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本章節 5331 字
更新於: 2021-06-21
「滾!」

怒音如雷,一瞬間所有人的耳中均是轟鳴欲裂,其聲音方落,一道銀色劍芒倏然暴現,在黑髮男人的視線中,只見自己即將碰觸到地上玉匣的手,赫然被一道銀光貫穿。

沒等尉遲珩抽回長劍,眼前黑影一閃,他心知不妙,手臂才反射性護住胸腹要害,一股兇悍至極的巨力便已經撞上他的前臂,力道之沉,竟直接將他身驅踹退數步,心驚對方勁力之餘,尉遲珩思緒未亂,右手隨即發力旋腕,長劍陡然抽離之時順勢在男人掌心剜出一個腥紅破口,劍尖帶起一蓬怵目驚心的血花。

兩人倏然分開,只一個回合,身上就都有了傷勢。在那巨力臨體的一刻,尉遲珩分明聽到一聲極為清脆的骨裂聲,不用看也知道左手尺骨肯定折了,但相比起自己的傷勢,男人手上鮮血淋漓的口子可不比他好上多少。

「閣下究竟是誰!夜闖營地有何目的!」尉遲珩再次喝問,但其實他內心明白第二個問題等同白問,對方的行動完全不加掩飾,明顯是衝著玉匣而來。

為求保險,他並沒有將玉匣放在顯眼的主帳,而是同一般士兵混入普通營帳中,以達到魚目混珠的效果。可他怎麼也不曾想過,對方竟彷彿能感應到玉匣所在,直接向他所處營帳攻來。

難道有人洩密?念頭一出,尉遲珩隨即在內心搖頭,只因他每日都會更換所在營帳,就連他身邊親腹都不知曉真正位置,更遑論如何洩密。

喝聲之後,黑髮男人似有所反應,緩慢地抬首看向尉遲珩,但尉遲珩卻知道男人根本沒有與自己對視,那對佈滿血絲的雙目中根本不存在己身倒影,只有狂狷凶厲的殺意。

勁風驟起,尉遲珩面色一沉,手上長劍瞬時迎上黑刀狂猛的斬擊,一連串響脆的金鐵之聲震盪空氣,眨眼間兩人便對攻了數十回。男人猶如一頭喪失理智的凶獸,對於欺近軀體的長劍不閃不避,每次出刀都是以傷換傷,轉眼一身黑衣就殘破不堪,身上更是多出細數不清的傷口,儼然成為一具血人。

但與其對峙的尉遲珩卻是心中叫苦,正常人掌心遭受洞穿,就算不是持刀之手,那劇痛也必然會影響肌肉發力,降低力度與速度。然而男人像是不知疼痛為何物,每一下揮擊都沉甸至極,力道絲毫不比踢斷其手臂的腿勁差勁,尉遲珩縱然對自己的速度有些自信,但在對方形同暴雨的瘋子攻勢下,已有傷勢的他根本無法完全迴避,不一會灰衣便染上幾塊艷紅。

兩人的動作猶如兩道閃電暴竄,旁人根本難以看清,如此層級的交手,已經不是一般士兵所能摻和,就連火槍兵也不敢隨意放出冷槍,就怕誤傷到己方副將。只見人族士兵轉眼就將二人所在的戰場團團包圍,防止黑衣刺客突然溜走。

尉遲珩心知不能再與男人繼續纏鬥下去,沒準對方失血過多之前自己會先被耗死,心思電轉,他驀然長劍斜挑,格開了凌厲斬擊,同時身子忽地下沉,竟蜷成一團從男人身側空隙飛速掠過,他速度不減,灰衣獵響之際,深邃目光卻是鎖咬在逐漸逼近的玉匣之上。

「王良、陳燊,攔住他!」尉遲珩一聲暴喝,面色頓時轉冷,他十分清楚這個命令意謂甚麼。面對身後絲毫不下於自己的強悍高手,一般士兵根本不是其一合之將。

只聽身後傳來兩道應允的答聲,接著兩聲淒厲的哀號伴隨鈍物落地的巨響戛然而止,尉遲珩頭也不回,臉上濃烈的悲痛之意已然說明一切,他衝勢更急,左手極力探向面前僅數步之遙的玉匣,然而他的左臂早已斷骨,那鑽心裂肺的劇痛疼得他冷汗盜冒,一時間面容扭曲。

