希便把目光移向躺在一旁的江祐成。
「欸，現在心情有好一點嗎？」
江祐成看著星空，也是若有所思的樣子：「也許吧。」
他轉頭，和馮浩希相視後輕輕一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
馮浩希也笑了。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江祐成剛剛和自己一樣，都在想同一件事情。
＊＊＊
時間晚了，男女便各自回到帳篷休息。
馮浩希鋪好了他今晚的床，正趴在上面拿手機「日常巡邏」。
江祐成也準備要鋪床，一抹身影卻出現在帳篷門口。
「大柚，我有事找你一下。」是玉米丸子。
江祐成報備似地和馮浩希對看一眼後，便走出帳篷。
「怎麼了？」
玉米丸子領著江祐成走到剛才野炊的地方。
她拉了椅子坐下：「來跟你談談，讓你心情好點。」
江祐成點點頭，也找了椅子坐。
他和馮浩希本來就常和玉米丸子談心，所以他沒有拐彎抹角，單刀直入的切入問題：「我不知道自己這兩天怎麼了。犬哉跟姓顧的以前高中就玩在一起，我那時對這個人並沒有什麼意見，但昨天看到他以後，突然就覺得這個人很煩很討厭。」
玉米丸子輕輕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那種討厭的感覺很難描述，就好像……」江祐成頓了頓，像是在思考措詞。「就好像露娜出了限量一個的周邊，但搶到的人不是你一樣……」
江祐成說到這裡就停了。
玉米丸子則開始思考。
江祐成擺明就是在吃醋。
有排敵意識了是很好，但……
她如果現在直接告訴江祐成他這就是喜歡馮浩希，會不會劇透得太過了？會不會影響他們跑戀愛主線？
玉米丸子──拿著劇本的女人──如是猶豫。
她想起幾天前才回味過的那款BL遊戲，和現在這種抉擇也滿相似的。
選項Ａ：說出來。說不定江祐成知道後，會有勇氣去告白，他們就在一起了！可喜可賀！
但感覺更有可能前往壞結局。
選項Ｂ：不要說。站在旁邊繼續看戲，相信佛系，緣份到了，人自然就在一起了。
選Ａ的話風險很大，但選Ｂ的話，根據這兩個笨蛋的性格，沒人做些提點，他們還真可能繼續各自單身，到老了還堅持著對方與自己是「敵人」關係。
江祐成見對方久久不出聲，試探問道：「……妳在想什麼啊？」
玉米丸子還沒回神，心中想的便隨意脫口而出︰「想你喜歡犬哉的事情。」
話一出口，玉米丸子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她趕緊看向江祐成，後者充滿嫌棄以及震驚的眼神映入眼簾。
「蛤？」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急忙否認。
玉米丸子顯然對剛剛的失言感到非常後悔。
──天哪！我怎麼還沒改掉把心聲說出來的壞習慣！
「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他，他喜歡我還比較可能！我跟妳說，犬哉這個人討厭的不得了，他......」
江祐成表面上連珠炮似地大力反駁，心裡還是把玉米丸子的話聽了進去。
他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
──什麼叫做我喜歡他啊......
