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II)

本章節 9392 字
更新於: 2021-04-04
序列座標:4D /9M/ 1631Y  邊疆大草原
T:晚間 W:陰



表層嚴重脫毛的破舊皮靴,踩在時時發出乾燥物不耐重壓,應聲脆裂聲響的荒涼草地。配合行走的連袂環繞音,在荒廢已久的村落,格外清亮。

環視周圍,不論為何種緣由所打造的建築物,全無一倖免,慘受戰火殃及。

光憑目測便能推斷,遭人以棒、錘等鈍器大肆破壞,呈現戰禍產物的斷垣殘壁。

多少能分辨出來,這曾是容納數十組家庭規模的小型村落。

由於村落位在多國領土的交鋒處,加上遼闊且一望無際,不見半顆樹木的鮮明地勢,自然便淪為紛爭頻繁的「公方戰域」


公方戰域


嚴格來講,並非具有正當性的國與國之間,埋藏著擁護既得利益者與權貴,萌潤生利的互惠條約。講白了,這是比較接近某種,第三方群的「默許」共識。

不論是強盛大國,亦或地方小國的掌權者,任誰都不願在自國的領土動干戈。

即便不將戰後撫恤金納入考量。

光修繕禦敵的硬體設備──城牆、守城器械等──其高額的費用壓力,迫使好幾國的財務大臣,連夜棄官逃亡的例子已不鮮奇。

強國如此,更別談領土連座丘陵都不如的鄉野小國了。

儘管打了勝仗卻債台高築,最後不得已變賣債條,進而遭債主國併吞的案例不計其數。

以致如此,這「替國家百姓安全福祉的共識」,很快便讓福爾摩沙版圖上,近八成國家的盛讚支持。

更別提部分國家的馬屁大臣,甚至雇請走唱人(Bardos)於領內四處賣唱讚頌,將此「共識」潛移默化成該國領導者的仁德,藉此建立王威,拉攏民心。

然而諷刺的是,原定居在「公方戰域」的百姓,他們的起居安危,該是哪個總喊著愛民如己出的國家,負責遣散或收留呢?

舉往昔所耳聞的例子,通常村口來了他國使節,佈達「公方戰域」的條款之後,唯有兩種結果。

若非村長自告奮勇,便是村民們鼻子摸摸,趁夜色紛紛遷離該地。

但不論前後者,概是以和平退讓的方式,鮮少……不,是幾乎沒有流血衝突。

畢竟一群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士兵,跟拿著稻草叉、木棍棒的老弱婦孺,不必多想也明白,哪方死傷最嚴重。

只不過,雖然無從得知當時負責佈達的使節,來自哪一國又或是哪幾國?

想必他們完全沒預料到,這個村落的居民會不惜生命代價,發起激烈抗爭吧。

不願再忍受,士兵趁與敵國休戰協議時,意圖暗自儲糧而對農戶武力徵收!

不願再忍受,妻小出外洗衣買菜,都會遭路過的士兵一時性起而輪暴致死!

累積已久的怨懟終於爆發,但大夥都明白勝率無幾,所以得動點小腦筋。

於是,一場為大屠村埋下殺機的鴻門宴,就此展開。

這也說明了,為何在這座荒廢村落中最氣派的居屋地下室,藏著數十位身穿華服的屍體。

脖子中段的切口乃致命傷,不難推敲是藉由某種藥物,強制昏迷後下殺手。

至於結果,並不難猜想。

村民趕不及逃離,後來居上的軍隊憤而復仇,遂將整個村莊剿滅殆盡。

那個,存活下來的村民會受到何種待遇,能依鄰近國家的社會風氣,以及戰爭習性做十之八九的推敲。

清一色的父權主義國度。

男性全為工奴,一生致死。

女性多為玩物或展示品。當然也有送給交好貴族,作為戰利品的習慣。

至於幼童下場,且看當時策畫屠村的主謀貴族,他們的趣味了。

品味相對好的貴族,會收編寵童飼養,通常以女主人當家的貴族居多。

至於品味較差的貴族嘛……

這是不講求人道,誰殺的人越多越能留名的鐵血時代,能奢望什麼好結果嗎?

