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來了，還不快上？

　　一連過了三天，贛話殺手在各界媒體上的討論度更加火熱，各種陰謀論有如雨後春筍般不斷冒出。若換作是平常，畢格波斯肯定會關注這些論調，並找出其中的關鍵所在。

　　是神明派來懲罰世人的使者、意圖干預逮丸政治的紅色勢力、偶然覺醒的超能罪犯、喪心病狂的正義魔人、還是不為人知的地下組織……等等。不管哪個才是事實，對現在的畢格波斯來說，逮住贛話殺手才是當務之急。

　　「唉，還是不行嗎？」

　　手邊的資料本來就嚴重不足，就算陳興安把警方擁有的線索悉數奉上，也無法整理出一個可靠、針對贛話殺手的行動預測。想到這裡，本來已經拿起的手機再次被放到桌上。

　　畢格波斯靠在椅背上、仰天嘆息。這時候再找陳興安也是無濟於事，流竄在網路媒體上的情報又不夠可靠，反而會影響自己原先組建的架構。

　　「要是宛蓉在的話，這種事情根本不是問題。」

　　可是，宛蓉根本就不想幫忙，再纏著她的話，也只會被討厭吧？起初以為宛蓉只是不了解自己的理念，所以才拚命的解釋，希望她能夠理解。



　　然而，在那天晚上、畢格波斯決定改變方針時，他總算聽懂宛蓉反對的點在什麼地方。



　　「只要能夠平安度日，普通一點、甚至搞笑一點又算什麼？原來，宛蓉希望的是這種生活。這麼說來，老纏著她的我也有不對。」

　　像畢格波斯這般、長年沉浸在某種思考迴路的人來說，一旦理解到別人是如何以不同於自己的方式，思考、並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時，往往都會陷入長時間的對照、再印證，確認自己的論調是否出錯，又或是對方的論點有瑕疵。

　　「的確，如果因為背後的危險而傷害到自己，又有誰會去做這種事？」

　　仔細思考近日以來的行動，要不是有宛蓉的及時協助，畢格波斯哪能安穩的坐在家裡、研擬捉捕贛話殺手的計畫？

　　「還是沒辦法嗎？難道，真的只能放棄嗎？」

　　就算知道贛話殺手喜歡在大庭廣眾下出手，但只要他一路保持隱身，任誰都無法在他出手前、先一步阻止他的行動，更別要說追捕他。縱使放出其他誘餌，恐怕也會因為三天前的教訓、更加小心的隱藏自己吧？

　　面對這無解的難題，畢格波斯僅剩的熱情猶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模仿上世紀古董電話的鈴聲響起，畢格波斯並沒有想太多，反射性的拿起手機，滑動拒絕接聽的按鈕。

