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小黑？」

暮的聲音並不十分肯定，實在對方的樣貌變化太大，但那雙眼神卻又透出令他無比熟悉的氣味。

「就是我啊，暮！」那人見暮認出自己，立時開心大喊道，接著便轉身對身旁延霄說道，「看吧，延霄爺爺，我就說暮肯定能上來」

「呵呵，看來還是小墨厲害，倒是我眼拙了」延霄輕笑道，目光中滿是寵溺之意，與先前在議事廳中的模樣大相逕庭。

「小墨？」暮疑惑道。

「嗯，延霄爺爺給我取名延墨，這名字可比小黑好聽多了！」黑龍延墨顯然對那貓犬一般的名字極為不滿。

暮聞言也只能苦笑，確實他也覺得小黑作為黑龍之名不是十分恰當，所以在今日以前他一次也沒喊過。

「延霄長老，我在時限內到了」

延霄見男人明明心急如焚，但表面卻佯作鎮靜的神態，不由感到好笑。

「好吧，這要說起來，就有些長了……」

在暮隱藏不住急切的目光中，延霄慢慢訴說起這片大陸久遠以前的歷史。

但凡人居之處，紛爭應運而生，此為恆久不變的定理。上古時代，四族為了搶奪領地及各式資源，零星的戰事不斷，而隨著四族開疆拓土，日益繁盛，族群間的衝突也愈演愈烈，最終釀成了兩次大戰，尤以第二次大戰最為慘烈。那一戰，在人族的暗地挑撥下，引得片鱗族與因彌族嚴重對立，如此良機，龍族與虛冥族自然不可能放過，四族高手盡出，數不盡的生命化作纍纍白骨，天地膽顫，日月無光。那一戰後，因彌族滅，片鱗族元氣大傷，龍族與虛冥族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打擊，而人族則趁勢脫離片鱗族附庸，佔據了因彌族舊址，在幾十年之內發展壯大成為第四大族。

至於龍族，作為生命悠長的長壽種族，族人本就稀少，且成長時間也相對他族漫長。龍族在經歷兩次戰役後，僅餘下原先的七成族人，這使得龍族內部產生了意見分歧，劃分為三個派系，分別是黑龍主導的主戰派、以虯龍為首的部分龍支主導的平戰派以及赤龍與青龍主導的中立派。

主戰派主張應該趁此時機，由龍族掛帥將片鱗族及人族滅掉，剷除今後威脅；平戰派則認為已經損失太多族人，不應該再主動挑起戰事；而中立派則沒有主見，認為兩方所言都有其道理。

若三個派系勢力相當，也就彼此相安無事，然而平戰派因為支持者較多，其勢力反而略高於其餘兩個派系。平戰派一方面不願再起戰爭，一方面又畏懼在龍族滅掉片鱗族及人族後，其地位會受主戰派威脅，便以子虛烏有的罪名將黑龍一支逐出龍族，此後，平戰派便隱隱佔據了龍族中主導地位。

暮聽到這裡，得知黑龍遭受流放的真相後，一時間百感交集。依延霄之言，黑龍是龍族中較為強悍的一支，就算其勢力較弱，論戰力而言甚至不遜色於其他兩系。然而平戰派卻不顧龍族會因此實力大衰，僅為了一己之利，就將龍族三分之一的羽翼翦除。

這樣的事，暮本該見怪不怪，他只是沒想到黑龍遭受流放的原因，竟是這麼功利的近乎可笑的理由。平戰派難道未曾想過，一旦片鱗族及人族被成功吞滅，龍族勢力會增長到何種程度，屆時他們任一派系的手握之權，隨便都遠超現在所有。

他一直以為人類是唯一會被貪念矇蓋雙眼的種族，現在看來倒有些天真了。

「人類小友，現在你應該清楚，小墨在龍族並不安全，雖然我已極力防止情報洩漏，但你們當初到來的動靜實在太大，許多龍族都曾見過小墨身影，我只能暫時將他安置於此，但這也並非長久之策」延霄歎道。

「以你長老之位，有誰能強逼你交人？除非……」暮思緒動得飛快，轉眼間內心就有了猜測。

延霄捕捉到男人神色間細微變化，微微點頭，「你想的不錯，當今龍皇延歡，便是虯龍族之人，其餘平戰派之人無法要脅於我，但延歡則不同。若他真殺上赤霄塔來，那麼……」

後續的話即使延霄不說，暮也自然懂得其中涵義。

「延霄長老，以你中立派立場，維護小墨，似乎對你沒有甚麼好處」暮淡淡說道，若說平戰派捉捕黑龍合情合理，那麼延霄對於延墨的保護，則是毫無道理。

確切來說，延霄身為中立派之人，根本沒必要蹚這灘渾水。

「唉……我生平最後悔之事，莫過於沒能阻止平戰派將黑龍流放。當時我還不是龍族長老，而我中立派長老行事太過瞻前顧後，最終沒能阻止事態發生」延霄長歎一聲後，面上流露出強烈憤慨，接著看向身旁延墨，眼神瞬間轉為堅定。