除了一刀斃命,所有都是最差的終果。


「嘖……欸……說真的,周遭的氣溫是不是改變了?很熱啊,『木子』副官?」


一腳跨過碎裂成兩段,用來充當馬廄外牆的白樺斷木。

聲音來自兩人隊伍中的右側。

身形修長,打扮與髮型都具有個人特色的栗髮男子。

深邃雙眼皮下是永遠睜不完全,呈現半開的死魚眼,給人十分懶散的壞印象。

引人注目的是右邊眼尾,有顆不太明顯的淚痣。

飽滿的臥蠶略顯紅潤,隱約透露出年輕氣盛的特有性徵。

些微偏淡的褐色肌膚,刻劃著好幾條長短不均,略顯黯沉的疤痕。

尤其是雙臂延伸到手腕,還有手掌裸露在裹著繃帶外的部分,更是嚴重。

身材與刻板印象中的男性體格要來纖細許多,但絕不是枯木槁枝般的消瘦,應該稱作一種繁複晶粒化的濃縮鋼鐵。

或許,當人類經過千錘百鍊,徹底剷除不必要的累贅脂肪,單純為戰鬥因應而打造的軀體,便是這副模樣吧。

肩披涵蓋至小腿的長式斗篷。

透過行進間的腳步挪動依稀見得,穿在斗篷內的貌似一套的制式服裝(uniform)

望眼現今世代,佇立於福爾摩沙版圖頂端的五大強國────

米達克‧大杜王國。

尼德蘭七省共和國。

聖瑞爾瑪雅軍國(世稱:聖軍)。

南國‧塔卡波德聯邦。

北國‧斯卡羅公國。


各國軍服都擁有代表性的象徵物。

有些是動物,有些是信仰物,再則也有直接將戰場英豪放上國旗。

只不過,男子身上的服飾,概不具有五國代表物的圖騰。

當然,覬覦這片資源豐饒,意圖染指侵佔福爾摩沙版圖的群雄割據八方。

大至野領諸侯,小至社(泛指僅有數十人群聚的小村落)

凡有君主制度的架構群體,通通深藏不見光亮的骯髒慾望,蟄伏等待擴張勢力的良機。

或許是某方的軍閥成員吧?

再看回男子服飾的陳舊衰敗,讓這項理論更加合理化。

全身上下都散發出蕭颯不羈,口吻相當我行我素的風流男子,用非常誇張的肢體語言,吐苦自己受大自然挑動的不滿情緒。


「…………嗯。」


相較打扮隨興的栗髮男子,左手邊這位戴細框眼鏡的黑髮少女,確實正常許多。

觀感舒適的整潔制服──同樣和栗髮男一樣無法辨別國籍──搭配在正逢青春期轉換,凸顯第二性徵的半熟胴體,給人一種出水芙蓉般的驚豔。

胸圍雖殘留少女階段的不足,但臀部已是令眾多男性垂涎的成熟飽滿。

長至腰窩的烏黑秀髮,隨著夜風吹拂輕輕飄動。

仔細看便會察覺,左右劉海接近太陽穴的兩搓髮絲,利用一串色彩不鮮豔的帶莖小紫花,束成簡單又不少高雅的低調造型。

或許,這也間接表明了,黑髮少女保有赤子心的事實吧。

靠近鼻樑周圍,有為數不多的麥色雀斑。

五官稱不上立體精緻,但平均分散在小巧可愛的臉蛋,別有瑕不掩瑜的另一番風味。

絲毫不受黑夜影響的清澈瞳色,透過剔透的鏡面凝視前方──準確說法是盯著右手的抄本──被栗髮男喚名「木子」的少女副官,起先並沒有任何反應。

形式上,兩人肩併行進。

實則為,專注閱覽抄本的少女副官,始終與栗髮男保持不長不短的微妙距離。

這種方便談話卻難以觸及對方的差距,少女副官稱其為「禮貌且不失尷尬的友善距離」

選擇刻意忽視對方的最大主因,應是內心那股不堪其擾的怨火正在作祟。

不過,即使由腹部底層燃起的導火線,直向延燒到因睡眠遭人強制打斷,陷入嚴重缺氧──或稱起床氣──的小腦袋。

以往的身教仍鞭策自己,絕不能忽視上下關係做出越矩行為。

那怕對方只是隻被狼嚎嚇到不敢睡,用盡各種可笑理由挖起自己的膽小雞。

於是,挨不過深植基因的禮節教育,少女副官不甘願的闔起,記滿備忘項目的抄本。她緩緩地吐出一口妥協的洩氣,接著慢條斯理地推了推眼鏡。

發出讓人聽不出差異性的制式化音調。

「我說,喀爾爾隊────」

「不對,請叫我先生!要叫我,喀~爾爾先生哦!可愛的木子副官~嘿嘿~」

開始後悔自己為何不乾脆直接將抄本,甩向眼前不斷挑眉猥笑的傢伙一巴掌呢?