想著，江祐成的腦海默默浮現那人的身影。
馮浩希笑的時候會瞇起眼睛，總讓跟他說話的人有被吸走靈魂的感覺。
他生氣的時候會咬嘴唇，但他不在人前這麼做，總在別人轉身後才偷偷咬起來。
他的右手有很多薄繭，是長期練畫生出來的，但不影響他手指整體上修長的美感。
他除了背上有痣以外，喉結左側也有一顆，他每次說話，那顆痣就跟著喉結起伏。
他很喜歡檀香的味道，只要能挑的沫浴用品或清潔用品，他幾乎都選檀香，因此全年身上都帶有淡淡的檀香味。
他討厭吃番茄，每次一起吃飯時看到，他總是立刻挑給自己。
他很在意自己身高比他高三公分的事，所以有時兩人站在一起，他會刻意退開兩步。
還有好多好多關於馮浩希的瑣事在心中盤旋。
江祐成自己也驚訝起來，原來他對這個人有這麼熟悉。
他甩甩頭。
對敵手熟悉本來就是正常的。
──對，我才不喜歡他。我就算是單身到死，死外面，從這座山上跳下去，也不可能喜歡上他！
「妳不要開玩笑了。」回憶結束，江祐成擦去自己前額上的薄汗。「喜歡上自己死敵這麼可恥的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在我身上呢？」
「這個嘛……」
玉米丸子迴避著江祐成的視線，心裡飛過無數問號。
在她印象裡，《天理不容》的女主角設定就是反派陣營的人吧？
你們的作品裡可以敵對相戀，自己就不行了？
不過見江祐成聽見選項Ａ後的極力否認以及自我洗腦，她很肯定自己剛剛那句話說了等於沒說。
「總之，作為一生勁敵，我很肯定我對他的所有情緒都來自於對他的敵意。」江祐成說著，表情堅決。
玉米丸子對他的自我洗腦能力感到佩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雖然人的幻想是自由的，但我還是建議你去看醫生。」
她突然想起一句話，裝睡的人叫不醒。
嗯，她還是繼續看戲，等哪天這兩人誰先想醒了吧。
這段談話最終還是不了了之，玉米丸子以明早要早點回去為由先回了帳篷。
一切看似沒什麼改變，唯有一點在玉米丸子的意料之外。
她以為自己說出江祐成喜歡馮浩希的事情沒有產生任何效果。
但其實，江祐成直到回了帳篷後，仍然滿腦子在意著那件事。
夜幕低垂，某人如木頭般的心志，此刻已經悄悄現出了裂縫。
＊＊＊
江祐成回到帳篷時，馮浩希已經打算睡下了。
整個帳篷的照明倚仗一個小小的燈，知道馮浩希怕黑，江祐成就沒關燈，拉開自己的被子也要躺下來。
就在他躺好幾分鐘後，帳篷突然一暗。
江祐成起身，摸索著拿到燈。
「怎麼了？」馮浩希差點就能睡著了，他揉著眼睛問道。
「應該是沒電了，我換個電池試看看。」
江祐成感覺到馮浩希往他這裡靠了靠。
他拿出備用的電池換上，再按下開關。
沒亮。
馮浩希也聽見了開關的聲音：「還沒好？」
「……好像是燈本身壞了。」江祐成又試了幾遍開關，仍然沒有效果。
「給我看看。」
江祐成遞出燈，馮浩希接過後，也按了兩下開關，見沒有反應，他拿著燈敲了幾下。
「好像真的壞了。」
江祐成開始思考起來：「還是我去找女生們借燈？」
「不用了吧，那麼晚了，不要打擾人家。」馮浩希嘆了口氣，回到原位躺下。
馮浩希提過，他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不小心把自己反鎖在工具間，家裡大人找了好久，等到找到他時，就看見他縮在角落啜泣。
從那以後，馮浩希就不能接受自己待在黑暗的環境裡太久。
「你可以嗎？」
江祐成聽見小聲的一聲「嗯」作為回應。
實際上怎樣江祐成清楚的很，他才不可以。
江祐成挪了挪被單：「你可以往這裡靠過來一點沒關係。」
馮浩希沒回答，但起身靠到了與江祐成肩並肩的位置。
與馮浩希的距離接近以後，江祐成明顯發現到對方的肩膀一顫一顫的。
想了想，他轉身側躺，伸手環住了馮浩希，把他攬進自己懷裡。
「睡著了就沒事了，我在這裡。」
「……嗯。」
對方的顫抖改善了很多。