望著指尖即將搆到的精緻玉匣,尉遲珩扭曲的臉孔不禁蒙上一絲喜意,比起玉匣丟失,損失兩名親衛雖然令他肉疼,但兩權相較下,後者已經是比較能夠容忍的犧牲。

畢竟,玉匣是那人親點必須重點保護之物,尉遲珩就算不明白匣內的東西為何,也曉得自己的人頭絲毫及不上那玉匣萬分之一貴重。

然而就在他指尖距離玉匣僅數寸之際,他臉上的笑意頓時凝滯住了。

只因為一股極為強勁的威壓憑空壓向他身周空間,尉遲珩瞬間感覺自己像被一隻巨手強硬地輾按在地上,其身下地面猛然寸寸龜裂,那威壓之大,根本無可抗衡。他緊咬牙關,奮力地伸長手臂,縱然那劈啪作響的脆聲疼得他視線幾欲模糊,但在強橫的近乎霸道的威壓下,他的手指卻只能無力停落在玉匣之前,不得寸進。

在他忿恨的如欲滴出血來的目光中,那手持黑刀的身影腳步沉甸得向他走來。黑刀表面泛著一層昏曖濛光,那濛光卻不知是刀刃原先成色,抑或血色氤氳而成的幻象,男人身上的黑衣寸寸破碎,露出底下精實如岩的肌肉,蘊含著凝煉且純粹的暴力。尉遲珩眼望著男人逐漸逼近的身影,在其仰視的目光中,對方偉岸的身軀如同一尊無可匹敵的巨人,散發出狂狷暴戾的氣勢。

恍惚之間,眼前男人的身軀竟與他記憶之中的一道身影隱隱重合在一起。

「那是……勺光!莫隊!」尉遲珩認出眼前黑刀之時,雙目霎時瞪大,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然而男人恍如沒有聽到他的叫喊,只腳步深沉地踏過他的身側,目光甚至沒有在那伏地的身軀上停留一瞬。

「莫隊!是我啊,您忘記了嗎!您怎麼會出現在這!」隨著男人身影靠近,尉遲珩越加確認自己並無認錯,對方確實是自己熟識之人。

然而男人的樣貌變化極大,那如同野獸一般的攻擊之法與步法,也絕非那人貫於展現的技巧,若不是如此,尉遲珩也不會直到現在才將兩者聯想到一塊。

男人卻根本不理會身旁雜音,那失去理智的黑色瞳孔深處,惟獨映出了飽滿溫潤的玉色。男人喉間滾動,臉上滿是掩藏不住的飢渴之色,伸手便向地上玉匣抓去。

在其指尖碰觸到玉匣的一刻,玉匣驀然打開,只見一顆顏色闃黑至極,毫無絲毫光澤反射的球體,靜靜地懸躺在玉匣之中。

那球體約莫一個指節寬度,在玉匣開啟之時,卻彷彿吸入了周遭一切亮光,連數道光筒的強光都無法滲透入此物周圍空間,被迫黯淡了下來。那暗色之深沉,就是夜空中最為漆黑之處,與其相比都顯得明亮。

男人見到那黑色球體的瞬間,原先失去焦距的目光立時變得炙熱無比,面上潮紅更彷彿要滴出血來,化為螫眼的豔紅。男人伸手一捉,那黑球便即來到他的掌中,接著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竟一把將黑球塞入自己口裡。

吞了它。

入口的瞬間,體內狂躁不已的熱浪剎那止歇,同時一股舒暢莫名的醉意片刻間湧入他的四肢百骸,那感覺猶如一口氣狂飲上好的瓊漿玉液,迷醉地令他近乎呻吟。然而那舒暢醉意卻只是軀體的本能感受,男人的意識依然深墜在黑潭之底,對體內異相以及外界發生的一切沒有半點知覺。

因此男人根本沒有察覺,在玉匣開啟的一刻,尉遲珩的面色倏然刷白,雙眼瞬間失去神採的一幕。

「小輩,你長得有些面熟」

一道淡然的低沉聲色自尉遲珩口中響起,那聲色竟與他本來聲音找不到一絲相同之處,隨著話語脫口,他的雙目中忽然有無數雷光疾竄,同時一股駭人至極的氣勢倏然自其身上暴現,那氣勢之強,竟比延霄發出的氣勢都要強上幾分。