即便如此,少女副官依舊微笑著。

「是,喀爾爾先生。」

彷彿壓根不打算給喀爾爾置喙的餘地。

副官少女將幾個月累積的怨氣,用非常禮貌的詞彙搭配柔和音調,一口氣爆發。

「那麼,也請喀爾爾先生記好,我的名字叫『李莉』。李,是木子的李。莉,是草字頭的莉。相信以喀爾爾先生離開娘胎,獨自發展將近三十年,雖然一次都沒用過的大腦構造來講,肯定是很簡單便能理解的事情吧?畢竟有邊讀邊,沒邊讀中間教育謬論,只適用於學齡階段的幼童嘛……哎呀,聽說最近連幼童都會恥笑這種行為呢。對了,不瞞您說,艾爾頓二世只聽過我的名字一次,而且還是我和朋友聊天時,就無意間記起來囉?咦?怎麼了,那副表情?討厭啦~艾爾頓二世當然是家犬呀!哦呀?喀爾爾先生,為什麼要默默抱起雙腳,蹲在地上前後擺動呢?」

「對……對不起……李、李副官……我以後不會再犯了。」

「咦?喀爾爾先生做錯了什麼事情嗎?」

李莉副官無害的笑臉快速逼近──當然還是有保持著友善距離──嚇得喀爾爾彈起雙腳正座,拚命把臉壓在草地行禮,賠不是。

「對、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肉麻當有趣了!也絕對不會對您性騷擾!對不起,李莉大姐副官大人!!」

(……嗯,稍微有點玩過頭了。)

「真是……永遠學不會教訓的幼稚男。」

看著擅長以蠻橫拳法擊碎敵人頭蓋骨。

單憑一掌就能震垮城牆,聽說那是一種叫做「化勁」來自海外的殺人拳法。

被各國尊稱「不需器械的殺手」同時身為當世最年輕拳宗師(Monk)的男子,竟向連小蟲子都不敢踩的少女磕頭,內心多少會產生扭曲的優越感。

確實是不好的念頭。

然而,若欺凌對象是喀爾爾……根本沒有任何留情的好理由。

相信這句話,軍團所有人都十分認同,特別是那群受他成天騷擾的女性團員。

說歸說,可是這性騷擾大叔很容易搞混玩笑話跟現實。

(日後在軍團叫我大姐大人,只會增加不必要的麻煩而已……嘖!)

真是不論如何處罰都令人百般痛苦的麻煩傢伙────

掩額閉眼的李莉副官,內心如此說著。

「算了,如果真的有在反省,就原諒你吧。」

「哦、哦哦哦!!小弟在此感謝,寬宏大量又美麗的李莉大姐副官大人!!」

「請別這樣,叫我李副官就好。」

「是,遵命!李副官!!」

「唉……」

不知道為什麼,瞧見喀爾爾反常聽話的模樣,卻讓李莉副官更加火大。

輕輕取下掛在單薄耳廓上的細腳眼鏡。

李莉副官邊擦拭鏡片邊技巧性遮蔽,瀰漫整個肺部的炙熱煩躁。

「話又說回來────」

為減輕不必要的壓力,李莉副官決定轉移話題。

「喀爾爾隊長,你穿著奇異裝扮,會感到悶熱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欸?哪裡奇異?」