江祐成輕輕摸起他的頭，想起自己父親去世的那天，馮浩希也是這樣安撫他，讓他能暫時放心地沉浸在悲傷之中。
「我在這裡。」
「我在這裡。」
「我在這裡。」
江祐成輕聲地不斷重複這幾個字好久好久，直到懷裡的人漸漸呼吸平穩。
馮浩希身上帶有的檀香味緩緩飄過來，江祐成聞著，不自覺把頭也湊過去了幾分。
儘管馮浩希已經睡著了，江祐成依然有意無意地揉著他的頭髮。
他覺得馮浩希髮絲的手感很好，讓他想到以前某個國中同學家裡養的柴犬。
這麼想著，他在腦海中想像了下馮浩希長出狗耳朵的模樣。
──還挺可愛。
江祐成揚起嘴角，而後又一怔。
──不對啊，我在想什麼？
稍早和玉米丸子的對話又被記憶喚醒。
又來了，越想越心亂。
覺得狗耳朵很可愛是人之常情，他才不是覺得馮浩希可愛。
沒錯，就是這樣。
在江祐成分神的期間，他順著馮浩希頭髮的手已經偏移到了前額，他默默感嘆馮浩希意外保養得不錯。
他摩娑著對方額部的皮膚，又順著摸到眼袋。
這傢伙又熬夜玩遊戲。江祐成在心裡檢討，回去後他要更緊密地監督馮浩希早睡早起。
──他精神不好的話會影響作品進度跟品質，對，只是這樣而已。
江祐成感受著馮浩希的鼻息打在胸口，右手攬住對方的力道又加重幾分。
他覺得這樣的感覺，有種說不上來的好。
有那麼一剎那，他似乎希望時間可以暫停。
睡意漸漸襲來，江祐成打了個哈欠。
兩人的距離更加接近，江祐成一個無心的低頭，鼻尖就埋進了馮浩希的髮旋之間。
也不知為何，江祐成沒有立刻離開，反而貪婪地吸取髮間那股檀香味。
等到他回過神時，嘴唇已經在不斷地靠近中抵上了對方的額心。
一定是因為自己困了，他想。
都是因為困了。
對，一定只是這樣。
……是吧？
玉米丸子打算把這段路途的錄影剪成簡單的過場，因此大家沒有要正式拍攝的壓力，一路上走得格外輕鬆。
江祐成全身防曬裝備包得緊緊的，臉上還掛著太陽眼鏡。會穿成這樣除了因為他是容易曬黑的體質外，蚊蟲也特別喜歡找上他。
馮浩希倒是穿得簡便，輕便的短袖和短褲露出他偏小麥色的肌膚，他背著背包，快樂地在步道間探險。
江祐成路上的話不多，只是一直拍自己的風景照，好幾次大家要他看看其他地方時，他都沒搭理人。
馮浩希就覺得奇怪，昨天他看起來心情還不錯，怎麼今天又有事了？
江祐成落在隊伍的最後，他慢悠悠以自己的步調走著，但大家都看得出來他實際上心不在焉。
昨天晚上看見的那則訊息讓他煩躁得睡不著覺。
訊息內容一直在他腦中詭異地不斷重複。
但比起搞清楚自己是怎麼了，江祐成心中更優先希望顧君文不要再和馮浩希聯絡。
──絕對是因為顧君文一出現，馮浩希就不能專心和自己比拚，所以自己身為對手覺得不被尊重才不爽。
對，一定是這樣。
江祐成如此給自己找了一個解釋。
山間的訊號不甚穩定，馮浩希也就沒有像昨天那樣頻繁地和顧君文傳訊息聊天敘舊，轉而把注意力放在江祐成身上。
在女生們也建議要不要去關心他一下後，馮浩希晃到隊伍後頭，與江祐成肩並肩走著。
「欸，你今天又怎麼了？」
江祐成稍微撇了他一眼，又收回眼神：「沒怎樣。」
提問被敷衍，馮浩希透過太陽眼鏡的縫隙間仔細打量他的眼神。
──這是有人惹到他的臉。他在不爽什麼？
「我又做什麼了嗎？」馮浩希依照慣例，率先把問題的根源歸咎到自己身上。
但話才問出口，他又覺得不對，一般就算他做錯事，江祐成也不至於臉臭成這個程度。
他左思右想，決定開啟轉移話題大法，講點別的讓江祐成心情好點。
解決不了問題，雖然不能解決有問題的人，但可以先暫時逃避問題啊！
馮浩希在心裡誇自己是天才的同時，一邊拿出手機打開相簿。
他點開了最近的一張螢幕截圖：「你看，我今天早上看到直播存檔底下有幾個留言好有趣。」
江祐成簡單看了一眼圖片，觀眾們的留言非常踴躍，不少催生《天理不容》第二季的留言參雜其中。
江祐成卻在看見其中一個留言後一怔。
犬哉老師太可愛了吧，想嫁><
這則留言還有幾百個讚，看得出認同這番言論的人不少。
江祐成看了眼馮浩希。
──這個人怎麼這麼受歡迎？
想到這點，心情又更糟了。