　　「等等，是誰來著……嗯？糟糕！」

　　在看清來電者的瞬間，畢格波斯的神經瞬間繃緊，接著以最快的手速、再次撥通剛才的號碼。

　　「喂，伯母嗎？抱歉，剛才沒有注意到是您。」

　　畢格波斯說得慎重，只希望對方能夠諒解，而話筒另一端的女性，也就是宛蓉的母親──歐嘉蓁完全不在意，略帶慵懶的口吻依舊柔和：

　　『別緊張，波斯小弟，是人都會失誤的嘛。』

　　不管過了幾年，伯母就是伯母，一點都沒變。深感慶幸之餘，畢格波斯不忘詢問歐嘉蓁聯絡自己的緣由。

　　『哎呀，怎麼這麼見外？波斯小弟，都認識這麼久了，這麼客氣幹嘛？』

　　歐嘉蓁嘴上說得嚴厲，實際上一點責備的意思都沒有。相反的，歐嘉蓁對畢格波斯凡事尋求真切、表裡如一的態度十分中意。所以歐嘉蓁也不賣關子，直接提出邀請：

　　『只是想說，久久才回家一趟，找你聊聊也不錯嘛。你看，從你找到新工作之後，我們也很少像之前那樣，三個人聚在一起。』

　　「嗯，說得也是。」

　　畢格波斯欣然同意，儘管在歐嘉蓁提到三人相聚時，畢格波斯面有難色。

　　『那麼，下午三點過來一趟吧。宛蓉那孩子不知道怎麼搞的，到現在還在睡。』

　　「這個嘛，有點難說。伯母，妳也知道的，宛蓉有在做直播……」

　　『咦？不會是弄到忘記睡覺吧？這孩子真是的，等她醒來的時候，一定要好好說她一下才行。』

　　似乎是沒注意到畢格波斯話中的猶豫，歐嘉蓁一個勁兒的碎唸，彷彿真的見到宛蓉坐在電腦前面一整晚、只為取悅素不相識的觀眾。

　　『那麼，就這樣說定囉，波斯小弟。』

　　「我知道了，伯母。那麼，有什麼需要我順道帶過去的嗎？」

　　『不用啦，波斯小弟，人過來就好。』

　　一通無關緊要的閒聊過後，畢格波斯總算結束與歐嘉蓁的通話。凝視著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畢格波斯的心中莫名浮現出這麼一個想法：

　　「但願宛蓉一覺醒來，就忘了那天晚上的事。」

　　想當然耳，這是不可能的事，但對現在的畢格波斯而言，他與宛蓉確實處在極度尷尬的狀態。這種狀況可不是三言兩語，或是歐嘉蓁介入就能圓滿解決的。無奈已經在電話中答應邀約，想不過去都不行。

　　「還是見機行事吧。」

　　就像是知曉早晚都要被宰、索性放棄抵抗的肉牛，畢格波斯簡單收拾辦公桌上的資料、關上電腦，當即決定出門赴約。

　　「嗯，就是這套了。」

　　換上自己很是滿意、卻老是被宛蓉嫌醜的白色長袖帽T、搭配迷彩休閒七分褲後，畢格波斯再三端詳，就是不理解宛蓉為何會不喜歡這副穿搭。

　　「如果是宛蓉的話，鐵定又要把我丟進試衣間、試這個試那個吧？」

　　無意中的新發現，讓畢格波斯懸空的心有了依託，也讓他發現不同的思考方向。自從開始照顧宛蓉、盡其所能的扮演保母開始，畢格波斯幾乎不曾感受過這種有所突破的感覺。



　　現在時刻，下午兩點半。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十分鐘，畢格波斯不慌不忙，對自己的儀容進行最後檢查。



§



　　時間來到下午三點半，不時從門外傳來的關心依舊熱度不減。這讓躲在房間裡、好幾天沒睡好的宛蓉感到頭痛不已。

　　然而，宛蓉的內心無比清楚，真正令自己心煩的部分，遠遠不只如此。

　　「宛蓉啊，醒來了沒？波斯小弟都來這麼久了……嗯？這怎麼行？波斯小弟啊，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寵她的？」

　　就算不仔細聆聽，宛蓉也知道是畢格波斯在幫自己說話。但一想到那天、自己對畢格波斯生悶氣一事，宛蓉愈發感到頭痛、幾乎要發出尖叫。

　　「嗚噁──，波斯大笨蛋！都幾歲人了，還這副德性？老媽也是。就不能讓我一個人靜靜嗎？」

　　宛蓉躺在床上、任由秀髮披散，說什麼都不願回應。因為宛蓉清楚知道，一但自己有所動作，歐嘉蓁肯定會發現自己與畢格波斯之間的矛盾。

　　「但願波斯不要多嘴、讓老媽發現。只有家庭會議，打死我也不要參加！」

　　越是不想去聽清兩人的對話，宛蓉的耳朵就越是敏銳。受不了這種被動局面，宛蓉只能在床上一邊打滾，一邊祈求上天、希望畢格波斯能夠識相一點，別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伯母，話說最近、工作還順利嗎？」