黑髮男人聞聲轉向身後,卻見那原先被威壓輾按在地上的身影,此刻竟彷若沒事一般站了起來,撢了撢衣上粉灰,一對深邃的金色雙目凝視向他。

男人面露出一絲疑惑之色,似是不明白前一刻還趴伏在地上之人,怎麼突然有了掙脫束縛的龐大力氣。

尉遲珩掃視了面前男人幾眼後,旋即將清冷目光移向其掌中玉匣,卻見那玉匣敞開,內部已經空空如也。

「想不起來了……也罷,我沒興趣知道你的來歷」尉遲珩說道,掟了掟手上長劍,接著神色驟然一冷,長劍倏然脫手,化作一道銀色流光猛然射向黑髮男人。

兩人之間的距離太過靠近,幾乎是在那長劍脫手的一刻,劍尖就已經來到男人的胸膛之前,眼看一朵紅花即將在男人胸前綻放,他身前的空間霍然扭曲起來,同時一隻佈滿赤色龍鱗的巨手自扭曲之處果斷探出,直接將長劍擰斷成片片碎鐵。

隨著長劍崩碎,那赤色巨手的主人旋即將裂縫撐開,整個身子探了出來,接著一個身罩黑色斗篷的矮小身影也併隨踏出裂縫。來人一身紫色長袍,自是延霄無疑。

「暮,快走!」那裂縫才剛闔上,延霄立即一聲暴喝,手掌對著身旁虛空一握,那虛空竟瞬間扭曲變形,在其手腕擰轉下破碎開來。

「想走?我可沒說准許」尉遲珩一臉漠然,但從其身上顯現的驚人氣勢,就知他內心殺意絕不如他臉上表情那般淡泊。

尉遲珩話音方落,三人之間的空間忽然絞擰破碎,竟又一道空間裂隙憑空出現,旋即一道金色鎧甲的人影自裂罅中踏出,那裂隙竟隱隱因為此人通過發出轟鳴雷響,出現一絲不穩固的徵兆。

金色人影一出,尉遲珩一貫淡然的臉上露出一絲罕有的嚴肅,顯然此回來者終於引起了他的重視。

「延歡」尉遲珩沉聲道,目光冷視著一金一紫的兩道身影,內心估量著自己同時對上兩人有幾分勝算。

「婁妄,這都吹了甚麼風,竟讓你捨得用出殘心訣來,可別說是為了那區區碎金」龍皇延歡笑道,目視著面前相貌陌生的灰衣人族,他的目光何等銳利,自然一下就看出其中貓膩。

見對方神色淡然,全無回答意願,延歡也不生氣,一雙深紅龍目轉而望向延霄及其身側黑色斗篷的矮小身影,目光中流露出濃烈不悅,「延霄,不要作死!」

延霄怡然不懼地回望那道殺機隱現的目光,面露堅決之色,「先是黑龍,然後是青龍赤龍,把羽翼一個一個翦除之後,龍族就乾淨了」

「我怎麼可能對中立派出手……」延歡駁斥道,但話說到一半卻硬生生止住,只因在黑龍的遭遇下,他的一切辯駁都是那麼蒼白無力。

兔死狐悲,平戰派最初下手將黑龍驅逐,就成了兩派關係破裂的開端。

延霄略帶憐憫地看了延歡一眼,他不清楚延歡是否心底認同將黑龍驅逐,但兩人所在的立場不同,也就意謂從一開始兩人就不可能達成共識,在立場面前,一切的自我情感都顯得空泛而渺小。

深深地歎息一聲,那對紅色龍目中倏然一道精光乍現,延霄猛地舉起雙臂,隨著他手掌一撥,一股無可抗衡的巨力瞬間將暮、那黑色斗篷之人以及躲在營帳之後的阿克與希兒托起,朝其隻手擰裂的空間裂隙拋去。

「休想!」見延霄忽然出手,一道渾厚至極的喊聲旋即自延歡口中響起。

伴隨一聲暴喝,只見延歡驀然抬手,手指合攏之際,那原先裂隙邊緣竟出現無數細碎裂痕,隱然欲崩,若是裂隙坍陷,那麼就在近旁的四人絕對會第一時間被捲入其中,爆碎成血沫。婁妄見狀,手臂頓時一道青光濛起,那青光頃刻化為一縷劍芒離體,朝延歡左目飛速刺去。在青光驟然離體的一刻,那隻手臂竟隨之猛然炸開,瞬間將灰色衣袖染成鮮紅一片。