「怎麼了？」
江祐成沒回答馮浩希，放慢腳步後又脫離隊伍自閉去了。
馮浩希心中打了一個大問號。
他是來幫助江祐成改善心情的，怎麼感覺只起了反效果？
他又瞧了眼後方的江祐成。
──算了，不理他，他愛怎樣就怎樣吧。反正晚一點搞不好就好起來了。
＊＊＊
步道很長，一行人幾乎一個白天的時間都花在走路上面。
但得到了林中芬多精的陶冶，一夥人除了江祐成外皆是帶著好氣色。
鄰近傍晚時，他們已經回到了渡假村。
第二晚他們住宿在營地區，搭好渡假村方提供的兩個大帳篷後，大家對於接下來的野炊活動躍躍欲試。
放置好器材後，把食材搬了過來，每個人坐在椅子上準備料理晚餐。
營區中已經有其他組遊客做好晚餐在享用了，陣陣香味傳來，讓大家期待的心又更加雀躍起來。
男女兩組各一個爐子，江祐成的食量大，在下食材時非常乾脆，馮浩希也跟著烹煮，沒一會盤子盛的食物已經琳瑯滿目。江祐成看著滿盤食物，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頤起來。那僵了一天的臉也微微露出喜悅。
馮浩希見他一吃到東西心情就轉好了，更加賣力地幫忙料理。
「你們這是怎麼煎的啊？好香！看起來也好多汁！」西涼涼探頭到男生組這裡，指著那些鮮美的肉片問道。
「這個嗎？想吃的話我也幫妳們弄一點？」
由於大學起就在外住宿，馮浩希考慮到不能只吃外食，早就解鎖了各種料理技能來滿足自己的胃口。
煎個肉片對他而言只是基本而已。
他慷慨地替女生組也煎了點肉片。
「怎麼樣？好吃吧！」
「嗯！你調的醬讓肉變得更好吃了！」
奏咀嚼著肉片連連讚嘆。
江祐成看馮浩希被誇獎，不知為何，自己也生出一種優越感來，像被誇獎的人就是他本人似的。
馮浩希回過頭，江祐成已經把他們那盤食物消耗了大半。
江祐成已經在烹煮下一批了，盤中剩下的明顯是特地留給馮浩希的份。
他開心地坐下，輪到自己來品嘗這些美味的成果。
江祐成看起來心情好些了，他便一邊向他搭話：「你覺得我煎得肉片怎麼樣？」
「就那樣吧。」江祐成抬眉。
「你都吃那麼多次了，都不表示點什麼？」
江祐成沒應，只是把剛起鍋的牛肉片夾到馮浩希那裡。
馮浩希最喜歡牛肉了，知道這是江祐成的回答，他愉快地吃來。
見馮浩希一臉輕鬆，江祐成躊躇了一會，還是決定開口問：「你……顧君文他……」
「嗯？」馮浩希抬頭，吞下了口中的肉片後答道：「喔，你說顧君文啊？對了對了，他說他那間店好像沒要再開了，下周就會回以前住的老家去，店就看有沒有人想接手。」
江祐成正準備接下這個話題，馮浩希就繼續說道：「他老家就在我們家附近欸，所以他就可以常來找我玩了。」
說完，馮浩希來握起拳頭，做出「太好了」的動作。
江祐成的臉又冷了：「他常來找你做什麼？他沒其他工作嗎？」
「老同學敘敘舊囉，我們以前高中就很合得來啊，現在跟他講話也還是很開心。」
江祐成沒回應他，又低下頭安靜吃起自己的飯。
馮浩希再白癡也能注意到江祐成的沉默。
與剛剛的話題相連結後，他猜測般問道：「……你討厭他？」
江祐成正在喝水，聽見這問題他一口水直接嗆出來。
「咳、沒有……咳咳……我沒有討厭他……」
──嗯，你就是討厭他。
馮浩希三兩下就解讀出了江祐成藏在表面下的想法。
還以為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結果居然只是單純他自己在討厭顧君文。
馮浩希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閉嘴吃自己的飯，但心裡還是很疑惑。
以前高中時顧君文跟江祐成也不是沒見過面，兩人見面時還會打個招呼，他怎麼突然就不喜歡人家了？
而且在馮浩希的印象裡，顧君文是喜歡打打鬧鬧沒錯，但正經時是很有禮貌的人，也不可能在這種地方惹到江祐成吧？
馮浩希也沒困惑太久，最終只是簡單得出一個結論。
──既然他不喜歡，那更要跟顧君文一起玩了。他不爽，我就開心。