　　另一方面，身在客廳、與歐嘉蓁交談的畢格波斯心有靈犀，試圖透過轉移話題，將歐嘉蓁的注意力從宛蓉身上移開。

　　「唉──，說到這個就頭疼。上頭最近派下來的任務，盡是些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長年在外工作、難得回家一趟的歐嘉蓁一旦談起工作，抱怨便有如潮水一般、連綿不絕的襲來。這便是畢格波斯期待的發展，哪怕這類話題相對沉悶。

　　「所以說啊，波斯小弟，以後千萬別接那種事前沒有說清楚，等到開始的時候才在那邊說風涼話的爛案子喔！」

　　與畢格波斯認識的多數長輩不同，較畢格波斯年長一輪有餘的歐嘉蓁因為工作關係、經常與年輕人接觸，其說話方式總是散發出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活力。多虧如此，即便是職場上的老生常談，畢格波斯也能輕鬆應對。

　　「說到工作，波斯小弟，你還沒說清楚、這次接到的是什麼樣的案子？」

　　從歐嘉蓁饒富趣味的口吻聽來，似乎是對畢格波斯新接的案子頗感興趣。對此，畢格波斯心存僥倖、將先前辦過的另一件案子搬上檯面：

　　「哦──，那個案子喔。我只能說，去雞籠考察蛇首族傳說的歷史是不錯，但要我活捉蛇首族？饒了我吧。」

　　「咦？這不是正好嗎？波斯小弟，你不是很喜歡找這類東西嗎？」歐嘉蓁雙眼圓睜、對畢格波斯的結論頗感驚訝。

　　「是喜歡啊。」畢格波斯嘆氣，眼神中盡是無奈。「可是，先不提傳說是真是假，委託人給出的資助實在不行啊。」

　　「哦？怎麼個不行法？」

　　歐嘉蓁歪頭，眉宇間充滿疑惑。所幸畢格波斯給出一個簡潔有力的解釋：

　　「簡單來說，就是要我用高中水準的設備，做出中研院級別的研究成果。唉，這款委託人真的不好搞。」

　　聽完說明，歐嘉蓁不住點頭，半閉的慵懶雙眼宛如見到同伴、綻放出認同的光采。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至少業主有這個想法，願意投入這塊領域……」

　　正當歐嘉蓁說得興起，一通不識相的來電將其打斷。不到幾十秒的時間，歐嘉蓁的微笑消失、一再向電話的另一頭承諾『沒問題，一會兒就過去』。

　　「波斯小弟，歹勢啦，」掛斷電話後，歐嘉蓁轉頭苦笑道：「公司那邊說什麼都要我回去一趟，所以……」

　　不等歐嘉蓁說完，畢格波斯一邊點頭，一邊給出暖心的回應：

　　「沒關係的，伯母。如果有我能幫忙的地方，還請您盡管說。」

　　此話一出，歐嘉蓁內心的苦澀消散大半，更對畢格波斯的仗義相挺感到欣慰。為了不辜負畢格波斯的一番好意，歐嘉蓁旋風般地衝進房間、開始梳妝打扮。

　　「啊！對了，冰箱裡有些飯菜，熱一熱就可以吃了。幫我跟宛蓉說一聲，好嗎？」

　　若不是親眼見識，畢格波斯根本不敢相信歐嘉蓁能在五分鐘內、從輕便的居家婦女打扮，切換至現在的幹練OL穿著。

　　「啊！差點忘了。波斯小弟……」

　　蹲下身子穿鞋的當下，歐嘉蓁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向跟來玄關送行的畢格波斯說道：

　　「宛蓉這孩子啊，有時候就是死腦筋，一旦認定一件事情，就很難說得動她。但是啊，千萬不要因為這樣，就放棄跟她溝通，好嗎？」

　　畢格波斯無言以對。到頭來，歐嘉蓁還是察覺到兩人之間的尷尬，並嘗試以長輩的角度，向畢格波斯提出建議：

　　「都照顧她這麼久了，我相信波斯小弟也很清楚，那孩子啊，本性是很善良的。如果你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確的，她一定也能理解的。」