內心早已預設對方理所當然的沒救反應。

不抱任何期望的李莉副官微笑示意,同時將做工細緻的眼鏡再次掛回雙耳。

「首先,那身斗篷是怎麼回事?」

循著李莉副官白皙指尖的方向。

男子低頭查看蓋在胸膛延綿至小腿,疑似四腳類獸皮所揉製的全身斗篷。

沒有關鍵的獸首,所以無法憑藉目測辨別料種,也是最匪夷所思的一點。

普遍來講,獸皮本身不是輕易切割的素材,何況其中關乎到執刀人的手藝好壞。

大多搬上檯面的獸製服飾,都會遺留需要精準刀工處理的完整頭部,彰顯達人至上的高超技術。

由此可知,應是將自己的打獵成果,隨手做成一件炫耀意味相當濃厚的戰利品。

「哈~果然是太注目了嗎?畢竟那是我徒手宰掉的猛獸!話說當年────」

根據接下來喀爾爾花費十分鐘,實際僅十秒有用的生物資訊得以辨別。

八成是某種棲息深山的貓科類猛獸。

「是是是……很勇猛……真是的……」

嘗試用讓人無法察覺的角度,李莉副官來回按摩頻頻跳動的青筋。

「問題是季節弄錯了。雖然現在邁入轉秋,但還只是初期,不熱才是反常吧?」

「咦?!可是我很怕冷耶!!」

這一瞬間,似乎有道光影用非比尋常的速度,邊嘶吼──「那就不要喊熱啊!白癡!!」──邊將堅硬的書角,狠狠插進喀爾爾的太陽穴。

聽說,有種迅雷不及掩耳恰如虛晃一招的攻擊,正是殺氣的具現化。

歷經多次生死交關的危急時刻,老早將求生慾望深刻本能反應的喀爾爾,清楚看見那幕疑似落命的死亡預知。

「嘛、嘛……這這裝扮從我加入『赤喙鴨軍團』就、就習慣了嘛~哈哈!」

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黑髮儷人。

不為所動的鵝蛋臉擺出若有所思的模樣。

說實話,即使共事了數月,喀爾爾依舊無法藉由表情分辨李莉副官的情緒。

「也是。改變一個人的習慣,據說比馴養魚類特技還要艱難。」

「雖然聽不太懂,但應該就是那樣沒錯……啊、哈哈、哈哈哈~」

搔著頭,不知所措的乾笑。

完全與做錯事卻莫名其妙被原諒的青年,相同反應。

然而這個舉動,意外引來李莉副官不以為意地搖頭。

「那麼問題,果然只有『那個』了。」

銳利視線筆直刺向喀爾爾頭頂,儼然遮住半片夜空的龐然大物────

鳥窩頭。

尋常情況,根本不會看見任何正常人,蓄留彷彿數十年沒梳洗,甚至可能卡著食物殘渣或灰塵髒汙的雜亂髮型。

儘管本人常以「自己有潔癖」藉此撇清眾人異樣的排斥目光,依舊無法改變讓人難以縮短的距離感。

「啊?老子的髮型?」

語氣忽然轉變得像市井痞子般粗暴,可見喀爾爾非常忌諱別人提起他的髮型。

至於李莉副官敢勇於直接點出問題,主要有三個原因。

礙眼!

礙眼!!

真他媽,礙眼!!


「不覺得超有骨氣嗎?這種弧度,簡直是男子漢氣概的完美呈現啊!」

「並沒有。」

斬金截鐵的反駁。

李莉副官強壓瀕臨爆走的內心自我,耐著性子仔細解釋。

「虧您還是沙場戰將。蓄髮會增添近身戰的危險,不是戰鬥的基本常識嗎?」

確實,在這無時無刻都得與人搏命的無情時代,幾乎甚少有女性會特別留意髮型的賞玩性,更別說每天生活在提倡理平頭軍制教育下的男性了。

即便仍有少部分體制外的案例,但都維持在舒服、俐落、乾淨,三項原則的框架。

「可是唷!『老爺子』不也留長髮還蓄大把鬍子啊!為啥老子不行?」

喀爾爾提到的老爺子,是歸建在赤喙鴨軍團「二分隊」的元老級隊長人物。

完美體現何謂寶刀未老的厚實體格。

年紀是軍團最年長,即將邁入耳順的老爺爺。

那身媲美銅牆鐵壁的壯碩肌肉塊,如實讓軍團所有年輕人望塵莫及,自嘆不如。

個性與跨越半百的年齡背道而馳。

是位十分硬朗且好開玩笑的精神老爺子。

曾帶領二分隊集體打赤膊,邊喊口號「肌肉!肌肉!我們是肌肉!!」邊用違反人體原理的光速腳步,半小時衝上飄著大雪的山頭。

莫非,這就是南國人的強悍優勢?

自從與老爺子相遇至今,喀爾爾始終存有這個難解之謎。

說起老爺子給人的第一印象嘛……

說穿了,就是古代稱霸北海疆域的海獵民族。

以前聽說書人講過,好像叫做「維京(Viking)」是吧?