這樣想著，馮浩希連顧君文來他家時要一起打哪款遊戲都規劃好了。
＊＊＊
幾人解決晚餐後，一齊坐在帳篷外的草坪上聊天。
奏伸出手，與月亮自層層疊疊的雲層間相望。她突然笑道：「我想起以前國中的露營活動了。那時候我剛發現自己原來喜歡畫圖，對國中畢業後的未來感到很迷茫。後來參加了露營，跟同學大玩特玩一場後，覺得應該趁我還年輕好好試一試，就下定決心要走這條路。」
「現在的妳，已經在這條路上走得很長了呢。」西涼涼道。
「嘿嘿，也因為妳當初的決定，我們現在才可以在這裡一起露營阿。」玉米丸子也笑了起來。
馮浩希聽見這些分享，也想起當初決心要踏上漫畫之路時，一個人自己在外度過的大學時光。
他望向一旁的江祐成。
也是因為有了這位對手，他才能堅持夢想至今。
當初高中的兩人加LINE後，也加了一些其他社交軟體。在動態看見對方畫的圖後，對於對方也有著相同目標這件事感到非常驚訝。也大約也就是那時起，他們開始在畫技上切磋，而後演變成了勁敵至今。
「我媽那時候聽到我要畫漫畫開心得不得了。」江祐成看大家聊得開心，也自顧自地開口。「我爸是社畜，幾乎把生活都放在工作上，但他不喜歡自己的工作，也沒有夢想，對生活感到很疲憊，久了，心理也出了些問題，我媽那時候很擔心他的狀況。」
江祐成懷念起從前：「他們不希望我的人生也是這副模樣，所以我跟爸媽說我找到了想做的事時，他們高興得不行。」
馮浩希抱膝，靜靜聽著。
江祐成的爸爸在他大二的時候就過世了，如果他在天之靈看到江祐成現在過得很快樂，一定也會很感動吧。
「我爸媽那時候也滿支持我的，在那以後我每畫一張圖，他們都要到處曬一圈，怕別人不知道這是他女兒畫的一樣。」玉米丸子說著，露出無奈的笑容。
西涼涼深有同感：「對對對，我爸媽也是這樣！他們到現在也還是很喜歡到處宣傳我的作品。」
馮浩希聽見其他人提到家人的支持，眸光暗了暗。
如果父母也能夠認同自己的作品就好了，他想。
高中時，家人發現他在學畫後就有了反對之聲，到了升大學前夕，更是愈演愈烈。
他當年沒打算告訴江祐成自己和家裡鬧了，但心實在太煩，就在一次兩人在操場PK籃球時旁敲側擊地問了出來。
「如果有一天我不畫畫了，你會怎樣？」
馮浩希問題讓江祐成運球的動作直接楞住了，他杵在原地像木頭人一樣，任由馮浩希奪走自己手上的球去投籃。
江祐成因為這個看似隨口的提問，心中天人交戰。
──是啊，他要是不畫畫了，自己會怎樣？他們還能是敵人嗎？
他想來想去也得不出結論，但他不希望馮浩希放棄畫圖，這一點是明確的。
「那我可能就不畫了。」江祐成回魂，繼續認真打籃球：「沒有對手一起競爭，感覺就少了點意思。」
他最一開始喜歡上畫圖，是因為羨慕那些連載作品能成功動畫化的知名漫畫家。但在開始和馮浩希競爭後，他發現自己慢慢享受起有人能對決的感覺。
他繼續畫圖的動力，也許早已和以前不同了。
「……這麼誇張？」
「大概是吧。」江祐成反手又進了一球：「你那麼喜歡畫畫，都為這個目標努力這麼久了，你敢放棄試看看。」
江祐成講到後半段，語氣開始有點加重。
馮浩希很明顯感覺到他再說下去江祐成也許會發火。
「沒，只是問問而已。」馮浩希說道。
他沒意料到江祐成會對這件事有那麼大的反應，低頭思索起來。
他也很喜歡和對方競爭的感覺，尤其自己一直明確地向夢想前行，的確不應該在這個關頭輕易放棄。
也就是在那場籃球後，他下定決心要考藝大。
雖然爸媽的支持問題至今仍未解決，但他已經成為了自己想成為的漫畫家。
就在馮浩希回憶過去時，女生們已經談起另一個新的話題。
「不過講到露營，犬哉他們有說這是第一次來對吧？」
奏一提起，幾個女生的目光齊唰唰地轉移到男生身上。
馮浩希聽見自己被點名，點頭回答：「嗯，我們本來國中就剛好都沒去，後來高中大學認識以後，學校有辦這種活動，我們能請假就會請假。把時間拿去逛美術館，不然就是約去戶外練速寫。」
「以前是這樣沒錯。」江祐成跟著回答。
「那不就少了很多跟同學相處的機會？」
