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由我當證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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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12
說明會處在一種曖昧不明的地帶,一方面它不算是正式的審判,另一方面它所做出的證明又能拿來作為審判的依據。梁妄空厭惡這種曖昧不明,他寧願應付一場來勢洶洶的審判,也不願陷入這種隱藏在無害外表下的陰謀。

但他的觀感,理所當然的不被保安總局的人員理睬,他們一如往常的用機械性的重複動作將他帶入保安總局的會議室中。而負責主持這場說明會的人,理所當然是梁妄空的「老朋友」布萊恩,這位淨土的督察長正用他那老鷹目睹獵物的銳利眼神俯視著梁妄空。

坐在長桌一側,梁妄空用沉默回擊布萊恩的居高臨下,他不打算主動開口,哪怕這是淨土規則裡賦予他的權利。這不是出於意氣用事,而是老謀深算的技巧,多說總會多錯,這點梁妄空還是明白的。

淨土沒有舊時代的無罪推定原則,奉行的是與舊時代英美法系有點類似,更接近中世紀日耳曼人的習慣法。當然,習慣被替換成更加專業的「規則」作為術語,在新時代展現他的功能——效率。

淨土的規則,是以蓋亞為計算中心基礎搭建的,其設立目的自然與蓋亞的基礎決策邏輯——人類文明的最高利益相符。在這樣的邏輯底下,個人的正義得為群體或者說文明的正義繞道。

「那我們開始吧。」

布萊恩坐到梁妄空的正對面,他的椅子稍稍架高,微妙的表現出身為審判者的事實。保安總局的說明會,具備審判的效力,或者說在這沒有審判的新時代,說明會承擔起舊時代審判類似的作用。

「新曆211年六月十七日,淨土標準時間上午七時三十二分,淨土企業梅尼爾文物集團雇員蕾拉·梅尼爾,在地下都市第十八行政區遭到濟世軍殘黨綁架。
同日上午九時,新知教育集團發函至淨土保安總局,以該集團副總裁葉唯真名義申請派遣特派員處理此案,其任務為蒐集相關情報訊息,確認目標人員位置,並在規則允許範圍內實施救援。」

說出一大串的話,布萊恩微微停頓,然後看向梁妄空。

「到這裡為止,你對我說的話有異議嗎?」

梁妄空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陷入思索,布萊恩方才的話語至少就表面上而言,他是找不到有任何不對的地方。可是,他不相信布萊恩會無故放矢,說出一串沒有任何意義的描述,並以此向自己確認。

「有件事情需要釐清。」

正當梁妄空游移不定時,葉唯真卻從旁插嘴,打斷了布萊恩的詢問。只見這位新知教育集團的副總裁稍稍摸了摸耳畔旁的髮梢,隨後開口:「不知道督察長所說的『特派員』代表的是保安總局還是新知教育集團?」

「自然是保安總局的。」

布萊恩皺起眉頭,停頓了些許後平靜的回覆。

「那我有異議!」

梁妄空頓時明白布萊恩的「用心良苦」,果然正如他所料,看似平淡無奇的問題內部卻包藏著可怕的險惡用心。保安總局與新知教育集團,看似不是什麼重要的差距,但在追究責任時卻影響深遠。

梁妄空本身是新知教育集團的雇員,但他同時也是新知教育集團和淨土保安總局合作建立「緊急事態應變處理中心」的成員。就這點來看,他的身份具有雙重屬性,一方面他也是淨土當局名義上的下屬,但另一方面,決定他薪資以及未來升遷發展的新知教育集團。

而他前往地下都市進行調查救援時,如果代表的是淨土保安總局,將意味著執行任務時他的身份是「保安總局成員」,那麼他的過失對應的自然是保安總局的規則。相反地,如果他代表的是新知教育集團,那麼他的身分將是「新知教育集團雇員」處分將主要由新知教育集團處理。而根據淨土的規則,他所造成的錯誤主要會由新知教育集團負責,而梁妄空頂多被除以一定罰款卻不用承擔真正罪責。

這兩者的區別,其實跟舊時代民法刑法差異頗有種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一般淨土企業員工因自己過失導致企業被處以懲罰後,下場不一定比直接被淨土當局責罰來得好,甚至更加淒慘。但背後有副總裁兼集團繼承人幫助的梁妄空,顯然不在此列。

「既然有異議,那麼你有證據證明自己的觀點嗎?」

布萊恩聽到梁妄空的辯解後,冷冷的看了葉唯真一眼,隨後慢條斯理的繼續追問。此刻的會議室已經陷入一片凝重膠著的氛圍之中,儘管所有人表面上仍保持著冷靜的態度,但是在明面之下的刀光劍影,卻讓在場眾人不得不屏氣凝神全神貫注的應對。