「當日之事，我力有不及，但如今……誰若要想對小墨不利，可得先問過我延霄同意！」隨著延霄一聲冷叱，其目光陡然凌厲起來，深紅龍目宛如一對淬血的兵刃，散發出冰冷滲人的殺意。

暮微微點頭，算是理解延霄的苦衷，也在此刻明白了延霄讓延墨稱呼他為爺爺的深意。

短短二字中蘊含的維護之意，倒讓暮不由得有些動容。

「延霄長老，我明白了，就讓小墨跟隨我走」瞭解完前因後果，暮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暮的話語在旁人看來或許極為突兀，但卻是經過深思後的結論。從開頭的登塔考驗，到後來告知的一些龍族隱密，種種跡象都表明，那延霄想託付一件任務給他，為此必須考驗他的能力並取信於他，除此之外，延霄都沒有理由對他一外族人解釋黑龍遭受流放的因果。

延霄聽聞暮所言，臉上驚訝之色一閃即逝，不由對暮高看了幾眼，「倒有幾分聰明……看來小墨的眼光確實不錯。」

延墨聽到自己與暮都受到稱讚，立時露出開心的燦笑。暮見狀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心想延墨就算活過百年，但看起來卻像個喜形於色的孩子，沒有半點成人作態。

回到延霄，他本沒打算將此重任交託給來歷不明的暮，而是由底下副將級別將小墨偷渡出龍族之外，再尋個隱蔽之處躲藏，但龍族之間隱隱能夠感應到同族氣息，若不幸被找到，則後果不堪設想。於是他轉念一想，既然暮與人族外貌極為相像，乾脆讓其帶著喬裝後的小墨，混入人族地域，以避開龍族追查。

此舉雖然也有危險之處，但風險更小，且就算真被人族發現小墨存在，人族也不具備探查龍族氣息手段，倒還有幾分逃脫可能。

「我確實考慮過此事。你的身分雖然特殊，但是否有足夠能耐，我卻有些懷疑，所以才設置了測試。但我真沒想過，你竟能通過測試……」

「那台階到底是甚麼？」既然延霄主動提起，暮自然樂得接上話題。

「在我繼承赤霄塔之前，那台階便存在了，據上一任塔主所說，在一次穿行於空間通道時，他無意間發現裂隙之中卡著一顆巨大石球，那顆石球並非整體，而是由無數大小不一的石塊聚攏而成，他感到新奇便將其帶回。之後他研究石球，發現那石球上的石塊極難拔除，似乎被一股極大的引力吸住，他便費勁將所有石塊移除，而那石球中心，竟是一朵顏色黑沉，有著七片花瓣的怪異花朵」

「那石階，是用那朵花製成的？」暮隨即問道。

「相差不遠。那花非常奇特，其引力之大，會將一切碰觸之物吸附住，但若沒有直接碰觸則沒有絲毫效果。上任塔主便將此花磨碎，加入石階填料之中，成為了天然防衛屏障，不過對於能夠飛行的龍族跟翼族來說，那台階自是形同虛設。此後，那石階一般是用作考校龍將資格，只要能到達兩千八百米，就算勉強合格。所以，你究竟是怎麼通過的？」延霄話鋒一轉，一臉狐疑地看向面前人類，在他的感應中，暮頂多就是龍將水平，絕沒有半點可能通過。

暮內心頓時喀噔一聲，但表面卻不露絲毫，反而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

除非他是傻子，才會承認自己右手把那朵怪花的殘骸吃了個乾淨，留下一座普通至極的台階。

既然龍族一般不走台階，只有新的將級測驗時才會用到，那麼短時間內應該不至於被發現……　暮有些心虛的想道。

延霄見暮不答話，也不過分追問，他只在乎男人是否有足夠實力，至於其身上秘密之處，他並不十分感興趣。

「暮，我接下來要說的，是關於小墨之事，你且聽好」至此，延霄才終於直呼面前人類的名字。

見延霄面色嚴肅，暮也立時收斂笑意，凝神細聽。延霄說得極為詳細，將其內容簡略之後，大致如下。

龍族的成長極為緩慢，百歲之後方才成年，在此之前，龍族僅能以本體示人，而成年後，其額頭兩側會生出犄角，此時的龍族已能夠隨心改變自身形態，如化做龍人。成年之後的龍族，戰力將呈級數躍升，其身軀在經歷足夠多戰役後，會進行一段時間的沉眠，期間龍族會將體內蓄積已久的對戰經驗完全內化，使其對戰鬥的領悟飛快提升，在甦醒之後，龍族的身軀會變得更為壯碩且敏捷，而額上犄角則會多出一處分岔。在龍族歷史中曾記載一位龍皇，其額上犄角有六處分岔，因此普遍認為六分為極，就連當今龍皇延歡，其犄角上也僅有五處分岔。