「我們覺得精進自己比較重要。」馮浩希攤手：「而且真正要好的同學才不會因為你不出去玩就不理你了。」
馮浩希說前半句時，江祐成還認同地點頭，但聽見後半句後，他腦海裡自動帶入了顧君文，思緒又開始飄走了。
奏和西涼涼聽見馮浩希的發言，則是默默看向玉米丸子。
明明沒人說話，玉米丸子還是從她們的目光中接收到訊息。
──這算是明目張膽地請假去約會吧？他們真的沒有在一起嗎？
玉米丸子眨眨眼，回答她們。
──沒有，但我覺得也快了。
女生們如此開始打起啞謎。
此時沒人說話，江祐成索性伸了個懶腰，「砰」一聲往後躺在草地上。
幾人看他這樣做，也跟著躺下來欣賞星空。
漫天星斗有如鑽石，鑲在沉默的夜空中，這樣的一抹夜幕，讓馮浩希想起大二的那個夜晚。
他正坐在炸雞店吃消夜，江祐成的一通電話卻突然打過來。
他接了電話，另一頭久久沒有出聲。
「你再不說話我要掛了。」
又過了半晌，微帶著哽咽的聲音才姍姍解釋：「我爸……他……」
江祐成的爸爸在下午時突然心肌梗塞，那時只有他爸一個人在家，他媽媽回到家時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間，等到送到醫院，已經回天乏術。
江祐成接到消息馬上趕到醫院，他無法相信早上還在大談未來夢想的對象，轉眼就再也說不到話。
對江祐成來說，他的父親是他在夢想旅途中有最大功勞的支持者。
他見完爸爸後。在醫院門口站了很久，肚子叫起來了也沒想到要移動，等到他意識到時，已經渾渾噩噩地打了電話給馮浩希。
馮浩希帶了外帶到醫院門口的長椅找他，雖然不明顯，但還是能看見江祐成臉上有幾道已經乾涸的淚痕，淚痕不多，看起來很收斂。
「先吃點東西吧。」馮浩希在江祐成旁邊坐下，他撥開包裝後，遞出手上的漢堡到江祐成嘴邊。
江祐成沒接，雖然仍看著前方發呆，還是張嘴咬了一口。
馮浩希聽到這個消息也很難過，他爸媽邀請他去江祐成家不少次，他對江祐成爸爸的印象很好，也很喜歡他。
馮浩希一直都不太會安慰人，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在敵人脆弱的時候趁虛而入是很沒風度的。
這麼想著，他乾脆伸出手，輕輕把江祐成的頭轉到自己胸前。
「難過就大力哭一哭吧，我借你擋著。」馮浩希一邊說著，一邊順著江祐成的背。
江祐成依然沉默，幾秒後他突然探出雙臂，用力環住馮浩希的腰。
沒有發出聲響，但看著江祐成一聳一聳的肩膀，馮浩希決定任由他圈著。
北部的天空很難看見星星，但那天的天空就像今晚一樣，非常難得的全數亮相。
馮浩希那時就想，這些星星裡，一定有一顆是江祐成的爸爸。
──江爸爸，江祐成現在成為夢想中的漫畫家了，他過得很好，您看到了嗎？
他望著天空，默默在心裡想著。
女孩們又自己聊起來了，馮浩希便把目光移向躺在一旁的江祐成。
「欸，現在心情有好一點嗎？」
江祐成看著星空，也是若有所思的樣子：「也許吧。」
他轉頭，和馮浩希相視後輕輕一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
馮浩希也笑了。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江祐成剛剛和自己一樣，都在想同一件事情。
＊＊＊
時間晚了，男女便各自回到帳篷休息。
馮浩希鋪好了他今晚的床，正趴在上面拿手機「日常巡邏」。
江祐成也準備要鋪床，一抹身影卻出現在帳篷門口。
「大柚，我有事找你一下。」是玉米丸子。
江祐成報備似地和馮浩希對看一眼後，便走出帳篷。
「怎麼了？」
玉米丸子領著江祐成走到剛才野炊的地方。
她拉了椅子坐下：「來跟你談談，讓你心情好點。」
江祐成點點頭，也找了椅子坐。
他和馮浩希本來就常和玉米丸子談心，所以他沒有拐彎抹角，單刀直入的切入問題：「我不知道自己這兩天怎麼了。犬哉跟姓顧的以前高中就玩在一起，我那時對這個人並沒有什麼意見，但昨天看到他以後，突然就覺得這個人很煩很討厭。」