　　聽完歐嘉蓁發自內心的真誠建議，畢格波斯震驚不已。就畢格波斯對宛蓉的了解，宛蓉一定沒有向歐嘉蓁透露過半句，但歐嘉蓁卻憑藉高人一等的第六感，大致猜到事情的全貌。

　　該說是歐嘉蓁對女兒的了解到達全知的境界，還是自己在無意間透露出相關的資訊？不管是哪一個，總之歐嘉蓁知道了這件事。在打開大門、即將離去之際，歐嘉蓁不忘再次向畢格波斯發出提醒：

　　「波斯小弟啊，要是真的搞不定的話，記得跟我說喔。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們倆和好的。」

　　語畢，大門隨即關上，行李箱拖行的聲響、高根馬靴踩在地上的喀噠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

　　「唉，伯母還是老樣子，意外的嚴厲呢。」

　　斜倚在鞋櫃上，畢格波斯一手扶著額頭，神情苦惱，彷彿天大的任務落在肩膀上，壓力山大。



§



　　來到宛蓉房間門前，畢格波斯很是猶豫，但不得不踏出這一步。要知道，比起溝通失敗，畢格波斯更擔心的是，要是讓歐嘉蓁介入其中，不知又會發生什麼意外狀況。

　　「嘿，宛蓉，醒來了嗎？是我，波斯啦。」

　　為了不讓狀況變得更加複雜，畢格波斯決定先行出手。

　　「……」

　　想當然耳，一點回應都沒有。

　　「頭還在痛嗎？要不要喝點東西？聽伯母說，妳已經睡了一整天……」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那、熱可可如何？有加焦糖的。」

　　還真是堅持呢。憑著直覺，畢格波斯掌握住問題所在，再次提出建議：

　　「先前買的仙草凍好像有剩的樣子，再不吃的話就要過期囉。」

　　這回，房門內側發出叩地一聲，顯然是宛蓉製造的。

　　「好的，仙草凍一個，馬上就來。」

　　刻意模仿餐廳服務員的商業口吻，畢格波斯立刻奔向廚房，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由白色小瓷盤裝盛、附小湯匙的仙草凍被端到房門前。

　　「要放在哪好呢？」

　　這時，房門再次傳來聲響，比起前一個聲響，這次的位置低了點。畢格波斯沒有多想，立刻將仙草凍放在地上，接著向後倒退幾步。

　　退到走廊的中間區域、等待近十秒後，房門開啟一條縫隙，一隻手火速伸出、拿起仙草凍後立刻縮回房間，房門亦隨之關上。儘管以前也看過幾次，畢格波斯仍舊感到驚奇，竟然有人能像貓咪一樣，出手迅速又俐落。

　　「那麼，在妳享用點心的時候，可以讓我說幾句話嗎？」

　　「叩。」宛蓉還是老樣子，敲打房門回應。

　　不同於前面幾次，這次的回應響亮不少，顯然是仙草凍的甘甜，導致宛蓉的防備心態產生些許鬆動。

　　「可能會有點久，要是不介意的話……」

　　「碰──！」

　　儘管聲響劇烈、隱約透露出不耐煩，但宛蓉依然沒有拒絕畢格波斯。

　　「那麼，先讓我確定一件事吧。宛蓉，妳覺得我是個爛好人嗎？」

　　「叩。」

　　毫無疑問的，在宛蓉眼裡，畢格波斯確實好得過分，就算是討人厭的上司提出無理請求，也能笑著接受、盡可能的完成。

　　「那，妳覺得我是不是應該改掉這個壞習慣呢？」

　　這一次，宛蓉沒有立刻回應，似乎是陷入的思考、一時間難以做出決定。

　　「叩。」

　　「這樣啊。那，可不可以陪我這個爛好人閒聊一下呢？」

　　接連取得宛蓉同意的現在，畢格波斯再無顧慮，進一步開啟話匣子：

　　「那麼，開始囉。宛蓉，妳還記不記得，以前一起經歷過的那些事？」

　　畢格波斯要說的不是別的，正是十年前、因為歐嘉蓁過於忙碌，畢格波斯在因緣際會下、成為宛蓉保母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