理論上來說,證明自己無辜這種事是絲毫不符合常理上的審判,但很不幸的,淨土並沒有被舊時代無罪推定原則給束縛。說到底,

在這種氛圍裡,梁妄空開始猶豫起來,布萊恩要的證據,他自然是有的。物證葉唯真肯定能幫他處理好,但人證呢?葉唯真在新知教育集團的權限很高,完全能夠在事後把一切證明準備,但是要證明自己前往地下都市的那一刻自己是代表新知教育集團,可就得找來證人了。

誰能幫他作證?葉唯真是利害關係人,不太可能被布萊恩接受。至於其他人?雖然在淨土的一年,梁妄空不是沒有認識其他人,但能在這關鍵時刻,讓他放心面對堂堂保安總局督察長仍面不改色的摯友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了。

「我馬上能把信息資料送過來驗證。」

葉唯真一派從容的凝視著布萊恩,她那種完全無視現場肅殺氣氛,不把布萊恩及他身後眾多保安總局人員放在眼裡的姿態,給人近乎狂妄的印象。但矛盾的是,身為新知教育集團的副總裁,葉唯真卻也真的有這種狂妄的資本。

「葉小姐,妳可是利害關係人呢,梁妄空是妳有特別名額召入淨土的,而妳作為新知教育集團的高層,我們保安總局很難光憑信息印證就把梁先生的片面之詞作為證據的。」

正如梁妄空的預想,布萊恩輕輕鬆鬆的就把葉唯真的反擊給化解,甚至還倒打一耙,讓葉唯真的立場變得岌岌可危。可以說,不愧於其豐富的經驗,這位保安總局督察長的表現,讓梁妄空不禁回想起舊時代情報機構的特務。

話說回來,淨土的保安總局,實際上扮演的角色,似乎也該舊時代的情報機構有些類似。甚至用一種大略概括的評價,淨土保安總局實際上就是舊時代情報機構和警察機關的混合體,在帶點武裝部隊的性質。

「如果...我有證人呢?」

梁妄空打算先下手為強,不能再任由布萊恩掌控這場說明會的節奏了,否則這說明會與審判也沒有不同了。

「證人?那得看承認的身份,是否有與你有利害關係,至少,葉唯真小姐的手下們的證詞與擔保,是沒什麼效力的。」

猶如禿鷹般,布萊恩步步逼近絲毫不放手,他那銳利的眼神,讓梁妄空幾乎有了自己是獵物的錯覺。說實在的,如果單打獨鬥,梁妄空有自信自己不會輸給對方,但如果把戰場從拳打腳踢換為言詞辯論,那梁妄空還真不覺得自己能從布萊恩手裡討到半點便宜。

現在的爭論點其實很清晰明瞭了,梁妄空意識到,決定自己未來命運的重點其實就在於自己能不能找到一個身分夠格擔保自己的證人。坦白來說,這不容易,說白了布萊恩對自己的緊咬不放,絕不是單純只因為兩人的私人恩怨。管控派與開放派的恩怨情仇和幕後鬥爭,才是真正促使這場鬧劇發生的緣故。

他只是一顆倒楣被捲入其中的棋子,哪怕他是無辜的或是還沒搞清楚狀況,當他踏入地下都市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他不可能置身事外。梁妄空曾經對淨土的好感,在他明白這點的那剎那,便吹飛湮滅消失殆盡了。

曾經,他以為淨土真的是淨土,或者說至少是比自己熟悉的舊時代好得多的新世界。但從蕾拉透漏的資訊、夏娃的提醒以及...布萊恩的表現,梁妄空徹底意識到,淨土並不時自己想像沒有鬥爭幸福和平的桃花源烏托邦。

淨土的繁華,更多是建立在自身的繁榮或者說豐富的物質基礎和科技先進,但反過來說,地表自治城邦的辛勞以及地下都市的絕望,卻也側面印證淨土統治帶來的陰暗面——某種程度上,淨土公民的美好生活是建立在前兩者的受壓迫。

雖然對濟世軍沒有半點好感,但梁妄空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叛變不是沒來由的。而在此刻,他忽然明白蕾拉前往地下都市考古,絕非自己先前誤以為的是大小姐的任性。正好相反,追求歷史真相的蕾拉,她其實是為了更理想更美好的未來而奮鬥。

「那麼,由我來當證人如何?」

就在此時,某道聲響忽然從梁妄空身後不遠處傳來。梁妄空知道那道聲音的主人是誰,但他完全沒想到,她居然會願意在這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直面保安總局督察長的威脅。

蕾拉的表情很溫和,絲毫沒有半點攻擊性,但梁妄空注意到,當蕾拉開口的那剎那,布萊恩原本兇狠的眼神閃過一絲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