「重點是,二隊長有整理呀!」

「呃……對、對齁……」

頓時想起,老爺子將髮型兩側剃掉,頂部雪銀髮絲與前額瀏海束於腦後。

鬢角則與大把的白冉,綁成一條長至胸膛的粗大麻花捲。

軍團許多年輕人十分嚮往,嘴邊總嚷著「這才男子氣概嘛!」爭相模仿。

不過普遍都受到毛髮量不足的打擊,扼腕作罷就是了。

「那……那、那妳說!一分隊的『小子』呢?他可是活脫脫留著長髮哦!」

喀爾爾口裡的「小子」並非一種負面暱稱。

顧名思義,這位人物便是赤喙鴨軍團中年紀最稚嫩,同時統籌近三十人隊伍的十二歲隊長。

理論上,算軍團成形後期才加入的新成員。

礙於天生紅髮的奇異特徵,出生就被鄉村覡師(Druuid)以「活神」的名義,強制分離相依為命的老雙親。

老來得子的年長夫婦四處探聽兒子的下落,居民們深怕覡師降罰都拒絕幫助。

無奈之下只得搬出畢生積蓄,四處張貼「委任冒險者」的尋人公告。

曾將大半生奉獻給政府低層機構────行走者公會所,短暫擔任櫃檯人員的老母親稍微懂得筆墨。縱然彎彎曲曲的字體有如孩童摹寫似的玩笑,那因深怕寫錯而慎重過度的發抖,一字一劃的沉重力道,無論路過公告的人是否識字,都能感受其中悲泣與絕望。

在幾番哄騙賞金的惡質武裝者摧殘下,老夫婦幾乎抱著兒子已死的心態,行屍走肉般地回歸日常生活。

直到那天,赤喙鴨軍團恰巧結束一份國家級委託,來到這對夫婦經營的老酒館。

經過冗長的突破心防,老夫婦坦承內心罣礙,團長決意出手相助。

整趟救援過程非常快速。

畢竟誰都沒料到,那人稱覡師的臃腫中年男子,竟打著沒人敢犯的天膽,肆意妄為的於居所夜夜笙歌。

壓根沒有被闖入的心理準備,甚至連「自報聖名」都來不及,便被團長一巴掌打到趴在地上哭啼求饒。

嘛……看看四周圍的赤裸幼童,有些兩腿間血肉模糊,翻過來更是慘無人道。

獲救的幼童,大多父母都絕望度日。

意志力堅強的選擇離開故鄉,差的就自我了斷。

然而讓人悲慟的是……

團長還來不及證明自己的真心誠意,老夫婦大概在我們離開沒多久便懸樑自縊。

大多數的男童交給附近常駐公廨(Temple)藥劑師(Herbalist)或一些失去幼子的家庭,彌補戰火的無情傷口。

剩下較為年長的一群,大部分選擇跟我們隨行。

至於最後幾位……

或許是受人性的黑暗所震攝。

這群輕少年、少女,堅決拒絕團員們的關懷。

更嚴重的,還趁隙搶走武器劈砍反擊。

無奈,只能依循他們自我意志,任其當個無垠浮萍。

說回來────

這位紅髮小子呢……相較其他孩童,算是較特例的存在吧?

