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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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13
「這不是……道卡斯村的臭小子嗎?」

「嗯?」

剛結束下層寢室的搜索。

由於沒有任何成果而打算改道,回上層與中年士兵會合的年輕士兵,右腳正要踏上階梯時,卻被遠方傳來的渾厚聲線叫住。

年輕士兵之所以沒有手按刀柄,做出防範敵人襲擊的備戰態勢,原因有兩個。

首先,對方明確表示了自己的出身部族,而非受竊取性高風險的姓名。

雖然這個理由,同時也牽涉到部分關於信仰的技術性理論。

即便對於己身不具有令主神青睞的「純信仰」這點,讓長年無法與外人暢談主神光輝的年輕士兵,非常自責且羞愧不已……

儘管如此,自幼年的洗禮教育到成年的信仰教誨,年輕士兵可說是孜孜不倦。

縱然僅有著不受認可的半調子信仰,年輕士兵或多或說……不,應說十分有把握。

沒錯,這種基本知識,就連自己這種「三級」人民,都該具備相當穩健的認知。

偵查類別的信仰有分強、中、弱,三種。

作為強度分水嶺的基準,乃為大腦的滲透程度與記憶深度。

若要換個簡單的計算單位,那便是「時間」的遠近。

簡言之,相比僅存於祖國人事部的出身資料,竊取名字這種隨口叫喚的情報,兩者的強度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

「……是、貝爾士官嗎?」

年輕士兵捏著軍帽的前緣,向上稍微推開,讓部分月光趕走遮蔽雙眼視線的黑暗。

逐漸對焦的視線彼端,是一位朝自己走來的落腮鬍男子。

身形厚實,軍服整潔,臉上毛髮與軍規標準的樣版模型,簡直如出一轍。

活脫脫,就是一位鐵錚錚的軍人漢子,正往自己的方向闊步行進。

然而,只要凝神觀看便能察覺────

男子位於頸部衣領口的布料上,鑲著乃為「士」級象徵的銀色徽章。

這,即是第二個原因。

「哈!果然是你這臭小子啊,藍尼!我還想說是哪來的菜鳥,緊緊抱著新配給的燧發火槍,一臉膽怯的四處亂竄呢,哈哈哈哈~」

被年輕士兵──道卡斯‧藍尼,尊稱貝爾士官的落腮鬍男子盤手插胸,發出有如巨熊般的豪笑。

「請、請別用這種說法呀,貝爾士官。首次上戰場就面臨『類戰爭』的掠奪任務,說實在……即便是入伍前早有戰鬥經驗的我,仍需要調適的緩衝期呀。」

嘴裡吐出一個有為年輕人,被丟到錯誤環境而無法大展手腳。

非但發揮不出勁身實力,更眼睜睜看著工作評比驟降卻無力挽回的氣結事實。

對比最初接獲到分發通知書上寫著「必要性前線任務」時,總算等到大展磨練數十年的劍術,準備與名留青史的先烈們共進教課書題材的青澀少年,那因興奮而草草收拾行囊,含情脈脈告別未婚妻,在腦內譜下光榮歸鄉的自己……

簡直就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模糊且不真實。

「哈哈哈,相比其他隊上來的菜鳥,他們可是一臉藏不住喜悅地高喊『他們也要去前線替祖國賣命啊!』這種表裡不一的屁話,哼────一群怕死的軟腳蝦,竟是在我們之後,必須扛起牽動祖國存亡的後生晚輩啊。」

想起稍早整隊時,幾個站在自己身旁,邊把玩新配火槍邊露出賊笑模樣,低聲竊喜能抽離前線單位,調到死亡率極低的後勤單位,感到僥倖的貴族之後。

貝爾士官掩蓋不住內心的鄙視,隨心吐了一口惡痰。

「話不能這麼說,貝爾士官。畢竟『求生』是人類……不,是生物的基礎本能。換個角度,懂得善用各種方法讓自己活下去,不也是一種遵行『淘汰』法則的聰明辦法嗎?所謂,適者生存,我想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走到藍尼身旁的貝爾士官沒有停下腳步。