玉米丸子輕輕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那種討厭的感覺很難描述，就好像……」江祐成頓了頓，像是在思考措詞。「就好像露娜出了限量一個的周邊，但搶到的人不是你一樣……」
江祐成說到這裡就停了。
玉米丸子則開始思考。
江祐成擺明就是在吃醋。
有排敵意識了是很好，但……
她如果現在直接告訴江祐成他這就是喜歡馮浩希，會不會劇透得太過了？會不會影響他們跑戀愛主線？
玉米丸子──拿著劇本的女人──如是猶豫。
她想起幾天前才回味過的那款BL遊戲，和現在這種抉擇也滿相似的。
選項Ａ：說出來。說不定江祐成知道後，會有勇氣去告白，他們就在一起了！可喜可賀！
但感覺更有可能前往壞結局。
選項Ｂ：不要說。站在旁邊繼續看戲，相信佛系，緣份到了，人自然就在一起了。
選Ａ的話風險很大，但選Ｂ的話，根據這兩個笨蛋的性格，沒人做些提點，他們還真可能繼續各自單身，到老了還堅持著對方與自己是「敵人」關係。
江祐成見對方久久不出聲，試探問道：「……妳在想什麼啊？」
玉米丸子還沒回神，心中想的便隨意脫口而出︰「想你喜歡犬哉的事情。」
話一出口，玉米丸子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她趕緊看向江祐成，後者充滿嫌棄以及震驚的眼神映入眼簾。
「蛤？」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急忙否認。
玉米丸子顯然對剛剛的失言感到非常後悔。
──天哪！我怎麼還沒改掉把心聲說出來的壞習慣！
「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他，他喜歡我還比較可能！我跟妳說，犬哉這個人討厭的不得了，他......」
江祐成表面上連珠炮似地大力反駁，心裡還是把玉米丸子的話聽了進去。
他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
──什麼叫做我喜歡他啊......
想著，江祐成的腦海默默浮現那人的身影。
馮浩希笑的時候會瞇起眼睛，總讓跟他說話的人有被吸走靈魂的感覺。
他生氣的時候會咬嘴唇，但他不在人前這麼做，總在別人轉身後才偷偷咬起來。
他的右手有很多薄繭，是長期練畫生出來的，但不影響他手指整體上修長的美感。
他除了背上有痣以外，喉結左側也有一顆，他每次說話，那顆痣就跟著喉結起伏。
他很喜歡檀香的味道，只要能挑的沫浴用品或清潔用品，他幾乎都選檀香，因此全年身上都帶有淡淡的檀香味。
他討厭吃番茄，每次一起吃飯時看到，他總是立刻挑給自己。
他很在意自己身高比他高三公分的事，所以有時兩人站在一起，他會刻意退開兩步。
還有好多好多關於馮浩希的瑣事在心中盤旋。
江祐成自己也驚訝起來，原來他對這個人有這麼熟悉。
他甩甩頭。
對敵手熟悉本來就是正常的。
──對，我才不喜歡他。我就算是單身到死，死外面，從這座山上跳下去，也不可能喜歡上他！
「妳不要開玩笑了。」回憶結束，江祐成擦去自己前額上的薄汗。「喜歡上自己死敵這麼可恥的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在我身上呢？」
「這個嘛……」
玉米丸子迴避著江祐成的視線，心裡飛過無數問號。
在她印象裡，《天理不容》的女主角設定就是反派陣營的人吧？
你們的作品裡可以敵對相戀，自己就不行了？
不過見江祐成聽見選項Ａ後的極力否認以及自我洗腦，她很肯定自己剛剛那句話說了等於沒說。
「總之，作為一生勁敵，我很肯定我對他的所有情緒都來自於對他的敵意。」江祐成說著，表情堅決。
玉米丸子對他的自我洗腦能力感到佩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雖然人的幻想是自由的，但我還是建議你去看醫生。」