延歡一時駭然,縱然婁妄不是本尊在此,但那青光終究是其功力所化,他自然不敢用眼睛硬接。那青色劍芒飛速極快,眨眼便至,他腦中思緒暗轉,在那青光即將鑽入眼珠的一刻,銀牙一咬,猛地側身讓過那道凌厲青光。

這一避讓,其手中空間之力陡然一滯,那裂隙邊緣的細痕也就不再增加。

「婁妄,你這是幹甚麼!」延歡怒哮,沒想到對方竟選在此刻突然出手。

延歡知道施展殘心訣是要付出不小代價的,對方既甘願下血本,那麼所圖必然不小。

婁妄一雙淡然目光平視著那對飽含怒氣的龍目,根本不屑回答對方,心思飛轉之際,他雙眼瞳孔猛然緊縮,視線赫然轉向一身紫袍的延霄,「延霄……你打的好算盤啊」

延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表情在婁妄看來基本也與默認無異。

延霄原先還擔心如何暗地裡將幾人送走,只因延歡勢必會出手阻止。穿梭過來的一刻,延霄雖然不清楚暮身上究竟發生甚麼,但看婁妄當時出手,便知道對方的目標肯定與暮脫不了干係,於是他便賭上一把,賭的便是婁妄不會坐視暮捲入空間渦漩,連同那真正的目標一起爆碎成渣。

當然,婁妄的目的也可能就是置暮於死地,但要說對方會為了如此單純的目的,不吝施展殘心訣來到此地,那可能性微乎其微。所幸他最終賭對了,婁妄確實如他所料一般出手牽制延歡。

兩人片刻交手的時間,四人在延霄所控的巨力下頃刻便來到裂隙之旁。那裂隙從外部看去猶如一個幽深無底的黑洞,竟與深淵有幾分相像。

見延歡手臂平舉,似是打算再度出手,婁妄目光平靜地抬起尚且完好的右手,臂上瞬時又是一道青光濛起,沉聲說道,「你可以再出手,就看你哪隻眼睛不要了」

延歡聞話面色頓時一沉,幾經考慮之後,還是咬牙將手臂垂下,同時忿恨地瞪了婁妄一眼。

值此之時,四人的身軀終於安然進入到空間裂隙之中,延霄面色一喜,手腕翻轉之間,那裂隙之口便即闔上,只有細微餘音證實那裡的空間曾經破開。

「婁妄,你可以滾了」裂隙方閉,延歡隨即冷眼看向灰衣人族,面色陰沉地說道。

延歡終究還是龍皇,經過方才一幕,稍一思量就明白婁妄的目標應當在幾人身上,所以才會凌厲出手干預自己。他雖極力要將黑龍留下,但以一隻眼睛作為代價,卻是太過沉重。他可不像對方是附身在砲灰之上,廢掉一兩條手臂也無關痛癢。

聽聞延歡毫無教養的送客之詞,婁妄臉上浮現一絲淺笑。雖然讓男人溜走出乎他原先意料,但好在他的手段並未敗露,兩人根本不知曉自己的真實目的,加上成功破壞了延歡好事,看對方龍目圓睜的蠢樣,他心頭不由一陣愉悅。

婁妄驀然間目光偏轉,投向那一襲紫袍的高大身影,笑意瞬斂,「延霄,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玩刀,小心見血」說罷,未等延霄回應,他的雙眼倏然失去神采,身子隨即頹倒在地。

「副將!」隨著尉遲珩身體倒地,周圍士兵立時七手八腳得湧上,將其搬運到主帳之內,那裡醫療兵早已守候多時,立刻就處理起他身上傷勢。

「人族這邊,多派點人手盯查,在摸清婁妄的目的之前,不得懈怠!」婁妄離去之後,延歡神態嚴肅地說道,絲毫不顧自己就在人族營地,身旁全是人族士兵。

「知道」延霄冷淡對答,目光平視向延歡視線。

「還有,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對你出手」

「若如今天的情況呢?」延霄面色平靜地問道。

延歡頓時喉頭一滯,靜默數秒,竟是一個字也答不上來。延霄見狀,旋即搖了搖頭,露出慘然一笑,接著背後雙翼驀然開展。

望著那倏然騰空的赤色背影,延歡嘴唇輕啟,似是欲說甚麼,但最終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出,化作一聲無奈歎息。

兩人都心底明白,那沒能說出口的話,是如何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