洞悉對方「不要因此浪費時間」的肢體語言,藍尼遂跟上貝爾士官的後腳跟。

照道理,低階位的士兵必須走在高階長官的左邊,這是軍人最低限度的禮儀常識。

不過,遭到同儕破壞而推滿破碎雜物的廊道,若要並肩行走,確實過於擁擠。

貝爾士官理解藍尼的顧慮,所以他並沒有斥責下屬的意思。

然而就當貝爾士官由上衣口袋掏出一根菸時,他甩了甩頭,拒絕了對方替自己點菸的善意。沒理會將火柴收回褲袋的藍尼,貝爾士官吐了口濃煙,接著說道。

「哼,那不過是耍嘴皮的聰明傢伙,誘騙我們這些願為祖國拋頭灑血的愛國者,成為沒有思考能力的魁儡,一種借花獻佛的可笑說詞。實際上如何,你我都很清楚……媽的,恐怕連這次的掠奪,也只是高官們檯面下的卑劣交易罷了。」

「如您所料,大概又是上級延攬所有功勞吧,哈哈……且慢……」

聽見不尋常關鍵字的藍尼,稍微加快腳步。

即便無法齊肩平行,但能觸及耳語程度的空間,便足以讓藍尼放寬心地繼續追問。

曾聽擅長蒐情類信仰的同夥說過,驅動這類信仰需耗費大量精神力和專注力。

所以,大部分施術者往往會將竊聽範圍拉大,同時精準度略微降低,已達平衡。

當然,這是以大部分資歷較「淺」的施術者為前提。

雖然內心十分篤定,不會有任何人對自己施加蒐情類信仰,畢竟自己只是個剛入伍的菜鳥兵。

不過……出來社會闖蕩,總不能老抱著半吊子的僥倖心態。

擁有短暫武裝者歷練的藍尼,非常明白過於相信同伴會遭逢什麼樣的下場。

「您說『交易』?」

「啊,詳細解說我無法言明,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種能言善道,整天只懂得拿筆簽名的文書混帳。重點是,我隸屬的單位,先前有接獲到一則密函。畢竟我的位階不夠,無法加入軍議會的智囊團。不過,事後我家老大有稍微透漏些密函的內文────嘛,雖然我們私底下是同鄉身份,但還是希望老大能多謹慎一些。」

(貝爾士官的上司啊……)

藍尼回憶起整隊的那天,也就是掠奪部隊成形,正式向巴布拉城鎮行軍的第一天。

雖說掠奪隊伍是從各前線單位調派人手,算是臨時湊合的群體單位。

其中包含了具備臨戰歷練的軍外人士──也就是跟自己一樣的武裝者。

但多數為正規軍人的成員,幾乎都將此視為流程上的其中一則任務般看待。

換言之,就是普通的戰前作業。

就在近乎不抱有同單位的人會來送行的氛圍下,遠處走來了浩浩蕩蕩的人群。

不用猜想,那就是貝爾士官與其單位的同儕。

更令人吃驚的是,居然連單位的領袖也特地撥空,替這位不停哈哈大笑與夥伴握手道別的鐵漢子送行。

當掠奪部隊的眾人將焦點放在「莫非那位人物是某上貴族的子嗣嗎?」而爭相走向貝爾士官,試圖用各種妙語如珠般的甜蜜言詞阿諛奉承時,藍尼的專注力則落在那位老態龍鍾的領袖身上。

外貌目測約莫八十……不,可能近百的慈祥老者,竟是現役的前線單位領袖?

雖然早有耳聞聖軍的體制中,含有一種稱為「信仰」宛同童話書裡的魔法般,打破世俗觀念框架的存在。

只是,直到藍尼實際目睹才總算明白,為何各國都不敢小瞧聖軍的實力。

按照武裝者的法則,每次克服死亡的歷練將化為下次戰勝不可或缺的經驗值……

那麼,這位現役前線單位的領袖,一身媲美陳年老酒的實戰能力,又該是多麼難以窺探的深沉呢?