延霄說畢，暮驀然看向延霄及延墨額際，只見延霄額頭兩側生有一對淺金色犄角，其上共四處分岔，而延墨額上則是一對漆黑如墨的犄角，那犄角極短，僅有暮兩個指節長度。

「小墨方才成年不久，日後必定會有沉眠的時候，那時將是他最脆弱的一刻，你必須時刻在他身旁警戒」延霄面色嚴峻地看著暮的雙眸，一字一句說道，若非情況實在危急，他也不會將如此重擔交付予未曾謀面的外族人。

「放心」極其簡短的兩個字。對於延霄的擔憂，暮心裡自然清楚，但再多的擔保之辭亦是無用。

延霄當然不可能放心，但對他而言，此刻將延墨交託予暮雖屬無奈之舉，卻已經是最為穩妥的選擇。

「離江告訴我，你曾上過城牆觀戰，那麼你應該也知曉了他們的談話」對於延霄的問話，暮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延歡昨日親自前往人族，一到那血案現場，他就感應到那斷垣殘壁中遺留下的空間之力，甚至連空間裂隙都尚未穩固，這讓延歡就算心裡再不樂意，也得承認那萬人確實是慘遭空間之力屠殺」延霄說道，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暮略一思考後，就明白延霄臉色難看的原因，只因在抓不到黑龍的此時，龍族作為唯一能使用空間之力的種族，完全無法自證清白。

「另外，三日之前，就在尉遲珩率兵出戰的時候，我曾感受到周圍空間有非常細微的空間震盪，但經詢問之後，卻不是我龍族人所為」縱然延霄說得極為含蓄，但聰明如暮也聽出其中端倪。

延霄所說龍族，自然不包括黑龍。

「無論那事是否是黑龍所為，此人的目的必定是要栽贓我龍族，引得我族與人族反目！」延霄面色怒極，一對深紅色的龍目中充斥狂燃的怒火。

「我同意」暮縱然不確定兇手為何，但對於延霄此言也是極為贊同，且若真是黑龍所為，其動機倒也顯而易見。

「我也同意！」絲毫插不上話題的延墨大聲附和。

在暮想來，此事不論龍族內部如何猜想，最終也只能將一切罪責推到黑龍頭上，只因在因彌族已經滅族的當下，黑龍就是唯一的替罪羔羊。長年身為傭兵，暮對於國家暗地裡行動及政治牽扯可謂再明白不過，瞬間便想通了其中關鍵。

「在人皇與龍皇經過一日談判後，終於在今日有條件地接受了我龍族說法，其條件是要在龍族地域處派兵駐守，與龍族一同監視有無黑龍出沒，且既然是上回交戰之時出現空間震盪，那就每隔幾日假打一場，引黑龍現身」

「龍皇答應了」暮淡淡說出心中猜想，這條件在他看來，並不算太苛刻。

延霄無奈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幸好人族所提的駐兵地，並不太靠近龍族核心區域，兩方擬定幾項條約後便達成協議」

「暮，上回你提到的同伴，這兩日會到吧？」延霄突然話鋒一轉問道。

「最遲兩日之內」暮應道。

「如此就好，我擔心龍皇消息發布後，平戰派會立即對我施壓，逼我把小墨交出」延霄說罷，目光略顯擔憂的望向身旁方才成年的黑龍。

暮心中瞭然，龍皇一旦對外承認是黑龍所為，那麼就算平戰派不在這兩日內行動，也不會相差太遠。最糟的情況，若龍族遲遲抓不到血案元兇，那麼就算延墨不會一點空間之力，單以其黑龍身分，就可能成為兩族和談之下的犧牲品。

「兩日後我親自開啟通道，將你們送離龍族，切記，絕對不能讓小墨的身分暴露」延霄不忘沉聲叮囑道，暮自然點頭稱是。

在告別了延霄與延墨後，暮便離開赤霄塔，前往希兒及阿克的住所，告知他們兩日內啟程的消息。