不……媽的,根本性格惡劣到不像小孩。

也不知從哪學來的壞習性,總在團長面前裝乖、裝聰明、裝體面。

私底下卻是言詞刻薄,做事辛辣不顧他人感受的小混帳。

成天掛著一副「反正上級吩咐我的事辦完了,其它你們自己看著辦啊~廢物大人們~呀哈哈哈哈哈~」不可一世的高傲嘴臉。

心情好的時候,他甚至毫不保留的大聲說出來呢。

沒錯,直接說出來。

印象中,似乎有過幾位隊員被他「說」到哭了三天三夜呢……而且還是男性居多。

「如何?嘿嘿~沒話可說了吧?」

只不過,喀爾爾萬萬沒想到,這天衣無縫的理由卻迎來越發冰冷刺骨的鄙視。

「沒想到……喀爾爾隊長已經淪落到,只能拿未成年的小孩做比較?」

完全看不見對成年人丁點尊重的死灰瞳孔,反射出連自己都甚感羞愧的倒影。

喀爾爾大力撇開與李莉副官相視的雙眼。

「真、真是抱歉……作為成年人……」

「沒事的,反正我從沒將你當作成年人看待。」

「嗯……謝、欸?等、等等,妳剛才......用了平語嗎?」

「沒有呢,您聽錯了吧?」

「而且還拐著彎罵我不是成年人,對吧!」

「並沒有。我只是說,從沒將喀爾爾當成人看待,僅此。」

「哦!平語,聽出來了!還直呼本名!而且,罵人的程度越來越過分了喔!!」

礙於情緒起伏關係,喀爾爾奮力反駁的肢體語言更加浮誇。

龐大的鳥窩頭不停左右搖擺。

眼見不斷朝自己進逼,發出令人寒毛聳立「沙沙沙──」摩擦聲的髒亂聚集體。

李莉副官趕緊微調行進步伐,巧妙拉開能夠稍微喘氣的安全距離。

「真是過分的誣陷呢。我,李莉,從小接受媲美宮廷式的禮儀教育,絕對不會出言穢詞…………明白了嗎?」

「妳所謂的穢詞是指我的名字嗎!?」

再度激動而大闊步伐的喀爾爾,完全將李莉副官預留的友善空間消耗殆盡。

「咳咳……這暫且不談也罷。」

李莉推了下差點因慌張而掉落的眼鏡。

「既然都已經外出營地,若只是漫無目的的遊走,豈不是虛度光陰嗎?我們可以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

好比說回去睡覺,謝謝。誰知道話才講到一半,就被喀爾爾誇張的尾音打斷。

「哦齁~~~~~看來,總算是願意跟我約會了呀?李────」

忽然一個呼吸瞬間,喀爾爾趕緊將最後幾個字硬是吞回咽喉。

因為他無意間捕捉到對方──雖然仍是一如往常的微笑──對自己露出非常病態的抽搐笑容。

────殺氣!!

「哎呀,這幅活像是偷吃起司,正準備打包回家,轉頭卻看見蛇在微笑的老鼠臉孔,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喀爾爾隊長?」

「啊、哈哈哈哈……對不起……我不該得意忘形的,請您原諒我,李副官。」

「真討厭,我並沒有生氣呀。」

嘴裡講得雲淡風輕,可是肢體語言就……喀爾爾注意到眼角餘光,那五根蓄勢待發,頻頻摸索著抄本直角處的纖白玉指。

「呃對、對對了!昨天聽隊上兄弟提到,前方不遠處有家老酒館,私釀不錯哦!」

「私釀?」

有史以來,第一次看見李莉副官表情的改變──正確來講是眼皮多睜開了一公分──時有耳聞李莉副官愛好酒類的八卦,但跟正經八百的形象實在天差地遠,喀爾爾一直都是秉持著看笑話的態度……

────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啊......嗯,而且下酒菜,貌似有乾乳酪的樣子?」

「真假!?啊……沒事。」

「真假?妳剛才說『真假』?」

「您聽錯了。」先是低頭,接著下巴向上抬起四十五度角。

湛然月光巧妙覆蓋住剔透的鏡面,形成看不見眼神的朦朧保護色。

「我是說,真假那……門事,得親自驗證才能定論。」

氣勢看來十分得意的推了下鼻樑的眼鏡,李莉副官的嘴角,罕見嶄露出明顯的勝利幅度。

────唉……這就是自掘墳墓的活例子,是嗎。

順勢摸了把斗篷內層,那儼然見底的乾扁麻布袋,喀爾爾的眉頭又更加深沉了。


「喂,你為什麼會在這啊?鳥毛頭?」


────嗯?這把不悅到讓人指骨不自覺嘎嘎作響的高頻聲線,未免太耳熟?