「俗話說,智慧是靠時間累積與肉體經驗,進而淬鍊的寶貴結晶。有時,老者一句無心見解,反倒是我們年輕人難以看穿的一針見血啊……嗯,是雜物間啊。」

兩人走到廊道與一樓大廳交會處,左右兩邊分別是搜索範圍的最後兩房。

藍尼手按刀柄,輕輕推開靠近自己的左側門板。

映入眼簾的是伸手即觸底的窄小空間。

收起備戰態勢。藍尼簡單巡視空間的周圍,盡是些打掃用品和農耕器具。

「但也有『想太多了』這種可能。順帶一提,我那邊也是雜物間。」

原本想順手帶上門把,但似乎貝爾士官的手勁過猛,竟直接將喇叭頭應聲扯下。只見他面露厭惡,像在抱怨般的甩掉,毀壞只剩半截完好的門把。

「不管事實如何,對長期處於『中立』的巴布拉城鎮動手,我就是提不起勁啊。」

「嗯……或許上級就是體恤了這點,才命令貝爾士官負責外圍搜索吧。畢竟裏頭的慘況實在是……唔、唔嗯……對不起,失禮了。」

藍尼勉強壓抑住從胃底翻騰,差點破口而出的酸臭液體。

腦袋浮現出方才搜索上層的寢室景象,一具具被凌虐到不成人形的少女遺骸。

以及那位失去頭顱,身穿年久女僕服飾的女性……

藍尼的內心不禁起了個疑問。

────這些屠戮,主神大人,真的允許嗎?

雖說他們信仰著,鄙視主神大人存在而主宰邪惡的墮落神祇……

但他們不也是對鐵血時代感到絕望,因此錯將心靈寄託在非正道偶像的普通人?

那份渴望救贖,希望脫離戰爭回歸平靜的心願,不與我們同出一轍?

「你說上級?哼,那個狂熱者──以賽亞‧佛洛倫‧凱爾文嗎?別開玩笑了,那種只適合躲在市井暗巷挑弄是非的小混混……嘖!從根本上來講,他會出現在這,就十足令我作嘔了。」

順著貝爾士官的話鋒,於藍尼腦海浮現的是一張瞪著三白眼的蒼白臉孔。

彷彿在把骯髒穢物拋諸腦外似的,藍尼猛烈搖頭,盡量將焦點專注回任務上。

諷刺的是,唯有依附在這般盲從的態度,能讓他繼續以「愛國」的藉口,安慰自己的所作所為。

即便他什麼都沒有做……不。

不對,就是什麼都沒有做,才是最壞的結果。

然而,就在此時────

「嗯?那傢伙……不是通訊官嗎?」

「什麼?」

硬生生抽離思緒的藍尼,循著貝爾士官揚起下巴指示的前方望去。

只見大廳的末端,一位身穿白色為基底,有點類似牧師長袍的妙齡女子,笨手笨腳的穿越各種障礙物,朝自己與貝爾士官的所在方向,縮近距離。

「你、你們……!有緊急狀況!唔啊啊啊!!」

一把接住踩到長袍,差點跌得狗吃屎的通訊官,貝爾士官趕忙將她扶起。

「喂喂喂,有什麼狀況聯絡內部的通訊兵,不就好了?」

「不、不行……完全……聯絡不上!」

「什麼?意思是……」

「被幹掉了吧。」

聽見貝爾士官給出唯一可能性的答案,就算內心不願相信,但事實也只有這種走向。只不過……

「不……那兩個傢伙……維諾兄弟怎麼可能……」

藍尼不可置信地搓揉躁動的太陽穴,畢竟那對兄弟是他極少數認可,心理素養正向的強者。

「慢著,那對兄弟被幹掉了──換句話說,他們的貼身護衛對象……?」

沒有直接答覆貝爾士官的疑問。

上氣不接下氣的通訊官,僅是左右晃了晃濕漉漉的長髮。

大概是想藉此表達,對接下來要報告的事情感到遺憾吧。

「凱爾文少尉是最先失去聯絡,再加上維諾兄弟,現在已經不適合繼續掠奪,應當立即撤退!請放心,這是經過軍法接替人『副隊長』的核准,所下達的指令。請、請問兩位在搜索過程中,有遇到其他成員嗎?這麼說,或許會讓你們感到瀆職,但為了整隊成員的生命安全,可以請兩位替我轉告在其他地方搜索的成員嗎?」

「也只能這麼做了。那麼,我就負責上層吧。」

取下掛在後背的細長軍刀,改為手持的貝爾士官,向藍尼嶄露長者體恤晚輩的使壞笑容,隨口補上一句「畢竟我可不想歸隊時,聞到臭酸的嘔吐味啊。」

「呵呵,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貝爾士官。」

只不過,正當兩人準備離去……

突然接獲到外部負責收發通訊信仰的士兵,緊急發送過來的報告時,兩指摀住大陽穴的通訊官,赫然發出雪崩般的悲鳴。


「你、你說什麼!!『那群傢伙』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