她突然想起一句話，裝睡的人叫不醒。
嗯，她還是繼續看戲，等哪天這兩人誰先想醒了吧。
這段談話最終還是不了了之，玉米丸子以明早要早點回去為由先回了帳篷。
一切看似沒什麼改變，唯有一點在玉米丸子的意料之外。
她以為自己說出江祐成喜歡馮浩希的事情沒有產生任何效果。
但其實，江祐成直到回了帳篷後，仍然滿腦子在意著那件事。
夜幕低垂，某人如木頭般的心志，此刻已經悄悄現出了裂縫。
＊＊＊
江祐成回到帳篷時，馮浩希已經打算睡下了。
整個帳篷的照明倚仗一個小小的燈，知道馮浩希怕黑，江祐成就沒關燈，拉開自己的被子也要躺下來。
就在他躺好幾分鐘後，帳篷突然一暗。
江祐成起身，摸索著拿到燈。
「怎麼了？」馮浩希差點就能睡著了，他揉著眼睛問道。
「應該是沒電了，我換個電池試看看。」
江祐成感覺到馮浩希往他這裡靠了靠。
他拿出備用的電池換上，再按下開關。
沒亮。
馮浩希也聽見了開關的聲音：「還沒好？」
「……好像是燈本身壞了。」江祐成又試了幾遍開關，仍然沒有效果。
「給我看看。」
江祐成遞出燈，馮浩希接過後，也按了兩下開關，見沒有反應，他拿著燈敲了幾下。
「好像真的壞了。」
江祐成開始思考起來：「還是我去找女生們借燈？」
「不用了吧，那麼晚了，不要打擾人家。」馮浩希嘆了口氣，回到原位躺下。
馮浩希提過，他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不小心把自己反鎖在工具間，家裡大人找了好久，等到找到他時，就看見他縮在角落啜泣。
從那以後，馮浩希就不能接受自己待在黑暗的環境裡太久。
「你可以嗎？」
江祐成聽見小聲的一聲「嗯」作為回應。
實際上怎樣江祐成清楚的很，他才不可以。
江祐成挪了挪被單：「你可以往這裡靠過來一點沒關係。」
馮浩希沒回答，但起身靠到了與江祐成肩並肩的位置。
與馮浩希的距離接近以後，江祐成明顯發現到對方的肩膀一顫一顫的。
想了想，他轉身側躺，伸手環住了馮浩希，把他攬進自己懷裡。
「睡著了就沒事了，我在這裡。」
「……嗯。」
對方的顫抖改善了很多。
江祐成輕輕摸起他的頭，想起自己父親去世的那天，馮浩希也是這樣安撫他，讓他能暫時放心地沉浸在悲傷之中。
「我在這裡。」
「我在這裡。」
「我在這裡。」
江祐成輕聲地不斷重複這幾個字好久好久，直到懷裡的人漸漸呼吸平穩。
馮浩希身上帶有的檀香味緩緩飄過來，江祐成聞著，不自覺把頭也湊過去了幾分。
儘管馮浩希已經睡著了，江祐成依然有意無意地揉著他的頭髮。
他覺得馮浩希髮絲的手感很好，讓他想到以前某個國中同學家裡養的柴犬。
這麼想著，他在腦海中想像了下馮浩希長出狗耳朵的模樣。
──還挺可愛。
江祐成揚起嘴角，而後又一怔。
──不對啊，我在想什麼？
稍早和玉米丸子的對話又被記憶喚醒。
又來了，越想越心亂。
覺得狗耳朵很可愛是人之常情，他才不是覺得馮浩希可愛。
沒錯，就是這樣。
在江祐成分神的期間，他順著馮浩希頭髮的手已經偏移到了前額，他默默感嘆馮浩希意外保養得不錯。
他摩娑著對方額部的皮膚，又順著摸到眼袋。
這傢伙又熬夜玩遊戲。江祐成在心裡檢討，回去後他要更緊密地監督馮浩希早睡早起。
──他精神不好的話會影響作品進度跟品質，對，只是這樣而已。
江祐成感受著馮浩希的鼻息打在胸口，右手攬住對方的力道又加重幾分。
他覺得這樣的感覺，有種說不上來的好。
有那麼一剎那，他似乎希望時間可以暫停。
睡意漸漸襲來，江祐成打了個哈欠。
兩人的距離更加接近，江祐成一個無心的低頭，鼻尖就埋進了馮浩希的髮旋之間。
也不知為何，江祐成沒有立刻離開，反而貪婪地吸取髮間那股檀香味。
等到他回過神時，嘴唇已經在不斷地靠近中抵上了對方的額心。
一定是因為自己困了，他想。
都是因為困了。
對，一定只是這樣。
……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