「……帕祖?!」

轉過頭,喀爾爾先是愣了一會兒。

眼前的龐然大物與記憶中的「他」相差甚遠。

名為帕祖‧D‧沙漉的紅髮男童。

由小巧的鼻腔內輕輕發出一聲「哼」,回應對方的愚蠢問題。

那副輕蔑不屑的小臉蛋,彷彿暗示著「不然還會是誰,傻子。」這句話。

「……嗯?還有霧厙老爺子?」

不過很快便發現只是視覺重疊所產生錯亂的喀爾爾,第一反應竟不是和眼前這位高高在上,嘴裡不饒人的紅髮小孩對罵。

安魯邦‧C‧霧厙

即是這位將「哦唔──!!」簡短兩字喝的鏗鏘有力,光用那兩塊狀大發達的二頭肌,便輕易遮住整片夜空的老爺子。

「還有……」

他注意到了。

除了雙肩扛著紅髮小鬼的老爺子,身旁兩側還佇立了兩位人物。

馬祿老大?」

其中一位是他再熟悉不過,尊稱為「老大」的黑膚男子。

是的,他就是統帥赤喙鴨軍團的精神人物────

馬祿‧R‧卡瑪。

至於另外一人……

「這位是?」

這句提問儼然成了實質的針刺,冷不防扎進那位雙手緊緊揪著深色斗篷的人物。

只見對方明顯的大退一步──或者說躲進霧厙老爺子巨大的後背──喀爾爾赫然驚覺口氣過於強硬。

內心有些愧疚的他舉起雙手,向對方表示沒有惡意。

不過任誰都知道,喀爾爾態度驟然放軟的動機,八成是瞄到對方是女性的關係。

「哈哈~抱歉~我沒別的意思……那個,這位小姐,方便的話能否────」

看見這種反應,所有人都用各自方式表達「真受不了。」的表情。

除了那位趨前上步的黑膚男子……


「喀爾爾,那群『傢伙』出現了。」


「什……在這個時候?!」

「嗯,情報來源可靠。現在時間緊迫,我們邊趕路邊談。」

向喀爾爾下達完指令的黑膚男子──馬祿,回首命令一旁立正待命的李莉副官。

「李副官,麻煩妳先回去統整隊伍,原地靜候二隊及一隊的會流,向『巴布拉城鎮』強行軍,明白了嗎?」

「是!團長!!」

禮畢,不敢多耽擱半秒的李莉副官,近乎是用拔腿狂奔的程度消失在眾人面前。

「原來如此,難怪老大會如此著急。」

聽見關鍵字的喀爾爾,將視線快速掃過其他三人的「出手位置」。

果然,都已經配置好平常拿手的武器。

問題就在於……

到現在還畏畏縮縮,邊躲在霧厙老爺子陰影,邊窺視喀爾爾的女性。

儘管喀爾爾好女色,但戰鬥中無法發揮幫助的隊友,有時比強悍的敵人還棘手。

大概是透過多年的戰友情誼,洞悉喀爾爾似笑非笑的表情,背後所意的不安。

馬祿舉起拳頭,大力敲了下喀爾爾的胸膛。

「放心吧。某方面來講,人家比你還強呢。」

「咦~~~?怎麼可能~?老子可是宮廷詩人嘴邊的賣座唱本──『不需器械的殺手』超強主角耶!是開玩笑吧?絕~~~對是開玩笑,對吧?馬祿老大??」

「先不談這個了。我們得再危害擴大前,獵殺那群「傢伙」!絕對不能讓他們襲擊,曾收留過我們的『巴布拉女士』,走了!」

「是!」

隨著眾人的回應。

下一秒,一行人飛也似的消失在這片荒涼草地。

然而,事情的經過,全被藏匿於後方,某棟傾倒房屋內陰暗處的兩人記錄了下來。


「呀咧呀咧~看來事情進行的很順利咩,我們根本就白跑一趟咧~」


身長較高,背後掛著長柄錘,留有一頭缺乏細心整理,髮尾發岔亂翹的橘黃長髮。

嘴角有明顯露出的虎牙,講話不清不楚的妙齡少女。

只見她雙手盤胸,用一副看似了不起,其實在外人眼中看來十分淘氣的肢體語言和口吻,說出沒有實質意義的無聊結論。


「無所謂…………任務……達成…………吃飯。」


說起話來有些支離破碎,但並不難聽懂她想表達的藍髮少女,緩緩站直膝蓋。

動作十分優雅地慢慢拍掉,附著在由制式化軍服改良,能夠將側邊拉鍊打開,方便雙腳活動,不妨礙戰鬥敏捷度的絲絨長裙。

「沒錯沒錯~剩下就交給姐姐大人咧~對了對了,說到吃飯,他們剛才有講到酒館耶,怎麼樣?要走嗎?」

「可以…………付帳………勝負…………」

「哦哦哦!那有什麼問題咧!就照往例的『拳頭遊戲』三戰兩勝!輸的付帳!」

結果,前者完敗。

後來回到宿舍才知道,那一晚的餐費是整整半年的軍餉。

所有人都被藍髮女的食量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